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 袁校长处事有度 王胖子梅开二度

第二天我上班，小苏照例八点钟才到。

我分了支烟给他，问他吃过早饭没有？小苏点点头说吃过了，然后神秘地对我说：“主任，王胖子出事了！”

我问：“出了什么事？”小苏说：“昨天我们一点钟下班，下午食堂里没人。但是我们下班后，教育局的顾副局长来我们学校，召集中层人员开会了，为了王胖子的问题。”

我问：“王胖子什么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苏说：“昨天下午，办公室陈小春主任要打许多文件， 喊我来给他帮忙。我帮他打字，过了半个小时，忽然陈小春接到袁校长电话，去大会议室开会。当时你已经下班了，袁校长说你每天早起辛苦，就没通知你再赶来开会。王胖子被人举报了！他和赵锐洪上周日下乡钓鱼，还喊了几个朋友，组团去！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学生家长，被迫请了一桌子客，好酒好菜，吃完了王胖子还问那家长要中华香烟！本周，王胖子被人举报到局里，证据确凿，顾副局长为了这事专门来我们七中开会。”

我惊喜地问：“是谁举报的？”

小苏说：“顾副局长没有说，但是已经调查过了，情况属实。会上，顾副局长把王胖子狠狠训了一顿，要他和赵锐洪把吃饭的钱和卡要香烟的钱退出来，交还给学生家长。我不够资格去开会，陈小春会后告诉我，私下里王胖子怀疑是教研室的顾主任搞的鬼，还去找沈副校长，让沈副校长跟顾主任说，以后不要弄这种事。”

我笑道：“真是恶有恶报，王胖子作恶多端，吃拿卡要不是第一回了，这回终于现世报了。”

说完我走去教研室了解情况，顾主任不在办公室。我心知顾主任一向是沈副校长的人，而沈副校长和王胖子明争暗斗了几十年，就去沈副校长的办公室找顾主任。

顾主任果然在沈副校长办公室，我分了支烟给他，问：“顾主任，王胖子吃拿卡要，怎么怀疑到你头上了？”

顾主任愤愤地说：“这个活鬼！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我举报的，他应该吃拿卡要吗？我去局里找顾副局长反应这个情况了，刚刚回来。”

我笑着说：“听说王胖子把吃饭的钱吐出来了？”

沈副校长接话道：“你也相信这话？局里对他的处理，也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退不退钱谁知道这事？我看不会退的，就是训他一顿罢了。”

我立刻转身走去校办，问陈小春，王胖子吃拿卡要的钱退赔了没有？

陈小春暧昧地笑笑，说：“这事不能说，要么你去问袁校长？”

我心里有数了，钱没有退赔，说退赔了，只是个说法而已！

这时小苏走过来说：“主持啊，你好朋友二师兄找你呢！”

我立刻走回食堂办公室，钱兴国和黄二站在我办公桌前。我迎上去分了一圈烟，说：“这里只有两个座椅，我们到一号包厢坐在吧？”

钱兴国和黄二笑笑，随我进了一号包厢，我要到校办去拿几个纸杯子泡茶，黄二笑着说：“不要麻烦了，我带着茶杯呢，钱兴国也不要喝茶。”

我看看黄二，依然戴着金丝眼镜，脸上清瘦了许多，但还是笑眯眯的。

我心里并不情愿黄二来食堂吃饭，因为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工作人员，被其他老师看到了，背后肯定嘀咕！

于是我问：“黄二哥，您不是放水很多年了，算是高手中的高手，怎么遇到挫折了?”

