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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日本朋友

作者:刘泽蕤 | 发布时间 | 2022-01-05 | 字数:10085

奶奶去过日本留学,在“九·一八事变”之前,保定这里还是有许多日本的商铺。

西街牌坊转角约有五十米的距离,有一条巷子,那巷子里一到晚上便开始热闹起来,那时的人本浪人和官兵、商人以及日本平民,自然绝大部分都是男人。经常都会出现在巷子里,春风楼,银杏坊,香馨阁这些个地方都是男人的天堂。

人,也是一种动物,除去人的外表只为剩下的就是兽的习性,兽,是有固定发情期的,在没有到发情期的时候,兽往往想得最多的是觅食而不是交配,而人却常把觅食和交配混在了一起。

木屐的声音回响在巷子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妓女们的招呼声也回响在巷子里,相比这些夜夜笙歌的妓院青楼来说,巷子里有家店铺显得有些十分的冷清,甚至可以用“寡”来形容,因为这家店铺与周围的青楼完全不同,没有一丝相容的气息,就像是一个脱了群的寡人。

这家店铺是做日本料理的,名叫“信子料理房”,老板娘纯木信子是日本大阪人,在日本有过一个丈夫,后来丈夫病故,给她留下了一个七岁的孩子,孩子叫做治山一郎。

信子一般将一郎放在一个中国邻居让人家帮忙照顾,自己支付一些费用给那家的女主人,因为自己带着孩子不方便生意,再者也怕孩子在巷子里跟着其他日本男人学坏了。

这天,一郎独自一人来到了巷子外,这时候正是黄昏时分,也就是说妓院的生意就在这个时候即将要开始了,这条巷子也即将热闹起来。

从晚上八点过到凌晨两点左右,是妓院的生意最忙的时候,这就像是性爱中总有高潮一样,过了这段时间剩下的就只有疲惫和昏昏欲睡。

一辆黑色轿车,丛丛地行进到了巷子里,车子里坐着一个肥胖的日本男人他摇下车窗,正高兴地和阁楼上的姑娘们打着招呼,司机开着车子,透过后视镜看到那胖子一脸的淫笑,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像是在讥笑这胖子在那方面的能力一样。

他们自然没有注意车前有一个小男孩,眼看着汽车就要撞上孩子的时候,奶奶从一旁的商铺里翻过一张桌子,跃到孩子面前,抱起孩子,侧身一转,与汽车擦身而过。

“混蛋!没有张眼睛啊。”汽车驶到前方之后,那日本胖子从车窗探出头回头大骂道。

这孩子就是治山一郎。

一郎被吓得不轻,愣了神没有说话,奶奶将一郎从怀中放下问道:“小朋友,怎么一个人乱跑,你父母呢?”

一郎听不懂中文,便用日语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奶奶一听这孩子说得是日语便用日语说道:“你是日本人?”

这回孩子算是明白了,一郎回答说道:“是的,姐姐你也是吗?”

“不是,我是中国人。”奶奶摸了摸孩子的头说道:“你在中国,是因为你父母在这里吗?”

“是的。”一郎指着前方说道:“我妈妈在前面有家店铺。”

奶奶带着一郎去了店铺,信子穿着和服走到门前鞠躬说道:“欢迎光临。”

“妈妈。”一郎从奶奶身后蹦出来,喊着信子。

信子有些吃惊,她望了望奶奶,然后疑惑的问道一郎:“一郎,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一郎拉着奶奶的手走进店里,对信子说道:“我在路上差点被汽车撞了,是这么姐姐救了我。”

信子连忙向奶奶鞠躬说道:“谢谢你救了我孩子,请一定留下来,让我好好款待你,拜托了。”

奶奶知道在日本拒绝人家友好的邀请是十分不礼貌的,便用日语回答道:“好,那就有劳你了。”

“你会日语?”信子在中国将汉语还是有些不习惯,遇到一个懂日语的人,她显得什么的高兴。

“我在九州岛留过学。”奶奶回答道。

“太好了,我叫纯木信子是大阪人,这是我的孩子叫做治山一郎。”信子向着奶奶介绍了自己和一郎。

奶奶说道:“我叫杨秀云,日本名字叫做夏泽芳子。”

