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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卖笑的女人

作者:重庆姐儿 | 发布时间 | 2021-08-09 | 字数:5142

那天晚上,张艳没回去,她主动留在幺妹家里过夜。她实在太想找个人说话了,可身边竟没个合适的人。在她看来,幺妹善良,也不讨厌她,应该是一个好的倾述对象。

张艳不是个太会聊天的人,为找话题,她问幺妹,曹学金这么多年没消息,有没可能已经死在外面了呢?

这是幺妹最不愿触碰的问题。丈夫失踪这么些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依旧生死未卜。对于丈夫,她心里是有愧的,要不是那该死的吻痕,或许他还好好的呢。这个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是个荡妇,应该以死谢罪才对。

幺妹没接话,她认为以她们之间的情谊,还达不到讨论如此私密话题的地步。张艳可不管这些,继而又自言自语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对你那么好的男人。虽然先前他有家,但人家肯离了来等你,这是何等的珍贵?”

“谁离了?”

“王安啊?”张艳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

“我,我是不可能跟他结婚的!”幺妹不敢矢口否认她不知道王安离婚。女人的第六感是很神奇的,在相处的一些细节中,她已经感受到了王安和以前的不同。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她一声召唤,他都会颠颠的出现在跟前,一个有婚姻的男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好多次,那话都快问出口了,又被她生生吞了回去。她不能挑破这个事实,也不能为了所谓的幸福抛下对她有恩的公公婆婆去和他结婚。更何况,她已经愧对了曹学金。

“只要对你好、对你用心,现在这社会,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就像我,结婚这么多年,那个叫老公的人除了无休止的跟我要钱,可曾像他对你一样给过半点关怀和爱?”原本两人平躺着在聊天,张艳忽然诈尸般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赚钱养他也就罢了,你知道不?他竟拿着我和别人睡觉赚来的钱去和其他女人睡觉,到头来还要跟我离婚。你说说,天下还有比我更冤的女人吗?”说完这话,张艳心头似乎觉得更委屈了,垂下头把脸埋在两手之间抽泣起来。

这些年王安对幺妹可谓是鞍前马后,他的专一、他的痴情,他的财大气粗、这让多少女子羡慕。她也不例外,同时也是嫉妒幺妹的。她经历男人万千,却没有一个肯像王安对幺妹那样对她好的。

“既然他不珍惜你,离了也好,不定就能碰到个愿意对你好的男人呢!”幺妹的手轻轻在张艳肩膀上抚摸着。在她看来,一个女人如果碰到王瑜这样的男人,无异于一场灾难。既然面对的是灾难,只要能离开就是幸福。

“姐,我不是舍不得他,我是舍不得这个家。”张艳被戳中了痛点,索性哭出了声来:“姐,我是不想再变成孤魂野鬼……”

张艳说,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她家的鞭炮作坊失火发生爆炸,父亲被当场炸死。现场那个惨啊,到最后,父亲的肢体都没能捡全。迫于生计,一年后母亲带着她和弟弟又走了一步。十五岁那年,继父乘母亲到亲戚家串门的时候想非礼她。她却操起火钳将继父打得满脸是血。母亲回来后,连她的解释都不听,就用皮带就她狠抽了一顿,到最后还让她去跟那畜生认错。笑话,她当然不可能跟他认错。在这之后,她就成了继父的眼中钉肉中刺,每天没事找事,非打即骂。最让她受不了的是,母亲不仅不帮忙,还总让她听话点,再听话点……

幺妹将张艳那双冰冷的手紧紧地撰在手心,她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我知道的,她是担心得罪那畜生后,她和弟弟衣食没有着落。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不能原谅她的。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的亲闺女,她怎么能这样对我呢?那时候,我就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家,永远不回去。那会儿,邻村刚好有个姐姐从广东回来,她说那边到处都是工厂,好赚钱得很,问我想去不。就这样,我懵懵懂懂就她去了广东。她并没信守诺言带我去厂里打工,而是把我塞进一间黑黢黢的出租屋。第二天,我就被一个手臂上有纹身的男人押去了附近一家发廊,他们逼迫我接客……”

“刚开始我总是逮着机会就跑,结果每回都被抓回去一顿暴打,最后一回被打得最惨,牙齿都掉了两颗。几个男人不仅暴打还威胁,说要再跑,直接卸掉我一条腿。里面的姐们都劝我,说这帮人心狠手辣,前不久就有个湖北女孩女孩被他们弄得精神不正常。她们说既然无力反抗,还不如闭着眼睛假装享受,反正在什么时代都有这样的职业。当时我也想,既然反抗没用,就认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清白之身了。索性好好做,多赚点钱,以后回去开个店,再嫁个人,就过完这生吧。苦苦挨了一年,临过年了,提出回家,那帮说是帮忙管钱的人竟只肯给五百块。当时就我急眼了,抓起一块刮眉用的刀片跟他们拼命。势单力薄,没伤着他们分毫。我一狠心,索性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划了两刀。也不知道是不是划伤了动脉血管,那血把整间屋子都染红了。”

“你真傻,这样有用吗?”

