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抄公”的乐趣
“文抄公”的乐趣
文抄公本名蔡礼程,解放初是个普通的农民。因为早年在村上私塾先生的儿童班上读了两年书,能够识得“门面字”。解放后的一九五零年秋天,他和村上同伴三人,用布口袋挑着大米到芜湖城里去卖。米卖过后回家,路过南关,看见县城老衙门门口的墙上,贴着一张布告,礼程出于好奇,站在跟前看了起来。原来,这是一张“通过考试,招收文员”的布告。内容是,只要考试合格,就招为政府文员,拿国家薪水,享受国家干部待遇。
初解放时,没有户籍、区域说法,任何人只要愿意,就可以应招。礼程想了想,对同伴们说,你们略等一等,我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于是,他走进了那衙门里。其实,这是芜湖市政府城南办事处。他询问了布告情况,马上就有一位穿灰衣服的“兵”与他搭话了:说,是的,现在政府正在招收文员,但是要通过考试。礼程说,我想参加考试,可以吗?
当时,礼程二十一岁,长得很标致。那“兵”说:“欢迎,希望你能够考得上。”于是,拿出了一张表格,让礼程填写了,而后说,三天以后的上午,你来这里参加考试,如果能够通过,就分配你的工作,享受干部待遇。
三天后,礼程专程赶到了南关办事处参加考试。那次考试的人一共二十六个,每人发了一张白纸,叫在纸上写出自己的姓名,家庭人口,家庭成员和家庭住址,还要写上自己家乡是哪一天解放的,自己是什么职业,如果是农民,自己家分了多少土地(如果不是农民,可以不写),现在生活过得怎么样。要求至少写五百字。写了这些内容后,就算考过了。礼程写了初稿,又讨要了一张白纸,誊写了一遍,交给了监考人。那场考试,好像不受时间限制,可以是一个上午。但是,礼程只是用了一个多小时就交了“卷子”。之后,那监考的人让他回家等候消息,说,要是一个月以后还没有消息,就说明你没有考上,你可以另外找事去做了。
礼程回来后的第十一天,当时的乡政府的一个人特别到他家来了,问他是否参加了芜湖的招干考试。礼程说,参加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情况。那人说,你已经被那考场录取了,叫你在一个礼拜之内去报到,你现在就可以准备去那里,看看是什么情况了。
礼程听了很高兴,第二天就来到了南关办事处。接待他的,还是那个“兵”。那“兵”告诉他说,你已经被录取了,你现在回去做好准备,在阳历十一月一日带好行李,来这里参加培训;培训以后,就给你分配工作。
礼程就这样成了国家干部。他经过培训后,最先是分配在本县的“农工部”工作,是做材料的接收和分发,虽然忙,也还简单。两年后,分配到了自己乡里,做了乡政府干事。从那以后,他的工作就在本乡没有调动过。职务上主要是秘书之类。到了五十五岁,大约决定他前途的部门,认为他实在是“老杆子”了,给他挂了个“主任”的名份,让他将秘书工作交给了一个小青年。是什么“主任”啊?连他自己都不甚明白。文件上说是“管委会主任”,可是管委会有好几个主任,他没有具体事可“管”,秘书的事务又让新的人去做了,他真的是轻松起来。
他六十周岁那年,是一九九二年,在“主任”的位置上“光荣退休”。退休后的礼程身体很好,精力仍然充沛。由于一辈子“拿笔杆子”,他觉得自己还得在文字上以“娱乐”过余生。于是,将充裕的精力仍然用到了“文字”上。
政府自从有了“到了年龄必须退休”的规定后,还给退休的干部们订阅报刊。礼程除了拥有这些报刊外,自己还订阅了一些杂志。他天天阅读这些报纸、刊物,居然有了要将自己的“文章”也发表到报纸、刊物上的念头。
退休干部们都有参加“老年大学”,或者进入文联协会、诗词学会的活动空间。可是,礼程所在的地方没有“大学”,而且,对文字感兴趣的人不多,他也没有写作的习惯,觉得那样做非常难,不如看看旧文,抄写有兴趣的文字好。
