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 儿 子

要 儿 子

一、章小春邂逅阴阳先生

章公渡的章小春，人称小春。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八九岁在渡口摆渡。人比桨桩高不了多少。桨划不动，就把桨别在船后，让船顺水从彼岸飘到此岸。有时，过渡的人自己把桨，船就快一点；不然，不足百米宽的河，便是“一渡踏三里”了。

小春人小言微，过渡的人高兴给钱，他就收着；不给钱的，他也没有办法。时间长了，章公渡的渡船似乎成了习惯，有钱没钱一样过河。这样一来，直到小春二十二岁那年，还是住着渡口边的两间小草棚。棚里除了“一锅一碗一双筷，一床一被一双鞋”以外，别无他物。好在他只要能在每年秋天，买几担稻草，盖一下小棚外，别处也不用钱。反正，他从小就像这样，也还习惯。像他这样的年纪，许多人都成亲了；可是，小春因为没钱，对这事真是“铜锣掉进大河里——连想（响）都没想（响）一下。”

深秋的一天，已经很晚了，小春正在生火做饭，对岸却有人高叫：“摆渡的，过河啊！”小春只好将船摇了过去。上船的是一位四十多岁、手拎包袱，身穿长裳、先生模样的人。这么晚了，这样的人还赶路，非常少见。这人上船后，小春问：“先生怎么这样忙，这么晚了，上那儿去？”

来人说：“我是看地理的。才从仙酒坊来，本来想赶到县城去。看来，已经太晚了。小伙子，这里有没有客店啊？”

小春说：“这可难了，不到县城，哪来客店？先生若不嫌弃，就在我棚里住一夜吧。”这先生本来因为没有住处，心里着急。见小春这么热情，就随坡下驴，跟着小春到他小棚里来了。

先生来到小棚里，小棚里点着一盏菜油灯。虽然不太明亮，却看得见棚里收拾得干净：泥灶上正冒着热气，地上打扫得清清朗朗。一块石头垛在泥墩上，算是桌子；桌子边又是泥墩，上面垫着石片，算是板凳。“桌”上、“板凳”上都擦得干干净净。小春说：“先生，没什么招待，太委屈您了。”说着，叫先生在石凳上坐下休息，自己出门去了。

原来，小春一个人生活惯了，吃得又很随便。现在，家里来了客人，得想办法弄点东西招待他，心里才能过得去。于是，小春向隔壁的章老大家借了一只小公鸡，在村上店里买来半斤白烧酒。回到家里，立刻将公鸡加工成红烧鸡，加上自己已经准备了的一点菜，便请先生喝酒，小春自己陪着。

先生吃饱喝足以后，小春打来热水，请先生洗脸、洗脚。先生一天的疲劳，经小春的服侍，顿觉轻松多了。先生盥洗过后，在石墩上坐了，与小春谈起了家常，了解到了小春的家境后，觉得这小伙子不仅值得同情，也能够信赖。

乡下晚上睡得早。约莫初更时，小春请先生休息。将先生带到自己的卧室里，他说：“先生，我这里没有好床铺，请您将就一点，我俩挤一挤吧。”先生见小卧室虽然简陋，也收拾的干净。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铺还不小，睡两个人充足有余。先生十分满意，说：“你不仅为人厚道，还很能料理生活呢。”

小春听了不好意思，说：“贫汉光棍，饭也吃不周全，哪会料理生活。”

先生一觉睡到四更，再也睡不着了。昨天的疲劳已经驱去。想想遇到这位小春，看样子，确是忠实可靠的后生。于是，他多年的心事便涌上了心头：我走南串北，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忠实可靠的人。自己已经四十多岁，还没个着落。何不将自己的后事委托给他呢。近年来，自己已经看中了一块宝地，足可以光宗耀祖，荣华本身。只是自己无所出处，无法享用。这小伙子年纪轻轻，完全能用得上这块宝地。这样忠实可靠的人，想来不会忘恩负义。只要他用上了这块宝地后，不仅是他，我自己将来也就有所依靠了。

二、阴阳先生的机密泄漏了

第二天天不亮，小春就上渡船去了。先生早上起来洗漱后，来到渡船上，对小春说：“我今天不想走了，在你这里歇一天腿。”

小春说：“只要先生能抽得空来，住一天，住几天都好。只是没有什么东西招待您。”

