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失败的代价
在结案陈词的前夕,每一位律师的心理状态应该都很紧张。
黑泽明就是最好的例子。
每次他撰写结案陈词的时候,总是他烟瘾最大的时刻,他不知疲倦地、反复地吸烟,仿佛要把全世界的烟草都消耗完那样。其实他倒也不是每一次都那么紧张,有些案件他甚至连草稿都不用写,在法庭上可以随心所欲,侃侃而谈,那是一个作为律师的基本要素,象征着足够多的经验可以使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是这一次,他就不能保持冷静了。他处于两个方面,一方面他希望代表律政司控告赫尔曼谋杀罪名成立;另一方面,他写结案陈词的时候又必须要小心翼翼,每一个字眼都要很谨慎,他担心过于激奋会引起陪审团的共鸣,从而导致谋杀罪名成立。他不希望罪名成立,同时也不希望辜负律政司对他的信任,作为一个律师最基本的职业守则就是心无旁骛地处理每一宗案件,无论是站在哪个角度,都必须运用自己最专业的知识把法律的效应发挥到极限。很显然,他不想表现得那么绝情,尤其是结案陈词的用语,他希望尽量温和,批评不要过于尖锐,不能抹黑赫尔曼在陪审团心里的形象。因此他陷入了一个异常矛盾的境界,他立在公义与怜悯的分界线上,不知何去何从。
一个晚上下来,他就撕掉了好几张的稿纸。他写了很多遍,都找不到感觉。要么批判太刻意,要么怜悯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把自己困在房间里,游走在哀愁遍野的空间里,无法自拔。
辛波斯卡弗倒是很轻松,此时的她在客厅用MACBOOK PRO上网,她最近就处理了一宗死因聆讯,其余的也没有事情可以跟进。所以她到了晚上就显得特别空闲,她甚至在聊天室里为自己伪造了一个女性的身份,职业是画家,当然她的目的并非找人聊天,她就是想搞点新意思。
货车司机跳车案件被宣判死于不幸之后,网络上的舆论导向可从来没有停止过。在案件宣判结果之前,为司机感到不公平的声音较多;但是当法庭判了死者是死于不幸之后,反而是为死者发出不满的声音比较多。一个小时里,就新增了20万个讨论该案件的话题。聊天室里的文字内容不断地刷新,每个人都发表了各自的观点,她假装从女性的角度出发,用相当刻薄的用词来批判男性司机,还故意捏造司机的复杂背景,引得其他的男性网友集中在聊天室对她进行嘲讽、辱骂以及疯狂的暗示。甚至有的人企图在套取她的背景,例如职业、收入以及受教育程度……以此对她进行人身攻击。对于这些事情她一向不介意,她还乐在其中,在网上声称自己读到中学就再也没有受教育。画画只是一种兴趣爱好,根本赚不了钱,故意把自己的形象塑造为那种社会的底层人士,引来冷嘲热讽,还引导对方自曝职业与收入。结果她去了社会薪酬机构的网站调查,发现那些所谓的上流人士所说的那些美好待遇多半是在虚构,而且虚构的成分相当的高。如果不是刻意去调查,根本就发现不了他们只是在夸大其词,夸大自己的实力,只是为了寻求心理的某种满足罢了。她越是在网络上与陌生人对线,就越是感到高兴,没有什么比高高在上看着一个低等生物在那里左右横跳来得更加过瘾了。
直到曲终人散以后,她合上了电脑的盖子,这才想起她那个天真的孩子还被困在房间里工作。
她转身去泡了一杯牛奶,轻轻地推开门,把装载着牛奶的杯子放置到桌子上,从镜子的倒映面,她看到了他一夜之间全部长满了胡子的模样。他仍然专心致志地盯着那张修改过无数次的稿纸,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她本来想开解他,或者与他聊几句,但是她不忍心打扰他,所以她决定默默地离开房间。退到门口的时候,他说了句:谢谢你的牛奶!我会努力的。
她轻轻带上门……
帕特丽夏就表现得稍微潇洒自如,她压根就没有构思过结案陈词的叙述,一个晚上都泡在一个同性恋的酒吧,而且是女同性恋。整个酒吧包括老板都是女性,这里只招待女性客户,男性是谢绝进入的。如果你能机会进入这个酒吧里,你将会遇到整个布达拉美宫50多个州的所有女同性恋都集中在这里,她们厌倦男人,逐渐变得疏离男性,躲在一个只有同性的世界里。当然进入同性恋酒吧的女性不一定都是同性恋,但是如果你想避免惹麻烦,你就要在衣领的位置打一个紫色的领结,以此表示你并非女同性恋。那么就不会有女性来骚扰你,只会来找你聊天;如果你没有刻意表示与提醒自己的性取向,那么你很有可能惹来不同阶层的女性。
