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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与狐仙

作者:河杨 | 发布时间 | 2021-06-04 | 字数:18508

张二与狐仙

一、与哥哥分离

黄口镇的豆腐张二十多岁和四十多岁各生了个儿子。分别叫做张大和张二。张大和张二虽然是亲兄弟,年龄却相差二十多岁;张大结婚后,张二才出生,张大的儿子比张二只小两岁。

豆腐张的豆腐店,店面虽然不大,一家人辛辛苦苦的经营,生活也还能过得。早年由于家境过于贫困,张大一直没有上学。待到张二八岁时,豆腐张就送他上了私塾。两年后,张大的儿子也进了学堂。一家人辛苦劳作,除了穿衣吃饭,还要供两人念书,已是捉襟见肘。张二在十七岁那年,豆腐张夫妇相继撤手西归,全家人的生活重担都落到了张大夫妇肩上。

张大夫妇起早摸黑、苦做苦累的操持家业,仍然觉得入不敷出。于是,那年秋天,张大与张二商量说:“弟弟,你也十七岁了,已经是大人了。你也知道,父母过世后,家里经济更加紧张。我想让你别念书了,回家来和我一起开这豆腐店,你看怎样?”

张二说:“哥哥说的极是。我家里这么困难,我也这么大了,应该回家帮助哥哥做活。”当即就辞学回家了。

辞学回家的张二,每天挑着豆腐担子上镇下乡叫卖。豆腐张的货色在当地算是有名的。张二挑的水豆腐、千张、香干子和臭干子等品种,在上午巳时左右都能卖完。日复一日,天天如此;无论刮风下雨,张二都能卖完自己的货。

张二,一个斯文书生,忽然变成挑豆腐担的售货郎,人们都怀有同情心。不觉秋去冬来,张二的生意顾客,都成了他相熟的朋友。张二每当卖货时,总与这些朋友闲聊几句。一天,张二的货已经全部卖完,与几位朋友坐下聊天。

一位快心人说:“张二呀,你一肚子墨水,这样的卖豆腐,不屈煞你了么?”

张二说:“我一个后生家,只有跟着哥哥开豆腐店,学点生意上的乖(学徒)才是出路。不然的话,我什么也不会做,今后哪里有衣食饭碗呢?”

另一位说:“张二呀,不是说跟你哥哥开豆腐店不好。是说你这么好的人才,卖豆腐实在划不来。我告诉你,顺河埂往北二十里,有个竹叶滩。每到下半年,枯水季节时,那里的竹木市场就繁荣得很。你到那里或许能找到事做,比你卖豆腐会强得多。”

张二说:“我从来没出过远门,那里又没有熟人,我又没有钱;哥哥的豆腐店也少不了我。我怎么能走呢?”

人们听了张二的话,觉得非常实在,本来不打算多说。可是,总觉得这样实在委屈了他。于是一位热心快语的人说:“张二呀,你是年轻人,又有诗书在肚子里,到外面闯闯就会有出头的日子。若跟着你哥哥,一辈子只能挑豆腐担子。再说,对你哥哥也是很大的负担:你知道给你娶一房亲,要花费多少钱吗?”

还有人出主意说:“你说没钱,这好办得很。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就说要千张的客人多。叫你哥哥做一担千张(豆制品中最值钱的一种),你把它卖了,就会有站身之钱了。”大家七嘴八舌,说得张二没个头绪。

张二自从听了人们劝他“到外面闯闯”的议论后,虽然不忍心离开哥哥,而心中却有了“离家出走”这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他非常矛盾:哥哥嫂嫂待我很好,他们又十分需要我的帮助;我若走了,对他们该是多大的打击?但是,我要是一直留在家里,对他们确实也是很大的负担。自古道“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兄弟虽亲,终得分离。我出去以后,马上对哥哥确是不利;但是,从长远来看,对他对我,都有好处。

不过,我这一出去,自己将如何生活,谁来关照我?心中没有一点数。自古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如果到了外面,就算过的再差,也不能回来连累哥哥了。

张二经过几天的苦思冥索后,最后认为,还是决定到外面去闯荡。不过,这不能对哥哥明说;如果说了,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张二“离家出走”的主张形成以后,就用“快过年了,要千张的客人较多”的计策,骗得哥哥苦干了三天,加工了一大担千张,挑着出来卖。

二、在竹木市场上

张二在十七岁的腊月二十一的清早,挑着哥哥加工的一大担千张,顺着河堤往北走。虽然是晴天,可是早上还是冷得很。冻白了的泥路,张二走在上面,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张二迎着北风,脸上冻得通红;可是,因为挑着重担,身上还热得淌汗。

张二一口气走了大约十里路后,见到村子,才进去卖千张。他一边卖着千张,一边向着竹叶滩而来,到了下午申时,竹叶滩市场已经举目在望了,他的千张十成中也已经卖去了八成。

张二挑着剩下的千张,又赶了两三里路,来到竹叶滩市场入口处。他停下担子,向来来往往的人流吆喝着出售千张。由于人多,时间不大,只剩空担子了。

他挑着空担,随着进场的人流,来到市场里面。只见市场里到处都堆放着竹子和木头。一堆堆、一扎扎。每堆每扎旁边,都有人守候,等待顾客购买。

张二挑着空担子,漫无目的地在市场里面溜达。见这些卖竹木的,同时也在收购竹木。原来,这竹木市场是由贩子们在交易:他们将山里人挑来的一担担竹子、一支支木头用低价收进,再由较高的价格出售。这一收一卖,人来人往,煞是热闹。

张二顺着市场中最大的道路来到渡口边,见有一家小吃店在那里。这才想起,自己还是早上在家里吃的。现在天快晚了,还没进食,顿觉腹中饥饿。他挑着空担子来到小吃店里坐下,要了一碗光面,两支水辣椒。由于心事重重,吃得无滋无味。

这时候,正是傍晚,小吃店里没什么食客。老板见张二面有愁容,吃也不香,就问道:“你小师傅好似面生。你挑豆腐担子么?我怎么没见过你?”

张二说:“我是陆家滩人。与哥哥合开豆腐店,不常来这里。现在与哥哥分开了,我一个人开店。手艺不好,又忙不过来,想不开豆腐店了。今天到这里来看看,想找点别的事做,改个行当(行业),另外找口饭吃才好。”

其实,张二是黄口镇人,离这里二十多里;而陆家滩离这里只有七、八里路。老板听了,说:“你不开豆腐店,想做什么行当呢?”

