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听证会
联邦警局是黑泽明去过次数比较多的地方,以往他都是以律师的身份进入警局,会见他的当事人。当他出现的时候,警察们都要离开,只留下他与他的当事人。这些就是律师的权利,其他的职业还不一定有这种权力。不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突然有一天,他的身份会对调。
现在他是被拘捕的对象,他的辩护律师则是帕特丽夏。
柏妮被派遣负责黑泽明的案件,她按照正常的程序向他发问:在威廉大厦的案件中,你接受了律政司的委托担任检控的工作,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你是否出现了徇私的行为?例如刻意隐瞒很重要的线索,掩盖真相之类的。
黑泽明很淡定,他是律师,他当然知道审讯的顺序,他故意不回答问题。
帕特丽夏倒是帮忙了:麻烦你向我当事人发问足够合理的问题,否则他有权利不回答你任何问题。
柏妮重复了一遍:最重要的一个控方证人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证人名单里,你如何解释?
黑泽明终于开口了:海洋系法律的规定,你要证明我有罪,你就必须拿出证据证明我有罪,而我是不需要向你证明我是无罪的,你是检控的一方。除此之外,我不会回答你多余的问题。如果你有证据,你就随便起诉我;如果没有,我就坐在这里,过了48小时,你们就要放人。
柏妮毫无办法,对面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律师,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詹斯从外面进来了,很热情地与黑泽明握手,随后说着:他可是堂堂的大律师,普通的审讯对他是起不了作用的。我来这里就是要特意通知你,律师大公会已经出了审讯时间表,审讯过程将会以听证会的形式召开,你应该没有问题吧?
黑泽明感觉到来自律政司司长的挑衅,他毫不畏惧地回答着:完全没有问题。早点告诉我要召开听证会,我就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詹斯继续挑衅他:没其他的意思,我纯粹就是想浪费你的时间罢了。顺便打击你,因为你过去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太嚣张了。不得不教训你!
黑泽明展显出一副接受了挑战的姿态:你会不会在这里承认,你在公报私仇呢?
詹斯左手插在裤兜里,转过身去:我很难不支持你的结论。
黑泽明从警局里出来了,他回到家里,发现辛波斯卡弗过于疲累,昏睡在床上,他的心情很糟糕,突然发现了书桌上的保时捷车钥匙,他偷偷地拿了钥匙,到外面开车散心。在一条畅通无阻的马路上开车无疑是一个愉快的过程,他心无旁骛地驾驶着车辆,他要特别注意路面上的情况,担心路上有交警,一旦遇到路障、查车,他就完蛋了,本来就已经背了一宗官非在身上,还要再面临检控,他会发疯的。他开着开着,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商业中心,从中央街道转到西边的加油站附近,他看到一个女人突然冲出马路,他连忙踩了个急刹车。跑出来的女人显然被吓到了,倒在地上,他下车去扶她,看清楚她的脸庞之后,他不禁快要尖叫着:眼前这个女人是珍妮丝。
他发现她哭得很伤心,眼睛都哭肿了,红润的双眼,泪水挂在脸上,她看到他以后,再伤心也要强颜欢笑:怎么是你?刚刚很抱歉,没吓到你吧?
他忧心忡忡又万分紧张地说着:你没事吧?不要在马路上乱跑,很危险的,知道吗?
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强装镇定,情绪一下子就崩塌了,扑到他的怀里,哭喊着:很抱歉……我也不想这样的……
他送她回家,此时他发现客厅的那张婚纱的照片已经消失不见,他环顾四周,卡尔不在屋里。他好奇地问着:你的妻子呢……问了这个问题他就觉得很尴尬,明明两个都是女人,为什么会问“妻子”的问题呢?难道应该是妻子与妻子?肯定得有丈夫吧?
她痛苦地回答着:我们吵架了,她在其他的地方新租了房子,我们暂时分开了。
他很惊讶地问着:又怎么了?上一次你一声不响地离开,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和好如初了呢。现在又吵架了?
