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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收网行动——一个公安局局长的忏悔(二)
被狱警带回监舍,坐在床边那只被固定在水泥地上的凳子上,张文呆若木鸡,一双红肿且无神的眼睛紧紧盯着雪白的墙面,妻子乔雅刚才对着自己一边哭一边怒吼的样子再次浮现在他的面前,两行苦涩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与妻子结婚二十多年了,乔雅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发这么大火,她暴怒的近乎歇斯底里的样子让张文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就是平时在他面前小鸟依人、对他百依百顺的妻子。他知道,妻子对他失望的原因并不仅仅是他张文的犯罪给她所带来的麻烦和影响,而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犯罪是因为康晓梅,这种对于一个女人来讲几乎是最大的耻辱,让出身高干家庭、从小娇生惯养且生性高傲的乔雅忍无可忍。同时他也清楚,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乔雅刚才所说的离婚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而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而这个决定一旦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要想改变几乎没有了任何可能。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他张文不但失去了边城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宝座和美好的前途,而且还同时失去了美丽漂亮的妻子、温馨幸福的家庭,成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单身汉甚至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自己种的苦果只有自己吃了”。想到这里,张文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挥起拳头狠狠的砸在自己的头上。
正在这时,监舍的门开了,一名年轻的狱警走了进来,拿着一副手铐冲着张文晃了晃,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张文,提审!”
抬头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民警,张文站起身来,一边伸出双手让狱警给他戴手铐一边苦笑了一下,心里暗暗的想: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呀,这要是放在以前,你一个小狱警站在我面前恐怕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现在却直呼我的名字,而且对着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唉,这个世道啊,真的是……
在狱警的押解下,还没有在乔雅的打击中缓过神来的张文走出了监舍。在往提审室走的路上,他心里一直在想:从“双规”到正式逮捕成为法律意义上的犯罪嫌疑人,今后公安机关对自己的提审将更直接,更犀利,自己曾经的同事、哥们儿,会伸出一双双无情的手揭开自己内心深处不愿示人的伤疤,我去该如何面对?家事还未落定,更为残酷的现实又出现在面前,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想到这里,张文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然后抬头望了望窗外高深的大墙和大墙上密密麻麻的电网,一丝悲凉涌上心头。
走进提审室,张文看到了三张熟悉的面孔:边城市公安局副局长陈思江,重案大队大队长张斌,刑警大队大队长江天雪。冲着三个人微笑了一下点点头,在狱警的“帮助”下,张文坐在了专门为他们这些人设计的那把椅子上。抬头看看三副熟悉且严肃的面孔,张文的心里开始有些慌张起来,在边城市公安局工作了二十多年,对于局里能派出如此强大的阵容来审讯自己,充分说明了自己曾经的同事对自己是多么的“重视”?由此看来,自己的前途确实有些不妙啊!
“张文,我们是边城市公安局的民警陈思江、张斌、江天雪,现在依法对你利用职权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指使黑社会成员谋害我市著名企业家、收藏家郝建成并置其死亡等犯罪事实进行审讯调查。依照法律规定,你有选择让我们三个人中的一位或多位回避的权力。你是否申请回避?”等张文在椅子上坐定之后,江天雪看着他一脸认真的履行着程序。
抬头看看江天雪,再用眼睛扫视了一眼同样神情严峻的陈思江和张斌,张文苦笑着摇摇头说道:“不申请”。
“老张,在此之前,你曾经是我们三个人的领导,虽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你咎由自取的结果,但作为曾经的同事,我对你现在的处境深表同情和遗憾。在这种形势下应该怎么做,我想你心里很清楚。”看看张文,陈思江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一边说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起一支烟递给张文,并亲自点燃打火机帮他点上烟。
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抽过烟的张文感激的冲着陈思江点点头,先是猛猛的抽了两口烟,然后才看着陈思江说道:“谢谢陈局,我知道,昨天乔雅来看守所看我的事情是您和顾局为了照顾我特意……”
冲着张文摆摆手,陈思江笑着坐会回到椅子上,然后说道:“作为曾经的同事和朋友,只要是不太违反纪律,能帮你的我们大家都会尽力,昨天的事情我和顾局商量后也向李厅汇报了,他原则上也同意了。所以,你不要说那些感谢的话,那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希望你在接下来的提审过程中,从为了你的父母、妻儿和你自己着想,实实在在的交代你的问题,不要让我们像审讯其他犯罪嫌疑人那样‘挤牙膏’,争取一个好的态度,对于你将来的判决有利,同时也不要让我们这些曾经的同事、朋友为难。你说呢?”
