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收网行动——一个公安局局长的忏悔（七）

抬头看看已经快要把脸凑到自己面前的张克，陈思江冲着张斌和江天雪摆摆手：“不要吵，你们两个先坐下。”

听了陈思江的话，看着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张斌和江天雪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气哼哼的坐回到椅子上。

“张克，张总，你也请坐！”看看一脸得意，一直站在自己面前的张克，陈思江先是叫了他的名字，后来感觉到不妥，马上又叫了一声“张总”并冲着张克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好的，陈局，这就对了嘛，咱们都是朋友，一家人，何必搞得那么紧张？有事好好谈嘛！”冲着陈思江笑了笑，张克一边说话一边从茶几上拿起一盒刚刚打开的中华烟，抽出一支香烟毕恭毕敬的递到陈思江和张斌面前，然后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走到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按了一下桌子右下角那个红色的按钮。

不一会，一个穿着时髦、神态优雅的女士走了进来，对着张克轻轻的鞠了一躬，然后毕恭毕敬的问道：“张总，请指示！”

“现在马上联系希尔顿大酒店，给我把最好的包厢留下，你亲自去点菜，我要用边城能找得到的最好的菜招待我今天的三位客人。”看看面前的女士，张克一脸的认真。

“好的，我现在就去办！”冲着张克点点头，那名女士一边说话一边倒退着步子往门口挪。

“还有，通知行政办，推掉我今天所有的应酬，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不允许任何人打我的电话和进我的办公室。去吧！”说完要说的话，张克冲着那名女士挥挥手，然后赶紧走到自己刚才坐的椅子面前，一脸谦卑的看着陈思江说道：“陈局，上午谈完事儿之后，我们去酒店坐一坐，好好的喝上几杯，就算弥补去年我几次请您吃饭都没能如愿的遗憾。还有张大队长和江大队长，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从今天开始，往后咱们就是真正的铁杆朋友了。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有什么事情您们尽管吩咐，我张克一定会竭尽全力，保证让三位满意！”

张斌和江天雪没有搭理张克，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特别是张斌，由于被张克刚才的狂妄所激怒，又被陈思江强行按坐在椅子上，心里的怒火正没有地方发泄呢，那还有心思听他张克在这里虚情假意的胡说八道？

陈思江则不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一脸微笑的和张克开起了玩笑：“张总，你刚才的安排是要给我们三个人挖坑啊？你想害我们呀？还朋友，铁杆子朋友，有你这样的朋友吗？”

陈思江的话刚一落地，张克就惊得噌的一声站起身来，用一双惊讶的目光看着陈思江说道：“啊？陈局，您咋这么说？我张克是把您们三位当做真正的朋友才这么安排的呀！酒店是边城最高级的酒店，包厢是酒店里最豪华的包厢，酒菜是边城绝大多数人听都没有听说过的菜，就连要喝的酒我也是准备了83年的茅台。我的一片诚心您却说是我张克给三位挖坑，陈局，此话怎讲啊？”

端起茶杯浅浅的抿了口茶，把茶杯轻轻的放在茶几上，看看一脸不解的张克，陈思江的脸上依然挂满了微笑：“张总你交际面广，结交和认识的领导当中，比我陈思江职务和权力大的人比比皆是，耳闻目染之下，你对于党和国家的一些政策和目前的大形势应该非常了解。现在，党中央大力开展反腐倡廉工作，对于国家公职人员的管理非常严格。不能接受社会吃请、不能用公款吃喝、不能进入高档休闲场所等等，而我们公安队伍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其制度更是严上加严。我们三个今天找你来是调查案子来了，从刚才我们已经确定的事实来讲，你已经是我们法律意义上的犯罪嫌疑人，虽然这件事情从你的角度来看是件小事，可以轻而易举的让你的‘朋友’们帮你平衡掉，但是我们就不同了。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我们三个人今天跟着你进了希尔顿大酒店，明天我们就会脱警服‘下岗’，并会因此受到极为严格的处罚。”

说到这里，陈思江笑着拍了拍张克的肩膀，然后接着说道：“能接受张总的邀请，在希尔顿大酒店享受一把贵宾的待遇我们当然求之不得，非常荣幸也特别感激你张总的一片盛情。但为了后半生的前途和等着我的工资生活的一大家子人，今天这顿饭还是算了吧。”

“哈哈哈哈哈，陈局，您有些夸张了！”听了陈思江的话，张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然后接着说道：“您陈局刚才说的目前的形势我张克明白，对您们这些国家公职人员目前的处境也深感同情。现在啊，做一个国家公务员还没有一个普通老百姓自由，确实不容易。但是，事情还没有夸张到您所说的地步吧？昨天晚上，就在希尔顿大酒店我还宴请了您们的领导、边城市政法委的郭书记，这不也没有什么事情吗？所以说，饭该吃吃，酒该喝喝，我张克保证，绝对不会让您们帮我办什么违规违纪的事情，只是朋友之间一顿正常的饭局而已，谁能把您们怎么样？再说了，我张克摆的席面，什么人有胆子敢来搅合？您们就放心吧！”

张克的一番话陈思江没心细听，但他对张克刚才所说的昨天晚上在希尔顿大酒店宴请郭书怀这句话非常的感兴趣。张文、郭涛相继被抓，郝雷和康晓梅接连伏案，再加上郭涛的妻子自杀等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已经让郭书怀执法犯法、收受贿赂的犯罪事实逐渐暴露。在市委领导已经找他谈话、省专案组即将来边城查办他的特别敏感时期，他郭书怀竟敢赴张克之约到酒店吃饭，是胆子大还是......