张二说“我今天才到这里来看看,还不知道有什么事能做。”

店老板见有这样的人,就想拓展自己的业务。说:“这里人多,事情也多;只要不太懒,找口饭吃是不难的。”

张二说:“我与哥哥分开后,我一家就我一个人。我人到哪里,家就在哪里了。只是我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怎样才能挣到饭吃。”

店老板引诱他说:“你要是在这里能住得下来,我每天早上为你多加工一些油货和包子,你挑到市场上去卖。我只收几个本钱,赚的钱保你吃饭准会绰绰有余。只怕你小师傅没有耐心。”

张二现在是生活中迷了路的人,听了这位老板的“指点”,高兴极了。忙说:“出外靠朋友。在您的帮助下,我将来只要有了饭吃,您老板就是我的恩人。我感谢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没有耐心。”

老板说:“你要是愿意这样做,现在就把这豆腐担子略微改装一下,明天早上好挑点心(早点)去卖。”

于是,张二在老板的指点下,将豆腐担子改成了卖点心的挑子。当时,看看天色已晚,老板在店里打了个便铺,安顿了张二。

第二天天还没亮,竹木市场就人声鼎沸起来。原来,山民们都起大早赶到市场来。天色微明,店老板就打发张二去卖早上点心了。

张二来到市场上,见山民们将竹子、木头过称卖给贩子们。过称、结账时,争多较少,吵吵嚷嚷。整个听来就人声鼎沸了。张二挑着点心担子。越是人多的地方他越是吆喝着叫卖。这些赶早的人们,卖过山货以后,都来买点心吃。张二一担点心,时间不大就卖的尽光;他又去卖第二担。

当挑第三担时,老板说:“这一次只能少担一点了,多了会卖不完。”果然这第三担虽然担的很少,到了巳时也没有卖完,剩了一些返回给了老板。从此,张二天天早上卖点心,老板的生意扩大了一倍还多,张二也有了足够的生活来源。不几天,认识的人渐渐多起来,什么你是哪里人,为什么卖点心,等等询问很多,张二按照告诉小吃店老板的内容,不止一次地告诉了询问他的人。

竹木市场上卖竹木的山民大多数不识字。有一天,一位约五十岁的老人,卖了一百多斤毛竹,接了钱后,觉得账款不符。他一面吃着张二的点心,一面嘴里叽哩咕嚕算个不停,老半天也没有个结果。

张二见了问道:“你老人家,是什么账呀?讲给我听听,让我给你算算看。”这位老人求之不得,马上向张二报了帐目。张二一算,果然少了两元钱。老人马上去找贩子,贩子立刻补给了少给的钱。

不曾想,此后常常有人来找张二算账,错了的,都能再找回来。于是,山民们找张二算账的越来越多,有时张二还真应接不暇。但是,他从不厌烦,总是有求必应。

贩子们见新来的卖点心人算账准确,自己算错了,钱补给了,山民们还满口怨言。本来,到了年边,他们的生意更加繁忙。于是在一起商量:干脆,我们收购竹木,就请卖点心的张二算帐,省得山民们不放心。于是,他们用起收购码单来,只写数量和价格,具体多少钱,按张二算来的为准。每算一笔账,贩子都给一点厘头(手续费)。这样一来,张二成了大忙人,只好将卖早点的生意停了下来,做了竹叶滩竹木市场的专职算账人。

由于张二算帐比贩子又快又准,从此,山民们卖竹木都放心了帐目。人人感谢张二的公正,争先恐后地要与张二交朋友。

张二因为不能再为小吃店老板卖点心,小吃店老板觉得自己良苦用心,没有收到预期希望,后悔当初不该留下了张二。因而,就不再管他的吃住,张二的生活必须自理。

虽然,张二仅是只身一人,但是,为了生活,像鸟儿一样,也得有个窝。为此,他犯愁了。山民们知道后,立即发起了资助运动。你送一根木头,他送一根竹子,在渡口旁边,离小吃店不远的荒地上,大家七脚八手,只用了半天工夫,就为张二搭起了三间草屋。张二不过意,又无能力报答,口头上感谢不已。

山民们都说:“你一天到晚为我们操心费力,我们为你做么这一点事,还不应该吗?”于是,大家把张二的草屋做好后,连水也没喝一口,都一说二笑地回家去了。

此后,山民们今天你带来三斤白米,明天,他带来一把白菜,还有的送来衣被和家常用具,张二的小日子居然过得正常起来。快过年了,山民们带来的白米、鲜菜、鱼肉等年货,齐齐刷刷地摆了半间屋,足够张二吃两个月。

山民们还一再对张二说:“你就在这儿过年,别回家了。若回去了,万一有了变化,明年不来,我们又要受贩子们的欺负了。”

转眼到了大年边。山民们和贩子们,连小吃店的老板一家,都回家过年去了,竹木市场骤然冷清下来。张二在小草屋里过起了“孤家寡人”的生活。

三、来了一位美女

临近大年的天气,东北风常常夹着雪花,飘飘洒洒。大路泥泞难行。准备过年的人们,为采办年货,络绎不绝地经过渡口,来往于市镇里。渡口的路上,人们留下的脚印子,像钉鞋的底,凸凹不平,没有一脚平坦的地方。早晚的冰冻,将汪在一个个脚沊里的水,冻得像镜子一样。脚踩在上面,“咕吱咕吱”发响。

这里虽然称着渡口,却只是在汛期才用船摆渡。到了冬天,河心只有五六尺宽的浅水流。河面上虽然常常挡着木头浮桥,可是,老是被随时涨起来的水流冲走,因此,人们过河,都赤足蹚水,年轻人甚至蹦来蹦去。

住在草屋里的“孤家寡人”张二,住的、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山民们给的。他深深体会到了山民们是他的衣食父母。可是,他很惭愧,这么许多山民,他无法一一认清。许多人当了面,虽然面熟,却叫不出名字;更多的人,甚至连“面熟”都谈不上。因此,他把凡是经过这里的人都当成朋友。在这种心理驱使下,他只要见了经过渡口的路人,都热情相迎,不敢怠慢,生怕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

除夕这天,天阴沉沉的。只在中午以后,才出了一点日花;渡口的冰渣竟然没有融化,在行人的脚下,仍然“吱吱”作响。

申时左右,从河那边过来一位赤着脚的十七八岁的姑娘。她生得娇小妩媚,体态端庄。那一双冻得像红萝卜一样的小脚,走起路来一步一扭,让人疑惑好像是被冰渣扎破了,正在流血似的。她手中提着一双小钉鞋,径直来到张二的门口。张二见了,赶紧端来一条小凳,让姑娘在屋檐下坐着,顺便晒点太阳。接着又端来一盆热水,叫姑娘洗脚。他这样做,纯粹是为了山民的感情。他以为,这姑娘可能就是哪位山民朋友的家眷。

冬天的白天短,太阳很快就坐了山沿。这姑娘还坐在那里抠自己的小脚,没有走去的意思。今天是大年除夕,张二本来以为她洗了脚就要赶路的,谁知她还这么磨磨蹭蹭。

张二有点急了,对这位姑娘说:“大姐,天就要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不说尚可,一说反而生事。这姑娘听了他的话,竟抽泣起来。

张二说:“大姐,你家在哪里?这大年三十的,还有什么伤心的事吗?”