黄二长叹一声，说：“都是吃的政策的苦啊！你也知道的，民间借贷利息高，容易有纠纷，我和钱兴国就曾经为了钱打官司！其实我没有借过钱兴国一分钱，是为了给市场监督科的一把手钟山担保的，他跑路了，钱兴国问我要钱。

这笔担保几十万呢，不是小数目，我们就闹起了摩擦，打官司了。后来经过法院协调，我们自己谈判，我分了几批，愣是把几十万还给了钱兴国。”

说到这里，黄二拿起自己手捧的茶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我心里明白，黄二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两人的债务纠纷是经过法院判决的，黄二依旧不肯还钱 。钱兴国动用了“大妈讨债团”，收买一些老奶奶，去黄二开的健身会所里闹。后来尾款没还清，双方约出来谈判，还喊了许多江湖人士，差点大打出手！

这时钱兴国说：“我和黄二哥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又是好朋友又是邻居，闹归闹，还是有感情的。有一次在饭局上遇到，我们相互敬了酒，这一页就翻过去了。”

我不禁问：“黄二哥非常聪明，很少失手，怎么最近就失舵（出错）了呢？”

黄二说：“政策变化了啊！以前法律对高利贷的界定，是不超过三分（36%）的年利率，都受法律保护的。这种做法已经延续使用了几十年了，可最近国家把三分利率降到了‘一年期LPR利率的四倍’(LPR即贷款市场报价利率)。今年的LPR利率值为3.85%，那么新的利率保护上限为：3.84%*4=15.4%，与原来36%的数字相比，15.4%大幅降低了！”

我听明白了，说：“是这样的吧。长期以来，民间借贷在我国都是被明令禁止的借贷行为。但随着社会发展对民间借贷的需要，国家就设立了一条‘四倍利率’的红线，用于规范民间借贷的保护范围。‘四倍利率’其实早在1950年就出现了，当时辽宁省最高法院就依此红线，审理了一项民间借贷案件。

后来伴随着借贷市场的改革，于2015年，我国最高人民法院，为民间借贷重新定义了‘两线三区’的借贷范围，即以24%和36%作为民间借贷的两条红线临界点，也就是借贷年利率的范围区间。

如果年利率在24%以下的借贷，是属于‘司法保护区’，受到国家法律的保护；如果是在24%~36%这个区间的，则被称作‘自然债务’，区间所产生的费用属于‘可还可不还’的范畴。也就是说，如果已经归还的就不需要退回，如果尚未归还的也不需要再偿还了。而年利率超过36%的借贷，就属于‘无效区’范围，将不受法律保护，即使已经偿还的部分也要给予返回。

最近国家又作了改革，明确指出将我国目前民间借贷的保护利率，转变为同年一年期LPR利率的四倍。换言之，原来二分以内的利息受法律保护，二分到三分之间，已经给付的利息不退回，没给付的不用再给了。现在直接利率降到了15.4%，超过这个就不受法律保护了。”

钱兴国笑着说：“恭喜三师兄，你都会抢答了，你这样的人才不去放水可惜了！”

黄二叹了口气，说：“是啊，利率一下调，本来我借出去的二分利息的钱，别人都不还了！钱兴国知道，我们放水的哪有借钱给人收二分利息的？起码是五分！能跟我二分利息借到钱的，都是多年的好哥们！可是人很现实啊，利率一下调，有的人就不想还钱了，他们知道我就是起诉他们，法院也不会支持。”

钱兴国补充说：“这就好比银行挤兑了，有一部分人不还黄二哥的钱，其他人也跟上！本来我们放水的也要资金挪用的，许多人一起不还钱，拆东墙补西墙就玩不转了，所以二哥只好躲起来，避避风头。”

我明白了，对黄二说：“二哥，你锦衣玉食惯了，我们食堂工作餐是粗茶淡饭，只怕你不适应......”

