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去上访唇枪舌剑 众人帮尘埃落定

我穿着睡衣骑车赶到教育局上访，坐电梯直奔四楼。

旁边的人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也不管。

到了四楼副局长室，我推门一看，里面的人不认识，就问顾副局长在哪个办公室？里面的人好心告诉我，在401。

我走进了401，顾副局长笑眯眯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等我，我毫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掏出烟分他一支。

顾副局长笑呵呵地摆手，说从来不抽烟，我就自己点了一根。

顾副局长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把夏剥皮到七中后的种种刻薄、倒行逆施，一一告诉顾副局长，还指出人事任命中的种种荒谬之处！

顾副局长说：“庄老师，你们学校还是民营的时候，我就去检查过工作，对你的能力、品行有一定的了解。当然了，人事任命不可能人人满意，局里摆位置，要考虑到方方面面，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我说：“好，敢问局里用人的标准是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原来比我低一级的办事员，现在和我平级；徐老师一个生活老师，连升三级，爬我头上去了，凭的是什么？论能力、论资历、论学历，我哪点比别人差？夏剥皮要卖官也可以，干脆明码标价，正科多少钱，副科多钱，办事员多少钱，这样公开公正，没花钱买官的，人家也心服口服！”

顾副局长笑了笑，说：“下属单位的用人情况，我们也不是太清楚，不完全是论资排辈的。”

我反驳道：“这话夏剥皮也说过，他还说，你当年进教育局，还是在他手上办的手续，现在你成了他的领导......”

顾副局长眼睛一亮，问：“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我是信佛的人，按照佛经的说法，祖上积德的，福荫子孙。你顾副局长的父亲我也听说过，当年做官就不捞钱，做了许多善事，利益市民，所以你沾光，升得快！”

顾副局长笑了笑，问：“你现在什么要求？”

我说：“论资历、论能力、论学历，我起码是个正科！”

顾副局长有些为难，说：“可是位置都摆好了，局党委讨论通过了，就要行文了......”

我说：“文革十年，最后还拨乱反正，做错了为什么不能纠正？”

顾副局长暧昧地笑笑，说：“我告诉你件事，当年我竞选副局长的时候，职工投票我是第一名，局党委投票我也是第一名，可结果副局长让别人做了，你说我怎么办呢？”

我想了想，反问：“顾副局长你是不是党员？”

顾副局长说：“是啊，老党员了。”

我反驳说：“我看你不是个合格的党员！面对用人不公，你为什么不向组织反应？为什么对腐败分子不敢举报？这是合格党员做的事么？”

顾副局长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会，缓缓开口说：“你去找袁校长谈，我跟他交代过了，给你调整个合适的岗位。”

我说：“是不是让我做教导处主任？别人的岗位我不抢，该我的岗位我也不让！不瞒你说，我举报信都写好了，不行就去首都上访，拼着工作不要了，非要讨回一个公道！”

顾副局长暧昧地笑了笑，把手一伸，说：“举报信呢？交给我好了。”

我说：“写在手机上了，还没来得及打印！”

顾副局长说：“年轻人，做事莫要冲动，你先去找袁校长谈，然后再说。”

我看谈不出什么结果，就出了教育局，赶到学校三楼校长室。一看校长室门开着，防爆玻璃门也开着。

我走到门口，伸手敲敲门，袁校长抬起头来，微笑着说：“请进。”

我发觉袁校长这个人不简单，城府很深，惜字如金，话不多，但是一针见血，是个阅历深的老干部。

袁校长看上去和夏剥皮差不多大，也有五十多岁了，满头黑发偏分，很有气质，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

袁校长依旧主动分烟给我，这就比夏剥皮强多了。我抽的是硬中华，也掏出来分给袁校长一支。

袁校长接过烟放在桌上，对我说：“我还是之前的说法，一年之内给你调整岗位，你看如何？”

我坚决地说：“不行！这一次我就要个公道！也不拿你袁校长为难，你不好办，我直接去首都上访！”

袁校长深沉地一笑，说：“地方上的事，就不必要麻烦总书记了。现在有一个岗位，就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做？”

我问：“什么岗位？”

袁校长说：“就在昨天，你回去休假了，教育局一把手王局长，来我校慰问。我当面跟王局长提的，真关心基层，就把已经关闭的食堂搞起来，我们学校自己搞，饭菜质量都有保证。王局长当场表示同意，我立刻着手策划这件事情。不瞒你说，请示报告还没打呢，一边办食堂，一边请示。我在教育局也有将近四十年的工龄了，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