鸡啄米似的冲着陈思江点点头,张文的脸上挂满了尴尬的笑容:“陈局,我张文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您们尽管问吧,无论什么问题,只要是我做的或者是我知道的,我会毫无保留的告诉您,至于能不能得到政府的宽大处理,顺其自然吧。”
看着张文一脸痛苦无奈的样子,陈思江不由自主的摇摇头,然后说道:“老张,通过看守所的监控,我们看到了乔雅来看你的情况,你不要太过伤心。作为一个女人,面对丈夫的犯罪特别是在那种她最不愿意接受的条件下犯罪,内心的痛苦和失望是可以理解的,发牢骚也好,骂你也罢,甚至提出和你离婚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乔雅说的话是不是气话?最后会不会真的跟你离婚,这还要取决于你的态度以及法律对你做出的最后惩罚结果。凭着我对乔雅的了解,她应该不是那种绝情绝意的人,昨天会见时说出的那些话可能是一时的气话。作为曾经的同事、朋友,我会在适当的时间找乔雅谈一谈,但最后的结果好坏我不敢保证。所以,你不要悲观失望,更不能破罐子破摔,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做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因为这关系到你和你的整个家庭的将来。”
“是,是的,陈局您刚才的一番话我听明白了,谢谢您,谢谢!”看看陈思江一脸认真的表情,张伟一边说话一边心怀感激的点点头。
听完张文的话,陈思江、张斌和江天雪三个人相互对视一眼,最后张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提审提纲,然后看着张文说道:“老张,你有现在这个态度我感到很欣慰,毕竟是在执法机关工作了几十年的人,要比一般的老百姓好沟通的多。现在我问你第一个问题: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和证据,汪梅是因为喝了掺有一种最新式毒药的红酒后中毒而死,购买这种毒药的是郝建成的妻子康晓梅,往酒里加入毒药的是郝建成家的保姆王大玲。现在我来问你:康晓梅是通过什么渠道搞到的这种到目前为止市面上还没有发现过的毒药的?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抬头看看张斌,张文把手中快要烧到手指的烟头扔到地下并用脚踩了一下,然后冲着张斌点点头:“张大队长,我知道您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何必明知故问呢?耽误您们宝贵的时间,对我来讲也没有这个必要。既然您已经问了,那我就顺嘴说一句吧:这件事情和我有关系,康晓梅拿到的毒药是我帮他搞到的。”
虽然张文回答问题的时候,一口一个“您,您们”,但语气中还是有些许不满甚至牢骚,心里暗暗的想:既然你们掌握的这条线索,何必明知故问?这不是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吗?
张斌从张文说话的语气中已经感受到了他的不高兴,但并没有理会,而是看着他继续问道:“让你帮助购买这种毒药,是康晓梅提出来的,还是你主动提出来帮她的?”
“康晓梅在有了‘收拾’汪梅的想法之后找到了我,让我帮她出主意,于是我便想到了一位香港朋友跟我说过的国际上发明了新型毒药这件事。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康晓梅,并通过我香港的这位朋友帮助康晓梅搞到了这种毒药。说不上谁主动,谁被动,但在这件事上我有很大的责任。”说到这里的时候,张文可能已经感受到了自己对自己的定义有些牵强附会,担心会惹怒张斌或陈思江,于是便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然后假装若无其事的看着张斌、陈思江和江天雪。
“很大的责任?多大的责任?这个你所谓的责任是一句话就能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的吗?”果然,张文的话刚一落地,坐在陈思江的右首认认真真做笔录的江天雪首先不愿意了:“在帮助康晓梅购买这种新型毒药之前,你绝对知道这种毒药的毒性有多么大,又知道康晓梅和汪梅之间你死我亡的、不可调和的关系。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帮汪梅拿到了这种毒药,从而协助康晓梅害死了汪梅。这是一种什么行为?说轻了是助纣为虐,严格说是共同杀人。张文,一旦这个罪名成立,你知道你将面临什么样的惩罚?你用‘责任’这个词来形容你的犯罪行为是在推脱责任,希望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尽量不要和我们玩这种文字游戏,没有用的。”
说完这番话,江天雪一边皱着眉头看着张文,一边用手中的笔在桌子上狠狠的敲了几下。
张文没有说话,默默的低下了头。
“根据我们的调查,你通过你香港的朋友为康晓梅购买了叫做‘QMY’的毒药之后,寄给了边城市腾飞贸易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张克而不是你或者康晓梅。我们都知道,张克是我们边城市最大的黑社会组织的头目,边城市腾飞贸易有限公司只是张克挂着的一个招牌而已。你和张克是什么关系?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看看张文,张斌接着问道。
抬头看看看看张斌,张文的脸上开始有了慌张的表情。张斌提出的这个问题是他最怕触及的一个问题,从“双规”到现在,他供认了很多,唯独这件事他一直藏在心里没有敢说出来。张克的“斧头帮”是边城市最大的黑社会组织,在整个边城市臭名昭著,现已成为边城市乃至省委领导的“眼中钉”,正在寻找机会剿灭。而作为曾经的边城市公安局副局长,自己却与这样的人联系密切,这种行为是上级执法机关绝不允许的,一旦落实,自己必将遭到严惩。
但是,现在张斌却直接把这个问题指了出来,说明边城市公安机关已经掌握了这件事的确凿证据,自己如果再不交代一定会落一个“不认罪服法、负隅顽抗”的罪名。所以还不如如实交代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然后看着张斌说道:“认识张克是五年前,缘由则来自我的弟弟,他和我弟弟是大学同学。和张克认识之后,他在我面前表现的特别谦卑和恭顺,请吃请玩,小恩小惠的拉拢我,而我经不住他的诱惑,上了他的贼船,这些年,我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给他帮了些忙。具体有以下几点……”
