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收网行动——一个公安局局长的忏悔（三十）

在顾向阳办公室出来之后，江天雪去了一趟办公室，处理完急需办理的工作之后，她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去了位于边城市中心位置的公务员小区。根据李勇的安排，她要去见张文的爱人、边城市国税局办公室主任乔雅。这次属于私人间的见面，如果开着警车去，可能对乔雅不好。

由于和张文是多年的同事，江天雪很早就认识了他的妻子乔雅，虽然彼此之间算不上熟悉，但相互之间都认识，见面时打个招呼、聚会时聊会儿天，这在并不是多么大的边城市是常有的事儿。

在江天雪的意识里，乔雅是一个漂亮、温柔且温文尔雅的知识女性，待人接物，举手投足间无不显示出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相对于自己这个整天一身警服，风风火火，整天混在男人堆里“混”的“假小子”而言，江天雪自行见拙，只有羡慕的份儿。当然，直到今天她才通过李勇了解到，原来乔雅是原边城市商业局局长乔树林的女儿，一个正厅级领导干部家里的“千金小姐”。乔树林不仅是边城市商业局的局长，而且是边城市最有名的书法家和画家，而她的母亲则是一位网络文学作家，出生在这样一个书香门第，乔雅有如此高雅的气质就不足为怪了。

当初，在得知张文与郝建成的妻子康晓梅有染多年并且因为康晓梅走向犯罪的道路的时候，江天雪不是一般的惊讶。江天雪认识郝建成的妻子康晓梅，虽然说一身名牌，珠光宝气，言行举止中处处透露出一种贵妇人的“壕气”，但与大学毕业、受过高等教育且家教良好的乔雅相比，无论是年龄、相貌还是学识，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况且康晓梅已经五十多岁，年老色衰，虽然可以用“风韵犹存”来形容，但怎么能与乔雅相比呢？

所以，江天雪特别想不通，她不明白，是什么魔力让张文对康晓梅“爱”的死去活来，甚至为了她全然不顾奋斗了多年才获得的政治生涯和大好前途而不惜触犯法律。难道仅仅为了康晓梅的钱财吗？但作为一个双职工家庭且没有太多负担的张文来讲，他应该不缺钱啊！

“唉，男人这种东西，真的让人搞不懂。”想到这里的时候，还没有结婚，谈对象也刚刚几个月的江天雪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心里只有感叹的份儿。

其实，按照李勇的安排去找乔雅，江天雪心里特别的矛盾，虽然她知道李厅分析的有道理，所采取的的措施也非常具有针对性，作为一名民警，应该无条件服从并认认真真的执行。但是，让她去找乔雅做工作，让乔雅出面劝说张文交出可能存在的音像资料，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甚至在心里还有为乔雅打抱不平的成分。毫无意外，如果乔雅去说服张文，首药的条件就是放弃与其离婚的念头，只有这样，张文才有可能在她这种亲情的感召下交出录音资料，这对于下定决心与张文离婚的乔雅来讲特别的不公平。同样作为女人，江天雪理解乔雅的苦衷，并且从心底支持乔雅，她觉得，在已经知道了张文与康晓梅之间的奸情之后，如果再和他一起生活，心里未免有些膈应甚至恶心，这时一般的女人所不能接受的。

作为一名警察，她仇恨犯罪，对于那些因各种行为触犯法律，给国家财产和公民生命安全造成重大损失和威胁的犯罪分子，她从来不手软，严格依法办事，让法律给予他们应有的惩罚，她认为，这是一名公安民警应尽的职责。同时她又觉得，从正常、理智的角度来讲，那些因犯罪判刑入狱的人，应该藐视但也不要仇视，因为他们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社会应该原谅并接纳他，帮追他们再次融入社会，开启新的生活旅程。“治病救人”是医院和医生的天职，在疾病面前，医生针对的不是一个人的身份而是病祸。“惩罚与打击犯罪”则是公安机关和公安民警的职责，但惩罚与打击并不是一棒子打死，对于那些初次犯罪且罪责较轻的罪犯，除了惩罚之外，法律还应该有矫治和改造的义务，让那些误入迷途的人重新回归社会，否则，监狱、看守所这些机构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但是，在张文这件事情上，她却没有了这种想法，甚至有些同情和支持乔雅和他离婚。作为一个女人，最痛恨的是男人的出轨，这种行为不值得也不应该原谅。就拿张文来说，和康晓梅之间的恶“奸情”并非是一时激情走错了路，而是蓄谋已久，故意而为。四、五年的时间，作为妻子的乔雅要承担多少痛苦？当她知道自己深爱着的丈夫为了她之外的另外一个女人而抛弃家庭、抛弃自己而以身试法，成为了一名罪犯的时候，她内心所遭受的巨大打击和极度失望有谁能够体会的到？而就在乔雅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领导却让她带着目的去接近乔雅，劝说她原谅张文，并以此“套”出张文深藏在心底但永远见不得人的秘密，同为女人，江天雪的心里确实有些别扭。

