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 儿
育 儿
地球上的生物都有爱惜自己子嗣的习性,有的为了子嗣还能舍生忘死。所以,地球上的生物不仅能够生生不息,还能繁荣昌盛。可是,因为对于子嗣的溺爱(爱的过了头),有时,竟往往使愿望与事实相反。这其中鸽子是做了最好的说明。鸽子具有很强的繁殖力。每个月都孵化一窝小鸽子出世。每一窝它都精心孵化。所以,在生物中,它的后代算是极其繁荣的一类。也正因为它们养育后代有着天生的溺爱,至于成了育儿的缺陷。使得一年中有两窝小鸽子在孵化中夭折。这就是:每年的炎天六月的那一窝,因为太热,它生怕小鸽子热坏了,使劲地用翅膀给它们扇风,结果,这一窝全部给冻死了;还有一窝是寒冬腊月,老鸽子又生怕儿女们冻坏了,使劲地用自己的身体捂着,不让寒气侵袭。结果,这一窝全部被热死了。鸽子育儿,冷热过头,实在是溺爱的结果。
人类养儿育女,多有因为溺爱,成了缘木求鱼,与愿望适得其反。所以,俗话说:“惯子(娇生惯养)不孝,肥田收瘪稻”。
胡俊到了四十二岁那年,才生了一个宝贝儿子。取了个“根宝”的名字,意思是“传根接后的宝贝”。
因为老来得子,不仅心里高兴,还溺爱有加。从出世开始,胡俊就每天亲自为孩子穿衣。两三岁后,不仅给他穿戴,还逗着孩子用巴掌在自己脸上摸打。天长日久,孩子非胡俊穿衣,决不起床。同时,还纵兴他在脸上打着。十岁以前,胡俊以为打得好玩,不当回事。
这样,一直到了十二岁,那小巴掌打在脸上已经疼痛得很了,胡俊制止他,孩子总不依从。有一回,孩子一巴掌打得受了力,着实使胡俊疼得难受。于是,他第一次发了大火,不仅训斥了孩子,还着实地在孩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这孩子从来没有被训斥过,更没曾挨过打。这第一次挨打,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不仅痛哭了起来,还早饭也不吃,就离家出走了。胡俊想,仅仅这么一点小事,不会有什么问题,孩子出走时,没有及时跟踪。谁知,这孩子由着性子,放纵惯了,这一出走,居然没有归来。而且,一直没有寻处,终致音信无踪。
胡俊夫妻对于孩子,一直都是溺爱得“含在嘴里怕闷了,吐在外面怕冻了”,每天都宝宝心肝的呵护着。这一回突然出走得音信皆无,还无处寻找,直把他夫妻急得六神无主,茶饭不思,胡俊连田里的活儿也没心思去做。老妻更是每天以泪洗面。
胡俊只顾寻找孩子,不从事田里生产。不几年,家境便贫寒下来。孩子出走的第七年,胡俊思念孩子,已经变得弓背勾腰,苍老龙钟了;妻子更因为长期的忧愁,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妻子死后,胡俊干脆抛家离土,打起包袱,一面要饭,一面专门寻找孩子。他以为,孩子只要活在世上,总有找得到的一天。
胡俊一面要饭,一面寻子。寻寻觅觅,又是两年。前后左右的村庄都寻遍了。
这一天,他来到离家三十多里的邻县。在一个山村里,有一户人家正在操办丧事。这里的风俗,一般操办丧事的人家,能无偿地供给乞讨人的饭食。因此,胡俊想,在这办丧事的人家可以少跑点路,多吃几天了。因为,这些天来,他路走得多了一点,人也跑累了,希望能在这里休息一下。
胡俊在这里很容易地吃饱了,便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一下。他仔细瞅瞅,惟有厕所里还安静,地方不小,并不太肮脏。于是,他找了几把稻草,将自己的包袱打开,铺在地上,和衣在厕所的角落里睡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丧主孝子上厕所。看到有位要饭的花子睡在这里,觉得有些可怜。因为,一般的花子都有班派,常常成群结队,而这花子却孤零零的,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来。
这位孝子不看则己,一看哪,一股酸楚立刻涌上心来:因为他发现,这位要饭的老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虽然时隔九年,人已经苍老,可是老模样还依稀存在。本来,做孩子的何尝不在时刻想念自己的亲生父母呢?所以,一经辩认,就认出来了。
这孝子想:怎么办哪?我应该立刻相认才好呀!可是,转而一想,反正他已经来了,我不会让他再走了。于是,他叫醒了胡俊,对他说:“您老人家睡在这里干什么呀?您起来吧。您在这里反正没事做,今天,我想请您老人家给我做件事。不知道您老人家肯不肯呢?”
