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俺不是坏人

逃出城后，六子很容易就寻了个机会开了溜。甩开一众鬼子和皇协军，六子一头扎进山里。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寂静的大山也开始变得喧嚣鼓噪。六子走得又饥又渴，寻了条小溪流，趴下身子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这才觉得身上稍稍轻松了些。

远处的枪声早已经听不见，也不晓得韩锋他们逃出去没有？

六子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抽了一袋闷烟，寻思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县城肯定是回不去了，熊谷浩二现在狠不得剥了自己的皮。仰天山也不能去，王建业和吴连成巴不得自个儿送上门去。记得周大胡子说过郑玉梅的哥哥参加了共产党游击队，估摸着韩锋等人十有八九会跟着郑玉梅去找共产党。

可共产党在哪儿呢？会不会收留自个儿？毕竟当过这么长时间的汉奸，再加上以前干的那些勾当，自个儿早就是劣迹斑斑臭名在外。

有心重操旧业，可自己却无法拒绝郑玉梅。若是去投共产党，万一共产党跟自己清算旧帐咋办？听说共产党走的是共产共妻的路子，一旦他们知道自个儿以前攒下了那么多现大洋，岂不被共产了？

一想到那些现大洋，六子忽然来了精神。姥姥的，老子是有钱的主儿，到哪儿不能逍遥快活？把那些大洋挖出来，当财主去！

他用力在鞋底磕掉烟灰，霍地站起来，将烟袋锅子别到腰里。走了两步，又慢慢停了下来。不行！时局这么乱，那些大洋还是不动得好！万一哪天被人算计了呢？岂不是吃了大亏？

这一瞬间，六子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天地之大，咋就没有自个儿的去处呢？

他慢慢蹲下身子，百无聊赖地盯着潺潺的溪水发呆。

一条泥鳅在里面游来游去，时不时探出脑袋吐个小泡泡。发现硕大的六子正死死盯着自己，惊得一扭身子，钻进泥沙里。

六子苦笑了一下，不忍心去打搅泥鳅的清静。重新站起来，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胳膊腿，机械地走向大山深处。

管他呢，先找到韩锋再说！

临近晌午，六子来到一座不大的村庄。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在幽深的大山里显得很是别致，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饥肠辘辘的六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砸开了村头的一户人家。里面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妇人，显然是母女。

看到闯进来肩背钢枪的大兵，母女两个惊慌地抱在一起不知所措。

“喂，有吃的没？”六子站在院子里大声问道，目光一面四处寻摸着，希望能找到点充饥的东西。

两个人显然吓坏了，身体瑟瑟瑟发抖，满脸茫然地看着六子。

六子忽然间意识到面前这对母女的惊吓是因为自己穿了一身黄皮，感情她们将自个儿当作汉奸了。于是六子连忙挤出笑容，试图用温和的口气沟通：“大娘，俺不是坏人，俺是路过的，饿了。能不能给整两口吃的？”

母亲紧紧抱着女儿不撒手，狐疑地看着六子，又用手指了指屋里。

“哦，在屋里？”

六子撇开母女两人，抬脚进了低矮的土屋。

看到他进了屋子，母亲突然拉起女儿的手，飞也似的逃出院子。

“这娘俩！老子又不抢你家东西，干嘛吓成那样？”六子嘴里面嘟囔着，自顾在屋里头寻找起来。

屋子不大而且昏暗，六子很容易的就在找到了灶台。掀开锅盖，里面有小半锅地瓜粘煮，看样子是上顿饭剩下的。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尝了尝已经凉透了，但是异常的甜。

六子干脆将锅子端到门口，又寻了个马扎坐下，一口气将小半锅粘煮喝了个精光。然后翻箱倒柜找来两张煎饼，将灶台上的半根大葱卷了，悉数吃到肚子里。

吃完两张煎饼，六子觉得肚子舒服了许多。他解开上衣，用衣角扇着风休息了片刻，这才摸着肚皮心满意足地走出屋子。

让六子做梦都想不到的是，他刚才喝的这小半锅粘煮和两张煎饼，是娘俩个一天的口粮。面对着狗舔过一样的锅子，娘俩个晚上只能饿肚子。

走到院门，六子刚要抬脚迈出，忽然吓了一跳，脚步也随之缩了回来。

只见几十个百姓堵在门外，手里头紧握着铡刀、木叉、锄头，冲着他怒目而视。

“干、干啥呢？”六子本能地摘下步枪，手指头拨开保险铁片，哗啦一下拉动枪栓顶上子弹。他哪里晓得，这个院子的男主人就是在一个之前，修炮楼时让鬼子兵当作靶子打死了。面对着愤怒的老百姓，六子知道来者不善，端着枪冲着众人瞪起了眼。

