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收网行动——一个公安局局长的忏悔（十四）

当张正初走出顾向阳的办公室，风风火火的赶到时代广场停车场的时候，他并没有马上下车，而是眉头紧蹙，坐在车上默默地抽出一支香烟，点上火，一脸心事的抽起烟来。

等了足足五分钟的时间，见张正初只抽烟不说话，开车的司机有些着急了。他看看仍然一脸愁容的张正初，然后一脸迷茫、小心翼翼的说道：“张处，现在我们......”

“哦，我忘了，对不起！”司机的一番话提醒了张正初，他有些歉意的看看司机，然后一边拿起手包开门下车一边接着说道：“你现在回局里忙去吧，我要在这里呆很长时间，如果有事儿我会给你打电话！”

说到这里，张正初下了车，冲着司机招招手，然后向着时代广场大楼走去。

时代广场是边城市最大的商业综合体，一楼大厅是一个装修的富丽堂皇，颇具现代感的休闲区，是进驻这个大楼的所有公司和经营商家谈事聊天、工时休憩的地方。

走进一楼大厅，张正初并没有着急上楼，而是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他把胳肢窝里夹着的手包放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然后点了一杯咖啡，一边漫不经心的抽烟喝咖啡，一边皱着眉头想着心事。

从边城三起杀人案发生到现在，张正初和他的两个助手来到边城快一个月了。作为省公安厅派来边城协助边城公安局破获三起杀人案的秘密调查组，张正初他们刚开始时的工作相对单一：利用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优势”，揭开笼罩在三起杀人案上的面纱，查出真正的犯罪分子并将其绳之以法。

刚刚开始时，工作开展的难度确实很大，犯罪分子隐蔽、狡猾的犯罪手段，曲折迷离的案情加之办案中来自各方的压力和干扰，确实让张正初伤透了脑筋。但是，对于他这位省公安系统鼎鼎大名的破案专家，以侦破大案要案而著称的人来讲，这些困难并没有阻挡住他办案的步伐。在秘密调查组成员的共同努力和边城市公安机关的大力配合下，案件真相逐一露出水面，张晓梅、陈洪涛、郝雷、康晓梅等犯罪嫌疑人相继伏案，轰动边城乃至在全省、全国都引起轰动的三起恶性杀人案告破在即。为此，张正初感到欣慰。

然而，随着案件的逐渐明朗，伴随着张正初的除了发自内心的欣慰之外，更多的却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丝焦虑和不安。原边城市公安局副局长张文、刑警大队大队长郭涛相继被抓，边城市政法委常务副书记郭书怀已经被专案组列为重点调查对象，而且通过已经查实的犯罪事实可以判定，郭书怀涉嫌犯罪已成铁定事实，再加上经过已经被抓捕的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以及秘密调查形成的“黑名单”，因为三起杀人案牵涉和发现的有涉案和犯罪嫌疑的在职国家公职人员竟然达到了近百人，官职最高的为副省级，最低的也是科级以上干部。这组庞大的数字和人员名单就像一部纪录片，不停的在张正初的脑子里播放，让他的心情从来就没有平静过，那种发自内心的愤怒和愤怒中夹杂着的一丝惋惜甚至让他彻夜难眠，寝食难安。他不敢预测，一旦这些人的犯罪事实得以落实，三起杀人案告破的那一天，边城的政坛会是个什么样子？

让张正初倍感震惊的是，就在今天下午，自己和专案组成员正在整理郝雷、康晓梅的犯罪材料，准备移交专案组对这两名犯罪嫌疑人进行审讯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顾向阳的一通电话。电话里，顾向阳把陈思江通过审讯张克得到的有关常怀林的情况告诉了他，并让他马上赶到办公室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应对方案。

接完顾向阳的电话，张正初把手里的一沓资料放到桌子上，向两名助手交代了工作中的注意事项，然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房门，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支香烟，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眉头紧蹙，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窗外，默默的想着心事。