这姑娘慢慢抬起头来,张二见她瓜子形脸庞,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像是人工画的,恰到好处。那两眼里饱含的泪珠,像是滚动的水银;眸子一动,掉在她的前衣襟上,像是断线的珠子,好像还能滚动。因为哭泣,两脥不仅颤动,而且绯红。张二心想。还真是个美人呢!

这姑娘说:“我婆家在赤湖滩,离这里四十里;娘家在火龙山北岗,离这里三十里。我十二岁那年,父母就将我给了婆家。丈夫今年只有十一岁。平时,为了一点小事,公婆不是打,就是骂我。今天早上,只因为水开的迟了一点,公公就把我撵了出来,说永世不让我进门。我现在只有回娘家去了。我一双小脚,已经走了四十里,还有三十里的路,我真走不动了。”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

张二听了实在为难,留她住吧,我俩少男少女真不方便;不留她吧,天已经晚了,叫她上哪里去呢?张二想了想说道:“这么说来,你一定饿了,我先烧点给你吃了,你到前面那个大村庄里去找个人家歇一夜,明天再走路吧。”

姑娘说:“你叫我走?我连一步也不能走了。我今天晚上就在你这屋檐下歇一夜了。”

张二说:“前面只有两里路就是竹园蒋村,人家多得很,你去那里会很方便地找到歇处。在我这里,不是我不留你,而实在是不方便。天这么冷,你说在屋檐下歇,这哪里能成呢?”

姑娘听了,抽抽泣泣地说道:“我命好苦哇!我的好哥哥,我求你了,让我就在你屋檐下住一夜吧。我实在是连一步路也走不动了。”

张二听了,六神无主,急得在屋里直打转转,连自己才说要烧点给她吃的,竟也忘掉了。

天傍黑了,该吃年夜饭了,张二才点火做饭。不过他干柴烈火,一会儿功夫,就摆上了几样过年的菜来。

这时,他又矛盾了起来:叫不叫这姑娘吃呢?想了许久,还是朋友的情意占了上风:火龙山的人,谁不是我的朋友呢?于是,他对姑娘说:“大姐,你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里将就着吃一点吧。虽然说这是过年,我是简单得很;你不要笑话我才好。”

姑娘听说,并不推辞,说:“大哥,谢谢你了。我还是昨天晚上吃的,现在实在饿得难受得很。”

于是,他们都捧起饭碗吃起来。吃整顿饭的当中,他们谁也没说一句话。

饭吃过后,姑娘主动地来收拾碗筷。

张二说:“大姐,我送你到前面村庄去吧,我这里实在不方便。”

姑娘说:“大哥,你真小气!我才吃了你一顿饭,就怕我明天又吃了你的?我说过,我一步也不能走了,你何必要撵我呢?我又不曾沾了你多大的福气,只是在你屋檐下歇一夜么!”

张二听了,无可奈何,只好不作声。

说是在屋檐下过夜,怎么可能——天寒地冻,又没有一点铺的盖的!

天黑了,这姑娘还坐在屋檐下,背靠着檐墙。张二欲待关门,既不忍心,又怕这姑娘还说他小气——难道我偷了你的不成?可是,那种社会里,男女界限森严。做过孔夫子学生的张二,真是里外为难。

张二前思后想,又是朋友的情意占了上风:朋友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因这男女之嫌于这女子而不顾呢?如果冻坏了她,我怎么向朋友交代呢?于是,张二说:“你这位大姐,既不肯走,就进屋在我床上睡吧。你既是火龙山的,就不是外人;我在灶门口搭个便铺来睡。”

这姑娘扭扭捏捏地说:“那,那,我睡便铺。”张二不依,这女子便睡到张二床上去了。

二更时,张二正睡得迷迷糊糊。这姑娘在房间里喊道:“大哥,你来!”

张二说:“什么事?”

姑娘说:“你来呀!”

张二来到房门口,问:“你怎么啦?”

姑娘说:“你进来说话呢。”

张二进得房来,离床不远处站着。姑娘说:“我一个人睡觉冷得很。你也来睡吧。”

张二说:“那怎么行!你是我朋友家里人,又有了婆家;我怎么能和大姐你,睡一床呢?”

女子剔亮了油灯,坐在床上边哭边诉着说道:“我哪里是火龙山人!我姓古,叫秋珍,从小就没有了父母,被人抱去做了养女,现在这抱养我的人,要我匹配比我小七岁的他的儿子。我死也不肯,他们就打我、骂我,压迫我和他儿子成亲。这样一来,我只好跑出来了。现在,我宁死也不会再回去了。我听说你为人厚道,又知道火龙山的人都是你的朋友,才说我娘家在火龙山北岗,让你同情我。现在我无家可归。大哥,你行行好,就收留下我吧!”

张二傻愣愣地听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姑娘又说:“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呀?”伸手硬将张二拉到了床上。

第二天,张二一则欢喜:平白无故地得了个美貌夫人;二则忧愁:如何向朋友说明这件事呢——“朋友们爱我诚实、忠厚;可是,这么大的事,我事先都没有向朋友们透过气,今后,朋友们还能信任我吗?”

张二要将心事向古秋珍叙说,与她商量,看用什么办法能向朋友们交代清楚。

四、宴请宾朋

古秋珍听了张二所说的“顾虑”话,嫣然一笑说:“这有什么难处?你大张旗鼓地告诉你所有的朋友,就说你将原配的夫人接回来了——总不成你的朋友们不让你成亲吧?不仅如此,你还得多写请帖,广接朋友,请他们都来吃你的喜酒。你风风光光地把事情办了,不就是向朋友们做了交代了么!”

张二听了说:“你说的倒好,你可知道我有多少朋友吗?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具体的人数。办这么许多的喜酒,我哪里来的钱呀!再说,朋友来了,要有地方招待。我这点大的房子,连站的地方也没有,还怎么办喜酒啊?”

秋珍说:“这些你都放心好了。我们把日子订在正月十八。好在竹木市场一个正月里都不会开市,时间很好安排。你现在加紧赶写请帖。什么钱呀,招待朋友的地方呀,办酒用的人呀,你都不要烦神,都由我来包办。好不好——我亲爱的夫君!”说着,在张二的脸上亲亲热热的吻了一口。

张二望望秋珍,不敢相信。

张二听了秋珍的话,虽然将信将疑,还是买来了一百张红纸,坐在家里整整写了七天,足足写了一千张“满天飞”的大红请帖(张二实在没有办法,因为对这些朋友大多数都叫不出名字来)。到了初十,他将知姓知名的朋友请来一桌,叫他们帮着将这一千张请帖送了出去。

请帖送出去后,张二对秋珍说:“这一回就看你的了。要是接待不了这些客人,我张二就让朋友们笑话了。”

古秋珍微笑着说:“你放心吧,我的夫君,只会叫你风光,决不让你丢脸!”

