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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收网行动——大鱼落网(二十四)
与边城市纪检委书记王芳谈话结束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在王芳的陪同下,常怀林走到妻子王萍单独“关押”着的房间,与妻子简单地聊了两句并说了些“积极配合执法机关调查”、“注意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之后,强忍着心中针扎般的痛和已经涌到眼眶的泪水扭头走出了房间。
他知道,今天晚上与妻子的一别,再次见面的时间还不知何年何月,地点在哪里。相濡以沫将近四十年、恩恩爱爱大半辈子的夫妻临老了却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迫分离,这怎不另常怀林痛心?
在市纪检委办公室门外,常怀林不顾王芳的再三劝说,让已经在办公室外等候了一个晚上的司机小刘开车回家,然后自己则沿着市委办公楼旁边的会展大道慢慢的往家走。
他想静一静,好好的捋一捋近期发生的这些他从未遇到过的事情,否则,他真的担心自己从此会变成一个疯子。
扭过头来看看夜幕下的市委办公大楼,一想到从明天上午开始自己就再也没有资格走进这栋代表着边城市最高权力和形象的大楼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就像吃错了东西反胃似的的酸楚涌上常怀林的心头。从边城市市长调任边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之后,他已经在这座大楼里工作了整整六年,对于楼顶上高悬着的庄严的国徽和位于大楼七层的那间宽大的办公室,常怀林的心里有一种无比强烈的成就感和依依不舍的眷恋。而从明天开始,他却被“扫地出门”,再也不能以边城市“二号首长”的身份出入这座办公楼,而是要被勒令停职,以一名“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接受自己曾经的下属的调查,一想到这些,常怀林的心里就出奇的痛,就像被人摘了心肺般的痛。
走在脚下这条双向八车道的大道上,看着道路两旁一个个造型奇特的路灯散发出来的柔和灯光和一栋栋参天大楼上流光溢彩的彩灯,常怀林突然不由自主的笑了笑,脸上出现了近些天来罕见的笑容。这条边城市最宽、等级最高的会展大道就是他在担任边城市市长期间力主修建的,从立项到设计,从道路施工到绿化树木的选择,无处不倾注了他常怀林的心血。时至今日,会展大道已经成了边城市繁荣发展的代名词,成了这座城市的一个现代化符号和象征。每每坐车公干或与妻子饭后散步走在这条让边城老百姓津津乐道的大路上的时候,已经成为边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的他倍感欣慰,心里充满了满满的成就感和自豪感。
但是,同样是走在这条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的大路上,常怀林今天的心情却异常的沉重。
与市纪委书记王芳谈完话之后,一向以冷静、睿智和在任何重大变故面前从容不迫而闻名整个边城市市委、市政府的常怀林却格外慌张起来。通过与王芳的谈话,他得到了两个让他的心里比针扎还疼的消息:第一,与自己相濡以沫四十年的妻子王萍不能跟他回家了,从现在开始,她将以一名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接受执法机关的调查,还能不能回家、什么时候回家将取决于公安机关的调查和法院的判决。在政坛上干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大场面的常怀林心里清楚,仅凭王萍接受张文和康晓梅贿赂的数额来看,他确实要与妻子分离一段时间了,而“这段时间”不会太短。一想到身体懦弱、性格内向,除了做学问几乎什么都不知道的妻子要在四面高墙的监狱里度过自己的余生,常怀林心里既气愤又心疼。他真的想不通也想不到,一向明事理、辨是非的妻子,为什么会上了张文和康晓梅的贼船,因为金钱的问题走上了犯罪道路,而且把他常怀林也“拉下水”!
虽然他心里清楚,王萍捞钱的目的是为了他们的家,为了快要结婚的儿子,但这并不能解除常怀林对她发自内心的恨。就是这500万元贿赂款,不仅毁掉了王萍的一世清誉,让本应幸福安详的晚年生活变成了牢狱之灾,而且毁掉了他常怀林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的政治前途,让还有两年就要光荣离休的他成了边城市有史以来第一个因家属出问题而被革职查办的最高级别的领导干部,从一名副省级领导变成了“罪犯家属”!
