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孙家岭
雨后的大山里清爽无比，各种鸟兽纷纷出动，到处是喧闹的声音。
六子使劲咽了口唾沫，喉咙火辣辣的疼，像堵了块棉花。两腿如干透了的泥巴，绷紧而且沉重。每动一下，脑仁便针扎一样疼，身上也冷得厉害。他知道自个儿肯定是昨晚在破庙受了凉。
这要是有一碗热姜汤该多好！
走了半天，山路上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恍惚间，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整个山也摇晃起来。糟了，八成要晕！姥姥的，可千万别倒下，万一死在这儿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六子心里面嘀咕着，努力撑着眼皮，尽量不让自己倒下去。就这么走着走着，已经完全失去目标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走下去，别躺下！
如一片秋后的树叶，孤独而坚强地挂在枝头，六子仿佛随时会被经过的山风吹落。
泥泞不堪的山路上，只留下一个孱弱的身躯在摇摇晃晃地挣扎着，前方不知通往何处，也没有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走快点，跟上！”
这是谁的声音？难不成在跟老子说话？
六子费力地摘下步枪，警惕地望向前方。山梁拐脚处出现了十几个身影，排成一列纵队背着武器，快速行进着。
鬼子？国军？还是汉奸队伍？
六子右手本能地伸向枪栓，可那枪栓像生了锈一样怎么也拉不动。浑身无力的六子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那十几个正向自个儿奔来的身影，只觉眼前忽然一黑，一头栽倒在泥地里昏了过去。
晕晕乎乎间，六子仿佛坠入到无底的深渊，然后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起，重重摔了出去。如此反反复复了数次，似乎被几个人抬着，合力扔进一个燃着大火的地窑中，烤得他深身难忍，嗓子眼直冒烟。
“水……”六子努力挣扎着，从喉头发出低弱的声音。
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即从耳边传来：“醒了，醒了！快拿水！”接着一个装满清水的瓷碗端到六子的唇边。
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六子张开嘴巴咕咚咕咚一气将碗里的水喝了下去。
“水……”六子又嘟囔了一句。
第二碗水端了过来，他又一口气喝干。两碗水下肚，浑身顿感轻松，喉咙也不像先前那样疼了。
六子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映入恨帘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师弟韩锋。韩锋一脸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是没睡好。
“师兄，醒了？”韩锋坐在炕沿，关切的问道。
六子一脸茫然，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个儿躺在炕上。炕前还挤着几个人，郑玉梅、周大胡子、郑玉国。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正面带微笑看着自个儿。中年男人面生得很，以前没见过。
“这是哪……”六子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忆中好像在大山里面瞎转悠，一眨眼的工夫咋换了个地儿？
韩锋将瓷碗放到一边，笑呵呵地说道：“这是孙家岭！师兄，你可把俺吓了一跳！”
六子觉得浑身乏力，双手撑着想坐起来。
郑玉梅赶紧上前，与韩锋一起扶他坐起未，又拿枕头垫在他的后背。嘴里面一面说道：“你呀，睡了一天一夜知不知道？也不知道咋弄的，发烧烧得厉害！幸亏刘队长抓了药给你喝了，要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队长？六子目光很自然就落在那个中年男人身上，这屋里的其他人都认识，郑玉梅口中的刘队长是这个中年男人无疑了。
“六子兄弟，你好！我是县武装大队队长刘广华。到了这儿就是到了自个儿的家，你先安心在这儿歇几天。"中年男人敬了个军礼，然后热情地向六子伸出双手。
六子不知所以地伸出一只手，跟刘广华握了握。一个念头飞快地在大脑里闪过，县武装大队，这不就是共产党的县大队么？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韩锋，疑惑地问道：“这是咋回事？俺的枪和烟袋呢？”
韩锋扭身变戏法一样把两枝枪和烟袋锅子摆在炕沿，说道：“都在这儿呐，少不了！枪老周都给你擦过了，全是泥。烟袋郑小姐也给你洗了一遍。”
“哦。”六子点点头，一只手轻轻摸向烟袋锅子。
