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收网行动——一个公安局局长的忏悔（五）

被张克连拉带拽的“拖”进办公室，借着张克烧水泡茶的机会，陈思江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张克的办公室。虽然去年奉顾向阳之命调查过张克，但他还是第一次进张克的办公室。

张克的办公室有200多平方米，一扇通顶的落地窗贯穿整个房间，站在窗前，周边的景色和天空中的蓝天白云尽收眼底，气派而壮观。

因为工作的关系，陈思江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包括一些国企或私企的大老板、董事长或总经理。但是，在他的意识里，在整个边城市，有张克这么大面积、装修的如此豪华的办公室的人他几乎没有见过，即便是边城市市委书记陈磊、市长王庚的办公室，也不及张克办公室的一半大。更值得一提的是，时代广场是边城市的地标建筑，商业中心的中心，用寸土寸金形容毫不为过。如果在这个地方买一间像张克办公室这么大的商业用房，没有千八百万人民币是做不到的，即便是把这间办公室作为商业用房租赁出去，一年的租金就接近百万且一房难求。而他张克竟然把这么大的一间房子作为他喝茶聊天的所谓“办公室”使用，可见其财大气粗到了什么地步！

“100多万呀，我十几年的工资，不吃不喝能不能攒这么多钱？人家却把这么大的一处产业当成了喝茶聊天的场所，‘人比人气死人’呀！”想到这里，陈思江一边默默的摇头一边在心里暗暗的想到。

扭头看看坐在办公室后面忙着泡茶的张克，陈思江又被他眼前的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惊了一下。平时对红木家具颇有些研究的陈思江凭直觉就能感觉到，张克的那张古色古香、雕工极其精美的红木桌子，一定是一位大师之作，其价值远远超过了这间办公室一年的租金。还有大落地窗下那个同样为红木质地的茶桌和几把椅子，覆满整个地面的、一看就知道绝非庸赘的棕色地毯，以及挂在墙上的几副名人字画，让还算见过不少大世面的陈思江心中禁不住一个劲的直叹气。

看着面前的一切，陈思江感叹之余又有些纳闷：按照他的了解和坊间的传说，张克应该是一个特别低调也是一个特别能“装穷”的人。虽然身价几个亿，位列边城“十大富豪”之列，但他开的车只是一辆价值在20万元之内的国产车，平时的穿着也没有什么大牌，做人做事更是低调谦卑，没有一丝一毫“暴发户”那种特有的狂妄自大、目空一切、挥金如土的样子。

按照陈思江的理解，张克的这种低调是“装”出来的，其目的就是给人们制造一种假象，然后用这种假象掩盖自己利用非法手段获取的巨额财富。他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更清楚自己的财富来源，如果过分的张扬和放肆，势必会引起老百姓的反感甚至嫉妒，更会让执法机关对他“刮目相看”。所以，他的低调和做人做事时的谦卑恭顺，从一定程度上显示出张克的狡猾、阴险和他这个年龄段不该有的成熟和冷静。

但是，从他今天在张克办公室看到的情况来看，陈思江觉得自己之前的调查和坊间的传说并不正确——看起来非常低调的张克其实十分的张扬甚至张扬的有些直白。是张克平时的戏演的太过逼真迷惑了人们的视线，让包括他陈思江在内的所有人对张克产生了“误解”，还是张克利用自己隐藏在身后的那种过分的有些膨胀的张扬，有目的的向外界传递着某种信息？

“让其死亡，必先让其疯狂。张克，我看你还能张狂多久！”想到这里，陈思江看看张克，禁不住悄悄的冷笑了两声。

“陈局，这是我一位杭州的朋友昨天才寄过来的西湖龙井，他说这是今年的新茶，品味极佳。我平时很少喝茶，也不懂茶叶，您品一下，看看怎么样！”这时，张克双手捧着一个茶杯走到陈思江面前，一边把茶杯递给陈思江，一边一脸微笑着说道。

等陈思江接过杯子，张克又赶紧转过身去，疾步走到茶台前，把泡好的另外两杯茶毕恭毕敬的递给张斌和江天雪，自己则端着一杯白开水凑到陈思江几个人围坐着的沙发前，然后拖了一把椅子坐下，用一副讨好的笑脸看着正对着手里的茶杯上下打量的陈思江。

看看张克，陈思江微笑着把手中的茶杯放到茶几上，然后笑着对张克说道：“张总，从杯中泡好茶叶的茶形、茶水的色泽以及所散发出来的诱人的茶香来看，你的朋友送给你的应该是极品级的西湖龙井，像这种品质的茶叶，一般人买不到也喝不起。毫不夸张的说，我们面前的这一杯茶就是一个普通市民家庭一天的生活费，有点奢侈啊！”