第二个消息就是边城市纪检委书记王芳向他传达的极有可能在今天上午就要生效的那份决定,一旦这个决定生效,他常怀林就要停职接受调查,近四十年奋斗才得到的政治生涯和前途就将戛然而止。
从政快四十年了,今天所面临的局面是他常怀林遇到的最复杂也是最危险的境遇。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从这次的危机中脱身而出,自己这位曾经的边城市市长,现在的人大常委会主任,边城市响当当的“二号首长”就会晚节不保,从此跌落神坛并会因此记入边城的“耻辱册”,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更让他感到惋惜的是,再有两年的时间他就要光荣离休,他会带着一身的荣耀和功成名就,在同事们羡慕的眼神和老百姓的赞美中离开他为之奋斗了大半生的政坛,去过一个心安理得、休闲安逸的退休老人的生活,在惬意与幸福中度过自己的后半生。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妻子王萍迎头将一盆快要结冰的冷水泼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猝不及防,心如死灰。他想不到更想不通,在如战场般凶险的官场上,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工作了大半辈子,就在即将功德圆满、为自己的官场生涯划上圆满句号的关键时刻,竟然是与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让他晚节不保,把他推进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想到这里,常怀林停下脚步,再次回头往市委办公大楼看了一眼,并冲着大楼的方向狠狠的跺了跺脚——他知道,妻子王萍还在纪检委办公室接受调查,不到天亮,她是不会被押到看守所的。
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常怀林坐在步行道旁边的一个供游人休息的长条椅子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里,刚想点火,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了过来:“老常,我真的想不到您会是这么犟的一个人。您都六十多岁了,一个人半夜三更的往家走,万一出点事儿怎么办?”
刚想点火吸烟的常怀林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噌的一声站起身来扭头往后看了看,见张正初正站在自己身后,于是便有些惊讶的说道:“老张?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冲着停在路边上的一辆黑色轿车挥挥手,见车远去后,张正初把手中的公文包放在椅子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帮常怀林点上烟,然后才看着他说道:“就在刚才,我接到了市纪检委王芳书记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告诉我,谈话结束后,您不听劝说,非要走路回家,半夜三更的她不放心,让我找到您并把您送回家。”
说到这里,他停下话题轻轻的拍了拍常怀林的肩膀,然后一脸关切的接着说道:“老哥哥,您没事吧?”
迎着张正初递过来的打火机点上火,常怀林先是抽了两口烟,然后拉着张正初坐在椅子上,苦笑了一下之后说道:“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事情已经这样了,顺其自然吧!再说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大权在握的边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了,是一名犯罪嫌疑人,别人躲都来不及,谁还会闲着无聊来找我的麻烦?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常怀林竟然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起来。
坐在椅子上,借着路灯的光亮看了看常怀林一脸痛苦的样子,张正初伸出手握了握常怀林的手:“在刚才的电话里,我和王书记沟通了一下您们谈话的情况。嫂子被‘留’在了纪检委,可能要接受一段时间的调查,她不在家,您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呀!”
扭头看看张正初,常怀林苦笑着摇摇头:“兄弟,您就不要安慰我了,接受一段时间的调查?这段时间要多长?您是法律方面的专家,您嫂子犯的事儿有多大、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您心里比我清楚。500万元啊!那是调查一下就能完事儿的吗?要坐牢的!搞不好就会把牢底坐穿,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监狱!”
说到这里,常怀林长叹了一口气,先是伸手往脚下弹弹烟灰,然后接着说道:“您放心吧,我会正确面对这件事儿,在官场上呆了这么多年,这点风浪还不至于把我怎么样。不过,有件事可能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我们之间的亲家关系可能就此结束了。两个孩子关系处的这么好,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不成想......”
“老哥哥,您打住!”不等常怀林把话说完,张正初便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一脸认真的看着他说道:“常江和张晓谈对象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您的儿子,直到他们的关系明了、张晓把常江带到我们家的时候,通过聊天我才知道他是您常怀林的儿子。对于女儿的婚事,我和您弟妹始终抱着一个非常开明的态度,不管他是干什么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只要她自己喜欢,他们两个过得好,我们就会无条件的支持。当初我们之所以同意并支持常江和张晓交往,看中的并不是您常大主任的职位和手中的权力,因为您的职位和权力对于我张正初来讲没有任何吸引力,我们看中的是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现在您们家出了事儿,而因为这件事给您们这个家庭造成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无论事情将来发展到什么程度,以此来断绝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您是不是太武断,亦或是瞧不起我张正初的为人呢?在您的眼里,我就是那种贪图富贵、见利忘义、特别看重门当户对的人吗?你也有点......”