过了元宵节,古秋珍的娘家,来了一班客人,专门为办喜酒做准备。张二见了,一颗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点。从这一天开始,张二就开始陆续收到朋友们的贺礼。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到了十八,天气晴朗,一丝儿风也没有。初春的太阳暖融融地照着,竹叶滩上一片灿烂。

古秋珍娘家来了许多人,送来了办酒用的所有用具。这些人充当着厨师、服务员。上午巳时,一百二十桌酒席整整齐齐地摆列在竹叶滩上,张二的朋友们整整齐齐地坐在露天里吃喜酒。

此情此景,虽然不似客厅雅致,却也别具一番情趣。大家都说,有生以来,喜酒吃了不少,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菜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更没有见过露天下办这麽排场的酒宴。都说,参加这样的宴会,让人开了眼界,真是三生有幸。于是,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喝酒、猜拳,热闹非凡。这次喜酒,大家从上午巳时,一直吃到了下午申时。

傍晚,朋友们都告辞回去,古秋珍娘家的人也都将家杂带走了,小屋里又只剩下了张二和秋珍俩。

竹木市场开张后,张二还服务于其中,朋友们的来往更加亲密。张二和秋珍,小俩口的日子过得甜甜蜜蜜。

五、幽屋取宝

张二和秋珍在草屋里每天收受着朋友们馈赠的食物和用品,小日子过得无忧无虑,甜甜蜜蜜。

不觉到了清明时节,山民们都去护山、种田去了,市场也冷清下来。

这时候,秋珍对张二说:“我们要想办法挣点钱才是,老是靠朋友们养着,总不是长久之计啊!”

张二说:“谈何容易!我们一无资金,二无门路,怎么挣钱?”

秋珍说:“待谷雨过后,市场完全关闭了,我们到芜湖去一趟,看看能做点什么事情。”

张二说:“我们就是朋友们送了这一点家当,我看也办不了什么事。”

秋珍说:“到那里看看情况再说吧。”

张二心想,按照自己的情况,就是去了芜湖,顶多也只是玩一趟。然而,自从秋珍主持操办了庞大的酒席后,张二对这位自己跑来的妻子“刮目相看”,因此,同意了她的安排。

竹木市场关闭后的第十天,即四月初一的早上,门口的小民船首次开航。张二和秋珍乘上小民船,那船行驶在刚涨的汛水上,约四个时辰,来到了离家八十里水路的芜湖城码头。他俩顺着青弋江口的大路往西走,来到华盛道口。

这里面临长江,是上下货物繁忙的港口。道口边有一溜房子,早年是趸船儲货的仓库。后来因为放进去的货物,不是无端损坏,就是抛撒得满地乱糟糟的。房主只好将他改做客栈,但是住进去的人,就没有再出来过。有一回,住进去了三个人,半夜里,跑出一个人来,并且大嚷大叫,说里面有鬼。另外两个人竟无影无踪。此后,房主只好将房子的大门挂上大锁。如今,已经锁了八年。

在这库房旁边,有一个茶馆。张二夫妇就这茶馆里坐下来休息。初夏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他俩一面喝茶,一面纳凉。茶馆里下午客人不多,古秋珍见茶馆老板坐在对面休息,询问道:“请问附近有没有房屋出卖或者出租的呢?”

茶馆老板知道他旁边的房子里“有鬼”,房主人急着要处理它,马上满脸堆笑地说:“你们稍微等一等,我去问一声再来告诉你们。”

工夫不大,茶馆老板引来一位六十来岁的老翁。此人长的肥头大耳,说话慢条斯理,问道:“谁想买房子呀?”

茶馆老板对着张二夫妇介绍说:“这位钱老板有头十间房子想卖,你们谈谈吧。”

张二望望秋珍,秋珍向张二呶呶嘴,示意张二与钱老板交谈。

张二说:“我们是想看一看。”他自以为这是乱咋呼,不敢说买的话。

钱老板说:“房子倒有十八间,面积大的很,只是旧了点。本来是码头上做仓库用的,因为存货不多,我把它改作了客栈。近年,我家人手忙不过来。就锁起来了。这一锁就锁了好几年,里面肯定脏得很。”

秋珍说:“那不碍事。我们去看看再说吧。”

钱老板说:“待我取钥匙来。”

钱老板取来钥匙,引着张二夫妇,来到华盛道口,打开那一溜房子的大门,钱老板说:“西起路口,东到小杂货店,一共十八间。都是横梁驮柱,空间开阔;无论做仓库、开店铺,都好摆弄。”

他们在屋里观看着,钱老板又说:“这是祖上的遗业。到了我这一代,孩子们到外地谋事去了,留着它也没有用,所以想将它卖掉算了。”

张二夫妇走在里面,一股久不通风的霉熏气味刺鼻难闻。申时的阳光本来还强得很,可是屋里已经幽暗无光。东边那做客房的几间,床铺还在,只是没了被子。他们进去一看,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蛛丝儿结络子一样,穿缀其间。

钱老板说:“久没打扫,难看的很。其实房子质量确实好得很。”

秋珍说:“钱老板,你这房子要卖多少钱呢?”

“按质量,论时价,这房子五万块好值。唉!”钱老板语气沉重地说:“我也图省事了,一万五卖给你们,怎么样?”

张二和秋珍不敢相信地说:“什么?一万五千!”

钱老板以为他们还嫌贵了,又痛下决心地说:“要还是嫌贵了,就一万块!给你们好了!”

张二听了心想,这么许多房子仅一万块,与白送也差不了多少。可是,这一万块上哪里办去呢?

只听秋珍说道:“一万块可以,但是,钱老板先要立个字据。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住一夜,明天回家取款,初四给你兑清,你看如何?”

钱老板心里窃喜,但听说要住这里。又担心起来。说:“二位还是另谋住处,这里没有拾掇,肮脏得很,哪能住人呢!”

秋珍说:“现在时间还早,只要你能给床被子,我们自己拾掇就行了。”

秋珍一定要在这房子里睡,钱老板生怕明天又没人出来,房子还是卖不成。说:“二位请听老朽一句话:你们既要住在这里,这房子算是买定了。既是买定了,就应该交几个定钱,老朽也好去写草契来。”

秋珍说:“钱老板您先去写来草契,我马上交给你一千块;待初四钱交清后,再立正式契据。这样,钱老板,你应该放心了吧?”