她与酒吧里的每一个女性都碰了杯子,接着是拥抱与亲吻,当然只是友谊之吻罢了。在极度诱惑的灯光下,稍微有些带有暗示的肢体语言都有可能发生一夜情。在她坠入堕落的人生时期,在酒吧与女性调情就成为她调剂生活的一种习惯。她在这个酒吧也遇到了同行,对方是一个事务律师,最近一直在关注她那个案件。当同行问她为什么在结案陈词的前一天晚上还能玩得那么开心,她就表示,毫无挑战的案件,胜出率百分百的官司她是不需要做任何的准备工夫。酒吧里突然响起了芭芭拉的《THE WAY WE WERE》
Memorise
Light the corners of me mind
Misty water cooler memories
Of the way we were
Scattered picture of the smiles we left behind
Smiles we gave to one another
Foe the way we were
听着浪漫的音乐,她们不禁在乐器的中央位置跳起了迷人的舞步,她们沉寂在同性之间的交流之中,仿佛进入了一个没有烦恼的世界。
普通法院
黑泽明很乖巧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今天早上他很早就起床,在临出发之际,辛波斯卡弗提醒他剃胡子,要不然他今天的形象肯定会大打折扣。
法官已经到场,帕特丽夏也已经准备就绪。
米歇尔·朱莉娅:主控官,你可以开始结案陈词。
黑泽明站了起来,调整了领带的位置,咳嗽了几声,他的目光几乎扫遍了全场: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这是一宗相当简单的谋杀案,被告的杀人动机显而易见,这些事情不用我说,相信你们也懂,如果你们不懂,我说得再多你们也不会懂,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们应该都懂,如果还是不懂,我只能说懂的都懂。被告在上一宗案件里控告本案的死者强奸自己,但是因为双方本来就是婚姻关系,在性行为中有着法律的保护,所以被告的控告失败。因此被告对于死者是一直都怀恨在心。在案发当天,被告与死者曾经多次发生过性行为,前面我已经说了,他们的婚姻关系是受法律保护的,所以就算发生性行为也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被告却在死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割伤了死者的生殖器官,导致他下体严重受创,大量出血;被告声称当时只是在保护自己所作出的适当自卫行为,因为死者想强奸她。如果死者的伤口只有一次的重创,那么被告所说的那些就符合逻辑,被告最多算过失伤人;但是根据法医官的验尸报告,死者的下体的重创伤痕是有两处,被告在法庭上也亲口承认,她第一次重创死者之后,随后更是彻底将他的生殖器官切割下来。请你们要记住一件事,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在经历第一次重创之后,死者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根本无法保护自己,更加别提伤害别人,就当时那个环境来说,被告猜测死者会袭击她,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她第二次伤害死者就不再属于自卫的行为,而是属于一种蓄意伤害他人的犯罪!在案发的现场,无论是现场的痕迹鉴定还是凶器上的线索,都表明只找到了一组属于死者与被告的指纹,除此之外也找不到第三个人的指纹。换言之,在凶案现场根本由始至终都没有第三个人出现,被告却声称自己第二次伤害死者之后就跑上了天台,再也没有接触过死者。关于这个问题,被告根本找不到可靠的证人来证明她的说法是客观存在的。而死者最后是失血过多而死则是公认的事实,无可争议的是,凶器上发现了被告的指纹,这一点没有人可以改变。谋杀是要讲求杀人动机与证据,证据就是凶器上的指纹,而杀人动机就是被告对于前一宗的性侵犯案件控告失败而一直耿耿于怀,对死者充满了怨恨!继而将其杀害。法律是公正的,也是严厉的,它无时无刻都在约束着下层的犯罪活动,我们绝对不能轻易原谅一个冷血的杀人凶手!切割生殖器官是一种完全反人类的犯罪手法!我们绝不能姑息这种令人发指,极度残忍的案件!在综合以上种种证据都客观存在的事实,在毫无疑问的情况下,在基于法治与法制的基础上,在这里,我恳请各位陪审员判被告谋杀罪名成立!”