黄二微微一笑，说：“兄弟，我现在是秦琼卖马了，还讲究个什么？”

我见他还是要在食堂吃饭，不免为难。想了想，说：“袁校长刚好在办公室呢，你们两位和他都熟，不去看看袁校长？”

黄二和钱兴国点点头，站起来走出一号包厢，左拐出了后门，隔一个库房就是校长室。

黄二率先走了进去，喊了声：“老大！”掏出中华烟就分。

钱兴国和我随后进去，就见袁校长抬起头来，笑道：“稀客，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的？”

我趁机汇报：“校长，黄二哥落难了，想在我们食堂吃饭。”

袁校长一愣，想了想说：“那这样，我之前已经答应钱兴国来吃饭了，不能厚此薄彼。以后钱兴国和黄二一起来，你就让他们吃，要是单独来一个，就不吃。”

黄二连声道谢，我却在心里暗笑，这袁校长真是个老江湖！钱兴国散漫惯了，还喜欢把妹，他哪有时间天天陪黄二来我们食堂吃饭？他不来，黄二就不好意思来，我们就不违反规定让外人吃饭。

黄二见目的达到，起身告辞。袁校长点点头，也不送他。

钱兴国带着黄二回到食堂，等一会，十点半开饭了。

今天荤用的是大排和对虾，因为大排贵，一个月只能用一次。

我走到打菜间，嘱咐欧阳芳閠：“两个袁校长的朋友来了，打两份菜给他们吃，校长同意的。”

欧阳芳閠笑道：“是！主任！那个钱兴国我认识，来吃过一次，还有个是不是黄二？”

我好奇地问：“你怎么认识黄二？”欧阳芳閠说：“切，姐姐我以前也是混社会的，碧水市的头面人物我哪个不认识？我前夫以前也放水，跟黄二也喝过酒。这人脑袋聪明呢，他一个顶你两个。”

我笑道：“我又不聪明，一个教师混到食堂做伙夫了！他是比我聪明，现在躲起来避难了，有人谈起他，你不要说他在我们食堂吃饭。”

欧阳芳閠笑了笑，手脚麻利地打好了两份菜，我亲自端到后排的空餐桌上，让他们吃。

钱兴国来吃过一次，主动去打饭打汤，两人吃了起来。

这时袁大姐出来了，指着这两人问：“这是我们学校的人吗？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说：“是袁校长的朋友，要不你去问问校长？”袁大姐没话说，去擦桌子了。

没课的老师和下课的学生陆续有人来吃饭了，十一点是高峰期。

欧阳芳閠打着菜，忽然喊了起来：“主任，主任来一下！”

我走过去问什么事？欧阳芳閠说：“大排估计不够用了，你订多少的？”

我说：“按人头订的，老师和学生们大约三百人，你们工作人员连我和小苏九个人，我订了三百一十块大排，防止烧的过程中有破损的。”

欧阳芳閠说：“你就不能多订一点？我看看剩余的大排，今天估计不够吃了。”

我说：“怎么就不够吃？正常不是三百人吃饭吗？”

欧阳芳閠说：“人数说不准啊， 刷卡机显示人数不准确。老师和学生刷卡是收费三元，保安和保洁刷卡是收费十元，只要两种卡都刷过了，刷卡机上数字就跳了，自动清零。所以每天到底多少人吃饭，我也吃不准。”

我皱着眉头说：“那以后就数水果，今天的水果不是每人一个香蕉嘛。”

宣爱华插了一句：“主任，不是大排的片数不够，欧阳芳閠刚才给好几个人打了双份，吃一份还带一份走......”

欧阳芳閠怒斥道：“那些人又不是普通教师，都是二楼三楼的管理人员，能不让他们打包吗？”

我说：“以后不管是谁，每人凭饭卡只许打一份！吃到大排像是几年没吃过一样！三块钱刷一份，他肯定吃不下两份饭菜，拿去做人情给别人吃！一块大排成本就三块五呢，还不算调料；前面吃饭的人多打了，后来的人没大排吃怎么办？难道把你欧阳芳閠给他们啃啊？所以要顾大局，一视同仁！不许多打包！”

欧阳芳閠被我呛了几句，低头打菜，气呼呼地不说话。

我走回办公室坐下，小苏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主任，今晚奸夫请淫妇吃饭你知道不？”

我分了支烟给小苏，问：“你从哪里听来这么多小道消息？奸夫是谁？淫妇又是谁？”