她摇了摇头:没关系,或许我们真的要分开才能解决问题。
他有点紧张地问着:你确定你没有问题吗?我怎么感觉你会随时出事。
她再次摇了摇头:没事,只不过我最近的日子过得很糟糕而已。
她在与他聊天的过程中故意阻挡了腹部的情况,避免让他发现她肚子里的情况,说起来,她怀了他的孩子差不多有四个月了,很快就满四个月。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他关于孩子的事情,她希望把孩子生下来,然后与卡尔一起把孩子带大,好好过日子。可是卡尔对孩子的血缘问题很是执着,她执意要珍妮丝打掉孩子,之后她会从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作为她们的共同寄托。可是珍妮丝不仅是一个感性的人,而且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她不甘心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她认为孩子是上帝赐予她的礼物,这一份礼物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如果告诉她,现在要从她的体内拿走这一份属于她的礼物,她将会很遗憾很绝望。因此无论如何她都不肯让步,两人因为这件事吵了很多次,最严重的那一次导致了卡尔忍不住要离家出走,再一次离开了珍妮丝。两人不是第一次分居,但是这一次给她的错觉竟然是,仿佛卡尔不会再出现。因此她觉得很抑郁,也很难过,她一直在追寻可以缓解自己痛苦的方式。其中就包括在马路上横冲直撞,乱闯红灯,醉酒驾驶,吸食大麻来麻醉痛苦。当然,这些行为只不过是短暂地麻醉了她的痛苦,当她企图清醒过来之后,她还是得面对现实。她现在要面临的抉择是,要么放弃卡尔,与孩子孤独地成长;要么放弃孩子,与卡尔去孤儿院领养孩子,同样可以度过愉快的下半生。没有卡尔的日子她的确不好受,她都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分不清对错,看不清现实,日子过得无比空虚,躯体的灵魂跑了,只留下一副空壳的身体。
黑泽明尝试开解她,结果发现一切都徒劳无功,她的心思不在这里,他完全束手无策,只能象征式安慰她几句,为她煮了一壶咖啡,还给她买了抗抑郁的药。
直到珍妮丝陷入睡眠状态之后,他就离开了。在离开的时候,他刚好碰到在巡逻的保安,两人同样是没有感情的机器,相互没有打招呼。
他回去以后,洗了个澡,换了睡衣就躺在床上。
辛波斯卡弗今晚不想看书,卧躺在沙发上,侧着身子话里有话:遇到以前的女朋友当然难免会有些牵肠挂肚,毕竟老情人嘛。
他感到不快:早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我倒不如不告诉你好了。
她好奇地问着:我这算是什么反应?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他直接拆穿她:你嫉妒她!你很小气!
她露出虚情假意的笑容:我才没你那么无聊。如果我是你呢,我就没有心情搞那么多儿女私情。你明天就要出席听证会了,你不怕啊?
他反过来趴在床上,不屑一顾地说着:你们做事向来就是这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故意在吓唬他,压在他的身上,胸部紧贴着他的背部,双手在慢悠悠地触摸着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不如我来替你预测,要是你真的那么倒霉,被控告妨碍司法公正,而且吊销了律师执照,你会有什么打算?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被压得喘不过气:要是我不能做律师了,以后你养我吧,我在家帮你带小孩。
她绷不住了,狠狠地拍打着他的背部,连续敲打,背部的肌肤顿时变成了一片红肿:你想得美!我可没有说过要嫁给你,更没有想过要为你生个小孩!你别指望我养你,我一分零用钱都不会给你,给女儿买玩具不好吗?
他顿时反应过来了:噢……原来你是想着要生女儿。喂,其实生女儿挺好的,生女儿起码像你那么漂亮,那么聪明与独立。我们可以让她读法律,开律师楼,把我们的优秀的基因遗传下去。
她愣住了,内心既产生了感动又萌生了遗憾:遗传犹太人的基因?犹太人可是母系社会。当然,她要担心的问题可远远不止这些。她掐着他的脖子,揪着他的头发,很严厉地问了句: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要是律师执照被吊销了!你会怎么办?