钱老板听了,乐滋滋的,心想,只要你们交了一千块钱,明天早上就算没有了人,我也落到了一千块!

不一会,钱老板送来了卖房草契,还带来两床被子。秋珍当即交给了一千块大洋。钱老板临告别时,又叮嘱说:“偌大的房子,就你俩人睡着,要千万当心啊!”意思在说:你们晚上要是被弄不见了,可不是我姓钱的加害的呀!

这天晚上,张二夫妻睡到半夜,忽然听得屋里“轰隆隆”巨响,把张二夫妇都惊醒了。张二赶紧起来,点了支蜡烛照着。

不一会,一个身高丈许,腰比箩粗,头像圆盆,脸似蓝靛,口若歪飘,牙如钢钉的丑物来到跟前。烛光中,这个丑物更加狰狞可怕。

丑物立在床边,声若破竹似的说:“主人,你们今天才到?我为你们整整守了十年的财了!你们的财宝一分也没少,今天全部交给你们。请你们检查清楚后,给我守财奴一个批签,我也要交差了!”

秋珍听说,立即起床,并说:“好,我们去看一下吧。”

本来吓的六神无主的张二,听了秋珍的话,只好强打起精神,端着蜡烛,跟在这“鬼一样”的守财奴后面,来到西边的第二个房间。

守财奴掀开地板,下面整整齐齐的摆满了木箱。数一数,足足二十个。守财奴打开箱盖,箱子里有的是银洋;有的是元宝。都是满满的。张二见了目瞪口呆。

秋珍说:“好啦,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说着,拿出一块一寸见方的铁牌子,拔下头上发籫,在上面划了个十字,交给了守财奴。

守财奴趴在地上,磕了头,又作揖;而后爬起来,一声长嘨,竟无踪无影。

经过这一番折腾,张二对秋珍更猜不透底细了——正月十八办喜酒,那么大的排场,办得井井有条,已经令张二费解;目前,这样离奇的际遇,更叫张二生疑。于是,张二问秋珍:“秋珍呀,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秋珍说:“什么能耐不能耐呀,这些都是我父母的财产!不要大惊小怪。

”张二无法再问得明白。

第二天早上,张二和秋珍又到茶馆里喝茶,吃饭。钱老板更是早早地就在茶馆里等候了。茶馆老板和钱老板见张二夫妇出来,还和昨天一样,都用异样的眼光瞧着他们。

钱老板无不惊叹地说:“你们真不愧是房子的主人!祝福你们事事如意!”

秋珍说:“托大家的福,今后还盼望多多照应啊!”

早饭后,张二和秋珍再回到了竹叶滩。张二向所见到的朋友们一一打着招呼,将家里本来是朋友们馈送的东西,分别送给了边近的人,将草屋托付给了小吃店老板照应。他夫妇双双,还乘上民船,来芜湖正式创业了。

六、开市创业

张二夫妇以一万块银洋的代价,买下了华盛道口的十八间房子,还得到了无数财宝。至此,张二那“无钱难办事”的心情算是解除了。

他们请来匠人,改造门面、装饰房子;购置器具,采购物品。开张了“张氏”百货店和杂货店。他夫妇俩人精心经营。由于货真价廉,顾客渐渐地多了起来。

张二又从火龙山找来两位善于经营的朋友,做着朝奉。火龙山离华盛口二十五里路,朋友们出于对张二的信任,不嫌路途较远,都到张二店里来买货物。时间不长,张二的店呈现出繁荣景象。张二夫妇又开始着新的扩张。

这年的秋天,江北流行瘟疫。秋珍对张二说:“我们开个药店吧。这是既能为百姓做好事,又能赚钱的行业。”

张二说:“开药店虽好,可是,没人懂行,如何开法?”

秋珍说:“我有位表哥,姓胡,既懂医术,又通药理。请他来做朝奉,决不误事。”

不几天,秋珍的胡表哥来了。此人是一介白面书生,文弱、恬静。在药店里永远是不慌不忙地动作着,使来买药的处方都发配得准确无误;两位助手在他的指导下,也工作得井井有条。由于药的品种齐全,再偏的方子也能配齐,而且价格低廉。时间不久,药店也红火起来。同行们竟然有了嫉妒之心。

这年深秋,疟疾大流行。尤其是劳苦大众,许多人被折磨得肌黄骨瘦,还有的人因此丧失了劳动能力。这时,凡是到张二药店里来的人,都能免费得到一包草药,回家煎汤喝,有疟疾的即刻治好;没有疟疾的也能预防。

第二年的春天,张氏药店又免费发放“红辣椒”。这是中草药碾碎后用红布做成辣椒样子的药袋。戴上它能预防感冒、白喉、百日咳和脑膜炎等传染病。

对此,同行们大放噘词,说:这是哗众取宠,笼络人心——蛊惑人们不要上张二店买药。只有张二的朋友和火龙山的人知道张二为人诚实,不会作乖骗人。都接受了张二店的大包草药和“红辣椒”。他们不但没生疟疾,又由于把“红辣椒”长期挂在胸口,免去了许多传染病。

那一年的初夏,白喉、脑膜炎大肆流行,大批小孩死亡。社会上竟然流行着“阎王收少丁,小人要发瘟”的流言蜚语,闹得人心惶惶。家有小孩的惟恐有失,提心吊胆地将小孩关在屋里不让出来,却还难得幸免。只有接受了“张氏红辣椒”并长期挂在胸口的孩子,才个个健康无虞。这样一来,受了益处的人们都十分感谢张二和他的药店。

张二的药店渐渐扩张,还办起了药厂,制造中成药救济百姓。“张氏药业”从此在芜湖街上红火起来。

张二创业的名声不胫而走,远在黄口镇他的哥哥张大也有了耳闻。

七、张大寻弟

张二离家出走后,其兄张大十分着急,曾经到处寻找和打听。由于黄口镇是水乡集镇,与竹叶滩山货市场没有联系,张大事务又重,时间长了,渐渐地将张二放在了一边。

第三年的初夏,黄口镇百货店的老板秦富去芜湖进货。凑巧,就是在张二店里批发的。他见“张氏”不仅有百货店,还有杂货店和药店;不单场面壮阔,还生意红火。一打听,这老板叫张二。他想,这张二莫非就是三年前出走的豆腐张的小儿子么?秦富回来将他的想法告诉了张大,并且加上了自己的主观臆测,他希望真的是张二,那样的话,他以后的生意就会更好做。于是说道:“我敢保证,他肯定是你的弟弟张二。”希望张大能够去将张二寻到。