所以，当拿起电话拨通了乔雅的电话号码的时候，江天雪的心坎里一直忐忑不安甚至有一种负罪感。

“喂，您好，请问哪一位？”电话里传来了乔雅富有磁性的声音。

“哦，乔雅姐，我是公安局的江天雪，请问您在上班还是在休息？”看看手机，江天雪话未出口，脸却先红了起来。

“哦，是江警官啊，好久不见。”电话里，乔雅说话的语气出奇的淡定：“今天周末，我在休息。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哦，乔雅姐，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江天雪对着电话接着说道：“我今天也休息，想找您聊会儿天，不知您方不方便？”

电话那头，乔雅先是沉吟了一下，然后对着手机说道：“哈哈哈哈哈，江警官，您曾经是张文的同事，咱们之间也是通过偶尔的聚餐和我到您们局里找张文时认识的。但是实话实说，您今天的电话是张文出事之后，他在边城市公安局曾经的同事给我打来的第一个电话。无论您找我有什么事儿，但对此我非常感激，谢谢您还记得我。”

说到这里，乔雅突然话锋一转，口气变得有些生硬起来：“不过我不知道，您要找我聊什么？咱们认识，但交往不深，甚至没有过交往，我想不到，两个认识但没有实际交集的人坐在一起能聊什么？安慰我吗？我不是不需要，是没有用，因为安慰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想通过我了解张文吗？我拒绝回答，因为从张文被捕的那天起我就下定了决心：不和任何人谈论张文的事，不准任何人在我面前提张文的名字。所以，江警官，实在对不起，我在辅导女儿写作业，先挂电话了，再一次感谢您的电话。”

说到这里，不等江天雪说什么，电话那头的乔雅便毫不客气的挂断了电话。

看看手里的手机，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有些刺耳的忙音，江天雪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一种被别人揭穿了的羞愧感甚至让她有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她往停车场四周望了望，赶紧打开车门钻到车里，坐在座位上自嘲般的笑了笑。

冷静了一会儿，江天雪又开始犯起愁来。按照专案组的计划，从明天开始就要对三起杀人案的重要嫌疑人郝雷和康晓梅进行提审，能否在这两个人身上打开突破口，是制约三起杀人案能否顺利告破的关键性因素。但是，就像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历时十几个小时的案情讨论会上陈思江副局长所说的那样，要想让郝雷和康晓梅“张嘴说话”，如实交代出所有的犯罪事实，现在专案组所掌握的那些证据材料还不够分量，不具备“一击毙命”的威力，其中存在的不足和瑕疵甚至会在无形当中为郝雷和康晓梅留下喘息的机会和反击的把柄。

根据李勇、顾向阳、陈思江等人分析，撬开郝雷和康晓梅嘴巴的“起子”就在张文手上，让张文拿出这把起子的关键人物就是张文的爱人乔雅，而找乔雅沟通、促使乔雅以亲情打动张文并交出这把神秘起子的任务就落在了她江天雪身上，即便是她心里有若干个不情愿，但作为民警，三起杀人案专案组副组长，她必须去做而且要不折不扣的完成任务。

但是，让江天雪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工作刚刚迈出一小步就被乔雅“打断了腿”：乔雅拒绝了自己见她的请求，而且态度异常的坚决。连人都见不到，接下来的工作如何开展？

想到这里，江天雪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后挥起手掌狠狠的砸在方向盘上。

就在这时，放在操作台上的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心中正烦的江天雪心不在焉的抬头看了看，但马上就伸出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面带惊喜的发动车，开着车驶向停车场前方的主干道。