他问了句:你认真的吗?
她拍打他的屁股:当然,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要么重新参加司法考试,要么去美国读医科,读神经外科,或者精神科也不错。要保持现有的社会地位,当然不是律师就是医生的职业了。
她不禁调侃他:那倒未必,你可以学她,去参政。你看她多厉害,都做到副总统那个位置了。
他没有生气,心平气和地做出回应:你别这样说了。不过我最近确实很倒霉,做什么事情也很不顺利,我最不应该的是答应詹斯的请求,为他处理这个案件,导致我现在惹了一身的麻烦。
她松开了他,略显惭愧地说着:其实也不关他的事,是我特意在他面前推荐你的,说起来好像还真的是我导致这些事情的发生。
他连忙拥抱着她:别这样,我都没有怨过谁!只是……我希望这件事尽快过去,不要影响到我的日常工作。
听证会开始了,该会议的座位布局就跟上议院的一样。周围坐满了参加这次会议的法官与检控官,黑泽明身为主要人物,当然要坐在最耀眼那个位置。在他对面的那个位置就是证人的专属位置。
负责这一次听证会裁决的人是岚伽俐,其实他不想做这种对付同行的行为,但是他还真没有出席过听证会,摆在面前的机会倒是出现了,他很想尝试一次,所以他答应了詹斯的请求。最重要的是,詹斯不再相信辛波斯卡弗,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明显能感觉到她对他的那种来自情感上的偏袒,触发了怜悯之心的律师是不应该参与此案。所以他找了岚伽俐,他知道,只有男人对待男人才是最狠的。
米歇尔·朱莉娅在听证会开始之前,曾经警告黑泽明:这一次的听证会主要是围绕黑泽明律师在一宗案件的检控行为中是否存在违反律师操作的事实。如果罪名成立,黑泽明律师将会面临吊销律师执照,或者2-3年内不允许出现在法庭上,也不允许向任何人提供法律意见。你是否清楚?
黑泽明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差点不记得,距离上一次参加听证会是什么时候了。
岚伽俐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陈述着:接下来,我将会传召相关的证人为你们陈述黑泽明律师在案件中存在的不适当行为。
柏妮是最重要的时间证人,她当然是第一时间被传召。
岚伽俐:在威廉大厦的案件中,你是负责哪些工作的呢?
柏妮:我主要是负责调查工作,寻找可能出现过的案件目击者或者是可疑的人,为控方做检控的期间提供协助。
岚伽俐:在上一宗案件里,黑泽明律师是不是传召了所有的证人。
柏妮:是的。
岚伽俐看了一眼名单:他当时是传召了三个证人,不过证人们的说服力貌似很不足,你是否赞成这个说法?
柏妮:赞成。案件的跟进是我的工作,在我调查的期间,我发现了现场可能还有一个重要的目击证人—一个小女孩。根据她的描述,无论是时间与地点都与案件中的具体细节相当吻合,我猜测她可能目睹了整个凶案发生的过程。之后我与小女孩的家人沟通过,她们是不赞成传召小女孩出庭作证。由于我的身份是警察,说服证人家属的责任不在我这里,于是我就没有再强求。
岚伽俐:请问你是否将这件事情汇报给黑泽明律师呢?
柏妮:我当时已经是第一时间向他汇报,我告诉他,有这么一个证人的存在,对案件的检控有很大的帮助。
岚伽俐:他当时是什么反应呢?
柏妮:他的眼神有犹豫,甚至对传召新证人的事情压根就不感兴趣,他仍然很坚信手里持有的证据将会使他迈向成功的方向。
岚伽俐:可能他只是想假装矜持罢了。
柏妮:不!在控方传召证人的阶段,他宣布已经没有更多的证人,当时我也在现场,我之所以去听审,目的就是想知道,他到底会不会传召小女孩出庭作证。没想到,他真的放弃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所以才会导致被告无罪释放。
岚伽俐:你对于黑泽明律师在处理威廉大厦案件中的表现有什么看法?
