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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利益所在

作者:莫梦 | 发布时间 | 2022-02-27 | 字数:5617

黑泽明这几天的情绪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很爱笑,情绪状态以及日常行为变得异常亢奋,无论跟谁聊天他都会表现得活灵活现,说几句话就会忍不住笑一阵,隔几秒钟就会调皮眨了眨眼睛。行为反常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最普遍的现象罢了。马尔医药上市公司只赔偿了营业额的一部分给受害者,股东们毫发无损,那点钱根本不够补贴,或者对于受害者而言已经够了,但是在他看来这些惩罚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他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可以完成的,他十分厌恶自己目前的状态,就好像根本就找不到人生的目标那样。空虚乏味的日子日复一日地度过。他想找柏妮聊天被拒绝,她现在已经当他是敌人,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他曾经一度认为自己很会哄女孩,结果他还是不太行。婚姻失败,他有想过要离婚,但是考虑到女儿日后的成长,他始终没有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与辛波斯卡弗的婚姻没准就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他想要再回去已经不太可能,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已经发生,不可能再挽回。他甚至放弃了工作,不肯回去律师事务所,尽管妻子就是老板,他压根也不用担心被辞退的事情,他不想看到曾经控告他性骚扰的私人助理。如果不是她也不会闹出那么多风波。

他没有人可以倾诉,他开始学会在酒吧找陌生人聊天,然而陌生人始终是陌生人,很多东西是很难分享,就算分享了别人也不一定能感觉到他内心的苦闷。他选择藏在心里,假装没事发生那样,还得假装很乐观,与咖啡厅的人谈论法律,议论法官们的风流往事,批判现存的女权至上的制度。一说到这些,咖啡馆里的艺术家可就有话可说了。无论他们讨论得多么激烈,到最后都必然会引发哄堂大笑,他也参与了进去,不过他的笑声是虚伪的、局促不安的。

隔了没多久他就逃离了热闹的人群。

他不希望回家,在郊区里他租了一套小型公寓,白天基本就住在里面,夜里勉强回去熬一个夜晚,天亮了就离开。所谓的家庭已经变成了他的时钟酒店,回一趟家在他心里已经成了一种任务,非执行不可但又毫无意义。尽管长期在外,他倒也不必担心妻子会找到他,他根本就没有手机,就算事卫星定位也不能找到他,他身上就没有高科技的产品,脱离政府的监控,绕开被窃听的可能,倒是一件心满意足的事情。有需要他会去电话亭,不过这一次他还真的去了,他打去米歇尔的心理诊所。从西区打电话过去属于长途电话,他不知道电话公司是如何策划的,仅仅12分钟就用了他5美元。

他约了米歇尔在咖啡馆见面,通常来说,她是不会逃离东区或者离开办公室接待客户,那样她会感觉很没安全感。不过黑泽明的邀约她是无法拒绝的,她也搞不懂为什么。两人在咖啡馆见面一点也不会奇怪,她很久没有来过西区,她发现了一种现象,从事服务行业的多半是男性,一个女性都看不到,偶尔能看到也是那种过了更年期的女性。

她并不熟悉西区的制度,好奇地问着:为什么服务行业没有年轻女性了?

他想了想回答道:噢,我们伟大的女性总统认为,女性在服务行业中是最容易受到性骚扰以及各种性暗示。充满了肮脏的交易,为了杜绝此等现象,她并不赞成女性从事服务行业。真是搞笑,说得好像男性就很安全那样。

“那么……女性劳动者跑哪里去了?”她问着,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既期待又抱有顾虑。

“时尚白领、律师、检控官、医生、护士……所有看起来高大上的工作,女性的占比已经到了惊人的程度。”他尝试举例子,不过很快就放弃了。毕竟坐在他眼前的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女性,他可不希望说错话。

“没想到西区的女权运动可以那么成功。”她惊叹着。

“简直就是模范示范区。不过东区也差不多了,我上次去过,都比较极端,兄弟。”他似乎在感叹着。

她笑了笑,赶紧澄清:我躲在诊所里很久没有出来过,外面的世界发生过什么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你大老远喊我过来该不会只是为了怀念没有女权运动的时光吧?那样很不厚道,我有阶级观念,当然,我指的是性别。

“我想……我的婚姻很快就会走到尽头。我们快要离婚了,米歇尔,你知道吗?那样太糟糕了。我一直以为婚姻可以永恒不变,但是该变的还是会变。”他说话都显得次序混乱,很难不相信他的情绪不稳定。

她是心理医生,当然懂得安抚情绪激动的人,尤其是他,那就更加有把握。

“不就是赢了官司,用不着离婚吧?”她觉得夸张了,离婚的心理障碍案件不少,但是很少会因为工作原因而导致的。

“噢……你懂的,这种事情就其实比较……主观。我就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她做了手脚,在整个案件里,她用了不少违法的方式来处理这个案件。”他说话的时候速度很慢,看上去很纠结,说一句停顿半句,总是在思前想后,生怕说错话。

她简直是不敢相信,问着:你可别告诉我,你为了这种猜想跟她吵架。

他点了点头。

她无奈地笑了:你真是个小白痴。

“不,我才不是小白痴。”他执着地否认她对他的定义。

辛波斯卡弗趴在旁听席上说着:你要是喜欢她,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别藏在心里,那样很白痴,小个子。

“我说了我没有,那些照片是故意拍摄的。”他急着要澄清。

“恶意澄清是吧。”她反问。

“好吧,从现在开始我保持沉默,虽然这里是法庭,我的问题不一定要回答,我可不是被告。”他躲开她的目光。

她带着坏笑:你也知道这里是法庭是吧?你敢不敢宣誓?