张克在他陈思江面前透露与郭书怀之间的关系，要么是一时说漏了嘴，要么是想拿与郭书怀之间的关系压他，可郭书怀呢？他与张克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阳光的事情？

想到这里，陈思江扭头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张斌和江天雪，见他们两个人也正在看着他，于是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并心有灵犀的点点头。

“陈局，您看今天中午的饭局......”看着陈思江、张斌和江天雪三个人的异常表情，心思缜密、善于察言观色的张克可能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一番话特别是请郭书怀吃饭这件事是自己说漏了嘴，于是赶紧岔开话题看着陈思江说道。

“你张总能邀请到郭书记吃饭聊天，确实让我感到敬佩和羡慕。我和郭书记是上下级关系，一个战壕的战友，但是，平时别说请他老人家吃饭了，就是因为工作想见他一面也非常的不容易。”看看张克，陈思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并无奈的摇摇头，然后接着说道：“郭书记是正厅级领导干部，比我这个刚刚提拔起来的副处高出好几个等级，我怎么能和他比呢？所以，今天中午的这个饭局就免了，但你张总的一片盛情我们三个心领了并为此表示衷心的感谢。”

说到这里，陈思江停下话题看看张克，然后接着说道：“张总是我们边城市著名的企业家，手头的工作一定很多。为了不影响你的工作，耽误你的大事情，我们还是说正题吧。张总，你说呢？”

“陈局的话对于我张克来讲就是最高指示，我岂敢违抗？陈局，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我保证全力配合。”听完陈思江的话，张克有些失望的摇摇头，但又很快笑着对陈思江说道。

“刚才你说过，去年的12月7号，在你的施工现场发生农民工‘闹事’的时候，你正在按照张文的安排在新疆帮张文办事儿，我想知道，他让你帮他办什么事儿？经过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张文已经涉案被捕，我们正在搜查他的犯罪证据，你刚才提供的信息对于我们办案十分的重要。所以，我想请你详细的讲一下这件事。”冲着张克点点头，陈思江一脸严肃的问道。

看看陈思江，张克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陈思江的话，而是伸手从面前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上火，悠然的吸了两口烟之后才看着陈思江说道：“张文曾经是您们边城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他的犯罪被捕不但在您们公安局内部影响恶劣，而且在边城老百姓中造成了极大的震动，众说纷纭，说什么话的都有，这对于您们公安局在老百姓中的形象极为不利。通过身边的朋友我还听说，张文的犯罪可能与我们边城市前段时间发生的三起杀人案有联系。所以，掌握张文的犯罪事实是您们公安机关的一项重要任务之一，同时也是侦破三起杀人案的一条关键线索。陈局，我说的没错吧？”

看看张克，陈思江微笑了一下， 然后一语双关的说道：“张总的嗅觉还是真的灵敏啊，连我们公安局一般民警都不知道的事情都掌握的如此详细，佩服，佩服！你刚才说的没错，查清并挖出张文和他身边的人所有的犯罪事实是我们公安机关目前的重要任务之一，也是我们今天来找你张总的主要目的。张总，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冲着陈思江摇摇头，张克抬手看看手腕上的手表，然后笑着看看陈思江：“陈局您不要着急吗，我把我要说的事情跟您讲完，然后就来回答您刚才提出的问题。请放心，我的回答一定能让您满意。”

听完张克的话，看着他淡定自若、从容不迫的样子，陈思江没有说话，依然一脸微笑的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他知道，在承认了向张克行贿两万元的事情之后，张克已经有些心虚了。因为他心里清楚，张文的被抓就是他张克噩梦的开始，他现在要做的一是和公安机关讨价还价，拖延办案时间，争取“外援”；二是要想尽办法把“锅”甩给张文，在转移公安机关办案视线的同时，在他陈思江面前扮演一个“受害者”的角色，误导他们的办案思路。

“张克，老子就看着你的表演如何进行下去！”想到这里，陈思江情不自禁的在心里笑了笑，然后用温柔、平和的眼神看着张克。

而坐在另外一张沙发上的张斌却对张克的“表现”心生感慨。在专案组将张克纳入案件重要调查对象之后，张斌通过身边的朋友以及国安部门的同事等渠道了解过张克。根据他掌握到的情况，张克狡猾、阴险，心狠手辣，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辞手段。他打着建筑承包商的旗号放高利贷、收保护费、欺行霸市，对于那些不甘服从的人，要么非法囚禁，要么取胳膊断腿，坏事做绝，视人命如儿戏，让每个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闻风丧胆，是个名副其实的“狠人”，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够成为边城黑社会组织“老大”的立身之本。但是，通过今天的观察，特别是他在深谙犯罪心理学、在全省警界素有“神探”之称的陈思江面前那种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已经被陈思江抓住“尾巴”却还能神定气闲的讨价还价的架势，还是让张斌在心里暗暗的产生了一种不该有的“佩服”。