先生说：“你别客气，我今天在你这里看看，随便吃点什么都行。不需要你特别招待。”

到了晚上，先生对小春说：“我今天在你这里住下，是为了想和你商量一件大事。你白天没有空，只好晚上和你谈。我是福建人，姓林，叫林弋飞。因为做地理事业，在外面东跑西闯。至今已经四十六岁，还没有成家。昨天遇到你，见你还算开通（聪明），又忠实可靠。所以，想和你具体的谈一谈。”

小春见林先生说的郑重其事，自己也郑重起来。

小春说：“先生若能看得起小春，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吩咐，小春只要是能做得到的，一定照办。请先生不必客气。”

林弋飞先生说：“我说的这件事，对你尤其重要。能让你荣华富贵，还能光宗耀祖。等你发达起来后，我便是瞎了双眼，老而无用的人了。到了那时，我必须来投靠你。而你养我的老，只须花费几个小钱，将是无所谓的事了。”

小春说：“您说的是什么呢？”

于是，林弋飞慢慢地说起来。

“这里往南十五里，有块鲤鱼形的宝地，我五年前就发现了。那是一块活宝地，葬上先人的尸骨后，要出三位连科的头名状元。那块地我要是指给了别人，出的人一旦问世后，我的眼睛就瞎掉了。我又是没有家小的人，若是眼睛瞎了，无依无靠，日子怎么过呢？所以，这块地一直存在心里，没有指给任何人。现在，我决定把这块宝地指给你了。明天你去将你的父母尸骨挖来，我带你去安葬。只不过，你要记着，你在最近一两年内，不拘好歹，哪怕是瘫子、瞎子，只要是女人，一定要娶一个回来。不然，这状元如何出生呢？二十年以后，这些状元都成为大官了，我的眼睛也就瞎了，我只有来投靠你。你要记着。那时候，你已经是大富大贵的人了，千万别要把我忘记了。”

小春听了，由衷地说：“您先生说哪里话来？要是我小春能发达得起来的话，你就是我的大恩人。从现在起，您就不要走了，我虽然穷得很，还是能养活您的。”

林先生说：“你现在还困难得很；我也能挣得到饭吃。二十年后，我就会是个老而无用的瞎子了。到了那时，你再赡养我吧！”

不想，他俩“机密”的谈话，给在河边用虾罾扳虾子的章老大，偷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小春叫章老大的大儿子替代自己去摆渡；他自己与林先生则去迁徙、安葬父母的遗骨。这样一来，章老大更加确信了昨天晚上偷听到的消息。

三、小春忘记了先生的嘱咐

章老大偷听了林先生与小春的谈话，又见第二天小春果然将他的父母遗骨重新安葬了，知道将来小春会有三个头名状元的儿子。他思想着，要是能将这未来的状元据为己有，该有多好啊！经过了多日的苦思冥索，实在想不出良好的办法来。几经衡量后，他终于想出了将状元“抢”回来的“下下策”。这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章老大有三个儿子，都已经娶亲成室。他授意儿媳们，将来要想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就都得要去与小春相好。还告诉她们，小春由于得到了宝地，会有三个都是头名状元的儿子，要她们“想”办法将这三个儿子据为己有。在家规极严的封建社会里，一家之主的公公有这么一句话，而且，还布置任务似的，要她们设法完成；于是，这三个儿媳都施展起自己的手段来。

小春每天都在渡船上摆渡。章老大的儿媳们自从得到章老大的授意后，每天不是你来，就是她去。她们到渡船上不是洗衣、洗菜，就是搓抹布、手巾。先几回，只是洗好就走，彼此并没什么话说；时间稍长，没话也找些话来。渐渐发展到相互之间开几句玩笑，再深入一点，在渡口“前无来者，后无行人”时，还动起了手脚。

有一回，小春与他大儿媳在船上扭成了团，好像还不过隐。那大儿媳说：“你别这么扭呀捏的，叫别人看见了实在难玩（难堪）。我晚上到你家去，你要怎么摆布，就随你摆布去。”一个从没见过女人的男子汉，如何耐得住女人这么撩拨！于是，不无羞涩地说：“那你不怕你家里公公和丈夫知道吗？”

那大儿媳说：“这你放心。我会安排得很好，不会让他们知道。”