郑玉梅却一巴掌将他的手打开，嗔怪道：“病刚好，不能抽烟！”说着，便将烟袋锅子抢走。
六子无奈地看着郑玉梅，苦笑了一下。
韩锋接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描述了一番。六子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孙家岭。
原来，那天韩锋和十几个兄弟冲出县城后，跟着周大胡子一路来到孙家岭，找郑玉国会合。现在的郑玉国已经参加入共产党领导的县大队，郑玉梅理所当然地留在哥哥身边，成为县大队的一员。周大胡子与韩锋等人也无处可去，两个人一合计，干脆也留了下来。
跟从韩锋的那些兄弟都是带着枪来的，这十几个人的加入，一下子就壮大了县大队的势力。要知道县大队之前连枝像样的枪都没有，人数也仅有几十个，而且还都是地地道道的庄户人。
大家安顿好之后，韩锋惦记着滞留在县城的六子。便领了十几个兄弟，在郑玉国的引领下，沿着山路前往县城一带打探消息。好巧不巧，半路上遇到生病晕倒的六子。大家砍下树枝做了个简易担架，一路小跑将六子抬到孙家岭。
县大队队长刘广华赶紧让人烧了姜汤给六子灌下，又找来村里的土郎中抓了药，这才把六子救过来。
在六子的意识中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实际上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韩锋与郑玉梅衣不解带，连番在炕前照应着，直到他发了汗醒过来。
说话工夫，郑玉梅亲手煮了满满一大碗葱花面，端到六子跟前：“饿了吧？别光顾说话，先把这面扒了。”
葱花和着面的香味飘进鼻子，六子一下子就忍不住了。他不由分说端起碗一顿狼吞虎咽，只吃得满头大汗。
“还有么？”他用筷子敲着碗问。
郑玉梅没吭声，转身又去盛了一碗。两碗面条下肚，六子这才觉得身上有了力气。他用袖子擦了擦油渍渍的嘴唇，问韩锋：“这么说，你们现如今都是共产党了？”
“差不多吧！”刘广华接过话茬说道，“县大队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也是咱老百姓自个儿的队伍，专门打鬼子的！”
有这样的队伍？六子翻翻眼皮，怀疑地看着刘广华。不管咋说，人家救了自个儿一命，而且这是人家的地盘。六子虽有疑惑，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应付着点了点头。
“扶俺下来！”在炕上躺了这么长时间，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下了炕，六子踢上鞋，在屋里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活动了一下胳膊腿。
一扭头，却看到院子里跟从韩锋的那十几个兄弟，正聚在那儿咂牙。
“刘队长，他们都参加共产党了，咋还穿着黄皮呢？”
“是这样子，咱们的队伍刚刚成立。眼下条件有限，还没有能力给大家做军服。”刘广华解释道，“不过你放心，以后像军服、枪呀炮呀这些东西咱们迟早都会有的。你看我，现如今不也是穿着老百姓的衣服么？”
六子听了偷偷撇了下嘴，敢情就是一群叫花子！还队伍队伍的，这算啥队伍？要啥没啥！他眼珠子转了转，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刘广华说道：“俺说刘队长，咱们商量个事中不？”
“啥事？你说！”
“以后别咱们咱们的，行不？俺还不是你们的人，别扯那么近乎！”
这句话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大家都明白刘广华是以诚相待，这个六子咋就这么不近人情呢？
郑玉梅生气地说道：“六子，你说什么呢？你知不知道刘队长为了给你抓药……”
后面的话让刘广华伸手挡下了：“没关系！六子兄弟性情耿直，不碍事！”
一直没吭声的郑玉国见状连忙打起了圆场，凑到六子跟前笑眯眯地问道：“六哥，还记得我不？”
“记得记得！”六子伸手拍了拍郑玉国的肩膀，热情地答道。对于自个儿未来的的大舅子，咋能不记得。刘广华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对郑玉国却不能慢待。
郑玉国接着说道：“要不我陪你到外面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六子呆了一下，随即说道：“不用了，让俺兄弟陪俺就中！”说着又冲周大胡子拱拱手，“老周，辛苦啦！不一块出去转转？”
“俺就不去了，你们哥俩啦啦呱吧。”周大胡子大手一摆说道。
六子也不客套，一把拉着韩锋出了屋向院外走去。留下一屋子人满脸茫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晓得六子发什么神经。
“师兄，有啥话不能屋里头说呀？”来到院外，韩锋甩开六子的手问道。
六子瞅瞅四下无人，凑到韩锋跟前，压低嗓门问道：“兄弟，你真打算留下来当共产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