小苏笑着说：“奸夫就是摆了你一道的王胖子，淫妇是他的相好，季老师。”

我说：“哦，多年前两人就传过绯闻，后来不是风平浪静了吗？”

小苏坏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王胖子不是升任副校长了么，他惯于吹牛皮说大话，又在外面偷偷地组织教师给学生补课，我们学校的老师大都认为他有钱有势！季老师眼眶小，被王胖子一顿忽悠，很是崇拜他。两人最近又好上了，算是复读吧。”

我“噗嗤”一笑，说：“这种事捕风捉影，无凭无据不能瞎说。”

小苏说：“有证据呢，前几天我在思麦尔快捷酒店里，遇到了王胖子！他看见我一愣，问我来做什么的？我说我跟朋友来打麻将的。他说他也来打麻将的，我就奇了怪了，这家快捷酒店只有一间麻将室！我出了酒店心里犯嘀咕，就躲在一棵树后面看，果然没过多久，季老师骑着电动车来了，走进了快捷酒店！”

我笑了笑，问：“你去快捷酒店不是开房间约炮的吧？”

小苏暧昧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又问：“你刚才说的，今晚奸夫请淫妇吃饭，是怎么回事？”

小苏说：“我去串门听到的，王胖子找了个借口，去季老师的办公室走走。同一办公室的老师们，见了分管的副校长来了，自然是巴结他。王胖子故意问各位老师，知不知道他的体重是多少？谁回答出来，他晚上请吃饭！大家都说不知道，季老师却一口说出了准确的斤两。于是王胖子顺水推舟，约了季老师同一办公室的几位老师，晚上去吃海鲜大餐！”

我“噗嗤”一笑，说：“王胖子这个借口也太低级了吧？季老师多年前和他有过一腿，两人滚过床单，季老师当然知道他的体重！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小苏笑呵呵地说：“对啊，王胖子其实是故意选在今天请季老师吃饭的，因为季老师今天过生日！”

我笑道：“好一对狗男女！王胖子不是号称怕老婆吗？也敢做这事？！”

小苏说：“怕是假的，装给老婆看的，真怕还敢出轨吗？我听别人告诉我，王胖子相好的不止一个，喝酒后还去找小姐呢！”

我乐不可支，说：“你的情报还挺多啊，王胖子约你吃饭了没有？”

小苏说：“他才不会约我呢！他知道我是你的人，背后还说我的坏话！”

我问：“哦？他说你什么了？”小苏说：“说我以前经常迟到早退，还旷工！我那不是为了做游戏赚钱吗？他王胖子年轻时喜欢逞强，和人打架斗殴，被派出所处理过，他怎么不说自己呢？对了，我悄悄问到了晚上奸夫和淫妇吃饭的店名，要不你偷偷打个电话给他老婆，让他老婆晚上去捉奸？”

我想了想，说：“算了吧，他老婆很贤惠，我就不做这缺德事了。再说，一起吃个晚饭，又不是二人世界，这也算不上什么证据。不过你放心，他背后说你的事，我会替你出气的！我不想招惹别人，但是别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我肯定要他好看。”

小苏分了支烟给我，说：“王胖子还挖我的墙角！局里的顾副局长不是和我有亲戚关系嘛，当时夏勇济还做我们七中校长的时候，我请顾副局长找过夏勇济，想提拔我一下。结果就是王胖子捣空，说了我许多坏话，夏勇济就没有提拔我......”

我说：“我有数了，现在正忙着吃饭呢，我们出去监督刷卡吧。”

我俩刚刚走到大厅里巡视，赵锐洪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对小苏说：“过来，我要训你一顿。刚才这么多人排队吃饭，你怎么不在这里维护秩序？又去串门了？”

我听到了，立刻走过去，不悦地说：“赵锐洪，小苏归我管，你不好训他，有什么话你跟我说。”

赵锐洪尴尬地笑笑，去端菜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