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奇怪的草稿
按照之前的协议,今天的主场就是黑泽明,他负责今天的辩护工作,任何证人出庭作证,都将由他盘问。他熬了一个通宵,看完了所有的资料,但是他不敢肯定,检控方会不会将证人出场的顺序掉乱,尽管所有证人出场的顺序一早就编排好,但是他相信检控方总能找到借口调换想要的顺序。为了应对任何的特殊情况,他决定全部看一遍,关于证人的背景信息,而他认为最有可能出庭作证的就是餐厅的经理。他很早就记录下关键的问题要点。
今天确实没有辛波斯卡弗的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做的工作多半是协助或者是提醒事项,更多的是临时出谋献策,改变在法庭上的策略。除此之外,她貌似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然而今天的庭审就不一样,是她的丈夫主宰一切,她必须确保他不会出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打醒十二分精神就是她今天要做的事情,预防他出错,他向来玩世不恭,喜欢在法庭上做出种种不适当的行为。做检控官的时候已经是这样,重新做辩护律师说不定还会犯老毛病。
他收拾着东西,上法庭要用到的文件以及抗辩的论点都写在了一张纸上,她再三帮他确认过,没有遗漏的地方,这才放心。
她开车出来,在马路边上停着,她拍了拍副驾座,示意他坐过来。他精神状态不是那么好,一只手撑在玻璃窗上:我今天还是坐后面吧,你开车,我怕待会分散你的注意力,当我坐在你身旁的时候。
她倒是没有生气,拉着他的手,捏着他的下颚,一副很关心他的样子:你还好吧,看你的样子不是很精神,要不待会的盘问让我来负责吧?
他立马拒绝:不用,我只不过是……需要点时间思考问题,你就让我坐在后面吧,我思考问题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
“哦,好吧。”她也不想问太多。
车子启动了,在交通道路上行驶着,她的驾驶技巧很平稳,一路上十分平静,有助于他思考问题。直到上车之前,他还拿着她的手机打电话给社长或者是新闻社的秘书电话,然而始终打不通,要么转去留言信箱,要么根本就没有人接。前面社长还在念叨他采访的撰稿,现在又玩失踪,他搞不懂社长的意图在哪。玩失踪呢倒也没有关系,问题是,他的旅途费用总得报销吧?他的稿费总得结算吧?一想到这里,他就格外沮丧,说不定待会连上法庭的心情都没有了。他看到她那么专心开车,也不敢提稿费的事情,不然她待会闹起来,可就不好收拾。
他们俩赶到的时候,法庭里的事务也差不多处理完,陪审团的成员开始入席,法官也抱着一沓书走了进来,敲响了木槌:COURT!
丽塔·赛德尔:检控方,你可以开始传召证人。
岚伽俐手里握着笔,很严肃,他注意到辩方的律师团里竟然有黑泽明,他之前好像没注意到这件事?他不敢肯定,记忆总是会出错。
岚伽俐:法官大人,我要求传召控方证人—蒙克先生出庭作证。
“本席批准。”
蒙克其实是一家餐厅的经理,负责餐馆内的所有点餐服务,包括外卖。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做事很踏实,从服务员做到了经理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只见他像平时那样,穿着得体的西装,在庭警的引导下,走进了证人栏里,一只左手按着《圣经》,庄严地宣誓:
“I swear by almighty god the evidence I shall give shall be the truth, the whole truth and nothing but the truth”
“我向万能的上帝起誓,我提供的供词,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岚伽俐:请问你的职业是什么?
蒙克:我是“蓝调餐厅“的经理。
岚伽俐:做了多久?
蒙克:也有六年多。
岚伽俐:是不是累积了很多熟客?
蒙克:是的。
岚伽俐:是不是包括本案的被告?
蒙克下意识看了一眼:没错,他也是。
岚伽俐:被告多半是在餐厅就餐还是点外卖?
蒙克:在餐厅里就餐。
岚伽俐:点外卖呢?
蒙克:很少。
岚伽俐:几乎没有?
蒙克:那也不是。我记得有一个晚上,他就点了外卖的单子,送餐的地址是一栋别墅,他点了一些食物还有饮料,份量特别多。本来他们不肯送,是我额外给了他们小费,他们才肯去。
岚伽俐:请你清楚地指出,具体是哪一天?
蒙克:11月5日,夜晚的9:00左右。
岚伽俐:你派了谁送外卖到别墅。
蒙克:夏末。
岚伽俐:麻烦你看清楚,是不是照片中的这个人?
蒙克:没错,就是他,可怜的家伙。
岚伽俐:他死在了女死者的别墅中。他平时有没有仇人?
蒙克:没有,他很安静,还没有不良嗜好。
岚伽俐:私生活方面呢?