夏泽芳子,是奶奶在日本留学时,她的老师竹木泉教授为她取得日本名字。

就这样子,奶奶和信子认识了,奶奶经常去“信子料理房”和信子聊天,教她和一郎汉语,信子则教奶奶做一些日本料理作为回报。

那一天两位日本浪人拖着木屐,腰间别着东瀛刀从烟花之地出来,似乎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们手中提着两壶清酒,摇摇晃晃地便到了信子的店中。

“嘿,老板娘,两份三文鱼寿司。”一位浪人满嘴酒气,歪坐着将刀放身后对着信子喊道。

说起寿司这种食物,老实说我没有吃过较为正宗的寿司,在我的记忆中,我只吃过一次,那是在那场十年红色运动爆发的前夕,那时候我还在北京一所高中上学。

从我们学校后门出去便是一条河,河岸两边载满了垂柳,夜晚,河岸昏黄的灯光星星点点地散在河面上,像是泻下的星光。

北京夏季的时候天气还比较热,白天河边没有多少人,因为暴雨的时候河水会上涨,河边总是会立起“禁止游泳”的牌子。

牌子是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的字是用墨汁写上去的,字写得十分的丑陋,看上去像是小学生的字迹,木牌上也没有什么相关部门的标示或者印章之类的东西,所以,这块牌子没有什么权威,我们这些学生也自当是瞧不见它。

黄昏到夜晚九点左右,有许多的人会在河边置上一张木凳,架上一根鱼竿,在河畔上钓鱼。

那天晚上,我和林在河边散步,他告诉我他在看《红楼梦》。

《红楼梦》我倒是听过我奶奶讲起过里面的故事,什么黛玉葬花、宝玉挨打、刘姥姥进大观园之类我还是略懂一些的,不过,这些只是算一些皮毛而已。

“红楼梦,你啥时候能借给我看看啊。”我靠在护栏上,侧脸对着林说道。

林,英俊的脸庞印着淡淡的灯光,使得他的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我仿佛是在看着佛殿中的塑像一样。

佛,以幻以真。

他,亦是以幻以真。

“等我看完了再借给你吧,我现在快看完了。”林,与我四目相对,发现我眼中的神色有些奇怪,那眼神有些像是仰慕、羡慕亦或是爱慕。

天啊,这感觉像是触电一样,我不知道他和我之间还有着这样的感觉。

“那....那好吧。”我不知所措地将脸面向了河面,一股羞涩蓦然地出现了,这个感觉是怎么回事?两个男生之间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我心中纠结着,开始陷入了沉默。

“喂,文柯在想什么呢?”

林用肘轻轻撞了下我,问道。

林比较瘦,肘部一层皮包裹着骨头,硬邦邦的,加上夜晚的河风的吹拂,使得他皮肤传来了一股冰凉,我猛地一惊,似乎是一块坚硬的冰块触及到了我的手上:“没什么。”

“要不我们下河去。”林,立在我身边,指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提议道。

“下河?”我看了看河面,水很平静,无风的时候真得可以用水平如镜来形容,我有些为难.自小生活在陕北地区的我,游泳这项技能很少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林,这里是禁止游泳的。”

为了化解我的尴尬,我便把那块木牌当做了挡箭牌。

林,笑了笑,走了几步将木牌推在了地上,说道:“这下行了吧。”

“我......”我无言以对,我根本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子做。

林走在前面下了石阶,我走在后面慢步踱着步子也下了石阶。

沿着河岸,我们走到了一处河流拐弯处,身后是杂草和柳树,左侧是几块大石,河边的鹅卵石比起陕北的黄土来说有些硌脚,我走起来有些吃力。

林,却能在其间蹦跳自如。

他来到大石前,回头,大石阻挡了马路行人的视线,而河岸对面的灯光由于隔得较远也看不清楚这里的景象。

林,左右看了看,便将书包放在了岩石上,开始脱下衣服。

不一会儿,他全身只剩下了一个裤衩,林,光着脚走到了水中,一头便扎进了水中。

然后,便不见了。

“喂,杨林!”