胡俊听了,看看这位披麻戴孝的孝子,却不认得这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儿子!因为,小孩子长成大人,变化太大了。于是,胡俊说:“我一个老态龙钟的人,能给你做什么事呢?”
孝子说:“事情倒不是很大。我后园有棵桑树,我想养着它做条扁担。只是条杆不直,想请您老人家帮我育直它。”
胡俊说:“好吧,在什么地方,你指我去看看。”说着,与孝子一起来到后园。孝子指着一棵弯得像犁弓一样、已经有碗口粗的桑树,要请胡俊把它育直。
胡俊仔细看了又看,对孝子说:“小哥哥,你想育直这棵桑树,应该在小条子的时候就要育呀!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能育得直呢?”
孝子说:“您老人家说得也对。桑树长这么大,就育不直了。可是,您的儿子,都那么大了,你才育他,怎么能育得顺呢?您老人家要想有个孝顺的儿子,早该从小就要用心的教育呀!”
胡俊听了这位孝子的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对孝子望了又望。心里在说,你怎么知道我儿子的事情哪?
没等胡俊回过神来,孝子一把拉着胡俊,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说:“阿爸呀,您不认得儿子了?我就是你的儿子——根宝呢!”
胡俊傻了一样,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位孝子又说:“阿爸呀,我就是根宝呀!您老人家认不得我啦?可是,我还认得您呀!这些年来没见到您,您老人家可真是苍老了呀!我的阿妈她还好吗?阿爸呀,我虽然离开了你们,可是,这些年来,我心里一直在想念着你们哪!我早就想回去看看你们两位老人,可是,又怕伤了收养我的养父养母的心。现在,养父养母都已经弃世了,我正要去寻找你们呢。不想,您老人家却自己来了!这真是老祖宗安排的啊——我的阿爸呀!”说着,双手抱住胡俊的两腿,将头靠在胡俊的左膝上,放声痛哭起来。
胡俊听了这位孝子的哭诉,呆傻了好长一段时间。待清醒以后,知道眼前这年轻人,真是自己日夜寻找的根宝儿子时,老泪纵横地将儿子扶了起来。又将儿子出走以后,因为寻找儿子,已经弄的倾家荡产;他母亲也因为思念儿子,忧郁成疾,已经去世的情况,告诉了儿子根宝。
根宝听了。又是一场大哭。
末了,根宝说:“阿爸呀,我这养父逝世刚刚三天,我还得将他的后事料理好。您老人家先在这里住下。等这里丧事完了,我再把我出来以后的情况,告诉您。”
于是,胡俊就在根宝这里住了下来。
三天过后,根宝料理完了他养父的后事,并且打发过了因为办理丧事而来的客人,这才与他父亲胡俊谈起了自己从家里出走的情况——
那一天早上,我被您骂了一顿,屁股上还挨了您的一个巴掌。我那时委屈的情绪简直就像是挨了致命的一刀那么难受。当时,真将您和阿妈恨得像敌人一样。要不是我那时候人小力单,说不定真会拿刀子捅您几刀!正因为这样,我认为,我和您已经是水火不能相容了!这种过激的想法,使我决心离家出走,发誓永世也不回家。
那一天,我连早饭也没吃,就跑到码头上,上了一条客船,来到了现在的县城里。我身上分文没有,一到大街上,肚子就饿得受不了。又不知道往哪里去才好。这样硬是饿着肚子,挨到了下午。人已经是精疲力尽,昏昏沉沉的了。我靠在离一个卖烧饼的炉子不远的墙角处,洋呆呆的闭目待时。
卖烧饼的到了下午,没有什么生意。见了我那可怜的样子,问道:“你这孩子是哪家的?天都快晚了,还不回家去,靠在这里干什么呀?”我虽然闭着眼睛,可是心里却是激灵的。听了发问,就哭了起来。
我说:“哎呀,我家在老远的呢!我只晓得那地方叫山包上,却不知道在哪里了。我认不得回家了!”