我一口回绝：“我不干！我一个知识分子，骨干教师，你让我去办食堂？做个伙夫？有辱斯文，不干！”

袁校长笑呵呵地说：“你再考虑一下？办食堂是个肥缺，几个人找过一把手王局长了，想承包食堂！我觉得还是学校自己办好，非盈利性的，饭菜质量有保障。”

我又分了支烟给袁校长，说：“我干不来这事，我连烧菜都不会，我不干！”

袁校长说：“会招聘厨师和服务员的，不需要你烧菜，你再考虑下？后勤科的马科长已经快退休了，都不来上班了。我打算把你摆个后勤科副科长的位置，也让你主持工作，相当于正科长，一年后转正。你兼做食堂主任，主持工作相当于正科级，跟其他正科长是平级，他们也是主持工作。”

我愤愤地说：“以我的资历能力和学历，为什么不能直接任命正科长？还要试用一年？我不干！”

袁校长说：“各科室都没有摆正科长，都是副科长主持工作的。但这事不怪夏勇济，依他是都摆副科长，我觉得正科长比副科长多拿几百块钱，不如放正科长，也让人家多拿些钱，毕竟你们原来的工资都不高。”

我听了心里一热，但是不想搞食堂，我就说：“我是信佛的人，虽然不是和尚，但我不杀生！办食堂，经常要杀生，鸡鸭鹅、鱼虾不知道有多少死在我手上，我还是不能干！”

袁校长笑道：“不要你杀生的，荤菜都是供货商弄好了配送，不要食堂屠宰。”

我还是抹不开面子，说：“我还是不想干，从一个教师变成伙夫，说出去太丢人，你另请高明吧！教导处主任，我为什么不能干？我管教导处也几个月了，出过差错吗？有哪个教师不服吗？”

袁校长说：“你要理解，毕竟局里已经行文了，总不能为你一个人，推翻一级党委的决定。”

我愤愤地说：“要是没有适当的位置，我还去找夏剥皮算账，也不拿你为难！袁校长你不知道，夏剥皮大肆卖官，他把钱捞走了，仇人让你做！”

袁校长深沉地一笑，说：“人事任命是局里拍板的，也不是老夏一个人说了算。”

我说：“好，官官相护是吧？既然这样，冤有头债有主，我还去找夏剥皮，省得你难做！”说完我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袁校长喊道：“庄文，你再考虑一下？”

我头也不回地说：“不用考虑了，食堂主任我不干！”说完我毅然走出校长室！

回到家里，我把情况告诉老婆。杨婷婷说：“你傻呀？食堂主任是肥缺，又给你定了正科级，工资福利一分不少，为什么不干？”

我不悦地说：“我一个知识分子去干这个？孟子说：‘君子远庖厨也’，这活是我干的吗？”

杨婷婷半晌无语，然后缓缓地说：“庄文，你太书生气了。干什么工作不是为了养家？你别忘了，我们要还两份房贷呢！你不妥协，重新找工作，下个月的房贷怎么办？”

我听了心烦意乱，说：“我会想办法的，这事你别管了！”

然后我就打开电视，看电视解闷。谁想心里有事，越看越觉得烦躁，干脆关了电视，上床躺一会。

朦朦胧胧中，杨佳丽打来电话，问情况。我说了一遍，杨佳丽说：“你傻呀？食堂主任是肥缺，就算你不捞钱，过年家里荤的素的都吃不掉呢！多少人梦寐以求要做，你还推？”我固执地说：“我一个教师，要我干这个，我拉不下脸！”

我挂了电话，没多久，钱兴国也打电话来问情况。我说了一遍，钱兴国坏笑道：“三师兄，我劝你还是做吧，你做食堂主任，我也沾光呢！”我问：“你能沾什么光？”钱兴国说：“我外号二师兄对不？二师兄最喜欢吃啊！你做食堂主任， 我去吃饭，还不是放开了肚子吃？到时候我带瓶酒去，不就省得下馆子了？”我摇头说：“我不想做，这个说出去太难听了。”钱兴国说：“你就是太书生气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我说那好吧，就挂了电话，心里还是不想做食堂主任。

过了一会，钱兴国居然又打电话来，我按了接听，没好气地说：“食堂主任我还是不想做！”