“哈哈哈哈，陈局，就是一杯普普通通的茶水，您竟然能说出这么多的道道，我算是涨知识了。看来呀，今后还要向您好好学习一下，希望您今后多给我机会呀！”听了陈思江的话，张克一边哈哈大笑着说话，一边拿起茶几上的中华烟，抽出一支烟递到陈思江面前。

冲着张克摆摆手，陈思江用手摸着面前那个造型别致的茶杯，然后看着张克说道：“最重要的并不是你的茶叶，而是你泡茶用的茶杯。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茶杯应该是卢窑，产自河南的宝丰县，是明朝官窑指定的、专供皇宫的官员使用的陶瓷制品，其价格自然不菲。就是我手里端着的这个茶杯，是去年我国上海合作组织会议指定使用的茶杯，专供出席会议的各国首脑使用的。所以啊，我们今天享受的应该是外国首脑的待遇。看来，张总，你‘边城首富’的名声并非民间传说，更不是浪得虚名，而是名副其实啊！”

听完陈思江的话，张克赶紧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后一脸惊慌的冲着陈思江抱抱拳：“陈局，您千万不要这样说。什么‘边城首富’，都是那些无聊的人闲着没事对我的‘污蔑’。我张克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商人，凭借着政府的支持和辛勤的劳动赚点小钱，哪来的‘首富’之说？折煞我也，折煞我也！”

“张总，您是不是边城首富这件事我们今后有时间了再探讨，这个话题咱们今天就不说了。我们这次来找您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落实，如果您方便，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入正题了？”见张克一个劲的啰嗦，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斌实在忍不住了，于是，等张克的话一落地，不等陈思江说什么，他便微笑着看看张克说道。

冲着张斌点点头，张克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张大队长，您不用提醒我我就知道，您们三位是边城公安机关的主要领导，用日理万机来形容您们的工作并不为过。今天三位能亲自到我的公司来找我，一定是有要事要办，否则，我张克哪有这么大的面子把三位请来？去年早些时候，我曾经几次邀请过陈局，甚至委托亲戚朋友邀请陈局坐一坐，但一直未能如愿。今天您们亲自上门，能在我的办公室里坐一坐，喝杯茶，就是我张克最大的荣幸。至于张大队长所说的有重要事情需要找我落实，您们尽管说，我张克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毫无保留的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告诉各位。我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因为工作的需要还是学了一些法律法规知识。配合执法机关工作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三位请放心，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事情尽管说。”

说完话，张克将身子往椅子的后背上靠了靠，脸上挂满了从容和自信。

“好，首先感谢张总对我们公安工作的支持。”冲着张克笑了笑，张斌接着说道：“张总是我们边城市最具影响力的企业家之一，在边城政界和商界的朋友无数，边城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张总应该第一时间就能知道。所以，我首先问您一下可能有些多余的问题：两个月之前，我市连续发生了三起恶性刑事案件，我市企业家、著名奇玉石收藏家郝建成先生、来自山西的女老板汪梅以及郝建成先生家的保姆王大玲相继被杀。对于这三起案件，张总应该有所耳闻吧？”

冲着张斌笑了笑，张克先是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然后才看着他说道：“张大队长太客气了，我只是一个做小买卖的个体户，与‘著名企业家’相差十万八千里，所以您刚才的定义我张克不敢当。至于您刚才说我是什么消息灵通人士那就更不敢当了。咱们接触的时间段，相互之间的了解还很少。您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是个很简单的人也是个很单纯的人，我只关心我自己的事情，唯一的心思就是挣钱，合理合法的挣钱，对于别人或者社会上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也不会多说多问，平时的交际也只限于生意圈，所以，我可不是什么消息灵通人士。别说是边城有些风吹草动了，就是发生地震，只要伤不到我我就不会关心。我这样做您们可能会说我自私，没有责任心和社会责任感，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办事的风格亦是如此，所以……”

说到这里，张克停下话题苦笑了一下，然后又一本正经的看了看陈思江、张斌和江天雪，然后接着说道：“即便如此，像郝建成郝老板被杀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边城连续发生三起凶杀案，这在边城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像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知道吗？我也是食人间烟火的平民百姓，又不是神仙。所以，张大队长所说的这个问题我是知道的。”

“张总，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不但是边城市最著名的企业家，而且还是边城市政协委员。作为这座城市的精英人物，你对接连发生的三期杀人案有什么看法？”张克的话刚一落地，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陈思江突然插话问道。