那卖烧饼的说:“你怎么出来的呀?”
我说:“我和阿爸到我家附近的街上来玩,我上了一条货船,船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我饿坏了!我找不到家,我回不了家了!”我又哭了起来。
那卖烧饼的听了,皱皱眉头,拿了块烧饼,对我说:“小孩子,先吃块烧饼吧。慢慢的想想,家在哪里,再想办法回家去吧。你爸爸妈妈肯定也急得不得了呢!”
我接了烧饼,三口两口就咽了下去。他见了,又递一块给我,我算是吃的慢了一点。
卖烧饼的又问我:“你家兄弟姐妹有几个呀?”
我扯谎说:“我兄弟四个,没有姐妹。我是老三。我父亲、母亲都不喜欢我,说我不会做活,只会吃饭。他们早就说,要把我赶出来呢。我现在出来了,他们肯定不会想我,更不会找我了。”
卖烧饼的听了,微笑了起来。说:“你这孩子是在说谎吧?哪有做父母不喜欢自己孩子的道理呢?只怕你自己太不听话吧?”
他这样问我,我哭哭啼啼地说:“我父母真不喜欢我啊。现在,我出来了,他们哪会找我!我回不去了啊!”
卖烧饼的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我;又拿烧饼给我吃,还倒开水给我喝。一会儿,天就晚了。我也急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卖烧饼的收好担子,准备回家去。临行时,他对我说:“小孩子,你到哪里去过夜呢?”
我哭着说:“老伯伯,我不知道哇!”心里真想恳求他能带我回去!
卖烧饼的看了看我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到我家里去呀?”
我当然求之不得,就跟着卖烧饼的来到了他的家里。
原来,这卖烧饼的,叫张玉才;那年他五十二岁,家里只有老夫妻俩。晚上,我在这里歇着,他俩对我好得很。我又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这卖烧饼的,就这样成了我的继父。继母姓孙,比继父小两岁。我已经经历了离开亲生父母,离开家庭的痛苦,生怕再经历没有家庭的苦楚,在张家学得乖巧起来。每天都亲热地“伯伯、妈妈”呼喊他们,他们说什么,我都顺从,再不敢和他们违拗。时间长了一点,他们非常喜欢我。
第二年,他俩商量,为了不让我的亲生父母发现我,就从城里迁到乡下来了,也就是现在的这里。我在张家,先前两年,想念阿爸、阿妈;又怕他们见怪,常常偷着哭,后来,慢慢的也习惯了。虽然有时还想念你们,那只是偶然的了。
根宝说到这里,指着他的住处说“我是两年前成的亲,已经有了一个男孩。前年,这里的妈妈过了世;现在,这里的伯伯也死了。我这个家是连身三人。阿爸呀,您正好来了,我们这一家,到底还是团圆了——这真是万幸呀!”
胡俊听了,不觉潸然泪下。看着儿子根宝这兴旺的家庭,心里还算踏实。只是抚养根宝的张家夫妇,无缘见得,觉得于礼节有亏。回忆起九年前,只是因为那点情由,竟然演绎出如此艰难的故事来,觉得这养育孩子,既不能随便,也不能溺爱,还真有着深厚的讲究呢。
胡俊想了这些,无不后悔地说:“只恨我懂得这个道理太迟了——如今虽然幸运地与孩子团聚了,可是,这个教训何其沉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