他虽然是做了一辈子的文员,却没有真正写过一篇文章。即使是给政府、领导写点什么,都有上面写好的范文。他拿着范文,顶多是将名称、数字修改一下,就算是自己的文章了,而且,没有人说他写的不好。因此,在工作期间,常常被“当家”的领导表扬,说他的文墨很通达。
现在,他想向报刊投稿,仍然是沿袭本来的习惯。于是,他寻找自己曾经阅读过的文章,寻找一些与想去投稿的报刊内容相仿佛的文章,抄写好后签上自己的姓名和地址,通过邮局寄出去。因为他经久练成的钢笔字独具风格,仅他的字,就会让阅稿者侧目,加上所选的文章虽然很陈旧,但其内容却有普遍的意义,因此,他的投稿,常常被采用。于是,也常常有稿费寄来。这样,他非常高兴,便经常地找文章抄写,只要是他认为比较好的,便寄了出去,乐此不疲。
他所寄出的文章常常被发表,他便常常和熟人“炫耀”,熟人都知道他文章的来源,因此,背地里都叫他是“文抄公”。
我与礼程是忘年交,常常与他交流他发表文章的感情。每当他拿出他刚发表的文章来,我总会直言不讳的问他:“你这篇文章是在哪里找到的?”他总能告诉我那文章的来源,有时还将他抄写的原文拿给我看。我看到他抄写文章非常认真,居然是一个字都不会更易。我总是说,像你这样,找些文章抄写,换点稿费回来,虽然钱不是很多,却也是一种乐趣。他说,是的,“天下文章一半抄”。抄写文章,再用自己的名字发表,还有稿费,何乐不为呢?
然而,我却常常提醒他:抄写别人的文章,用你自己名字发表,是要注意“保密”的啊,别让人说你“窃取别人文章,侵犯别人的版权呢”。他笑笑说:“哪会有侵犯别人版权的事呢,我抄写的都是时间很远的文章了,那写文章的人,应该早就去了另一个世界了!”啊呵,原来这位“文抄公”竟然有他“照抄无忌”的理论!
礼程抄写发表的文章,都很短小,一般在五六百字,没有超过一千字的。我看了不少,但是记得的却不多。其中有一篇,叫什么题目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还记得大概内容,说是一个不孝的儿子,常常没有饭给老父亲吃,老父被饿得十分难受。而这个儿子,对自己的儿子却非常重视,精心喂养。这位老父亲看了,不免感概,写了一首诗:“隔窗望见儿喂儿,想起当年我喂儿。不怕如今儿饿我,就怕他年儿饿儿”。后来,他儿子看见了这首诗,改变了对老父亲的态度,没有再让他饿肚子。这样的文章,在当时是有社会意义的,其实,却是别人早就写好了的古老故事。
退休后的蔡礼程,就这样成了“自由撰稿人”。他不会用电脑,更没有用电脑的习惯。我曾经提议他用电脑写文章,他说,学不会了,也不习惯。还是自己找些旧书,觉得有兴趣的,就抄下来,有价值的,就寄给报刊去。能发表是对我兴趣的支持;不能发表,顶多是浪费了我块把钱的邮资。我听了他的话,觉得他这样的生活方式,也不失为退休后的“寻乐”方法。
人老了,或者是到时候退休了,就要有所精神寄托。这寄托是什么,各人有各人的方法,做“文抄公”,大约也是其中之一的方法吧。但是,我不赞成他把别人的文章用自己的名字去发表,这种做法,有违作文的准则,甚至有“窃取别人劳动成果”的嫌疑。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了“天下文章一半抄”的说法,竟然认为抄录文章名正言顺,其实,那只能算是他自我慰籍的解释。“天下文章”是不是“一半抄”?这话值得商权。平常,人们写文章引用原文,虽然也是原文照抄,但是,那是为了给自己所写的文章增加依据,而且一般还要注明出处。这样的情况,不能简单的算是“天下文章一半抄”的范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