他听了之后决定要转移话题:好了,听着你也不是那么完美。丈夫被人控告性骚扰,你不帮忙就算了,没有必要还担任检控官来对付我吧?你就真的那么恨我?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真的被你成功了,我可能要坐牢。

“坐牢也好,让你那么好色。”她戳了戳他的鼻子,他转移话题成功了,她很快就不记得刚才的那个问题。毕竟柏妮就在左上方坐着,他与他在法庭打情骂俏是不堪入目的。

雷蒙检控官到场,杰克法官宣布庭审开始。

“鉴于案件将会影响到我代表的医药公司的营运状况以及商业声誉,在这里我恳请法官阁下尽快审理该案件,尽量早日让制药厂恢复生产,私立医疗机构得以重新运作。法律庭审可不是闹着玩,我们必须严肃对待。”辛波斯卡弗回到座位上,陈述了一段话,无非就是在警告或者提醒杰克法官,尽管你很不专业,经验也少得可怜,但是没有关系,你他妈别浪费我们的时间就行。

黑泽明这时候才注意到杰克法官那张青涩的脸庞,他可是相当年轻的法官。黑泽明突然想起以前也有个当事人很特别,他从学生时期到出来社会工作,犯下了不少偷偷摸摸的罪行,当他出来工作以后又被人控告他偷窃客户的财物,当时是他为这个当事人辩护。本来他已经找到证据证明当事人是无辜的,但是证据晚了一天,法官又因为他犯过太多的错误,有过犯罪记录,还询问他:你是不是从小就不相信上帝的存在?还是不知道自己该犯哪种罪行。最后他的当事人被判有罪,他想要上诉,但是他的当事人已经在监狱里自杀身亡。他做了一辈子错事,唯一一次是无辜的却被判有罪,这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无法接受,所以选择了自我了断。

从那以后,黑泽明就认定了一个好的法官,一个有着怜悯之心的法官对于法律制度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他很看好杰克法官—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拥有怜悯之心的杰出法官。他对他充满了信心。

雷蒙检控官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法官阁下,我要求传召马克医生出庭作证。

马克医生自然不用在法庭上宣誓,他的职业他的身份允许他不用宣誓。啊,多奇怪的司法制度。

雷蒙:请问你的职业是什么呢?

马克: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是医生。

雷蒙:我当然知道你是医生,不过医生也分公立与私立。

马克:私立。我与别的医生合伙开了一家私人医疗机构,只处理简单的病例个案,生意不是很好,但是也能过日子。

雷蒙: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信息所透露,曾经有人见过你出现在公立医院。你如何解释?

马克:我偶尔会去之前工作过的公立医院帮忙,是义务帮忙,没有报酬的。

雷蒙:为什么你会愿意做这些事情呢?要知道在这个社会,找人聊天还需要花钱。没有钱的事情你也肯做?

马克:那里的公立医院是我当实习医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我度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光,有很多珍贵的回忆,就算我自己出来挂牌,我也希望能帮助他们。

雷蒙:其实你在公立医院做了那么久,怎么说也有感情,而且你做多几年就有退休金,你为什么会辞职呢?

马克:公立医院在制度上有很多程序,教条主义的现象十分普遍,执行起来又过于僵硬,无法根据事情的变化而做出应对。我在那里做医生经常要交报告上去,一个小小的医疗事故也要写50多页的扼要报告;开会的时间太漫长,而且很频繁;一个星期至少有三次会议。我根本没有时间做医学研究,实验室也没有配置,在公立医院真的只能做医生,我熬了那么久,我不仅仅是想做医生那么简单,我想做很多医学研究,我希望抽多点时间关心病人,而不是花时间在行政会议上,那样根本毫无意义。我无法忍受那样的制度,所以最后我辞职了。我决定自己出来挂牌行医,哪怕没有退休金,我也愿意。因为那种糟糕的制度实在让我无法忍受下去。

雷蒙:根据之前的证人所说,你除了在公立医院帮忙之外,还会给他们派名片,介绍他们去你的诊所。这算不算抢生意?

马克:不,并不完全是。我给他们名片是因为我的诊所提供一些药物,效果要比公立医院的要好,尽管功效都差不多,很多人以为是同一个药厂供应,其实并非如此。供货的渠道不一样,价格也会不一样。

雷蒙:你介绍患者使用的多半是同一款药物,或者是产自同一间医药公司,怎么会那么凑巧呢?