毫不夸张的说，顾向阳刚才的一通电话，让办过无数大案要案的张正初大吃一惊。常怀林是原边城市市委副书记，现在的边城市市委书记陈磊还是他在省党校当副校长时的学生。如果不是年龄受限，他就是板上钉钉的边城市“一把手”。去年政府换届，常怀林从原岗位调任边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虽然手里没有了实实在在的权力，但“边城老二”的地位是没人可憾动地。

但是，如果顾向阳刚才反映的情况属实，无论是常怀林是否参与或知道张文和康晓梅指使张克往他的爱人王萍的银行卡上打了500万元巨款这件事，他一定会因此受到处分，而他如果亲自参与了此事，后果不言而喻。如果是那样的话，常怀林就是全省今年第一个因腐败问题而落马的职位最高的副省级领导干部，这无异于对行将因为三起杀人案而造成塌方式腐败的边城市政局造成更深、更恶劣的影响。

而作为张正初个人来讲，常怀林如果真的“翻车”，将对于他的工作和家庭造成困扰和影响，其原因就是常怀林的儿子常江和他张正初的女儿张晓之间的关系——常江和张晓是一对深爱着的恋人，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今年年底他们就要结婚了，张正初和常怀林是“准亲家”。当然，这件事只有张正初和常怀林的家人以及少数亲朋好友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要对常怀林进行调查，他张正初势必要按照规定选择回避，如此一来，他在边城的工作就会遗憾的半途终止。这个结果对于对自己要求比较严格、做事情坚持善始善终的他来讲绝对是个遗憾。同时，让他更担心的是，一旦对常怀林展开调查，他将面临着自己的家人和准亲家一家人的“围攻”，所有人都会逼着他帮助常怀林。这个局面是他张正初最不愿意面对但又必须面对的。

“说不定今天晚上我的电话就会被打爆！”想到这里，张正初无奈的笑了笑，轻轻的摇摇头，然后端起杯子喝干了最后一口咖啡，站起身来就忘电梯口走，一边走一边暗暗的想：今天晚上晚些时候给李厅和顾局打个电话，说明情况，申请回避。而眼前最重要的是协助边城公安机关对张克的审讯，毕竟这是目前最迫切的事情。

按照江天雪给他发的微信，张正初急匆匆的走进张克公司的接待室，但面前的情景却让他觉得有点奇怪：只见江天雪、吕长江和马全恩三个人正围在一起，守着一堆案卷在小声讨论着什么，而张克则被“晾”在一边。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手足无措的看着江天雪、马全恩和吕长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张正初的推门声惊动了正在小声说着什么的江天雪等三人。他们赶紧停下手中的工作，放下手中的案卷，规规矩矩的冲着张正初敬了一个军礼：“张处好！”

冲着三个人点点头，张正初把手包放在桌子上，然后悄声问江天雪：“怎么了？审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江天雪摇摇头，一脸认真的看着张正初说道：“陈局走后，马警官和吕警官就来了，我们刚想对张克进行审讯，突然接到了顾局打来的电话，说是您要来带领我们审讯张克。所以，我们就没有正式开始，一直在等着您......”

“等我干嘛？该审讯就审讯，我只是个旁听者，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等江天雪把话说完，张正初便打断了她的话，神情严肃的接着说道：“江大队长是专案组副组长，一直在负责三起杀人案的侦办工作，对情况比较熟悉，所以你今天主审，马警官和吕警官负责配合，做好笔录。现在开始吧！”

“是！”响亮的回答了一声，江天雪、马全恩和吕长江依次坐在一个长条桌前，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盯在张克的脸上。

“张克，我们是边城市公安局的民警。我叫江天雪，边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我左边的这位是马全恩警官，边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我右边的这位是吕长江警官，边城市公安局重案大队副大队长。”看看张克，作为主审的江天雪依法向张克介绍着身边的同事：“而负责今天督审的是省......”