我见他在水中消失,半天没有出来,便焦急地喊起他的名字来。

水面开始出气泡,林,像是一条鲤鱼一样从水中立起身子。

水润的发贴在他的额间和双鬓,水珠散落在他的脸上、肩头、臂膀、胸前和腹部。

伴着灯光和月色,林,匀称的身躯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样在泛发着光芒,他望着我微微一笑,阳光般的笑容是那样的醉人。

大卫,那男性的伟岸,维纳斯,那女性的美丽,此时几乎都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文柯,来啊,下来啊。”

林,伸出手招呼着我,他的手指细长,用来练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我......我不会游泳。”无奈之下我只有如实告诉了林,我是一只旱鸭子的事实。

林,游到岸边对我说道:“没关系,以后,我教你,你先去帮我看着包,我游一会儿就上来。”

“额。”我诺诺地应了一声,林,灵活地在水里一转身,便又扎进了水中。

我坐下倚靠着大石坐着,身边是林的书包、衣服、裤子以及一双鞋。

突然,我不自觉的拿起了林的衣服,那衣服上有着他的味道,淡淡地一种气息,我轻轻的将鼻子凑拢,嗅了嗅。

那味道真好闻,我不知道他衣服上的味道是什么,是汗味还体香呢?又或者是一种雄性荷尔蒙刺激下令产生我产生的错觉,总之,那气息让我十分的喜欢。

“文柯,你看!”

林,从水中起身,右手上握着一条银色的鲤鱼,鱼尾摆动的水花溅到他的脸上,林眨巴着眼睛,一边用左手拭去脸上的河水,一边兴奋地喊着我。

我急忙放下手中的衣服,向着岸边走去。

林,拿着鱼,从水中上了岸。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观察着他的身躯。

不得不说人体,是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

林把用望石头上一撞,活蹦乱跳的鱼,便晕了过去,不再动弹。

“拿着。”

我双手接过林递来的鱼,鱼身除了水之外还有一种鱼自身产生的粘液,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林,穿好了衣服,扯下鞋子上的鞋带系在鱼尾上,他将鱼倒提着,拖着一只没有鞋带的鞋和我一同回到了我们居住的胡同里。

林的家和我家离得很近,每天上学我们都能在门口相遇,林的父母都在机械工厂工作,有时候会加班,林回到家中,见父母不见,便到了我家里。

我家中只剩下我和奶奶,我的父亲在抗美援朝的时候,去了朝鲜,后来没有回来,有人说他被手雷炸死了,有人说被美军俘虏了,也有人说他失踪了。

总之,我对他的记忆不是很深刻。

北京的这个房子是政府给我们这一老一小安排的,奶奶是党员,年轻的时候是抗日战士,父亲在朝鲜姑且算是死亡之后,奶奶又是烈士家属,所以政府给我们安排了这所房子。

这胡同里的四合院自是比不得奶奶昔日的巡抚府宅,但对于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三年灾害的奶奶来说,现在的生活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文柯。”

林,在院门口唤着我的名字。

“杨林。”

我出了房门,见林提着鱼站在门口,便知道他父母又不在家:“你爸妈又不在家吗?”

“是啊,机械厂估计又在加班呢。”

我邀林到家中坐下,那时奶奶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不过身体很硬朗,奶奶见林来了也十分高兴,这家里只有两个人的确有些冷清,加之林和奶奶都姓杨,奶奶便觉得林十分的亲切。

“杨奶奶好。”林,和奶奶打着招呼。

“杨林来了,吃饭了吗?我正准备做饭呢。”奶奶系上围腰,张罗着做饭。

“还没了。”林将手里的鱼拎起来说道:“这不我给奶奶带来了一条鱼,今天就只能在你家蹭一顿饭了。”

“行,你能来吃饭,奶奶高兴着呢。”奶奶接过鱼,在手上掂了掂重量说道:“这鱼还不轻呢。”

“这是杨林下河抓得,他可厉害了,一个猛子扎到水里,起来就是一条鱼。”我连忙给奶奶介绍林的英勇事迹。

奶奶在厨房忙活着,我则和林在客厅写起了作业。

不久奶奶便做出了一桌饭菜,其中就有用煮了的鲤鱼片和着白米做成的盗版寿司。

“奶奶,这是什么啊?”我夹着掺着鱼肉的饭团问奶奶说道。

奶奶笑了笑说道:“奶奶年轻的时候,一位日本朋友教我学做寿司,好些年没有做过了,这边没有做日本料理的材料,今天就做了些冒牌的,来纪念下那位日本朋友。”

