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相大白（三十五）

把一本厚厚的“收入记录”认认真真的看完，李勇的眉头越皱越紧。郭书怀近四百万元的受贿数额和详尽的记录，再回想到此前已经掌握的他的犯罪证据，李勇不由自主的都吸了一口凉气。他真的没有想到，与自己朝夕相处且共事多年的郭书怀竟然腐败到这种程度！

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迎着顾向阳递过来的打火机点上烟，李勇站起身来，一边吸烟一边倒背着双手围着办公室踱起步来。

顾向阳和张正初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低着头，一边默默地抽烟一边想着心事。

只有陈思江脸上的表情是轻松的。他嘴里叼着香烟，手上不停的整理着资料，眼睛则时不时地瞄一眼面前的三位领导，嘴巴忽张忽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郭书怀有妻子，有女儿，侄子侄女一大堆。如果他担心自己受贿的事情败露而不敢直接收礼，可以信任和选择的人很多。可是他为什么会选择乔红，把所有的贿赂款和包括受贿记录这么隐秘的东西交给这个随时都会跟他翻脸的女人？郭书怀久经官场，见惯了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他之所以能够成为边城市乃至全省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副厅级领导干部，虽然与他对工作的认真、经验的丰富以及曾经有过的贡献有关，但也与他城府较深、老谋深算有着很大的关系。但是，为什么就会在这种小事上粗心大意、阴沟翻船？”这时，不知在办公室里转了多少圈的李勇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顾向阳、张正初和陈思江问道。

顾向阳和张正初谁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和李勇一样有着同样的疑虑。所以，两个人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在陈思江身上，希望从他这个“发起人”身上找到答案。

“李厅您说的没错，按照传统的眼光来看待郭书怀，他确实不应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命运交到一个妻子之外的女人身上。但是，有句俗语说得好：‘一富遮千丑,一穷毁所有’。和正常人一样，郭书怀也是有缺点的，只是他身上的光环和所处的位置，从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他自身所具有的缺点甚至致命的弱点。”看看李勇和顾向阳等人，陈思江一脸的认真，完全没有了平时说话时多有调侃的语气和表情。

“哦，你说说看，郭书怀的缺点和致命弱点是什么？”转身坐回到沙发上，李勇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他一边伸手往面前的烟灰缸里弹弹烟灰，一边看着陈思江说道。

“在顾局和张斌大队长审讯郭涛的间隙，我曾经以曾经的同事的关系和郭涛聊过两个多小时。说句公道话，虽然在郭涛没有犯罪、担任刑警大队大队长前我们两个配合的不是很好，我也在内心深处看不上郭涛的工作能力，但毕竟在一起同事这么多年，他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找他聊一聊、安慰一下他还是应该的。我比郭涛大二十来岁，作为我们这么大年纪的人，这点胸怀还是要有的。”冲着李勇笑了笑，陈思江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

“我承认你有这个胸怀，但对于你找郭涛聊天是单纯的安慰他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借着陈思江停下话题喝水的机会，顾向阳笑着插话说道。

“看破不说破，你这个当领导的怎么能这样说话呢？”看看顾向阳，张正初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张正初的一番话和他忍俊不禁的样子让顾向阳和李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跟着顾向阳等人笑了一会儿，陈思江脸上的表情马上又认真起来。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先是认真的看了几眼，然后才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在和郭涛‘聊天’的过程中，我曾经就他与郭书怀之间的来往以及在他的犯罪过程中，作为叔叔的郭书怀是否给他提供过‘帮助’这件事问过他。当时，郭涛的头摇的像货郎鼓一样。对于他这个曾经给予了他莫大的帮助的叔叔，郭涛非但没有丝毫的感激和感谢，反而有一肚子的怨恨，其根本原因就是郭书怀把郭涛的岳父住院没有钱支付高额的医疗费的事情告诉给了郝建成，从而让郝建成找到了贿赂郭涛的机会，进而让他跌进犯罪的深渊。在郭涛的意识里，如果没有郭书怀这次‘使坏’，他郭涛就不会犯罪，就不会有今天身陷监牢的恶果，他依然会是那个威风八面、风光无限的刑警大队大队长。”

“郭涛对郭书怀的怨恨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郭书怀与妻子乔红之间不正常的男女关系，但又羞于出口，进而编造了个理由来骗你？”陈思江的话刚一落地，顾向阳突然插话问道。