这天晚上，章老大的大儿媳果然来了。小春与她很做足了云雨之事，算是第一次过足了女人瘾。

章老大的二儿媳、小儿媳见嫂嫂已经上去了，也都紧锣密鼓地计划着自己的步骤。夏天的一个大雨瓢泼的下午，小春正在自己棚里歇着，开着门向渡船上了望。忽然，章老大的二儿媳落汤鸡似的一头冲了进来。他们之间的玩笑已经早开足了。这回小春见了这二儿媳湿衣贴在身上，各处线条都凸现了出来，更是来了精神。小春伸手欲捏她的乳房，那二儿媳说：“捏什么，要来就来一回吧，趁现在下雨没有人。”小春听了，立刻关上大门，与那二儿媳欢娱起来。

章老大的三儿媳见两个嫂嫂都进入了真界，有些不择手段。在小春与二儿媳欢娱后的第三天上午，来船上搓抹布时对小春说：“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心？要是真心，我今天晚上就上你家去，让你过足了瘾；要是假心，以后我们规规距距，别要‘鱼没吃到惹一身腥’——给人说白话。”

小春说：“谁说我们白话来？”

三儿媳说：“现在没人说，将来会有。你以后别要与我再打打闹闹的。”

小春说：“那好，那好，你今天晚上来吧。可别让你家里人知道了。”

三儿媳说：“那个自然，你放心就是。”这一天晚上，小春将三儿媳留了一个整夜，第二天摆渡都无精打彩。

小春与章老大的三个儿媳都有了私情，觉得自己本领不小。于是，这三个人今天你来，明天她往；很少让小春自守空床。

不到三年，章老大的三个儿媳都各添了一个男孩。章老大家热热闹闹，生气勃勃；而小春仍是一个光棍，小草棚里还是“一锅一碗一双筷，一床一被一双鞋”。

小春与章老大儿媳们鬼混得昏天黑地，将林先生嘱咐他“不拘好歹，一定要娶个女人”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四、要儿子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林先生走后已经二十年了；章老大的三个孙子连着三期举子选拔，都中了状元。家中轰轰烈烈，红火极了。他的儿媳们早就与小春断了来往。

又是一个深秋的下午，河边来了个手拄拐棍、肩背黑包双眼无睹的老人。他摸摸索索地来到渡口边，说要过河。小春见状，赶紧把他扶上渡船来。

上了渡船，老人问道：“请问大哥，这里有个章小春吗？”

小春说：“有哇。你老人家找他干什么啊？”

老人说：“章小春现在怎么样了？按讲，他现在应该富贵了。他的儿子们都做官了吗？”

小春听了，想起了林先生。说：“你老人家贵姓呀？”

“我姓林。二十年前来过一趟。与小春有约，二十年后再来会他。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烦您给我指点一下啊。”

小春听了，黯然伤神，说：“老人家，林先生，我就是小春呀。我还是在摆渡呢。”

老人家惊诧起来，说道：“你就是小春？为什么还摆渡呢？”

小春说：“我还是二十年前的老样子；不摆渡何以为生呢？”

老人说：“为什么呢？这状元不仅出了世，而且还应该都是皇版高中，做上大官了，章小春早应该享福了！怎么还是老样子呢，这里面出了什么差错吗？”

小春说：“我天天这样，没有出什么差错呀。”

林先生百思不得其解，在船上闷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小春，你现在家里多少人呀？”

小春说：“还是我一个人呀！”

老人听了，知道这里有不少“文章”了。于是说道：“小春呀，你送我到你家里去吧，今天我要在你这里歇了。”

小春说：“你老人家这些年辛辛苦苦。今后就在我这里住吧，什么地方也别去了。我只要有一口饭吃，就决不会饿了你。”

老人说：“这话暂且别说，晚上我再慢慢问你。”

当天晚上，小春备了几个荤素菜，买了一壶酒，热情地招待林先生。林先生只随便吃了一点。在小春料理了杂事以后，林先生说：“小春，你坐下来，我问你话。”

小春在林先生对面坐下，林先生问道：“我叫你无论如何、不拘好歹一定要娶房亲，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娶亲呢？”

小春不好意思说他与章老大的儿媳们鬼混的事，只是说穷得娶不起亲。林先生不相信，说：“你既没娶亲，就必定另有外情。不然，你的孩子怎么已经都出世了，而且，还都得到了功名？若不是这样，我的眼睛哪会瞎呢？”