一直惦记着弟弟的张大,听了秦富的诉说,喜出望外。连夜打点行装,第二天一大早,就在河边码头乘船到了芜湖来。一百二十里的水路,到了芜湖已经傍黑。他只好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张大吃了点心,慢慢打听,来到华盛道口。见这华盛道上,足有半里路长的铺面,打着三块“张氏”牌子。店前街上,买货的人来人往,肩挑手提,熙熙攘攘。店里货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店里伙计文雅大方,彬彬有礼。张大这边店里看看,那边店里望望。心想,我弟弟一个光身人出来,如何能有这么大的产业?这秦富大约是想叫我蛮撞乱攀了。我这么一把年纪,怎么能这样蛮撞!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张大坐到小茶馆里休息。他一面喝着茶,一面孤零零地打起了肚算盘:我老远的赶来,就是为了寻找弟弟。现在已经到了这里,见这“张氏”店面明显不像我弟弟可能拥有的产业,而我也应该打听明白,这店的主人究竟是哪里人氏、姓啥名谁、多大年纪、店开几年了?如果打听清楚了,也不枉我来了这一趟。

于是,他毕恭毕敬地询问茶馆老板说:“请问老板,您是哪里人,这店开了几年了?”

这老板瞅瞅张大,见他一把年纪,又问得恭敬,就如实地回答说:“告诉您老人家,我是本地人,一直开这茶馆。由于本人无能,一直没有发展。”

张大心想,这可问到点子上了——本地人,一定知道本地事。于是,又问道:“请问,这里‘张氏’的几个铺面,主人是谁?多大年纪了?这铺面开了几年了?”

因为这是茶馆老板肇发的事,因此很有些得意,于是炫耀地说:“您问这个嘛,我可一清二楚啊。他买这房子还是我做的东呢。这对夫妻都是二十出头的人,男的叫张二,女的叫秋珍。去年四月里来的,也在我馆子里喝茶,说着要买房子,我给介绍买了现在他开店的这些房子。具体是哪里人,我还不太清楚,好像是竹叶滩的什么,搞不准。不过,他们的店开的可红火了!一天到晚买东西的人川流不息。带携我的生意比以往也好多了,”

张大听了心想,这个张二的年龄、来的时间和我的弟弟倒有些相像,最好能见一见才好。于是张大说:“这张二能见得到吗?”

茶馆老板说:“这个容易。只要张二在家,我去叫他,他随时都会来的。”

张大说:“拜托老板,请张二老板与我见上一面。我感谢你呢!”

茶馆老板听说,把手在围腰布上擦了擦说道:“您老略坐。我去看看张二有没有空;要是有空,就叫他过来。”说着,径直向张二店里走去。

时间不大,茶馆老板回来了,对张大说:“张二正在吃午饭,马上就过来。”果然,话音刚落,张二从百货店里出来了。

张大见了,赶紧奔上前去,一把抓住张二的肩头,声音沙哑地说:“兄弟,真是你呀!”

张二先是一愣,定神一看,面前这位确是胞兄,顿觉伤神。但是他很快就镇静了下来。说:“哥哥,你怎么来了?”

张大说:“是秦富告诉我的啊。”

兄弟俩的表情,使茶馆老板也产生了亲切感。说:“这还是你的哥哥呀?他可从来没有来过啊!今日兄弟见面,可喜,可喜!”马上抹桌子,整板凳;端水、倒茶。

张二说:“你别忙了,我哥哥到我那边去吧。”

于是,兄弟俩手挽手,到张二店里来了。这对兄弟分别后初次相见,亲热之感,自有一番情趣。

八、兄弟相聚

张二的百货店后面,是两室一厅的住处。张大在这里住了两天。第三天早饭后,张大说:“我来这里,知道了你们的情况,我也就放心了。明天,我要回家去了。”

秋珍说:“哥哥不妨多住几天。我们店里事多,招待不周,哥哥别要见怪。”

张大说:“我们是亲兄弟,要什么招待不招待呢?何况,你们招待的还真正周到。只是我来时也有几天了,家里事还要料理。这次来到这里,知道了你们的情况,我也算没有白跑。”

张二说:“我和秋珍商量过了,想请哥哥一家都到我这里来。一则帮我们料理店务,省得我还请别人。二则在这里比在家开豆腐店也要强些,大侄儿还是识字人,会有用武之地。你回家和嫂子商量一下,如果愿意的话,就及时搬来。不然,我马上就要添人的。”

张大说:“这样一来,是兄弟拉扯哥哥了。我回去安排一下,就搬过来吧。只是在这生意场上,我们都是外行,怕做不了什么事情呢。”

秋珍说:“一家人嘛,本来就应该住在一起。哥哥不要过虑就是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张大雇得了一条民船;载着全家人和一些必要的家具,在华盛港靠了岸,搬进了张二的店里。分离几年又重新恢复的二度家庭,兄弟两家都十分珍惜。两家相互尊重,和睦亲热。生意场上也操持得井井有条。繁荣兴旺的景象,让兄弟两家都过上了充实富足的恬适生活。

九、乐极生悲

不过,平常里也常常孕育着是非。张大老婆俞氏有着爱觑人隐私的特性。她见张二只是几年工夫,就成为了这么大的财主,心理早就有些猜疑,见秋珍美丽聪明,还听说张二的财产是秋珍带来的,更对秋珍怀有神秘感。因此,她不仅处处留神张二,更是着意秋珍的一举一动。

一天早上,俞氏早早地起了床,躲在秋珍卧室的窗外,将窗户纸弄破了一点,向卧室里窥视。不看则己,一看直吓得她魂飞体外:原来,秋珍每次梳妆,都从肩上把头具拿下来,着意描绘,打扮得如花似玉以后,再戴在头上。在她拿下头具的时候,现出的本来面目,实在是一个奇丑的“鬼精灵”:尖腮露齿,两眼似洞,一脸灰黄,还毛绒绒的。俞氏仗着自己上了年纪,见过世面,还算镇静地看了个自始至终。只见秋珍梳妆好后,走出卧室,又光彩照人地开始了她一天的生活。

晚上,张大回来后,俞氏将自己所见到秋珍的情况,向张大绘声绘色地说了。末了,俞氏说:“这秋珍不是人呀,我们迟早都要受她的祸害,还是早点回家去吧。”

张大听了,吃惊不小,说:“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呢!就是回家,我也要和弟弟商量一下才是。”

张大曾经听说过,有一位教书先生,夜里遇到了一位貌美无比的女郎,哭哭啼啼。问她原因,她说被丈夫遗弃,父母不认,无家可归。这先生以为捡到便宜,带回学馆,金屋藏娇。时隔不久,先生死于学馆。胸口一个窟窿,心脏被剜了去。经道士辨认,说是狐狸精迷了先生,吸尽了先生的精髓后,临走时还抓去了先生的心。张大心想,我弟弟要是遇到了妖怪,后果也将不堪设想!