“我觉得他没有这个必要也不可能。”冲着顾向阳摇摇头，陈思江接着说道：“首先，我和郭涛所聊到的主题与他的罪责没有关系。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话，他应该在我面前表达他与郭书怀之间亲密的叔侄关系，借郭书怀现在依然是政法委副书记的职位压制我，从而让我对他产生畏惧，在审讯他的时候网开一面。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这就充分说明，他对郭书怀的恨是发自内心的。其次，对于郭书怀与乔红之间不正常的男女关系，由于他们两个人隐藏的太深，做得太周密，所以从开始到现在，郭涛一直被蒙在鼓里，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再说了，郭涛他就是想得再多，偶尔发现郭书怀与妻子之间有些亲昵的举动，也会认为这是一个前辈与晚辈之间的正常举动，绝不会想也想不到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亲叔叔之间会发生这样苟且的事情啊！”

说完这番话，陈思江冲着李勇、顾向阳和张正初摊摊手，一副自得意满的样子。

“说了半天，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告诉我郭书怀有什么致命的弱点。向阳，你们公安局怎么净出一些卖嘴皮子的相声演员啊？”看着陈思江声情并茂的样子，李勇先是冲着陈思江说了几句，然后又看着顾向阳说道。

“哈哈哈哈哈！”听完李勇的话，包括陈思江在内的所有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厅，我一直在说正题，只不过铺垫有些多而已。‘剧情’太过复杂，我如果直奔主题，担心您听不明白呀！”冲着李勇小声嘟囔了一句，陈思江赶紧板下脸来说道：“据郭涛讲，郭书怀最致命的弱点就是疑心太重，对包括他的妻子在内的所有人从来没有相信过。有一次郭涛和郭书怀两个人喝酒，借着酒劲儿，他向郭涛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妻子齐秀英太过虚荣，喜欢招摇，特别喜欢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富有，所以，郭书怀什么事情都不敢跟她说。郭涛是执法机关干部，有些事情不能跟他说，而其他的侄子、侄女大都是农村人，文化水平低，没有见过世面，不能委以重任。所以，他身边连一个可以相信、放心的替他办事的人都没有。为了这件事，他已经痛苦了很多年了。通过郭涛的陈述，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郭书怀所说的‘痛苦’指的是什么。”

说到这里，陈思江他定下话题，然后接着说道：“基于郭涛的供述，郭书怀之所以把收受贿赂的钱财交给他的‘情妇’乔红管理就不足为怪了。”

“郭书怀相信乔红的理由又是什么呢？难道她比郭书怀的直系亲属还值得信任吗？”看看陈思江，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张正初突然插话问道。

“郭书怀之所以相信乔红有三方面的原因：第一，他和乔红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也就是现在郭涛和乔红名义上的女儿郭娜。在乔红眼里，无论这个孩子是郭书怀的还是郭涛的，都是他的命根子。而在郭书怀眼里，郭娜却是他扼制乔红的一个筹码，有了这个致命的筹码，他不相信乔红‘不听话’；第二，鉴于郭书怀手中的权力和这份权力带来的好处，乔红对郭书怀有很强的依赖感。通过郭书怀，警校毕业、连一天财务知识都没有学过的乔红当上了财政局的财务科长，掌握着全市行政事业性单位行政拨款的大权，而通过这个权力，乔红得到的好处是她目前工资收入的几倍甚至几十倍。所以，虽然和郭涛结婚之后她和郭书怀的关系进入地下阶段，但乔红还是对郭书怀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也就是说，郭书怀用实实在在的好处拴住了乔红，乔红的忠心成了郭书怀信任她的基础；第三，通过诸位刚才看过的由乔红记录的郭书怀的受贿记录不难发现，在大大小小近二十项受贿记录中，奉命与行贿人接触并接受钱财的大部分是乔红，为了堵住乔红的嘴，郭书怀把其中的一部分分给了乔红，以女儿郭娜抚养金的形式存入了一张专门的银行卡，这张银行卡现在的月是56.98万元。因此，用双方共同的利益把乔红和自己绑在一起，是郭书怀对乔红产生信任的第三个原因。”