“可能是我运气好吧,僵持中恰好有警察上门查暂住证,估计这帮人也怕出事。心急火燎塞给我两千块钱,让我赶紧滚蛋。我担心他们出尔反尔,主动跑到警察跟前,坦白我没有暂住证。”

“你怎么不让警察抓了那帮人?”

“我比谁都想。可是钟姐,我毕竟是孤零零一个人,就算被警察带走,这帮人不定什么时候就出来了,到时我该怎么办?能斗过他们吗?”

幺妹想起了当年她的遭遇,那时的纠结和痛苦,与她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担心的理由不同罢了。

“那年我依旧没回重庆。我想,既然出来了,就多赚点钱再回去。至少,能给我唯一牵挂的弟弟买点好的东西。在被威胁打骂的日子,我竟还是想回到当初我发誓要离开的地方,还是会想我的母亲。后来,我又去了别的发廊,干了足足一年,如愿存下几万块钱。

在流花车站旁边,我给弟弟买了两套新衣服,是他喜欢的军绿色。春运的时候,火车站挤了好多人,那感觉活像是整个世界的人都拥到了那里。我买的票没座位,在车上被众人挤着站了两天,腿都肿了一大圈。等我到家才知道,我最亲的弟弟已在去年夏天,游泳时发生意外,淹死在门前的池塘里。

母亲竟抱着和那畜生的儿子来安慰我,你不要伤心,你还有弟弟呢。我呸,那杂种能和我弟弟比吗?那畜生也不知怎么知道我有钱的,和母亲轮番上场,试图用说服和威胁的办法,让我把钱拿出来给他们盖楼房。你不知道,他们当时的样子有多么不堪,居然跟我讲孝顺孝道。我呸,他也配?千万别脏了这词!后来被纠缠得烦了,我让那王八蛋去买砖买瓦买材料,说钱是定期,到期马上就取来给他。等他把那些东西弄得差不多了,我抬腿就来了重庆,从此没再回去过。”

“你妈也挺可怜的。”幺妹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母亲,那心莫名的一阵疼。

“可怜之人自有可悲之处,就如我迁就王瑜,活该!”

“那你怎么认识王瑜的?”

“当时来重庆也没地方去,整天就在舞厅瞎混。我是在舞厅碰到王瑜的,当晚他带我去旅馆开房,第二天早上就说要娶我,那会儿他刚从牢里出来。当时我想,好歹人家是主城的人呢,还长得有模有样的,最为关键的是他还能给我一个家。你说就我这样的,还有资格选别人吗。我们认识之后,王瑜就没上过班。他喜欢打麻将,就成天带着我在各个麻将馆瞎混。后来我也打,那点钱不到两年就败了个精光。”

幺妹听着没吭声,心想,他现在这个样子,你也有责任呢。

张艳叹了口气又道:“当时没钱了,他就跟我商量,说让我再去广东赚点钱,回来一起做点小生意好好过日子。为打消顾虑,还主动跟我去领了结婚证。之后,我去那边又干了两年,大概存了有十来万吧。本来我们打算到朝天门开个服装批发的,店还没开起来,我就怀上了双胞胎儿子。待他们大了点,做服装批发的钱显然不够了,我们只得就着剩下那点钱开了个小服装店。店开业后,他一点也不上心,还是天天惦记着麻将。一年不到,那点钱就亏了一干二净。没办法啊,两个儿子都得花钱呢,我就又开始重抄旧业。”

“这些年你都在外面,应该存了不少钱吧?”幺妹说:“现在重庆机遇这么好,你可以试着再做点生意,你看阮芸那店不是开得有声有色的吗?”

“这两年钱不好赚,那边经常扫黄,去年我还被关了三个月呢。”想着入狱三个月,丈夫根本不闻不问,张艳那眼泪就又下来了:“好不容易存点钱,都给他败光了。去年我回来的时候,阮芸让我把钱守紧点。我这才知道,那王八蛋把我的钱拿去给别的女人开服装店。”

这个时候张艳还在自我检讨:“当时我想,他喜欢那女人,定是嫌我不会像她一样做正经事赚钱吧?他提出离婚的时候,我哀求他,为了两个孩子,请再给我一年时间。也不知道是他心软了,还是迫于婆婆的强烈反对,反正那婚就没离成。今年出去之后,我没再去娱乐场所,而托熟人在车行找了一份销售工作。我寻思在公司锻炼一下自己的能力,到时回来好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那时候他应该就不会嫌弃我了。车行上班底薪很低,刚开始没经验,拿的提成也少,一个月下来几乎没钱存。我不想白白浪费一年的时间,于是白天上班,晚上就去网吧做兼职。你晓得不?这几年我们这行,很多也改道网上经营了,”张艳自嘲道。

“网上?利用QQ吗?”幺妹还不会上网,不过她老听阮芸和冉小帅聊这类的话题。说那玩意神奇得很,就在电脑上敲敲字,就能认识千里之外的陌生人。

“嗯,如果把网名弄得暧昧一点,例如今夜我寂寥、一枝红杏出墙来等等,自然会有一些不坏好意的人来加。不过这个挺费事,因为目标太不明确。这些人中大多不想花钱,只是想找个女人闲扯淡。一晚上要碰到几个这样无聊的,我就惨了,只能在网吧将就一夜。”

“为什么不回宿舍?”