蒙克:这方面他就比较随意,但是也不影响他的工作,我就没有在意。不过他很擅长处理一段关系,向来没有后患。
岚伽俐:女死者是否也是你们餐厅的熟客?
蒙克:哦,你说她。她的确是我们餐厅的熟客,而且她很喜欢点外卖,每次点外卖都指定让夏末去送,每次都耽搁了两个小时,我抱怨了很多次,他也不说什么,不过他每次送到别墅,拿到的小费都很多,他可以说是整个餐厅里,拿小费拿得最多的一个人了。
岚伽俐:两个小时……他身体可真好。在他出事那天,女死者是否点过外卖?
蒙克:白天的时候点过。
岚伽俐:夜晚呢?
蒙克:没有。
岚伽俐:但是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你们餐厅的外卖员送食物到女死者的家中,如果她没有打外卖的电话,那么是谁打的电话呢?
蒙克:是马拉克·赫曼先生。
岚伽俐:你怎么知道是他?
蒙克:他是老熟客,一听他的声音我就知道是他。
岚伽俐:他让你送餐到一座别墅—那里可不是他居住的地方,你不觉得奇怪吗?
蒙克:不,他以前也是住在那里的,只不过他后来与妻子的婚姻在感情上出现了问题,他才搬到了别的地方。
岚伽俐:他以前也试过点外卖?
蒙克:不,他从来不点外卖。所以当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也很惊讶。
岚伽俐:我重复一次,他第一次打电话点外卖就是送到他妻子的别墅那里?
蒙克:没错,虽然很奇怪,但是也能接受。
岚伽俐:为什么你会让夏末送过去?
蒙克:他送惯了那个地方,我就让他去了。
岚伽俐:为什么不能换其他人?
蒙克:其他人不熟悉送餐路线。再说了,我们的送餐服务有规定的时间,如果他们无法在指定的时间里完成送餐任务就会被客户投诉,他们就会被扣钱。因此,我向来是优先安排熟悉那个路线的人去送,不然会有很多麻烦。通常他们送到以后,都会打电话回来。
岚伽俐:他打了?
蒙克:没有。这也是让我感到困扰的地方。他送那个地方都送了很多次,不可能找不到,但是他就是迟迟没有打电话回来。后来我才知道他出事了。
岚伽俐:谢谢你,法官阁下,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丽塔·赛德尔: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盘问证人。
黑泽明:请问在正常的情况下,你会如何安排送外卖的人手呢?
蒙克:我相信我已经回答过类似的问题。谁熟悉路线就谁去。
黑泽明:我当事人打电话给你订餐的时候,他有没有指定让夏末送餐?或者如果不是夏末送过去他就不给小费不付款?又或者说,如果不是夏末送过去,他就投诉你们餐厅的服务态度?
蒙克:那倒没有。
黑泽明:我当事人有没有提出特别要求?
蒙克:没有。
黑泽明:那也就是说,安排送外卖的人是你,至于你派谁送过去,我当事人是无法预知的。
蒙克:当然无法预知,他可不是上帝,他只是黑……
最后那个单词戛然而止。
黑泽明:别墅里的谋杀案,无论你派了谁过去,都将会是无可避免,你是否接受这个说法?
蒙克:也许吧。
黑泽明:凶手杀人是随机的,你是否赞成?
蒙克:可能吧。
黑泽明:凶手与外卖员没有私人恩怨,你是否赞成?
岚伽俐:反对!法官阁下!我反对辩方律师企图引导证人作出主观性猜测!
丽塔·赛德尔:反对有效!证人不需要回答辩方律师的问题。
黑泽明:你派夏末送餐过去,除了是他熟悉那边的路线之外,更多的是,他想拿丰厚的小费,是不是?
蒙克:是的。在通货膨胀时代,每个人都想拿多一点,人之常情。
黑泽明:送一趟有200美金小费,是否属于正常现象?
蒙克:当然不算。那一顿食物最多也就70美金,但是小费就给了200美金,绝对是消费理念有些奢侈的人才会这样给小费。
黑泽明:杀害夏末的人会不会就是贪图200美金呢?
岚伽俐:反对!法官阁下!