“省公安厅大案要案处处长张正初警官，全省最有名的破案高手，现在在边城负责协助您们公安机关侦办三起杀人案。”不等江天雪把话说完，张克突然站起身来，一边说话一边往张正初身边走，并且有些惊喜的对着张正初伸出手：“张警官，我认识您！”

坐在长条桌最边上的吕长江见状赶紧站起身来挡住张克，然后对着他斥责道：“张克，你想干什么？注意你的身份！”

吕长江的一顿斥责让张克“醒”了过来，他有些尴尬的冲着张正初笑笑，又冲着吕长江等人点点头，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回到椅子上。

看看面前的张克，张正初禁不住一楞，心里暗暗的想：我不是边城人，不算这一次，自己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来过边城了，而且脑子里从来没有跟张克这样的人打过交道的印象，可是他怎么会认识我并且把我的情况讲的这么详细？

想到这里，他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点上，一边吸烟一边微笑着看看张克：“张克，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见张正初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说话，张克刚才还紧张异常的情绪马上平静下来，然后一脸轻松的看着张正初说道：“半个月之前，我到我们边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常怀林叔叔家做客，在他们家的一张合影照片中我见过您。我和常叔叔关系很好，他一直把我当干儿子看待，所以，对于他们家的人都认识。当我在照片上看到您时，我就问常叔叔这个人是谁，常叔叔颇有自豪的告诉我，您是他的亲家，是省公安厅大案要案处的处长 ，全省最有名的破案高手。常叔叔还告诉我，您现在正在边城负责协助公安机关侦办我们市前段时间刚刚发生的三起杀人案。既然您是常叔叔的亲家，那我们就应该是一家人，您就应该是我的叔叔啊，您说呢，张叔叔？”

听完张克的话，审讯刚开了个头就被张克打断了的江天雪和吕长江、马全恩三个人同时一愣，然后把齐刷刷的把目光定格在张正初的身上。

看着张克死皮赖脸的样子，张正初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铁青着脸看看张克，然后义正言辞的说道：“张克，我现在跟你说三个问题，希望你听好了，不要让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再跟你重复。我这个人毛病比较多，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愿意把一件事情说两遍，更不要再多。否则，我心里不舒服。”

“是，是，张叔，您尽管说！”虽然张正初脸色铁青，说话的语气也相当的严厉，但张克并没有当做一回事，而是厚着脸皮一边说话一边鸡啄米似的冲着他点点头。

伸手往面前的烟灰缸里弹弹烟灰，张正初抬起头看看张克，然后说道：“第一，你刚才说的没错，但也不完全对。我是你们边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常怀林同志的亲家，但现在还是‘准亲家’，因为我们两个的儿女还没有结婚，最终能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亲家，还要看两个孩子的态度。所以，我现在纠正一下你的措辞。”

说完这番话，张正初看了看张克，然后心里暗暗的想：申请回避这件事不能拖，必须马上办，否则就会有不良影响。等会儿抽时间一定要给李厅和顾局打个电话，把这件事情办了！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看张克，然后接着说道：“第二，你和常怀林同志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无权干涉，干儿子也好，叔叔也罢，只要你愿意叫，他愿意听，你们两个可以尽情发挥。但是，你千万不要叫我叔叔，因为我们之间并不认识，更没有什么叔侄关系。如果你愿意，叫我张警官就好，因为我是一名人民警察，我的任务是抓捕和惩治罪犯，而不是没事干跑到边城来认亲的，希望你能自重。”

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张正初已经有明显发怒的迹象了。

看看张正初，听完他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张克马上就蔫了。他有些紧张的抬头看看张正初，然后又赶紧低下头。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平复了一下情绪，张正初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接着说道：“在来之前，我和陈思江副局长沟通过。他告诉我，你的表现不错，能积极配合公安机关，主动、积极地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并且能揭发他人的犯罪线索。因此，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同时我警告你，不要存在任何侥幸心理，依靠外在的因素来救你。如果你真有犯罪行为且证据确凿，别说你的‘常叔叔’，就是再大的领导也救不了你。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不是一句口号，而是真理，在这个真理面前，任何人都能胡作非为。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到这里，他冲着江天雪点点头，然后说道：“江大队长，你们开始吧，我出去打个电话。”

说到这里，张正初站起身来走到门外，拨通了李勇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