不想电话里说：“庄文，我是钱兴国他爸，钱逸君。你和我儿子是好朋友，所以我劝你几句。夏勇济的做法是不对，我也和你们王局长说了。但夏勇济的人员任命，是在局长会上定下的，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就修改，个人要服从组织，明白？”我点点头，问道：“钱老局长，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做教导处主任？”钱逸君叹了口气，说：“夏勇济歹毒就歹毒在这里，他把人事任命在局长会议上通过了，就不是他个人的意见了，而是代表一级组织！所以你现在要反抗，就不是跟夏勇济斗了，而是跟整个教育局过不去！即使你辞职不干了，还有哪个学校敢冒着对抗教育局的风险用你？所以你不如忍耐一时，先干食堂主任。你们袁校长当年也是我部下，我提拔过他，他人很不错的，跟夏勇济截然不同！我刚才和你们袁校长通过电话了，他也让我劝你，先干着，以后不是一成不变，还有可能调整的。我再告诉你个规则，各校的校长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局里不可能每个学校的事都去过问，一般情况下，校长们的提议，局里都答应的。所以我劝你先干着，日后再说，这对你是最好的选择！还有啊，局里这次对你已经是破例让步了，也有我游说的原因，也有你平时工作能力强的原因，我劝你见好就收，闹得太僵，最终对你不利！贤侄，你和钱兴国是好朋友，我当你是侄子，才对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一般人我是不会这么剖析给他听的，望你三思而后行。”

我心里一阵感动，连声道谢，挂了电话。

这时杨婷婷走了过来，问我和谁通电话？我把钱兴国父亲的一番话转述一遍，杨婷婷说：“钱老局长说得对，你就先做食堂主任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心里还是痛苦，一言不发，拿出手机浏览新闻。

看着看着，我忽然想起，佛教浩如烟海，对一切事情都有解决之道，何不百度一下，佛经上对身处困境的人是怎么开示的？于是我用手机百度，冒出来一堆帖子！

其中一条，讲了一个故事。有一个屠夫和一个和尚是好朋友，和尚每天凌晨喊屠夫起来屠宰，结果命终之后，屠夫升天，和尚堕地狱！原因是，屠夫就该吃这碗饭，死的牲畜都是命中该挨刀被人吃肉的，屠夫不算杀生。而和尚，放着经文不念，每天去提醒屠夫杀生，反而种下无边恶业，堕了地狱。

再看一个帖子，上面写着：“佛说，一切治生产业，皆与佛法不相违背！屠夫为了生存，杀的都是恶业深重的畜生，不是为了贪图口腹之欲，严格来讲不算杀生！乃至算命看风水的，虽然是骗人钱财，但是在算命的过程中，劝人向善，宣讲因果报应，反而是积了大功德！”

看到这里，我豁然开朗，觉得那么多人劝我，是有道理的。但是一时间又转变不了观念，索性关了手机，睡觉！

第二天醒来，我依然闷闷不乐，心理上还是不能接受食堂主任这一职务。

老婆见我脸色不好，也不敢劝我，默默地下了碗鸡蛋面给我吃。

吃完早饭，我主动拿起老婆的手机给她刷赚钱APP，老婆看了我一会，还是忍不住说：“庄文，昨天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反正又不少你一分工资，级别也是正科，你达到目的了......”

我没有回答，烦闷地掏出香烟，就坐在客厅里抽，老婆也没说我。

一支烟抽完，忽然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袁校长打来的。

我接通了没说话，袁校长和蔼地说：“庄文，起来了吧？顾副局长打电话给我，要你去遇他一趟。”

我“哦”了一声，站起来换下睡衣，出门骑车。杨婷婷抱着葫芦娃，默默地站在阳台上看我。

我心里百感杂陈，依然痛恨夏剥皮！

到了顾副局长办公室，顾副局长坐在办公桌后，笑眯眯地让我坐他对面那张椅子。

我坐下，点燃一支烟，问顾副局长什么事？

顾副局长却没谈食堂主任的事，先问我：“你们学校的小苏老师，跟你熟悉不？”

我点点头，说：“很熟悉，这是个可怜人，我有饭局常喊他去吃。”

顾副局长沉默了一会，说：“你可能不知道，小苏和我是亲戚呢！我也知道他处境不好，想拉他一把。在夏勇济主政七中的时候，我曾跟他开口，想把小苏调到科室里，待遇好些。可你们学校的王胖子，告诉夏勇济，小苏以前经常迟到早退，还旷工......”