“日本朋友。”对于出生在一九四九年的我来说,抗日和日本是极少出现在我的记忆中的,小时候总是零零碎碎地一些老人说起过抗日的故事,现在离抗日战争胜利整整过去了二十年了,自然这些在我记忆中也就模糊了。

“嗯,她叫纯木信子。”

奶奶和我们讲起了,她和信子之间的故事。

“你好,两位先生,这是你们的三文鱼寿司。”信子做好了寿司送到了两位浪人面前。

一位日本浪人接着酒醉竟然一把抓住了信子,将信子拉到在了自己的怀中。

“两位先生,请你们清醒点。”信子从浪人怀中挣脱出来,对着那位浪人说道。

这时候,另一位浪人从身后抱住了信子的腰,一只手摸向了信子的大腿。

信子猛地大声呼喊着:“先生,不要啊。”

当时店里并没有其他的客人,其实就算是有也不敢去惹日本的浪人。

两人将信子按在了地上,双手在她的身上游走着,信子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惊动了在二楼的睡觉一郎,一郎在二楼目睹了这一幕,年纪尚小的他,被母亲呼救的样子吓得愣住了。

这时候,店门被打开了。

奶奶冲了进来,一脚踹开一位浪人,将信子从地上拉了起来。

被踹的浪人本来是很气愤,转头见到貌美的奶奶,一脸的愤怒瞬间被猥琐的笑容代替。

“哪里来得姑娘,来陪大爷玩玩。”那浪人一面笑着一面扑向奶奶,奶奶将信子推在一边,向后一退便叫那浪人扑了空,接着抬脚踩在那人背上,大骂了一句:“无耻!”

“混蛋!”另一个浪人见状,拔出腰间的长刀,刀光一闪,刀锋便到了奶奶胸前。

奶奶斜肩一躲,向后一仰,避开了刀锋,顺势腾空一脚踢在那浪人胸口,那浪人被震的连退几步。

奶奶从空中落下,与二人对峙着,两位浪人一左一右持着刀围着奶奶。

“哪里来得女人,赶管我们的闲事。”左侧的浪人手指在刀柄上隆起,指骨轻声作响着。

“两个无耻的家伙,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们。”奶奶嘴角露着微笑,可眼中却是愤怒,她紧紧盯着浪人手中到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你这家伙太狂妄了,真是可恶!”右侧浪人先发动了攻击,只见他将刀举过头顶狠狠地劈向奶奶。

奶奶侧开身,刀锋擦着她的衣角划过,就在这时奶奶的手,贴着刀背直取刀柄,将浪人手腕一拧,便夺下了长刀。

“呀!”

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奶奶左右换步,转身一挥,只见寒光一闪,右手上的刀便架到了身后那浪人的脖子上,而此时那浪人还举着刀准备砍下来。

“你动动试试?”

奶奶手中的刀锋已经镶入了浪人脖子上的皮肤中,只要轻轻一划,便能割开他的血管。

“你想怎么样。”那浪人脸部的肌肉抽搐着,他斜眼望着奶奶问道。

“去给老板娘道歉,付钱。”奶奶夺下浪人头顶的刀,对浪人喝道。

两位浪人向着信子道歉,并且付了钱,转身灰溜溜地跑了。

“信子,你没有事吧。”奶奶将两把刀扔在地上对一脸狼狈的信子问道。

“芳子小姐,我没事。”信子习惯用日本名字称呼奶奶,她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说道。

这些日本军国主义教育下的浪人后来都被编制进了部队,刚才那两个实际上是日本的宪兵,因为耐不住寂寞才装扮成浪人在这烟花巷子里寻乐。

店门,被猛地推开。

先前被奶奶打的两人,带着一队日本兵来到店里。

“我们的队长来了,你准备受死吧。”

说罢,人群后面走出一位身着军装的日本男人。

“吉川君!”

“芳子小姐!”