听张正初这么说,常怀林赶紧冲着他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张处,虽然咱们两个不在一个城市工作,但相互之间还是认识的。这些年来,随着两个孩子的交往,我对您的了解可以说非常清楚。我知道您不是那种人,但是,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已经与您的家庭不匹配了。您嫂子因为受贿500万元的事情要被判刑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因为她的问题我被停止调查,即便我自身没有任何问题,受到处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再这样的情况下,让张晓那么优秀的一个女孩子嫁到我们这样的一个家庭,对孩子不公平,对您的工作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我的意见是......”
“您的意见代表不了孩子的意见,这件事的决定权还是交给两个孩子吧,但是我想,我们家张晓会和我的想法一致。”看看常怀林,张正初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点上,一边站起身来看着他继续说道:“时间不早了,现在离您们家还有一段距离,咱们边走边聊怎么样?”
冲着张正初点点头,常怀林站起身来,两个人沿着会展大道的辅道,一边聊天一边往常怀林家的方向走去。
“老张,抛开我们两家之间的特殊关系不讲,从一名老执法的角度出发,您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我在王萍收受张文和康晓梅贿赂这件事上有责任?甚至认为我知道并参与了王萍的犯罪行为?”看看张正初,常怀林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
伸伸手往地上弹弹烟灰,张正初看着常怀林说道:“在得到您的爱人王萍收受了张文和康晓梅的巨额贿赂这条线索并准备立案侦查的时候,我向省公安厅、边城市政法委的李勇书记和边城市公安局顾向阳同志讲明了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并要求回避,但是,上级机关非但没有批准我的回避申请,反而让我加入到此案的专案组。对此,我感谢上级组织对我的信任。同时我也告诉老哥您,我的脾气性格和为人处世的原则您是非常清楚的,说我大公无私、品格高尚我不敢当,但对于我的工作和我肩上所承担的责任和使命,我是非常认真的。所以,如果在您的爱人王萍接受巨额贿赂这件事上牵涉到您,或者从其他方面查出您有问题,我绝不会姑息迁就,更不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帮您说情解脱。到时候,如果我的做法让您不舒服,还请您谅解。”
听完张正初的话,常怀林没有说话,而是冲着张正初点点头并亲切的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用一双认真的眼睛看着他,等待着他对刚才自己所提出的问题的回答。
“通过张文等人的供述、王萍的交代以及公安机关侦查得到情况来看,截止到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您与王萍收受500万元巨额贿赂这件事有关系。但这只是目前,随着调查工作的进一步深入,答案自然分晓。”说到这里,张正初往前紧走几步,把手中抽剩下的烟头扔进路边上的一个垃圾桶里,然后把一只胳膊搭在常怀林的肩膀上,一边往前走一边接着说道:“但是,即便您没有参与王萍受贿这件事,作为他的丈夫、边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对于她的犯罪您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您是我的领导,对于这一点您应该比我清楚。所以,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您一定要保持一个正常的心态,认真看待组织对您做出的停职接受检查的决定并积极配合组织的调查。因此,对于您刚才提出的问题,我很难做出准确地回答。因为我如何看待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自己怎么看、怎么对待。更重要的是您都做了些什么。”
说到这里,张正初停下脚步看了看常怀林,然后微笑着说道:“老领导,我的这个答案您一定不满意,认为我是在打‘太极拳’,对吗?”
冲着张正初摇摇头,常怀林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我这个人有一身的毛病,但工作这么多年下来,有一个良好的习惯还是让我自己感到欣慰:那就是对党的绝对忠诚,以及对党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无条件服从。我的爱人王萍利用工作之便接受他人的巨额贿赂,作为丈夫同时又是边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的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会服从上级组织做出的停职接受调查的决定并且积极配合调查。如果发现我有其他方面的违规、违法行为,我甘愿接受法律做出的任何惩罚。对于这一点,您尽管放心。但是......”
就在这时,张正初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把正在认真的听常怀林说华的他下了一跳,心里暗暗的想:现在都凌晨三点多了,谁会在这么晚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呢?
想到这里,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号码,然后冲着常怀林点点头,划开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