“这是一只狡猾的不能再狡猾的狐狸啊，今后与他打交道可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想到这里，张斌暗暗的握了握拳头，然后皱着眉头看着张克与陈思江之间的较量。

“刚才我已经和三位说过，我与张文已经认识四、五年了。这些年，身为边城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张文虽然没有帮我干过多少事，但作为他的‘小弟’，我却帮他处理了不少他不宜或不愿出面办的事情。比如说去年12月份他让我去新疆那件事。陈局您是聪明人，一定明白‘不宜或不愿出面办的事情’这句话的含义，因此我就不过多的解释了，解释多了就有‘关公面前耍大刀’的嫌疑，让您老人家笑话！”看看陈思江、张斌和江天雪，张克一边说话一边把身子往椅子靠背上靠了靠，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听了张克的话，陈思江还是没有说话，而是一边悠闲的吸烟一边默默的看着他。他知道，张克刚才的这番话只是个铺垫，重点还在后面，如果自己贸然搭话，急着找张克要答案，那就等于上了张克的当，接下来的交锋自己就会处于被动。

见陈思江对自己的一番话没有任何反应，张克皱了下眉头，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之后接着说道：“张文委托我办的事情是不是违法我不敢妄下结论，因为我不是专业法律人士，不懂的事情从不乱说是我一贯坚持的原则。但是，我知道，这些事情却是您陈局最想、最迫切需要知道的。如果我今天把这些事情告诉您，对于您们查清张文的犯罪事实甚至侦破令您们头疼不已的三起杀人案都会是一个巨大的帮助。而我，却要落一个出卖朋友、见利忘义的骂名。因此，从商业经营的角度出发，我与您陈局之间的第一次交易就会亏本。我是生意人，明知亏本却还要去做，不是我张克的做事风格。所以，我想斗胆跟您陈局提一个条件，如果您答应了我这个条件，我就满足您的要求，把所知道的有关张文的所有秘密全部告诉您。如此算来，您陈局可是赚大了呀！”

“张克，我警告你，你不要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张克的话刚一落地，不等陈思江说什么，张斌先不愿意了。他站起身来，一脸怒容的指着张克继续说道：“配合公安机关办案是每一位公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对于这一点你非常清楚并且在我们的谈话刚刚开始时，你曾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向我们保证过。现在你却出尔反尔，以提供破案线索为借口，向我们提所谓的条件，你信不信我以‘知情不报、包庇犯罪’的罪名处理你？再说了，你拉拢腐蚀国家公职人员，向执法人员行贿的犯罪事实已经成立，现在向公安机关提供张文的犯罪线索就是将功折罪的自救行为，还有什么脸面向我们提条件？”

说到这里，张斌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拿起手边的一沓资料重重的摔到桌子上。

“张大队长请息怒，请息怒！”见张斌对着自己发火，张克赶紧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一双手放在张斌的肩膀上，轻轻的把张斌按坐在沙发上，然后接着说道：“张大队长，您刚才的一番话说出了我急于想表述的心里话。就像您刚才所说的那样，配合公安机关办案是每一位公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我张克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公民，怎么会以此为借口向政府提条件呢？我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而请求的内容您已经帮我说出来了：摆宴席宴请张文等人并向张文行贿两万元人民币，我确实犯了法，理应受到法律的惩罚。但是，如果我抱着立功赎罪的心态，把最重要的、您们最想知道的有关张文违法犯罪的情况告诉您们，政府能不能给我做一个平衡，不再追究我向张文行贿的刑事责任？”

“不可能，法律判决不是做生意，哪有平衡和讨价还价之说？”张克的话刚一落地，陈思江便斩钉截铁的看着张克说道：“功是功，罪是罪，两者决不可混淆，这是我国法律工作的基本原则。你向国家公职人员行贿，希望以此达到非法目的，理应受到法律的惩罚；而你积极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主动举报犯罪嫌疑人的犯罪线索和事实，理应受到政府的奖励。法律判罚的标准和依法奖励的尺度是两个不同的内容，岂能混淆。张克，我也警告你，法律不是生意，请你自重！”

“哈哈哈哈哈，陈局，未必如此吧？如果我向您们提供的这条线索与郝建成被杀案有关，与边城市的一位高级领导也是三起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有关，您也会这样说吗？”看看陈思江冰冷的几乎要掉渣的面孔，张克非但没有胆怯，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并且一边说话一边“调皮”的冲着陈思江挤了挤眼睛。

看着张克有些让人恶心的面孔，陈思江、张斌和江天雪同时一愣，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想：张克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