“老张,你和张克之间除了与目前我们正在侦办的三起杀人案有关的事情之外,会有其他专案组专门进行调查。所以,有些细节我们在这里就不谈了,接下来会有相关的同志找你。”冲着张文摆摆手,张斌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看着他继续说道:“你和张文之间存在的不正常关系你已经交代,现在的问题是,在你决定帮助康晓梅购买毒药谋害汪梅之后,为什么选择把货寄给他,让他再转交给康晓梅?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冲着张斌点点头,从站在身后监视他的民警手里接过纸杯喝了口水,张文说道:“在确定从香港我的朋友那里购买这种新型毒药之后,把货发给谁却让我和康晓梅绞尽脑汁。我心里清楚,一旦汪梅被杀,我们边城市公安机关一定会倾尽全力破案,虽然我的香港朋友把这种药说的神乎其神,但在高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要想从公安机关的眼皮子底下逃过去难如上青天。所以,如果把香港寄过来的毒药寄给我,明显不合适,对于我来讲绝对是一个大隐患,我坚决不会干。而如果寄给康晓梅也不行,因为郝建成与汪梅之间的关系和康晓梅与汪梅之间尽人皆知的矛盾,一旦汪梅被杀,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康晓梅,如此一来,精心谋划的方案瞬间便会被公安机关识破。因此,我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交给张克比较好一些。”
“张克是边城市有名的黑社会头目,在黑道上混迹多年,这个人不但心狠手辣,胆量过人,而且心思缜密,做事有条不紊,狡猾的像狐狸一样,这也是我们对他调查多年却一直没有找到他确凿证据的原因之一。”听完张文的话,陈思江有些不接的看着他接着说道:“因此,作为他这样一个人,当他得知你从香港邮寄过来的货物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愿意承担这么大的风险替你接货?是不是你没有告诉他从香港发过来的是什么货呀?”
冲着陈思江摆摆手,张文毫不犹豫的说道:“货什么时候从香港发过来、发的是什么东西等我跟张克说的很清楚。他之所以愿意冒着风险替我接货,原因有两点。”
说到这里,张文突然停下话题,眼巴巴的看着一边吸烟一边听他说话的陈思江,喉结十分活跃的上下跳动着。
坐在陈思江旁边的张斌发现了张文的异常。他先是看着陈思江笑了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站起身来走到张文身边说道:“怎么了老张,烟瘾犯了?”
不好意思的冲着张斌笑了笑,张文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张文并亲自点燃打火机帮他点上烟,张斌笑着说道:“根据我的了解,你老张原来可是非软中华烟不吸啊,不过我一个普通民警没有那么多钱买那么好的烟,你凑活着抽吧!”
说完,他转身走回到座位上坐下,然后看着张文说道:“好了,水喝了,烟抽了,接着刚才的话题交代问题吧?”
被张斌最后一句话羞得面红耳赤的张文赶紧冲着张斌点点头,一边往地上弹弹烟灰一边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张克之所以冒着风险帮我做这件事,首先是他想巴结我。他是做哪一行的咱们大家都清楚,有了我这个靠山,对于他而言受益匪浅。这些年来我确实帮他办了不少的事情,他通过我得到了很多的好处。当然,对于我和张克所做的违法乱纪的事情,就像刚才陈局所说的那样,我会如实向有关部门毫无保留的交代,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
说完这番话,张文停下话题抽了几口烟,然后看了看陈思江、张斌和江天雪,见他们三个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但没有一个人插话,只好尴尬的笑笑,然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张克之所以那么痛快地答应我,第二个原因就是他也对这种新型毒药感兴趣。他是黑社会的头头,这种新型毒药对他来讲说不定啥时候就能用上,但凭借他个人的关系又买不到。所以,在我跟他说了这件事之后,他答应帮我,但请我和香港的朋友说一下,给他也搞两瓶。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和香港的朋友说了一下,最后给他也搞了两瓶……”
“你是说,张克的手里也有两瓶‘QMY’这种毒药?”不等张文把话说完,陈思江蹭的一声站起身来,几步冲到张文面前,神情严峻的看着他大声问道。
陈思江的举动把张文吓了一跳,他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然后木然的冲着陈思江点点头。
把手中只抽了几口的香烟扔到地上,陈思江看了看江天雪和张斌:“张克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只要有人给钱,他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这种新型毒药掌握在他的手里,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被他打开了计时器,危险性不言而喻。如果不及时缴获,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他看看江天雪说:“江大队长,你现在马上把张文交代的有关张克私藏毒药这件事报告给顾局,一刻都不能耽误。”
说完话,他又看看身边的一名狱警:“今天的提审先告一段落,你们把张文带回监舍吧。”
等江天雪出门给顾向阳打电话、狱警带着张文走出提审室之后,陈思江冲着张斌招招手,然后一脸严肃的说道:“走,我们去会会张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