黑泽明说完就坐了下去,在他做结案陈词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很紧张,他担心他的说辞真的会影响陪审员对该案件的态度,这是他处理过多宗案件的唯一一个例外:不希望影响陪审团对该案件的观感。他渴望输掉这一场官司,这一次他不想赢,赢了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说不定还会害死一个女人。对此,他一直在默默祈祷,这一次一定不能赢!
米歇尔·朱莉娅: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结案陈词。
帕特丽夏微微弯着腰,一只手撑着桌子: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首先我要强调一点的是,控方所指的杀人动机与杀人证据其实是存在许多疑点的。我当事人虽然在不久之前控告死者失败,但是并无任何证据表明我当事人对死者是抱有憎恨的态度,而且她在案件结束之后也有了重新规划人生的打算,如果硬要说她打算复仇,打算报复死者,那是不符合逻辑的。死者擅自闯入她的住所,强行与她发生性行为,接二连三地伤害她,凌辱她,还把她囚禁在房子里,对她进行惨无人道的虐待,在这个过程中,她身心受到极大的伤害,在痛苦、悲惨、无助、恐惧以及绝望的环境里,她被危机重重包围,她为了保护自己,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不小心重创了死者的下体。可能你们会赞成控方所说的那样,第一次重创了死者,死者当时已经没有伤害他人的能力,但是她仍然选择了对死者进行二次伤害。如果从主观的角度去看这个案件,可能真的如控方所描述的那样,是蓄意伤害!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谨记一点,她当时面临的潜在危害风险是受到性侵犯,这种事情对于任何一个女性而言是绝对造成很大的伤害,我们不是她,无法得知她当时面对的是一个怎么样的情况。难道我们真的可以假设一个立场在死者的身上,肯定他绝对不会继续伤害她?如果不能从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我们就会变得很自私,因为我们从来没有站在她的立场去思考这个重要的问题。死者接二连三地伤害她,本身就已经构成犯罪,她重创了他,绝对是站在一个保护自己的角度出发,而并非控方所指的蓄意报复;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可能忽略了一点,由始至终,法医官的验尸报告指出,死者是死于颈动脉破裂而死,也是属于失血过多的一种死亡方式。相信你们在较早之前都还记得我当事人在法庭的供词,她割伤了死者之后,精神大受刺激,已经第一时间逃离现场,跑到天台,企图自寻短见,在天台上纵身一跳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说,她没有杀害死者,她极其量就是割伤了死者,然后不顾而去。尽管控方提出案发现场不可能存在第三者,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案发现场是一栋很陈旧的大厦,那里住满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形色各异的居民,不排除当时有人闯进了凶案现场,然后逃离;最后,最重要的是,根本就没有人亲眼目睹我当事人杀害死者,控方始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我当事人有杀害过死者,死者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谁杀害了死者?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不再是适合在法庭讨论的话题,毕竟我们不是古田任三郎。你们或许会注意到我当事人脸容憔悴,对生活心灰意冷,一副生无可恋的状态,如果我们无视该案件中存在的某些疑点而判了她谋杀,我们就等于是亲手摧毁了一个女人!在综合以上种种存在的疑点,基于疑点利益归于被告的大前提,我恳请陪审团判我当事人谋杀罪名不成立!”