在先生一再盘问下，小春才将他与章老大的儿媳们鬼混的事、以及章老大家三个孙子都中了状元、现在他家正轰轰烈烈的情况，向先生一一说了。

先生听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春呀，你怎么这样糊涂啊？事已至此，我们只好另想办法吧！”

先生叫小春倒了碗热水，他边喝边说：“小春，也别要后悔吧。”他这时候反而劝起小春来了：“后悔也没用了。现在，你要听我的话，明天去章老大家去要一个状元来。”

小春听了，十分为难。说：“那我怎么能开口呢？况且，他家现在那么大的派头，弄得不好，反而要受他的侮辱啊。”

林先生知道，小春一个老实人，凭空向显赫的新贵去要儿子，当然是没有好结果。但是，林先生说：“这儿子要得回来，要不回来，能不能显耀门庭、光宗耀祖倒还是其次；要紧的是，我现在和你今后的养老，才都是重大的事情。所以，你一定要去要，最少得要一个回来。只要能要回来一个，我们也就足够了。”

小春听了，仔细想想，先生说的实在，竟硬着头皮答应着，明天去章老大家要儿子。

五、果然要回了儿子

第二天，小春来到章老大家，不仅没要到儿子，还被他的家奴熊（骂）了一顿，轰出门来。林先生听了说：“既然这样，你给我准备二斤木炭，一把米筛和一把火钳。晚上带我到你父母坟上去。”小春不知道先生要做什么，只好按吩咐照办。

天黑以后，小春掺扶着林先生，来到父母坟上。林先生叫小春挖开坟墓。当坟墓挖开后，见坟里一池清水。林先生说：“这里有三条鲤鱼，你将最大的给我捉上来。”

小春在里面一摸，果然有三条鲜蹦活跳的鲤鱼，他将最大的一条捉上来交给了林先生。林先生已挖好一个小坑，把木炭生起了火。将火钳挡在火上，将竹筛放在火钳上，把才捉起来的鲤鱼放在筛子上。这条鲤鱼被放到竹筛上后，先是乱蹦乱跳，林先生用手制住，不让它跳出筛子。接着，那鱼在竹筛上就只能叭嗒、叭嗒地翘尾巴了。林先生叫小春快些将鲤鱼放进水池里去。

这天晚上，章老大的大孙子在家里忽然高烧不止，在床上又蹦又跳，接着，人事不知。所幸的是，时间不大，就慢慢的恢复了常态。

回到家里，林先生对小春说：“明天你还去给我要儿子，看他还给不给。”

第二天，小春又来到章老大家里要儿子，章老大还是不给。小春对章老大说：“你还是给一个为好，免得孩子灾星（灾难）！”

章老大听了说：“看你本事不小，谅你还能把我孙子怎么样？”说着，仍然叫家奴赶走了小春。

当天晚上，林先生和小春又来到坟上，扒开覆土，先生叫将第二等的鲤鱼捉了上来，档在碳火上烘烤。那鲤鱼在碳火上乱蹦乱跳时，林先生叫小春将鱼按住，不一会，那鱼儿不动了；林先生还在火上加碳，直将这鱼在筛子上炕得闻见鱼香了，才叫小春将死鱼捻到土里埋掉了。

这天晚上，章老大的二孙子，在家里病得先是发烧烫人，直叫浑身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继而就人事不知。不幸的是，这孩子昏迷以后一直没醒，最后竟然停止了呼吸。虽然有高明的郎中在场，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了。本来兴旺发达的家庭，突然遭到横祸，顿时被悲哀笼罩着。

第二天，林先生对小春说：“今天你再去要儿子。就说，要是还不给，就叫他的现在两个孙子一个也活不成。”

章老大家正处在悲哀之中，小春又来要儿子，章老大真有些慌神了，他知道，这三个状元都是小春的种子。这一回，章老大哪敢嘴硬，好言好语地说道：“小春侄子，你请暂且回去，待我安葬了二孙子，再给你回话。总会让你满意，你千万留情，以后我们两家还是通家之好。你稍微宽限我几天吧。”

小春回到家里，将章老大的话说给林先生听了，林先生说：“早若如此，哪会死了二状元？”

过了几天，章老大果然托人到小春家来，情愿将小孙子过继给小春。林先生和小春经过了这一番争斗，才算要回了一个儿子。章小春和林先生靠着这个要回来的状元第三，后来的日子，过得也和章老大家一样，既红火又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