“这张以郭娜的名义办理并存有56.98万元现金的银行卡在哪里？”陈思江的话刚一落地，顾向阳便看着他追问道。

“在这里。”看看顾向阳，陈思江从容的从面前的文件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他的面前。

“你刚才的所有分析和结论来自于哪里？你的推断还是有足够的证据？”用眼睛瞄了一眼银行卡，张正初又接着问道。

“不是推断，是有确凿的证据。”看看张正初有些怀疑的眼神，陈思江笑了笑，转身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然后看着张正初说道：“这是乔红自杀的当晚，连同刚才看到的第一张银行卡和受贿记录本一并交给侯广进，让侯广进转交给郭书怀的。在这个小盒子里，放着十方玉雕饰品，从成色上看应该价值不菲。另外还有乔红写给郭书怀的一封信，写信的日期是今年的10月份，也就是三起杀人案发生前的两个月。至于乔红为什么给郭书怀写信而不是把要想说的话直接告诉郭书怀的原因，乔红也没有跟侯广进说。所以，在乔红已死，我们还没有对郭书怀采取措施之前，这还是一个谜，需要通过郭书怀的交代或其他侦查线索找到答案。”

说完这番话，陈思江把手里拿着的小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到李勇、张正初和顾向阳三个人面前，并小声说道：“三位领导，看的时候小心点，我这可是为了今天向您们汇报情况专门从证据保管室借的，这里面全是价格昂贵的宝贝，一旦弄坏了我可赔不起！”

李勇、张正初和顾向阳谁都没有理会陈思江，三个人把脑袋凑在一起，认真的翻看着小盒子里的东西。

看完所有的东西，李勇有些无奈的笑着摇摇头：“侯广进这个家伙可是立了一大功，应该获得宽大处理的机会！”

“李厅，您错了，侯广进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他是有私心才没有及时把这些东西交给郭书怀，否则，我们再晚行动一步，这些东西就落在郭书怀手里了，一旦是那个样子，我们再想找到这些铁的证据可就难了。”看看李勇，陈思江一边笑一边说道。

“哦？怎么回事？”看看陈思江，李勇有些不解的问道。

“从乔红家出来回到自己的家之后，侯广进打开了这个小盒子，并在第二天拿着这两张银行卡到银行的自动取款机上试着取钱，但因为多次试着输入密码错误而不得不放弃，对此。银行的自动取款机上有相应的记录。正当他准备第二天抽时间交给郭书怀的时候，张文割腕自杀，他随之被挖了出来。在预感到郭书怀要‘出事儿’且无法依靠的情况下，为了争取立功的机会才把这些东西交给江天雪同志的。”看看李勇，陈思江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正在低着头抽烟的张正初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陈思江问道：“陈副局长，现在新的问题来了。我在想，既然郭书怀和乔红的利益是绑在一起的，相互之间又分别掌握着对方太多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两个人应该报团取暖，共同对付我们公安机关才是，可为什么最后的结果却是郭书怀逼死了乔红呢？”

张正初突然冒出来的一番话引起了李勇和顾向阳的注意，于是两个人停下手中的所有动作，将两双眼睛钉在陈思江身上，急切的等待着他的解释。

听完张正初的话，看着李勇和顾向阳两个人急切的表情，陈思江皱着眉头思忖片刻，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档案袋里找到侯广进的审讯笔录，然后看着三个人说道：“张处的这个问题就回归到我们四个人刚坐在这里的时候李厅提出的那个问题上来了：郭书怀让侯广进传了什么话给乔红，逼着她跳楼自杀？”