黑泽明: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丽塔·赛德尔:今天的审讯到此为止。
一宗全国直播的谋杀案件竟然以如此平静的方式落幕,实在是令人多少有些失望,尤其是今天的审讯,丝毫没有惊人的内幕曝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记者纷纷表示极度失望,离开了法庭。其实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案件的结果,他们只在乎借题发挥,制造矛盾攻击司法系统,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只不过平庸的黑泽明使用了极其平静的方式扼杀了他们报道的可能性。
不得不说,分不清是讽刺还是赞赏。
我们太容易被迷惑以至于成为了转移矛盾的工具。
庭审结束以后,丽塔法官特意约了黑泽明在高等法院的办公室见面。
他一看到黑泽明就很高兴,迫不及待往前拥抱着,他看着黑泽明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总之就是很欣赏他。
黑泽明也当他是半个长辈那样,很尊重他,除了在法庭当他是法官之外,其余时间都当他是一个普通朋友那样看待,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为人虔诚,内心善良,愤世嫉俗。
“最近怎么样?“他很友好搭着黑泽明的肩膀。
黑泽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跟他坦白自己被骗了稿费还有出差的费用?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还行,接了个全城瞩目的案件,相信对以后的工作会有很大的帮助。”
“好好做,我看好你。“
两人闲聊了一个小时,他离开法院以后第一时间跑回新闻社,他惊讶地发现,门已经开了,但是没几个人,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终于在茶水间找到了社长的踪影。
此时此刻的社长跟以往不太一样,他的眼神变了,胡子变多,坐不起眼的位置阅读报纸。
黑泽明看到社长,内心还是有点生气的,毕竟无缘无故玩失踪,谁也会生气。但是他告诉自己,要理智对待,在稿费没有拿到手之前,他不能太嚣张。
“奇怪,你们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我都打了几百个电话了。“
社长找了一个很蹩脚的借口:他们有事情请假了,新闻社这段时间都不会开门,我回来只是收拾点东西,今晚我会去英国。
”他们为什么要请假?“作为一个律师的职业病,他总是喜欢问个究竟。
两人在探讨其他问题的时候,沿着熟悉的路线回到了大众办公室,绕了一圈,接着回到了社长的专用书房。里面很安静,空气中弥漫开来一种玫瑰的清香。
“也没有很特别的原因。她们的丈夫嗜赌如命,欠下了巨额债务,她们的丈夫毫无责任感,漏夜提桶跑路,将所有的债务留给她们。你说吧,她们怎么可能那么伟大愿意承担债务,她们早就意识到要躲起来,几天之前就已经集体辞职了。请假那部分是因为她们申请辞职要等一个月之后才生效。我就当她们放假吧,给多点钱,就当是人道主义支持她们。”
“慢着,所有的职员都是同一个理由辞职?“
“没错。“
“她们的丈夫是同一个人?”
“那倒不是,凑巧而已。”
黑泽明勉强地笑了笑,从公事包里拿出几份稿子,那可是他呕心沥血的作品,他当然是时时刻刻都带着,稿子就意味着金钱,金钱也就意味着希望,在一个比烂的时代,金钱就是一切。他将稿子递了过去。
社长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黑泽明觉得很奇怪,相比较之前,社长明明很看重这一次的采访工作,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是最在乎这些稿子的人。然而他的反应却一点也不寻常。他从夹克衫的内侧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支票,名字都签好了。
“这是你的酬劳,包括你出差的费用都在里面了。“
黑泽明看了一眼支票上的金额,有点惊讶:不需要那么多。
社长一点也不在乎:多出来的就当是奖金。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可以走了,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黑泽明看着社长将稿子塞进了抽屉里,塞进去的动作还很粗暴,一点也不懂得爱护。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社长突然说着。
黑泽明没有回过头,背对着他:说吧。
”听说你在汽车旅馆目睹杀手开枪。”
“是的。”
“抓到杀手了吗?”
”目前还没有消息,估计没有。”
“听起来糟糕透了。没事了。”
黑泽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路上,他都思考着一个重要的问题。
社长刚才那一段话不是反问句,而是陈述句。他不是在问他枪击案,而是在陈述枪击案的存在,他去了美国加州,遇到的事情社长都一清二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从他去加州再到枪击案发生,他全程被人监视着?社长为什么要监视他?还有采访计划是怎么一回事。社长的表现压根就不寻常,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整个新闻社的职员一下子全部辞职,肯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带着满心的疑惑,一路愁眉不展回到了家里,刚刚坐到沙发上,妻子就找他要稿费,他心事重重地交出支票,本来他还想私吞一部分,没想到他只顾着想事情,忘记了私吞稿费。
“哇,你这个冒牌记者写的东西还听值钱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
他望着天花板,整个身子窝进沙发里,他还在想究竟问题出在哪里。直到他看到女儿趴在地上,两只小手在胡乱抓着时尚杂志,他这才想到问题的关键。
“稿费我要一半。”
“不可能,女儿平常都是我在照顾,你还想要钱?“
他趁机说:“全部给你也可以。但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嗯?“她好奇地望着他。
“近期的报刊杂志全部给我买回来,一份也不要漏。“
“你想干嘛?”
“我要看到我撰写的那一篇专题报告,关于采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