那日本男人叫吉川工部,是奶奶在日本的同学。

两人都十分惊讶的望着对方。

吉川转身打了两人几个耳光怒斥道:“这位是夏泽芳子小姐,是我的朋友,以后再找她的麻烦,我一定不会饶了你们。”

“吉川君,告诉他们这家店的主人信子小姐是我的朋友,也不许找她的麻烦。”奶奶对着吉川工部说道。

“你们都听清楚芳子小姐的话了吗?”吉川问道。

“是。”

整支队伍都一同回答者着。

“我是说哪个姑娘能把我训练出来的武士打成这样子,原来是你啊。”

吉川工部和奶奶在信子的店里聊着往事。

“吉川君,当年在日本空手道大赛上我可是女子冠军啊。”奶奶回忆着在日本的往事,显得有些骄傲。

“是啊,芳子小姐回国之后,我们已经三年多没见了吧,不知芳子小姐结婚了吗?”

奶奶一边吃着料理,一边说道:“还没有呢,我爹现在开始着急了,前些日子还给我找了些婆家,那些公子哥要么是肥头大耳要么就是纨绔不堪,没有一个我看得上的。”

“那不知道你觉得在下如何。”吉川工部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房间的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奶奶愣住了,她的筷子停在空中说道:“吉川君,你是我的好朋友,至于和你结婚这件事情,我.....我.....我从来没有考虑过。”

“请你一定考虑考虑,芳子小姐。”吉川工部恳求地说道。

奶奶在被吉川突兀的表白之后,心中莫名地产生一种不安,至于是什么原因她也不知道。

奶奶一个人行走在街上,居然从巡抚府门前走过了。

那年大板的樱花开得正好,奶奶到日本去留学,在学校认识了吉川工部,后来又一起参加了空手道训练班,一起参加了比赛,吉川工部是空手道训练班的实习教练,奶奶私下和他练习空手道的时候,他总是让着奶奶,看到奶奶击倒自己后的微笑,他也偷偷地展露出笑容。

“大小姐!”爷爷从府门内走出来,见奶奶走过了便急忙招呼奶奶喊道。

奶奶回过神,见自己险些错过了家门,便立即到了门前说到:“是,大海啊。”

“大小姐在想什么呢?连府门都错过了。”爷爷见奶奶魂不守舍的样子关心的问着。

“都是些烦心事,说了你也不知道。”奶奶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爷爷说道。

说罢,奶奶便独自回到房中,早早地吃过饭便睡下了。

第二天,奶奶早早地便起了床,因为吉川的表白,使得她昨夜一晚没有睡好,吉川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可是奶奶对他除了有朋友的感觉便再也没有其他的臆想了。

奶奶提着一把剑打开房门,准备到院子里练剑,只见院内的一棵树上挂满了摇头娃娃,摇头娃娃表情都是笑呵呵的,在树枝间伴着风摇晃着脑袋。

看着乐呵呵的摇头娃娃,奶奶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大小姐。”

爷爷从侧边的回廊走出来对奶奶说道:“昨天,小姐说有烦心事,我们乡下人遇到心烦的事情看看这些摇头娃娃心情就会好的多,不知道小姐心情是不是好了一些。”

“我心情好多了,这些都是你挂的吧。”

“恩,是小人挂的,因为怕打扰小姐休息,只有在深夜里挂了,昨天挂这些玩意的时候,还差点被起夜的孙管家当做贼打了,呵呵。”

奶奶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换的爷爷如此的重视。

渐渐的这位大小姐,便爱上了爷爷。

爷爷到巡抚府的第三年,爷爷的奶奶去世了,和爷爷的父亲一样被安葬在了西垄的田边。

“大海,今天是老太太的头七,我陪你一起去给老太太上坟吧。”奶奶一直把爷爷的奶奶成为老太太,对于这位瞎眼的老人家,她十分的照顾,府里一些名贵的补品和中药,她总是要分一些给老太太的。

“小姐,这就不必了吧,昨天下了雨,西垄边上全是稀泥。”爷爷回答着说道。

“不妨事的,老太太身前和我很聊得来,我再去看看他老人家。”奶奶执意要去,爷爷也就同意了。

西垄。

泥泞的田埂路,每一脚下去,都会有一种被吸盘吸住的感觉。

“小姐,你田埂路全是稀泥,你就不用到坟前去了,我把你的心意带给奶奶就行。”

爷爷望着泥泞的田埂路,有些担忧奶奶,便再一次提出了阻拦。

“我跟师傅学功夫的时候,那山路比这好不到哪里去,不碍事的。”奶奶说罢,便迈开步子踏上了田埂。

虽说奶奶练武的山路不济,却也不是这般模样啊,奶奶走了两步便把脚陷进了泥里,崭新的绣花鞋上早已经是黄泥满布了。

爷爷急忙走到奶奶面前说道:“大小姐,我来背你吧。”

“这.....”