“你倒是说啊，为什么啊？”看着陈思江慢言细语的样子，顾向阳实在忍不住了，瞪着眼睛看着陈思江催促道。

“在得到郭涛被依法逮捕的当天，郭书怀意识到了这件事可能给他带来的麻烦。他担心乔红为了救丈夫郭涛而不惜出卖自己，向公安机关检举揭发他郭书怀的犯罪事实，从而给郭涛提供一个重大立功表现。于是便让侯广进在郭涛被捕的第二天晚上找到乔红并给乔红带了两本出国护照，目的地是尼瓜多尔。他让侯广进告诉乔红，现在形势危急，郭涛的犯罪可能会影响到他乔红，所以想让乔红带着女儿郭娜出国避一避。当侯广进把两本护照交到乔红手上并转达了郭书怀的话之后，乔红当场拒绝。丈夫出了事儿，最后的结果还不知道，作为结婚十几年的夫妻，自己哪有一逃了之的说法？于是便让侯广进向郭书怀转达自己坚守边城，等丈夫郭涛的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再说的意见。”说到这里，陈思江停下话题，然后看了看李勇等人接着说道：“根据我的分析，在侯广进走了之后，深知郭书怀为人的乔红可能害怕了。她预感到郭书怀可能要出事了，因为她乔红知道郭书怀太多的事情，所以郭书怀就以让她出国为由，清除她这颗最危险的炸弹。现在自己拒绝了郭书怀，如果他被绳之以法或者狗急跳墙把他们之间的丑事说出去，她还怎么能有脸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她选择了跳楼自杀。从整个情况发展的轨迹来看，郭书怀并没有置乔红于死地的想法，他也想不到乔红会自杀。”

“郭书怀让侯广进交给乔红的那两本护照在哪里？”陈思江的话刚一落地，李勇便看着他问道。

“根据侯广进的交代，江天雪同志带人搜查了乔红的家，但一直没有找到那两本护照。后来，江天雪通过市局公安科查到了这两本护照的办理手续。护照是郭书怀安排人办的，日期是今年的10月6日。”说到这里，陈思江把一张证明文件放到三个人面前。

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李勇看看陈思江然后又抬手看看手边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老陈你辛苦一下，把我们今天讨论的内容和之前掌握的郭书怀所有的犯罪事实和证据形成材料，马上报边城市纪检委和省公安厅，并另备一份准备交给马上就要来的省厅联合办案小组。大家回去休息吧，接下来我们要准备审讯郝雷和康晓梅，这时两块难啃的骨头，辛苦还在后面呢！”

说到这里，李勇站起身来，有些疲惫的伸了伸懒腰。

“李厅、张处、顾局，请您们稍等，我还有一个疑问，之前一直没有敢说，现在我实在憋不住了，必须把这件事讲给您们，否则即便是回到家里我也睡不着觉。”见顾向阳和张正初站起身来要走，陈思江突然站起身来着急的说道。

回头看看陈思江，张正初指了指他身边的公文包笑了笑说道：“陈局，难不成您那个‘百宝箱’里还有没有拿出来的宝贝吗？”

拿着乔红那本受贿记录本，陈思江绕到李勇、张正初和顾向阳面前，翻到最后一页说道：“乔红这本受贿记录只记了几页，所以刚才您们在查看这本记录的时候可能没有注意，在这个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有一行小字：12月22日，收到汪梅从山西汇来的生日礼金10万元。我已经查过了，12月22日是郭书怀的生日，但是我们也知道汪梅已经在12月18日被杀。现在乔红的笔记本上突然出现这样一行字，是写错了还是......”

不等陈思江把话说完，李勇便一把从他的手里夺过笔记本急切的看了起来，然后眉头紧蹙，把笔记本交给站在自己身旁的张正初和顾向阳。

张正初和顾向阳把头凑在一起，认真的看了一遍之后，张正初看了看陈思江：“陈局，这行字的笔迹鉴定过没有，是不是乔红的笔迹？”

看看张正初，陈思江认真的点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顾向阳的手机不适时宜的响了起来。正在被陈思江扔过来的“炸弹”炸的还没有缓过神来的顾向阳按了下手机的免提键，没有好气的对着手机说道：“什么事？讲！”

电话里，张斌把在于海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概要的向顾向阳讲了一遍，并且申请和江天雪、王海、冯胜龙一起到博乐市找李凯调查情况。说到最后，张彬彬在电话里和顾向阳说道：“顾局，还有一件事情让我十分纳闷，难道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了吗？现在.....”

“是不是去博乐市，你这个重案大队大队长、专案组副组长没有权利决定吗？什么事情都要我决定，还要你们这些人干嘛？至于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你去找眼科医生问啊，跟我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不等张斌把话说完，电话这头的顾向阳便对着手机吼了起来。

电话那头，张斌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才悄声说道：“在于海的手机里，我看到了仿造‘钢铁战士’的李凯和委托他仿造的那位老板的合影，你猜这个老板是谁？”

“是谁？”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当张斌再次说话的时候，顾向阳降低了说话的分贝，对着手机问道。

“‘12.18’杀人案的受害人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