正在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张斌，等待着张斌反应的张克赶紧扭过头来冲着陈思江笑了笑，然后一脸认真的说道：“作为边城市市民，对于我们边城市连续发生的三起杀人案我感到特别的痛心和惊讶。特别是对于郝建成郝先生的被杀感到特别的惋惜。我和郝先生认识多年，在商业经营这一块，他可以说是我的前辈、老师。一个热爱边城且为边城的经济发展和慈善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的人，竟然莫名其妙的被人杀害，岂不让人痛心？随着改革步伐的不断加快，社会上开始出现贫富差距，按照社会发展规律，这本应该是应有的现象，不足为怪。但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却因此滋生仇富心理，好像所有有钱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一样。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下，造谣生事、诋毁企业家的事情时有发生，但诋毁也好，仇视也罢，但总不至于杀人吧？所以，当听到郝先生被杀的消息之后，我也一度很害怕，并且有了退出商场，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安度余生的想法。唉，生意场就事没有硝烟的战场，如果得罪了人就会出人命，这会有多可怕？”

说到这里，张克停下话题站起身来，一边端着茶壶帮陈思江、张斌和江天雪的茶杯里添水一边一脸认真的接着说道：“三位是边城老百姓的衣食父母，又是除暴安良、惩罚犯罪，保护边城老百姓安危的天使。所以，作为边城人，我向您们表达一下大多数边城人共有的心声：现在的边城人心惶惶，对这座城市的治安环境深感担忧。所以，请您们加大工作力度，赶快抓住前期发生的三起杀人案的真正凶手，还事实与真相，还边城一个和谐、稳定的社会环境。作为边城市老百姓，我先谢谢三位。同时我也向三位表一下决心：如果破案工作需要我的协助，我将不惜余力，大力支持。无论是资金还是其他，如果公安机关需要，我张克绝不含糊。”

说完话，张克微笑了一下，然后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恭恭敬敬的给陈思江和张斌各敬了一支烟。

接过张克递过来的香烟放在身边的茶几上，陈思江微笑着点点头：“对于张总积极配合我们公安机关的案件侦破工作的态度表示感谢。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加大工作力度，尽快侦破发生在我市的三起恶性杀人案，将涉案的所有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便是犯罪分子再狡猾也逃不脱法律的惩罚。”

说到这里，陈思江停下话题，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张克之后接着说道：“张总，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有些问题找你落实。你是大忙人，我们不愿意也不好意思耽误你太多的时间。所以，其他的事情咱们有时间了再聊，咱们现在就说正事儿，好吗？”

冲着陈思江笑了笑，张克先是端起茶杯悠然的喝了口茶，然后看着陈思江说道：“在案件侦破最繁忙的时候，陈局您们三位能专门来找我当然不是来聊天的。有什么需要我回答的问题您们尽管问，我保证如实回答。”

对着张克点点头，陈思江看了看张斌和江天雪：“张大队长，江大队长，开始吧！”

“好的！”一脸严肃的看看陈思江，张斌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江天雪则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笔录本和钢笔准备做记录。

看着张斌和江天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张克刚才还堆满脸的笑容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把手中的茶杯放在茶几上，坐正身子，一脸认真的看着张斌和江天雪。

“张总，请你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你是否认识我们边城市原公安局副局长张文？”看看张克，张斌直接问道。

“认识，而且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冲着张斌点点头，张克想都没想，一脸认真且坦率的说道：“不过最近我听说他因为贪污腐化被您们给公安机关‘双规’了，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张文被依法‘双规’是真的，具体的犯罪事实正在调查之中。”冲着张克皱了皱眉头，张斌然后有些不解的问道：“刚才张总你告诉我不但认识张文而且关系很好，既然如此，听到他被依法‘双规’的消息之后你又说太好了，这未免有些矛盾啊！一个好朋友出事了，你却在这里拍手叫好，张总这是为什么？”

面对张斌的问题，张克先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摇摇头，脸上挂满了无奈：“按照道理来讲，一个好朋友‘出事儿’了，我应该为此感到惋惜，而不是幸灾乐祸。但是，三位领导可能不知道，我和张文之间这种非常不错的‘朋友’关系并非是我自愿，而是被逼无奈。‘好朋友’只是一个表象，其实内心深处我对这个人是又恨又怕，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早就盼着他‘出事儿’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大多数认识张文的人共同的心愿。现在您们公安机关将他绳之以法，这是为全市人民办了一件好事啊！”

“哦？张总此话怎讲？”看看张克，陈思江一脸疑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