“我们没有,需要自己去租。”张艳小声道:“我年纪不小了,以后也不想老在外面晃,我想抓紧时间多赚点。所以,我压根就没租房。只有这样才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必须努力,只有找到客人晚上才有睡的地方。”

“那你住网吧的时间多吗?”幺妹开始心疼起这个女人来。人啊就是那个样子,不管自己有多惨,只要有另一个更悲惨的人出现,她顿时有了可怜和心疼别人的资本。

“不多的。”张艳嘴角轻扬,她的笑有几分狐媚的味道:“这些年不是流行论坛聊天吗?这种论坛基本上每个城市都有,连每个区都有精确划分。晚上到这里面聊天的人,一部分是想找外遇的、一部分是想找人闲聊的、还有一部分是到这个城市出差的人。最后一种,大部分是愿意花钱找女人的。我一般针只对这样的群体聊。时间早,我会以价格高低做选择。如果太晚还没生意,只要他们出个价格我都会去,无论如何我得找个地方睡觉嘛。”

“有没收到钱的吗?”

“嗯。这个世界什么人都有,那次我还差点连命都没了呢。”虽时隔已久,只要想起那事,张艳还心有余悸:“那天都深夜一点了,还没聊到合适的人。想着第二天还有个合同要签,就想早点找个地方睡觉去。恰好那会儿有个人约我,说是去某小区包夜,钱开得很少,我还是去了。那人在小区门口接上我,往里走了好长一段,我才发现这是一个还没人入住的新小区。当时就感觉有些心惊肉跳,转身想往回跑。刚回过身,一条皮带就套我脖子上了。那男的用力勒住我脖子,用嘶哑的声音威胁:‘不许叫,敢出声我就弄死你!’”

“我的天!”幺妹惊叫了一声:“你没呼救吗?”

“当时话都说不出来了,还叫啥啊,只知道用手紧紧拉住皮带。拉锯般斗了半天才勉强缓过劲来,我就苦苦哀求,说我有儿子,有父母,求他别杀我。那人也不管我死活,就着皮带把我拽到一个黑屋子里。先是搜走了我的钱和手机,撕了我衣服,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压着我的头往他裆下摁。当时我真想用尽全力咬下去,疼死他。转念一想,假如我这样做了,他势必会在疼死之前要了我的命。我死不足惜,可我两个儿子谁来帮我养呢。王瑜吗?怎么可能,他连自己也养不活呢。”张艳面色苍白,满脸惊恐,仿佛再次亲历了那个可怕的场景:“那天他足足折腾了我好几个小时,逼迫我亲他全身,包括脚……”

“挨千刀的,简直就是个变态!”幺妹一挥手,将手里的茶杯摔了个稀烂。

“没有办法,我想活命!当时我想,如果按着他说的做了,至少能多一些时间想办法。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大概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有个保安来巡查,当他电筒光过来的时候,我用尽全身力气掀翻了那王八蛋,朝着那人跑了过去。”

“是那个保安救了你?”幺妹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她一点也不想听这样的故事了,心脏受不了。

“是啊,他救了我!”张艳苦笑:“在另一栋无人的房间里,他要了我两次。报酬是五十块路费和一件他的上衣。”

“你报警了吗?”其实幺妹能猜到,她是不会报警。

“报啥啊报?就我们这样的身份,不是自投罗网吗?”张艳撇了撇嘴道:“有些警察比流氓还坏呢!以前我们那儿有个片警,把发廊的女孩轮着要了个遍,每次完事都说没带钱,让以后有事找他。等真有事打电话,任你怎么提醒他都想不起来。”

“艳儿,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姐,其实我是能养活孩子们的,只是我暂时没时间带他们。”张艳翻身下床,把地上的碎玻璃收拾进了垃圾桶。这会儿她心情看起来好了些,言语中也多了些自信:“汽车销售我做得挺好的,上个月我还做了销冠,就提成我拿了小一万呢。”

“既然这样,你还担心什么呢?”幺妹打心眼为张艳感到高兴。

“要真离了,我就又没有家了。”这些年,支撑着她的,就是这个不温暖但叫家的地方。

“傻丫头,听我的,既然他铁了心,就离了吧!”幺妹说:“家不是别人给的!”

“嗯!”张艳的手坚定有力,幺妹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