信息是乔雅发给她的，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足以让江天雪感到惊喜。只见乔雅发给她的短信上写着：江警官，我在亿隆大酒店顶楼咖啡厅等您，乔雅。

一边开着车往亿隆大酒店走，江天雪一边暗暗地想着：这个乔雅怎么了？刚才态度坚定的拒绝和我见面，现在又突然主动地发短信约我，她想干什么？

江天雪急匆匆的赶到亿隆大酒店，把车停在停车场，就在她往酒店门口走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她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不到半个小时，她乔雅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原因是什么？

心里嘀咕着，江天雪坐着电梯到了亿隆大酒店顶楼的咖啡厅，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之后，她在咖啡厅一个特别僻静的角落里发现了乔雅，而乔雅也发现了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着找她的江天雪，于是赶紧站起身来冲着江天雪招招手。

“嫂子，不好意思，路上有些堵车，所以来的晚了一些。您等了好一会儿了吧？”走到乔雅面前，江天雪有些歉意的冲着乔雅点点头，江天雪不好意思的说道。

“江警官，您先坐！”冲着江天雪微笑了一下，看着她坐到椅子上，乔雅才接着说道：“先更正一下，我已经不是您的嫂子了，如果您还想与我交往，拿我当朋友，今后就叫我乔姐，就像您刚才在电话里那样称呼我。”

听乔雅这么说，江天雪吓了一跳，刚刚端起来的茶杯差一点掉在地上：“啊？您和张局，不，不，您和张文已经离婚了呀？”

冲着江天雪苦笑了一下，乔雅一边摇头一边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到他的面前，然后说道：“这是我起草的离婚协议，下午就去看守所找张文签字。前几天我见过他并提出了离婚，他，同意了。”

把乔雅递给她的那张纸草草的看了一眼，江天雪把身下的椅子往前挪了挪，看着乔雅说道：“张文同意和您离婚了？”

“他不同意？他还有脸不同意？”江天雪的话刚一落地，乔雅就对着她大声说道：“他自己做了什么龌龊事情心里不清楚吗？人面兽心，禽兽不如，与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女人混在一起四、五年，他对得起谁？我？女儿还是他的父母？如果他要一点脸就不会不同意离婚的！”

往四周看了看，江天雪赶紧把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冲着乔雅嘘了一声，然后悄声说道：“嫂子，咱注意点，这是公共场所，人又多，让人家听到这些事情不好。”

听了江天雪的话之后，乔雅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不好意思的冲着江天雪点点头，然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泪水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嫂子，您真的想和张文离婚吗？发自内心的想？”欠欠身子从纸盒里抽出两张餐巾纸，江天雪一边给乔雅递纸一边悄声问道。

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乔雅冲着江天雪默默地点点头。

“嫂子，您的眼神和表情告诉我，您刚才的话不是发自内心的。”看看乔雅，江天雪一边端起茶壶给乔雅的杯子里添水，一边坐在他的身旁接着说道：“您和张文结婚十几年了，如果我没有记错。您们的女儿小蕊应该8岁了。作为一名警察的妻子，您了解我们这些人的工作性质，平时您和张文聊的最多的也应该是犯罪与惩治犯罪的话题。作为警察，我们和普通的老百姓一样，痛恨犯罪，更痛恨那些犯罪分子。但是，往往有的时候，看着一个个犯罪分子经过我们的手落入法网，走进监狱，我们的心里既欣慰又觉得可惜。所以，有些时候我就想，除了那些罪大恶极、需要用生命来弥补他的罪恶的罪犯不值得我们可怜之外，其他的人应该可以原谅并且应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判刑入狱，已经是对他们违法犯罪的惩罚，如果社会特别是他们的家人不能原谅他，给他涅槃重生的机会，这个人就彻底废了，这个结果不是我们警察要的，更不是他们的家人愿意看到的。”

说到这里，江天雪停下话题，然后一脸平静的看着乔雅接着说道：“嫂子，我刚才说过，您和张文结婚十几年了，要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现在他犯了罪......”

“江警官，你错了。”不等江天雪把话说完，乔雅突然挥挥手打断了她的话，然后接着说道：“您认为我是因为张文犯罪入狱才和他离婚的吗？并不是，至少不完全是。”

“哦？那是因为什么？”听了乔雅的话，江天雪禁不住一愣，然后有些不解的看着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