第二天,张大将此事向张二细细地说了,并且陈明了厉害。于是,兄弟俩商量,明天早上再亲自窥看秋珍梳头。果然若是妖怪,再见机行事。

张大回去准备了一把利斧。

第二天清早,兄弟俩躲在窗外偷看秋珍梳头。果然如俞氏所说。当秋珍露出狰狞的面貌时,张大隔着窗户,对着秋珍脑袋一斧劈去,只听得“嚯”地一声长啸,便不见了秋珍。兄弟俩来到卧室,梳妆桌上只留下了秋珍的头具。找遍卧室,也没有秋珍的影子。他俩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目瞪口呆。

这天上午刮起了西风。到了中午,西风发了狂,江口水浪翻着白沫冲击着江堤。下午,张二百货店里的一位伙计,吸烟时掉了个火星到袜子上,经大风吹拂,立即燃成了火苗。火苗直窜上布匹,冲上了房顶。风助火威,火乘风势。倾刻间,华盛道上张二的店铺成了火龙。从西到东,张二百货、张二杂货和张二药铺,都淹没在火海中。由于风力太猛,火势太旺,救火的人无法近旁,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偌大的店铺一会儿化成了灰烬。所幸的是,还没有伤及人员;邻居们虽然受了惊吓,也还没有受到损失。

大火过后,惊慌失措的店里伙计都聚集到张二跟前。张二说:“现在到了这种地步,大家只好各找安身之所。我马上去一趟火龙山,找朋友们凑点钱财,都给你们一点安身之费。”

又对张大说:“哥哥,你和嫂子、侄儿暂时在茶馆里住下,待我回来后再做理论。”说完径直向南往火龙山走去。

火龙山离此地二十五里。张二估计初更前能够赶到。他一个人顺着江堤走,现实的苦楚和梦幻似的思绪涌上了心头:我们本来好端端的日子,竟忽然变成了这样的一败涂地!不觉唉声叹气起来。他见路旁有棵大树,便在树下坐了下来。

张二梦幻般地呼唤:秋珍呀,你现在到了哪里?哥哥,嫂嫂呀,你们不该疑神疑鬼!我自己也没有主见,秋珍本来就不是平常的人,我应该是知道的,为什么不向哥哥说明白?以至弄得我现在焦头烂额,一塌糊涂!

张二在树下自遣自责,不知坐了多长时间,忽然警醒:我得赶快去火龙山,我的伙计们在等着我去安排,我的哥哥在等着我的回音呢。于是,他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又去赶他的路。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他记得,去火龙山的路抄近走的话要少五里。不过,要通过一片芦苇滩。这条路他曾经走过,还依稀记得。于是,他走下江堤步入芦苇林中。

茂密的芦苇林里,本来芦叶就遮天蔽日,大白天也黑古隆咚,何况现在已经是傍黑,芦苇林里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路影。不一会儿,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张二只能凭着记忆在芦林中摸索。

走着走着,前面竟然找不着路了,他只好按着大致的方向,拨开芦苇前进。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心里发起急来:怎么到现在还没走出芦滩呢?估计自己可能走错了路。

正没处计较时,忽见前面有一点灯光。这使他喜出望外,因为,这灯光可能是一户人家,或者是一处渔火,可以去那里问问路径了。他急不择路,看着灯光,拨开芦苇,经直向那儿走去。

十、荒滩重逢

张二来到灯光近旁。原来,这灯光是从一座小茅棚的窗子里透出来的。他走近门前,门虚掩着。张二推开门,却见秋珍正襟危坐在灯前的小桌旁。

张二大喜:哪怕秋珍就是妖怪,他也不再顾及了!说:“秋珍,你在这里?”

秋珍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为什么和你哥哥要加害于我?”

张二说:“我哪里想害你。只是想看个究竟,不曾想哥哥……”

秋珍说:“张二,你不必细说了!内里的情况我都清楚。现在,你是什么打算?”

张二说:“秋珍,你可知道?我们的店铺已经被大火烧得尽光,我连一根纱也没有抢得出来。我现在已经是穷光蛋了,连伙计也打发不走。我这是去火龙山,想找朋友们接济几个钱,好来打发伙计。不想,在这里却遇到了你,我们又能团聚了,真是缘分啊!”

秋珍说:“实话告诉你,我俩的确有一场缘分。现在还刚刚开始,今后的时间还长得很。你早就想知道我的底细,今天,我就告诉你吧:我是火龙山白云洞的狐仙,已经过了‘自控关’和‘人行关’,有了两千年的道行。二十年后还有个‘雷公关’。要是过得去,我就列位天仙了。我是想借着与你的缘分,在你的庇护下,过这场‘雷公关’的。不想,你却对我不怀好心!”

张二听了心想,原来如此。我还能保护你过什么“雷公关”呀?这可是我们还能重新团聚的基础啊!于是,连连作揖打躬,向秋珍说:“今天早上实在不是我的意思;我对你实在没有坏心!我现在非常懊悔,你一定要原谅我啊!我一定要保护你平安的度过所谓的雷公关。怎么过法,你可要告诉我呀!”

秋珍说:“怎么过法,到时候才能告诉你。我今天告诉了你这些,是叫你别再对我疑神疑鬼。我来到你们张家,只会给你们福气,决不会加害于你们。”

说着,她望望张二又说:“这些年来,我对你怎麽样,你应该知道。你为什么不识好歹呢?”

张二听了,愧疚难挡,再抱拳向秋珍说:“秋珍呀,你原谅我吧,我对你其实没有歹意,只是……"

秋珍说:“我知道你的心情,所以,我现在还能谅解你。在药铺的橱下,我还埋着一只瓷坛,里面有两千块银元。你回芜湖去把它挖出来,给你哥哥去,叫他在芜湖另找地方择业,今后,不要干涉我们的缘分。我们将来还有两个儿子,能为你们张家光宗耀祖。你明天回去,对伙计们说,叫他们不要散了。这些时候,没有事做,工钱照发。对他们说,我回娘家去了,两三天就回来。回来后,再起造我们的店铺,一定要比以前更加恢宏。这场遭遇,其实也是一场考验。”

张二说:“这么说来,这场大火,也是你对我的警示么?”