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奶奶虽留过洋,却还是有一些传统思想的,她向四周看了看,一望无际的田地中没有什么人也便答应了:“好吧。”

坚实的肩膀、后背与脊梁彰显着男人的魅力,奶奶伏在爷爷的背上感受着爷爷的身上的气息,注视他的每一个毛孔,以及那后背给她带来的温暖。

长长地田埂道像是麦田的脊梁,麦子在风中一层层追逐着像是丝滑的锦帛,那类似是人光滑无痕的肌肤,这是一副完美的躯体,是一件艺术品。

而壮汉、少女在这田地间,像是躯体上的纹身,是一副美丽的画。

一九二八年秋,未曾出嫁的奶奶怀上了我的父亲,并且和我爷爷一起私奔到了乡下,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选择私奔,也不知道如果如实告诉杨老太爷,杨老太爷会做什么样的反应呢?

对于留学英国和日本的夏泽芳子来说,未婚怀孕也许不算什么大事。

但对于前大清巡抚的千金杨秀云来说,未婚怀孕却是极大的罪过。

归根结底,这还是人性的驱使,人性,我们将它们拆开来说,当我们拿掉“人”之后还剩下的是什么呢?

当欲望占据了上风,身体便会被欲望操控;当身体占据了上风,欲望便自然而生了。

奶奶再次回到府里时,东北爆发了“九·一八”事变,在保定的大量日本商客被排斥,信子和一郎以及吉川便在奶奶的视野中消失了,自此之后奶奶眼中只有这一个叫做王大海的男人。

父亲在巡抚府住了六年,他九岁那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开始了全面的侵华,不久保定内又涌现了大量的日本人。

信子和吉川结婚了,一郎成了吉川的儿子,现在叫做吉川一郎,再见到我奶奶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十九岁的大小伙子了。

我的奶奶那时候也三十二岁了,保定街头日本人的士兵和汽车肆无忌惮地穿行于各街道之上,一辆汽车行驶到了巡抚府前,车上下来了一家三口。

吉川工部以及她的妻子纯木信子、儿子吉川一郎。

吉川穿着军装此时的他已经不是什么小队长了,而是日本华北军第七军长官吉川大佐。

吉川脚上的黑皮军靴在阳光下十分的耀眼,踏在地面的青石板上也十分的响亮。

“请你们通报你们的小姐,说是又故人到访。”

下人们知道当下日本人的厉害都不敢怠慢,即可通报了奶奶。

“大小姐,外面有几个日本人,说是你的故人,让你出去迎接。”家仆急匆匆地到了大厅禀告着。

“这年头日本人可是凶的狠啊,如狼似虎的,会是什么人啊?”白太太叼着一支烟杆砸吧了一口,显得有些紧张,自从那只叫喏喏的白猫老死之后,白太太就恋上了抽烟,现在经常是烟杆烟袋不离身。

“就是啊,秀云啊,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可得当心啊。”苏太太也神色慌张的说道:“要不我们赶明儿赶紧收拾收拾逃命去吧。”

“哏,你这说什么话啊,我杨雷霆在府里,我量他们也不干放肆。”杨老太爷知道日本人的行径之后,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加之以前做过巡抚大人自然是有些荣辱不惊的气魄。

“老爷,话可不能这样子说,如今是此一时彼一时了,日本人现在咱们可是惹不起的。”白太太将烟杆挑在一边说一边问着宋太太说道:“静水妹子,你说是吧。”

宋太太近年身体不好,她时常拜佛念经已经是虔诚的佛教徒了,她手中持着一串佛珠道:“佛语,定数。一切皆有因果,命中注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白太太被宋太太气得将烟杆在桌上连磕了几下说道:“哎哟,我的亲妹妹啊,现在你还再说什么佛道,真是气死我了。”

“三娘,你先别急,我出去看看便是了。”

奶奶出了门,见到了久违的信子,十分高兴地跑了上去,抱住信子说道:“信子,好久不见。”

信子回道:“那年我和一郎要离开中国的时候,来找过你,你却不在府里,你最近好吗?”