米歇尔·朱莉娅:陪审团是否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现在暂时休庭十五分钟,你们退下自行商议吧。
等待结果的过程总是漫长的。
黑泽明不再像以往那样只顾着胡闹,他开始懂得沉静思考问题,立在窗边,眼睛在出神。
辛波斯卡弗知道他此时的心态,打扰他是很没必要的,因此她跑去找其他人聊天。
同行的司法职员对司法机构目前存在的问题感到不满,他们认为司法机构的独立已经出现了动摇,最起码能够感受到背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左右各种司法的判决,舆论只是一种表面上的势力,藏得最深的可是核心主力。一谈到这个问题,她就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但是她也愿意相信事情总会往好的方向去发展。
法庭里的氛围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陪审团的那个位置上。
米歇尔·朱莉娅:陪审团,请问是否有了结果?
其中一名陪审员手持文件,宣读着:法官大人,我们一致裁定,被告谋杀罪名……不成立。
没有下文,陪审员的裁定没有下文!
米歇尔·朱莉娅:本席现在正式宣判,被告人斯丁·赫尔曼·哈德逊被控于2021年3月6日谋杀丈夫亨利·哈德逊,由于证据不足,谋杀罪名不成立。该案件不需要转交高等法院审讯,被告人当庭释放!
赫尔曼脸上那股恐惧的绝望终于得到释放,她合上眼睛,暗自叫好。
黑泽明假装不高兴,但其实内心是开心得很,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做错,虽然失败了,但是起码感到光荣。
然而最为诡异的是,旁听席上在宣告结果之前是有31个人,但是在宣布结果的期间,却是32个人,也就是说,多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在长期的审讯期间是不存在的,她是后来才加入。她隐瞒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全程监视着现场的所有情况。当法官宣判结果之后,她嘴角上扬,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黑泽明。如果他赢了倒也没什么,她也拿他没有办法,但是他现在输了,她就找到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在所有人离开之后,她慢慢地站了起来,以异常凶狠的目光盯着检控官平时所坐的位置。
在普通法院外面,辛波斯卡弗与帕特丽夏很友好地握着手,并且对其道出感激之言。
她说着:很感谢你的专业能力。律师费我会给你,不过,我想,我们需要喝杯东西,叙叙旧。
帕特丽夏从嘴巴里吐出一个很神秘的字眼:同性恋酒吧,今晚等你。
她愣了愣,但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我会去的,尽管我不是同性恋。
两人互相告别。
赫尔曼从法院里跑出来,一下子扑到辛波斯卡弗的怀里。
她说着:替你辩护的人好像不是我吧?你抱错人了。
赫尔曼很感激地说着:我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安排的,你还帮我付了律师费!实在太感谢你了!
她推开赫尔曼,带着宽容的笑声:不用感谢我。这一次的事件结束了,我希望你能够按照之前订下来的人生计划去实现你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别再吸毒了,对你没好处。
赫尔曼点了点头,很快就离开了。
黑泽明最后也出现了,搂着辛波斯卡弗的肩膀,她却一点都不害怕。
他好奇地问着:你居然不抗拒?
她咧开嘴笑了:还有什么好抗拒的,很快都是自己人了。
他连忙地说着:走吧,我们回去“深入了解”。
她推开他:你想得美!我还有一些文件要处理,得去一趟警察局呢。
她没有说谎,她的确去警察局拿一些资料,在经过一条幽暗的走廊的时候,她突然留意到诺曼之前空置的办公室突然恢复了人气。那是新任主管的办公室,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门边,从门缝里瞄到了这一幕:
“摩根与几个联邦警察总局的高管在相互寒暄,似乎在商谈着某些事情,还相互递着香烟。”
黑色的权力在相互交接,一个时代覆盖一个悲哀的时代,肯定有人在感概,但就是改变不了。
她突然想到了尤利文那句充满预见性的话语,不禁陷入了迷茫的状态。
门随后慢慢合上……
Then Moses and the Israelites sang this song to the LORD: "I will sing to the LORD, for he is highly exalted. The horse and its rider he has hurled into the sea
《Exodus》
那时,摩西和以色列人向耶和华唱歌说,我要向耶和华歌唱,因他大大战胜,将马和骑马的投在海中。
《出埃及记》第15章第一小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