看着明晃晃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枪口，百姓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但仍然堵在门外不肯让路。

“俺说你们这是干嘛呢？俺说过了不是坏人！"

“那你是啥人？咋穿着二狗子的狗皮？”一个年轻人端着铡刀，大着胆子问道。

“你说这身衣服？咳，它是这么回事……”六子想解释几句，忽然发现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见六子答不上来，百姓们更加确认这个抢人饭的家伙就是二狗子无疑。怒火再次燃起，大家元声了聚了过来。

六子端着步枪的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在这些蛮横的村民面前，六子昔日的威风一扫而光。总不能向这些无怨无仇的陌生人开枪吧？他连连后退着，一边试图阻止这些百姓。

“别胡来！俺可跟你们说，俺的大部队在后面呢！说话工夫就到！”

百姓们哪里肯听？管你什么大部队不部队的，今儿个先宰了你这个落单的家伙再说！

六子一步步被逼到墙角，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眼角往四周一瞄，发现身后有一棵枣数，紧挨着院墙，心里面顿时有了主意。

“都站着别动，再往前老子真开枪了！”他大吼一声，猛地举起枪，冲着天空扣动了扳机。

“呯！”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小山村的平静，枪口冒出一道青烟。树上的几只麻雀瞬间被惊起，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百姓们没料到六子真敢开枪，被枪声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几个妇人尖叫一声，侧身捂住了耳朵。

趁着大家愣神的工夫，六子左手抓枪猛跑几步，身体凌空而起。左脚借就冲跑的速度蹬上枣树，右脚顺势踩住墙体，右手轻松按住墙头。身子一扭，树叶般飘过了墙院。

这几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把百姓们看得都惊呆了！

“呀！这小子会轻功！”

“跑了？”

“冲啊！”

半晌大家才反应过来，吵吵嚷嚷着涌出院子，可哪里还有六子的身影？

六子一口气跑出四五里地，见后面没有人追，这才放慢了脚步。

姥姥的，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走到哪儿都有人追！不就是吃了你家几口冷饭么？又没刨你家祖坟，犯得着跟老子玩命？

一群鸟人！

在心里将村民们的祖宗十人代诅天咒地骂了个遍，六子觉得稍稍痛快了些。辨明了方向，扛着步枪衣服也不系，挺着肚子向卸石山方向走去。

前些日子听城里的汉奸们议论，说是孙家岭一带闹共产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既然现在自个儿无处可去，倒不如先到卸石山看看，自个儿攒得那几千大洋还在山洞里埋着，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总得看看才放心。

卸石山离孙家岭不远，郑玉梅如果去找她那个当了共产党的哥哥，肯定也是往那个方向去。说不定还能碰上她，还有韩锋。

现在唯一能商议事的，似乎只剩下韩锋了。和青山也是个不错的兄弟，但不知道是死是活。六子一边百无聊赖地走着，一边脑袋里胡思乱想。

山路弯弯曲曲伸向远方，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像极了起起落落的人生，茫然且辛苦着，没有路引，也没有休息的落脚点。更不知道明天的路会通往何方，又会在哪里终结？

虽然是夏天，山里面却是凉爽无比。时不时从眼前飞的蜜蜂和蝴蝶，犹在不知疲倦地忙碌。

日头早早沉了下去，余晖在天边抹出一道炫丽的色彩，衬托着孤独而高傲的山峰。流云折射了光线，照在六子黝黑的脸上，涂上了一层古铜色。

六子不敢停下脚步，盗墓半生的他深知山野荒林的凶险。且不说树林里不知何时便会窜出吃人的狼群，亦不知何处草丛中潜藏着夺命的蟒蛇，单是那些盘据在大大小小炮楼据点里的鬼子和汉奸，就能时时刻刻要自个儿的命。

老天是如此地喜欢开玩笑！先前自由自在的盗墓生活已经一去不返，之后稀里糊涂当了国军，接着又莫名其妙地当了一阵子汉奸。

这世道到底咋了？

如果找到郑玉梅与韩锋他们，难不成自个儿还要去当啥子共产党么？共产党会接纳自个儿这种劣迹斑斑的人吗？

难道说，老子真的是个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