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苦儿
第二章
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没了，七月就像是街上一个无根的小草，那处唯一可以用来栖身的茅草房子，很快就被街边的恶霸占走了，他们蛮横地将七月撵了出去，可怜七月只剩下身上这一身勉强蔽体的破衣烂衫。
为了活命，七月白天活动在戏院，影院，饭店的门口，等着客人出来讨一口吃的。或是去捡地上被人扔掉的果皮、糕点渣子，凡是能入口的，她都去捡。但是这点吃的，却根本填不满她一直疯叫的肚子。
白天还能好捱一些，到了夜里，那刺骨的寒风简直能把小小的七月吞噬，七月的一双鞋也破得前后开花，那还是娘在她生日那天，连夜缝好的送给她的。没办法，她只能跑到饭店后面的灶坑里躲着，前半夜，那炭火尚未熄灭，还能暖和一些。但是到了后半夜，炭火就灭了，七月就只能站起来，颠儿颠儿的蹦跶。
活动起来，就不冷了。
七月这样鼓励着自己，一双小手冻得像萝卜一样，只能靠不断地搓着手哈着气才能勉强有点温度。她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了娘给她讲的故事，嫦娥奔月。
“月亮上那么冷，嫦娥去了吃啥呀？”小小的七月认真的发问，娘就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笑道，“你咋就知道吃呢？”
是啊，咋就知道吃呢？因为总是吃不饱肚子啊！到底吃饱肚子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吃饱饭的肚子，应该就跟孕妇一样吧？
七月用手在肚子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七月探出头去，才发现下雪了，最为繁华的大街，在下雪天时却是格外冷清。天儿还没晴开，因为时间还早，路上行人不多。时不时过去几辆拉洋车的，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痕迹。
因为天儿冷，时候又太早，没啥人愿意出门，卖锅贴的、卖包子的也不太上客。但是卖碳火的却格外活跃，穿着脏烂棉袄的穷大哥，守着火盆儿，高声喊道“卖碳嘞，卖碳嘞，一个大钱儿烤次火，不冻手来不冻脚！”
七月冻得手都麻了，就忍不住悄悄凑过去，想烤下火，却不料直接被那穷大哥一把推开，骂道，“哪来的小叫花子，滚一边去！”
七月昨儿晚上就没讨到饭，本就瘪瘪的肚子，又开始唱起了空城计。她瞅准时机，看到一个穿着时髦的太太正在叫洋车，便凑上前去伸手要钱。阔太太皱起眉头，嫌恶地将七月一把推倒在雪地里。
七月失望的爬起来，又去哀求路边一个拉洋车的穷大哥，穷大哥恼怒地推开她，“滚一边玩去，老子这半天还没拉上座呢，哪有闲钱给你！”
要了一圈，也没要到一口吃的，七月只能缩着身子慢慢走，她也不知道该走到哪里去，只是顺着路沿，慢吞吞的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七月饿得实在是没力气了，她蹲在路边，呆呆地看着行驶过去的小汽车，车上的小孩跟她差不多大，但是却穿着神气的小礼服，手里拿着的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精美点心，她咽着口水盯着看。那小孩发觉到七月在盯着自己，于是轻蔑一笑，往手里的点心上啐了一口，然后丢出了车窗。
七月赶紧扑上去，抓住那个点心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这点心好生奇怪，还夹着一层白白的、甜甜的柔软东西，像是天上的云彩似的。七月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连掉在手心里的渣子都被她舔得干干净净。
那个小孩还扒着车窗看着她，她仰起头对着车窗大喊谢谢。
车子开走了，七月的肚子也终于有了吃饱的感觉，她心满意足地顺着街道走，口里哼着娘曾经教她唱的歌谣。
因为讨饭的日头多了，她也学会了察言观色，看到拄着文明棍的老爷太太就上去说一段吉祥话，一张巧嘴儿加上脸蛋长得还可爱，也总能要到一些吃的，虽然吃得好不好全看天意，但总归饿不死了。
有时候天气不好，街上行人少，她就偷偷去电影院、戏院的座位底下找，总能找到柿子皮、地瓜皮等食物，她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了，直接塞进嘴里就吃，嘎嘣嘎嘣的沙子硌得她牙疼，但是七月也不在意，就一起咽进肚子里。
天气开始越来越暖和了，七月还是喜欢夏天，因为她就是七月出生的，所以她对夏天总是有着一股说不清的情愫。
沿街讨饭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路人说什么发大水了，再仔细一听，哦，是她不认识的地方，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在意今天能不能讨到饭。
她坐在电影院门口等着散场，盼着有看完电影后的心软太太，赏她一些吃剩的点心瓜子。不过今天显然运气不太好，她连着试了好几个打扮入时的太太，都没讨到吃的，更没讨到钱。于是她钻进电影院里，开始在一排一排的寻找着目标，从后排找到了前排，今天也真是运气好，她竟然看到座椅下面有个油腻腻的纸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包吃剩下的肉脯！
哎呀，这可真是老天爷赐了福，七月赶紧捏起来一块放到嘴里，油脂的香气在嘴里荡漾开来，让人幸福得腮帮子发软，还未等七月再吃第二块，只见拿着纸包的小手猛地一颤，肉脯竟然被人抢走了！
七月扭过头去，看到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是个小孩！因为是背对着七月逃跑，七月看不见她的脸。
到嘴的美食，怎能拱手于人？七月拔腿就追，那小孩儿跑到拐歪处，撞倒了从饭馆里倒泔水的汉子，那汉子骂了一句哪来的小叫花子不长眼，抬腿就踹向那小孩子。
那小孩无论怎样挨揍，都紧紧护住怀里的肉脯不松手，然后趁着那汉子去拾起掉在地上的泔水桶时，小孩爬起来就跑。
那小孩似乎都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只顾着跑，一路跑到了一处打仗用的碉堡，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七月也不甘示弱，也跟着爬了进去。
一进去不要紧，她看到了一个生着病的女人，那个抢她肉脯的小孩，走到女人跟前，把肉脯双手递给了那女人。
“娘，这是我捡到的，你快吃吧！吃了，病就好了。”
那女人吃力地睁开眼睛，伸出手来抚摸小孩的脸，笑道，“秋芝，娘不饿，你吃吧！”
显然这是一对母女。
那女人手停在小孩的头上时，抬眼看到了七月。
“你是……”女人诧异道。
名叫秋芝的小孩回过头，看到了七月，吓得脸都变了色，低下头怯怯开口道，“娘，是我抢了她的肉脯……..对不起，我娘病了好些天了，我想让娘吃顿饱饭…….”
看着这对母女，七月想起了自己的娘，声音也不由得放下了戒备。
“没事，你给你娘吃吧，吃了病就能好了。”
七月转身就要走，那女人却叫住了她。
“对不起，我娃不懂事，这肉脯，还给你…….”
女人话说到一半，就咳嗽了起来，秋芝连忙给她娘捶背，然后心疼地哭了起来，“娘，您都三天水米不沾牙了，再这么下去，就，就………”
七月走了过去，从身后的破背褡上掏出一个破旧的、带着豁牙的瓷碗。这瓷碗，还是从家里被赶出来时，唯一能拿在身上的东西了。
递给秋芝，“你去给你娘讨口水喝，光吃肉脯噎得慌。”
秋芝怯生生地抬起头，与七月四目相对。
一瞬间，七月好像被什么奇怪又温暖的热流贯穿了身体一般，那双流着泪的眼睛好生漂亮，竟直直的进入了她年幼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