我好奇地问：“你是副局长，夏勇济还敢不听你的？”

顾副局长微微一笑，说：“老夏资历比我老，还是要尊重他的。基层的事情，我也不好过多插手，还要听下面的意见。”

我说：“顾局你告诉我这个，有什么用意？”

顾副局长笑道：“我听小苏说过，你挺照顾他的。现在食堂新创办，是个机会，我准备安排小苏做你的副手，再安排个会计给你，你就做食堂主任吧。我也知道你顾忌杀生，但货物都是供货商弄好了配送的，不需要你动手，这个不算杀生。”

我沉吟不语，顾副局长又说：“袁校长也很关心你的事，跟我沟通好几回了。我们都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这个职位也不错，也让你主持工作，试用一年提正科，和七中其他正科是一样的待遇。你答应了，对你也好，对小苏也好。毕竟七中的人事任命，局党委已经通过了，不可能为你一个人重新安排......”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眼前浮现出小苏笑嘻嘻的面孔，只好答应说：“那我接受这个职务，明天回去上班。”

顾副局长点点头，笑嘻嘻地把我送出办公室。

我回到家里，把情况告诉老婆，杨婷婷非常高兴，放下葫芦娃，抱着我亲了又亲......

忽然手机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我推开老婆，拿出手机来接听，是二师兄打来的。

二师兄问：“三师兄，事情怎么样了？”

我说：“谢谢你和你父亲的帮忙，我打算接受这个职务了。”

二师兄笑着说：“这就对了嘛，听人劝，吃饱饭，呵呵。晚上我请你喝酒，庆祝一下？”

我婉拒说：“我这两天心情变化太大，暂时不想喝酒，等正式任命了，我请你们吧。”

钱兴国笑道：“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那我先忙了啊。”说完挂了电话。

我看看妻子笑盈盈地站在旁边，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心里一热，接过她怀里的葫芦娃，坐在沙发上玩。

葫芦娃已经能够认出亲人了，看着我咧嘴笑，小脸蛋红扑扑胖乎乎地，非常可爱。

我心里一阵温馨，想想一番争斗，总算有了圆满的结果，那个梦应验了！

我正在高兴，忽然衣兜里手机响起了微信提示音，拿出来一看，杨佳丽发来视频请求。

我按了同意，把手机对着葫芦娃的脸，和杨佳丽视频。

杨佳丽一看见是葫芦娃，愣了一下，随即笑面如花，问葫芦娃：“宝宝，你爸爸呢？”

我把手机转过来，和杨佳丽视频，问：“什么事啊杨老师？”杨佳丽说：“我那个副局长亲戚告诉我了，你同意做食堂副主任了，我为你高兴呀。”

我笑着说：“谢谢，你消息蛮灵通嘛。对了，你那副局长亲戚还说了什么？”

杨佳丽说：“他让我劝劝你，不要和夏勇济一般见识。夏勇济这个人刻薄惯了，在局里也人际关系紧张，几乎没人喜欢他！局长助理有五六个呢，夏勇济是第一个做局长助理的，做了二十年了，还是原地踏足踏，就是因为为人刻薄，外号‘千年助理’，就是升不了副局长！”

我乐道：“还有这事啊？这人也太过分了，排名在他之后的人，都升副局长了。他本身也是用人不正之风的受害者，可到了七中之后，非但没有吸取教训，反倒变本加厉！”

杨佳丽点点头，说：“局里也觉得他做事欠妥，之上七中闹出教师联名请愿书的事，局长暗地里已经训过他了。这回局领导肯给你重新安排岗位，也是一种纠偏，间接地证明夏勇济做错了。但你不要张扬，你达到目的了，不要在外面炫耀，这事就点到为止，我那亲戚让我转告你的。”

我说：“这我知道，不为己甚嘛。反正我有年龄优势，夏剥皮再嚣张，还能干几年？我明天就去学校上班，你放心吧，替我谢谢你那位亲戚帮忙，多谢。”

杨佳丽笑着说：“我会转达谢意的，你明天还要谢谢袁校长，他为你说了不少话。当然，钱兴国的父亲也帮了忙，现在局长对你印象挺深刻的。”

我连连点头，说：“帮过我的人，我都记着呢。等正式任命下来，我请大家喝酒，一总感谢。”

杨佳丽说：“那就这样了啊，你没事就好。同事们也关心你呢，这几天你是大家谈论的焦点。我上课去了啊，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