“好,我现在都有个儿子了。”

“真的啊,多大了?”信子激动的问道。

“都九岁了。”

“芳子阿姨。”一郎穿着日本的学生装,阳光帅气,比奶奶高出半个头。

奶奶看了看一郎说道:“这是一郎吧,都这么大了。”

“我今年都是十九了,现在我叫吉川一郎,这位就是我爸爸。”一郎重新介绍着自己的身份。

奶奶将目光转向吉川工部,她微笑着说道:“吉川君,你和信子结婚多久了。”

“三二年十月份在大阪结的婚,可惜当时没有联系到你,真是遗憾啊。”吉川的眼角有个淡淡的伤疤,没有了当年的帅气,却徒增了几丝沧桑。

奶奶自嘲道:“好在当年你给我表白我没有答应,不然我的信子姐姐就要被他人抢走了。”

信子听了奶奶的话神色一愣,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尴尬,她笑道:“那时候要不是你在店里打架,我们也不会走到一起,说起来芳子还是我们的媒人呢。”

“缘分是注定了的,来,快到府里坐一坐吧。”奶奶热情的招呼着信子一家人到府内大厅坐下。

“爹,我来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在日本的同学,吉川工部。”奶奶把吉川介绍给杨老太爷认识。

杨老太爷看到吉川身上的一身皇军军装,冷冷地“嗯”了一声,便没有说话了。

“杨伯父,你好!”吉川向着老太爷行礼道:“我和芳子小姐......”

吉川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太爷便说道:“我女儿是中国人,在日本你可以叫她夏泽芳子,可这里是中国,请你叫她的汉名。”

吉川能明显地感觉到老太爷对他的态度,他愣了愣,说道:“是,我和杨秀云小姐在日本上学的时候,是同班同学,早年常听去她提起您,只是一直没有时间来拜访你,真是惭愧。”

“惭愧?可不该惭愧吗?你们日本人在中国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老太爷瞪着吉川中气十足地问道。

“爹。”奶奶见到吉川的脸上露着一丝尴尬,便立即阻止老太爷再说下去。

“老爷。”苏太太见状也立即连忙起身,她一脸微笑地吉川说道:“吉川先生,来着是客,今天就在我们这里吃午饭吧。”

“吉川,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我的二娘。”奶奶立即把苏太太介绍给吉川认识。

“那就有劳二夫人了。”吉川对苏太太的邀请表示了感谢。

接着,吉川把一郎和信子都介绍给杨家上下认识。

吃饭的时候,爷爷从外面回来了,那年奶奶带着父亲回府,杨老太爷见到这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实也只得应了奶奶和爷爷的婚事,把奶奶许给了爷爷。

爷爷进了府里,成了巡抚姑爷,老太爷年纪大了,便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了他打理,爷爷就像是半个儿子一样帮着老太爷做事。

“爹,马老汉家的玉米地遭了野猪,粮食损失比较大,我叫张师傅做了几个兽夹,等捕到野猪,就叫马老汉去卖了,也能补回一些损失。”爷爷一进府,就把老太爷安排的事情汇报给了老太爷听。

老太爷回道:“大海辛苦了,赶紧来吃饭吧。”

“好嘞。”

丫鬟端来了水让爷爷洗了手。

爷爷上了餐桌,看到了信子一家人,吉川工部的日本军装尤为的显眼,就像是老虎身上的黄虎皮,当时的日本人可不就是老虎吗?

“这位是?”爷爷有些眼神中恐惧,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海,这是我的同学,吉川工部,以及他的妻子纯木信子和儿子吉川一郎。”奶奶起身给爷爷一一介绍着。

吉川伸出手对爷爷说道:“你好。”

和日本人握手?这不就像是摸老虎的屁股一样吗?毕竟爷爷是农民出身,见到日本军官害怕是在所难免的。

“你好。”爷爷脸上露出一丝干涩的笑容,他也伸出手握了过去,不过他的手掌却有些颤动。

“吉川,这是我的丈夫,大海。”

奶奶对吉川说道。

“大海君,很荣幸认识你。”

日本人有着称某某人为某君的习惯,这算是一种表达敬意的称呼。

吃了午饭,信子带着一郎回到了日本人当时在保定地区军事指挥所,吉川和奶奶在巡抚府花园一处亭子中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