马克:不是凑巧,我与马尔医药公司签了合同,确定了合作关系,我负责在公立医院引导患者去尝试马尔医药公司的药物,就算他们不愿意尝试,我也能介绍他们去我的私立医疗诊所,其实没有太多的区别。

雷蒙:可是很明显,你所开设的医疗诊所代理的药物大部分都是来自马尔医药公司。

马克:是的。我与他们产生了合作的关系,代理他们的药物也是很正常。

雷蒙:那么你是否知道,马尔医药公司所生产的止痛药是具有成瘾性?

马克:知道,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上瘾之后会有很多副作用。

雷蒙:你觉得以你的医学标准,这种药物是否应该向患者提供?

辛波斯卡弗:很抱歉啊,法官阁下,我很惊讶检控官居然用了“你觉得”等字眼去引导证人,毫无疑问这就是一种诱导作供的企图。我相信在交叉询问的法律程序中是绝对不允许的。

杰克法官:检控官,有趣的是,辩方律师一下子就抓住了你的语法错误,麻烦你更正。

雷蒙:你……认为以你的医学标准,这种药物是否应该向患者提供?

马克:老实说,其实真的不应该。

雷蒙: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向他们推荐呢?

马克:这个问题可以从很多种角度去解释。我代理了这款药,出于合约精神,我必须这样做,否则就是违约;市面上这一款药的需求量其实很大,那些患者忍受着难以忍受的身体疼痛,只有止痛药可以帮助他们。既然这一款药物并非一无是处,并非除了上瘾之外别无可以正常利用的途径。它们是有医学价值的,它们可以帮助患者,副作用是有,但是抚心自问,市面上的哪一款止痛药没有副作用。你敢保证目前正在销售的止痛药完全没有副作用吗?在医学上副作用是很难避免,做化疗还会破坏你身体内的正常细胞,使你痛不欲生,你不也还是要照做,不就是为了杀死体内的癌细胞,顺便杀死了正常的细胞。原理是相似的,因此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雷蒙:但是那些药物的确会上瘾,而且你从来没有明确地告诉患者。

马克:有,出于医生的一种负责任的精神,我有告诉他们这款药物比起其他药物上瘾的概率要小。虽然我没有说得很刻意,比较隐晦,但是也没有告诉他们完全没有副作用,只不过是相比起其他款已经十分成熟的药物的上瘾概率要小很多,是一种相对而言的比较。他们懂我想要表达的意思。到最后他们还是愿意尝试那些止痛药,这就说明他们愿意冒着成瘾的风险去抵抗身体上的疼痛,阻止体内的细胞恶性分裂。

雷蒙:你有没有跟马尔医药公司反映过,这些药物会上瘾,并且不适合让患者服用?

马克:有,可他们是投资方,也是药物供应商,如果没有他们,这座城市里的患者就会被创伤后遗症的痛苦给折磨致死。

雷蒙:你知道吗?这太夸张了,这实在是太夸张。不过我很喜欢你的说法。法官阁下,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辛波斯卡弗冷笑着,一边看着桌面上的文件,稍后就抬起了头,盯着马克的脸:你当初与我当事人公司签署合作合约的时候,有没有收取第一期订金?大概是类似于保证金或者是前期激励或者奖励之类的金额。

马克:有。

辛波斯卡弗:请问是多少?我劝你还是不要犹豫,你以为控方查不到这些资料吗?

马克:120万美金。

辛波斯卡弗:请问你在公立医院工作的时候,年薪是多少?

马克:50万美金,加上所有的绩效。

辛波斯卡弗:换言之你签一份代理合同就能拿到诚意满满的120万订金,高出你年薪的2倍有多。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试过类似这种的待遇?

马克:可以这样说。你在公立医院累死累活都不一定能赚到120万,院长都不一定有这个数。医学基金委员会可能有,但是你懂的,那些钱跑去哪里了,谁知道呢?

辛波斯卡弗:你会不会为了一份区区120万的合同而反抗代理的药物?甚至会批评甲方的药物可能存在毒害性?

马克:正常人都不会。

辛波斯卡弗:我想要听的是你的答案。

马克:很难反驳。

辛波斯卡弗:没错,很难反驳。既然是这样,你凭什么让陪审员相信,你的初衷是为了患者着想。药物的价格在持续上涨,你获得的提成点相当可观,你就应该希望患者的需求越多越好,这样你就能赚得更多了,因为你不再需要良心这种品质。你为了钱可以故意不提药物的毒害性,任由患者服用。

马克:就算我明说了,他们仍然会购买,我说了跟没有说根本就不会有影响。

辛波斯卡弗:我只是知道,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阻止他们。那么大的利润你会放弃?

马克:我始终相信药物的供应与需求是相互存在的,他们不服用止痛药就会痛死,我没有强迫他们服用,是他们自愿的。身为医生是不应该干预病人的选择,哪怕是一点点的建议也不应该。

辛波斯卡弗:可是很显然,你的利益是建立他人的痛苦与尴尬之上。

马克:有谁的利益不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你为这个案件做辩护工作,难道你就没有确确实实伤害了其他人?家人、朋友甚至是自己内心的价值观都会受到冲击!

辛波斯卡弗:我不是很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马克:存在利益既得者就必然存在被损害者,这个道理我相信你会明白的。

辛波斯卡弗:法官阁下,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