柏妮:首先他的态度就很有问题,表现得极为敷衍、厌恶、消极、漠视、孤僻、过分自信。更重要的是,他对被告产生了怜悯的心理。
岚伽俐:谢谢你。
接下来就是黑泽明的发言时间。
岚伽俐:当日控方的环境并不是那么乐观,你是否有这样的想法?
黑泽明:是,我有同感,无论是证人或者证物,都无法足以将被告定罪。
岚伽俐: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寻找新的证人或者证物?
黑泽明:应该。但是我已经与我的助手们研究过这方面的问题,她们给我的答复是,可以传召上法庭,但是帮助不大。
岚伽俐:你认为控方当时最缺乏的是哪些方面的因素呢?
黑泽明:目击证人,因为我很清楚,只要没有人亲眼目击被告杀害死者的过程,根本就告不进去,有疑点就有利益,有利益就要归于被告。
岚伽俐:刚才柏妮警官的发言你全听到了,对吧?
黑泽明:完全清楚。
岚伽俐:当柏妮向你报告有新的目击证人的时候,你的第一想法是什么。
黑泽明:当然是很高兴,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岚伽俐:但是在证人的名单中,压根就没有小女孩的资料,你的助手对这个证人的存在一无所知。你完全没有找过小女孩,对吧?
黑泽明:是的,我甚至连案发现场都没有去过。
岚伽俐:为什么你不愿意传召小女孩出庭作证呢?
黑泽明:她只有5岁,大脑发育还没完全成熟,海马体尚未完善,就算我传召她出庭作证,以她这样的年龄所提供的供词根本就不会为陪审团所接纳,况且就算陪审团愿意相信这样的一个小孩,辩方律师也很轻易就能粉碎她的供词的可信性,说不定还会产生反效果,为小女孩日后埋下了不少的心理阴影。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争我是不会参与的,没有好处,没有胜算,杀敌一百,自损一万的行为,我可做不出来。既然证人的稳定性不确定,我对她没有信心,我当然不会考虑传召她出庭作证,我不希望害了她。
岚伽俐:嗯……很感人的一番言论,我居然情不自禁被你感动了……可是我还是要问你,你对被告是不是产生了内疚与同情?
黑泽明:我不少很明白,你所指的内疚是什么意思。至于同情的心,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有。
岚伽俐:我相信你应该还记得,在那个案件中,被告控告死者对其实行了性侵犯,你当时是死者的辩护律师,你运用了出色的辩护手法,令死者无罪释放,被告则大受打击。
黑泽明:是的,我记得这些。
岚伽俐:但是后来被告杀害死者,她被律政司起诉,你却凑巧担任了该案件的检控官的工作,更为凑巧的是,你明明知道有重要证人的存在都选择视而不见;更更为凑巧的是,因为你的专业能力的影响,被告终于因为证据不足而无罪释放。本来是一宗证据确凿的案件,结果被你弄成这样?
黑泽明:你说了三次凑巧,我很遗憾告诉你,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凑巧。
岚伽俐:真的有那么多凑巧?外面有那么多律师,律政司偏偏选中你?
黑泽明:实际上我是被选中那个,我并非主动请缨。
岚伽俐:你是否承认,你对被告产生了内疚与同情?
黑泽明:我相信同情可能比较适合,内疚就不太可能了。
岚伽俐:也对,你因为同情被告所以跑去担任检控官的工作。
黑泽明:按照正常逻辑,我想帮助她,我应该去做辩护律师,为她辩护,而不是站在检控方。
岚伽俐:恰巧是因为检控方有权利操生杀大权,所以才需要警惕其公正性!你现在在听证会!你到底在回答我什么!
黑泽明:你觉得我想庇护她,我就会劝她承认误杀;但是我却没有这样做,因为我认为她的确杀了人,只不过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