秋珍说:“别要问得太多。以后少一点疑神疑鬼,我们就会万事大吉。”

这场曲折的遭遇,在古秋珍的运作下,总算圆满结束了。

至此,张大与张二分离开来,他用张二给的钱,在芜湖买了一座山,在山下开着豆腐店,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再后来,人们把张大的山叫做“张家山”。

张二在华盛道上重新起建了新店铺,不仅恢复了杂货、百货和药铺的门面,还增加了当铺和钱庄。一条道上生意茂盛,远近闻名。因为全是店铺,人们遂将华盛道叫成了“华盛街”。

十一、庇护过关

大凡生灵成仙,需过三关。分别是“自控关”、“人行关”和“雷公关”。所谓“自控关”,是生灵在自我控制下修行,以适应大自然的涤荡,免除大自然的淘汰。练就除外来因素外,自己永远不会消亡的本领。这一关极其难过,决大部分生灵都做不到。有幸过了这一关,紧接着就是“人行关”。所谓“人行关”,就是生灵过了自控关后,就要被人类而消灭。博大精深的修行,往往毁于人行关上。要是有幸再闯过了这一关,一般也有一千多年的道行。过了这一关,便能知道未来所遇事情的经过和结局,也就是所谓的“能够神算”了。到了此时,就要闯“雷公关”了。所谓的“雷公关”,是指在这个时候,天雷要消灭它。古秋珍已经有了两千年的道行,正处在这个阶段。

张二的店被大火焚烧了,再建起来后,张二更加珍惜与秋珍的感情。俩人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不几年,陆续添了两位可爱的公子。这样,不知不觉又过了二十年。这时候,大公子已经是皇板上的状元,二公子也中了板元。皇版高中的当时,地方官员迎来送去,张家十足地热闹了一番。

就在俩公子皇板高中的那年六月,古秋珍对张二说:“张二,你对我情深意篤,我感谢不尽。两个孩子都还年轻,我爱之若命。可是,我们的好景不长了。我就要离开你们而去了!”

张二这时候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听了秋珍这番话,想起了秋珍的身世,无不动情地说:“秋珍,这话怎么讲?你不是说过,要我庇护你过‘雷公关’么?”

秋珍说:“我告诉过你,我是白云洞的狐仙。只因为与你有这段姻缘,才来和你婚配。已经为你生育了两位公子,他们都是文曲星下凡。将来都是皇帝的近臣,前途宏大。你们张家光宗耀祖,正是这两个人。只是呀,人、仙不能同道,我不能和你们同享红尘之福。我们的缘分已经完了。我在六月十五有着难逃的‘雷公关’相逼,若是无庇,必死无疑。若仍在这里,我死事小,还会害得你们心慌神惊,不得安宁,实在不应该。张二呀,我因此就要离你们而去了。不是为妻心狠,确是万不得已呀!”

张二听了心如刀绞!他想起了在芦苇滩上秋珍说过的那些话。说:“秋珍哪,你过‘雷公关’是你成仙的最后一关。你说我能够庇护你过关,现在,你不说怎么庇护的方法,却说要走,这是什么原因呀?”

秋珍说:“张二呀,仅你是不行的,必须还要有两个儿子。儿子年纪轻轻,受不了那样的惊吓。而且,若没有很大的决心也是不能成功的。我舍不得让孩子们为了我当担那么大的惊险。所以,还是让我死了吧。免得拖累你和孩子们!”

张二听了立刻来了精神,说:“你这是什么话!只要能救得了你,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应该。你快说是怎么救法吧!”

秋珍见张二一片诚心,想想自己只要过了这一关,就能够身列仙位了。而张二父子,虽然因此会惊心动魄,却也不至于伤及性命。

于是,秋珍对张二说:“张二呀,我的夫君!你精诚待我,使我仙缘有望。告诉你吧,六月十五,叫两个孩子都别出门。你买一口柏木棺材来,在天井里放好,我睡在里面,盖上盖子。那一天,上午既晴又热,中午过后,乌云翻滚,雷声大作。你让大儿子骑在棺材前头,二儿子骑在棺材后头,你骑在棺材中间。届时,会有暴风骤雨,历雷火电。那可是惊心动魄的场面,意在务必把你们轰走,掀开棺盖,把我劈死。你们千万要能挺得住。其实,雷公是不会伤害你们的。因为,孩子们都是文曲星,你也是个行善的大凡人,雷公不会伤及无辜。只须半个时辰,就会云开日出,我也就是度过‘雷公关’了。”

张二听了说:“秋珍,我的秋珍呀!孩子是我们从小教养的,懂事、孝顺,你放心好了。只要有我们父子在,保证你能过了‘雷公关’。”

秋珍说:“夫君!我将具体情况都详细告诉你了,也算将我的一切交付给你父子仨了!你们可要千万小心在意呀!”

六月初十,张二召回了在外的两个孩子,向他们详细讲解了六月十五将发生的事情。孩子们听了,都说:“这是义不容辞的大事,我们一定要保护母亲过关。”并且,他俩亲自到市场上买回了一口非常结实的柏木棺材来。

六月十五这天,秋珍像大病临身一样,无精打彩,飘飘忽忽。及近中午,它穿了一件雪白的纱衣,睡进了早就放在天井里的柏木棺材中。

才到午时,太阳还皓热难挡。张二便吩咐两个孩子,各骑在棺材的前头和后头,自己骑马似的骑在中间。

忽然乌云翻滚,遮天蔽日。大白天象夜里一样黑。风来了,电闪了,雷鸣了,雨下了。风越掀越猛,听得见屋上盖瓦“哈哈”作响。雨下得比飘泼还烈。哼亨的雷声不断,突然,平地一声炸雷,房子也跟着晃了几晃。紧接着闪电连成一片,屋内如同雪后乍出的阳光耀眼。风从天井中直扑下来,似有将这房子夷为平地之势。雷声震耳欲聋,柏木棺材也因之抖动。张二父子俯身抓住棺材,紧紧相护。

忽然,一个声音高叫着:“文曲星,赶快离开!让我们劈死狐狸精!”随着声音,又是一声炸雷,父子仨连着棺材都被震得颤颠起来。

风啊,雨啊;电啊,雷啊,折腾到午时三刻,才渐渐地退了回去。

暴风骤雨过了以后,天空很快恢复了蔚蓝。雨后的骄阳格外艳丽。张二父子却冻得嘴唇发紫,巨雷的鸣响,还使他们耳朵呜呜在叫。然而,暖和的阳光却为他们送来了得胜的微笑。

张二父子下得棺材,揭开棺盖,秋珍从棺材里走了出来。她精神抖擞,红光满面,对他们父子仨说:“多亏你们父子相救,我现在列位仙班了!”

秋珍说着,飞出天井,对张二父子微笑着说:“今后,若有难办的事,尽管叫我,我将尽量相助你们。”说过,飘然而去。

张二父子望着秋珍飞去的方向,遥遥相祝道:“但愿您做个快乐的神仙!”

河杨 说:

人、妖、仙,其实都是有感情的,因感情相融,人妖仙便相通了。这篇故事则说明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