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九八章 唐寅半夜入水关 枝山划策替转圜

秋香和唐伯虎到达姑苏城外，天还没亮。

‘米田共’把船靠岸，系好揽胜，来船舱里说：“二位客官，船到姑苏城外了，要想开进城去须要过水关，这个时刻水关还没开门呢，就此下船？”

唐伯虎愁眉苦脸地说：“平时难得用力气，现在带着两个包裹，下了船走进城要走很远的路，岂不累死人？‘米田共’你继续划船，到了水关门口，我自有妙计进去。”

于是‘米田共’把船划进河岔，一路小心驾船，一个时辰后赶到姑苏水关。

姑苏水关在阊门内，靠近城墙有座“水关桥”，离城墙不远。桥边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等候天亮水关门打开驶进城去。水关是一座巨大的木栅门，插进河道，关上便是城墙围成的阊门，城墙上有楼，把守水关的士兵都在楼里睡觉。

唐伯虎弃舟登岸，打量了一番，心里有了主意。返身走回船上，请秋香坐在船舱里不要出来，然后带着‘米田共’走到城墙下，让他捡起许多枯草，堆放在城墙下面。

唐伯虎自己掏出火折子，把一堆枯草点燃，然后命‘米田共’回到船上去等候。

唐伯虎施施然走到水关下面，放开嗓子大喊：“失火啦，失火啦，快来救火啊！”夜深人静，水关上的士兵顿时惊醒，纷纷到走城墙上问：“哪里失火？火在哪里？”

唐伯虎手指城墙根说：“那边烧起来了，军爷快去救火。”水关上的士兵守土有责，急忙带着水桶，沿着砖梯下了城墙，打开不远处的便门，冲出城来，就在“水关桥”下河里汲水，很快吧枯草堆浇灭。

唐伯虎笑吟吟地站着不动，士卒们把火浇灭，忽然发现不对，所谓的失火是人为的，只是烧着了枯草堆，纷纷冲上去吧唐伯虎围在中间，喝问他是谁放的火？

唐伯虎胸有成竹，背着手笑嘻嘻地看着士卒们，忽然有个士卒认出了唐伯虎，惊喜地喊道：“唐伯虎！你是失踪许久的唐伯虎！你终于回来啦？”这么一喊，其他士卒也好奇地围住唐伯虎问长问短。

唐伯虎笑道：“各位兄弟，此事说来话长，我如今夜晚到这里，是有事相求。烦劳各位兄弟吧水关打开，让我的船进去，我画几幅画相赠如何？”

士卒们一听大喜，纷纷同意，就簇拥着唐伯虎从城墙上的便门走上城墙，来到水关上的木楼。

唐伯虎进去看看，笔墨倒是有，只可惜没有宣纸，于是笑道：”今日我出来得匆忙，没有带纸，你们这里有没有白纸？“一个士卒忙说：“我们是粗人，白纸倒是有几张，宣纸没有。“唐伯虎沉吟道：”无妨，你们把白纸裁开，我每人画一幅扇面给你们，拿出去卖也能得个几两银子。”

士卒们欣然同意，去取来白纸裁开，唐伯虎拿起毛笔饱蘸浓墨，笔走龙蛇”唰唰唰“画了几幅扇面，有花鸟，有荷花，有腊梅，有山水，有仕女图。士卒们每人一幅，个个高兴，收好扇面，纷纷走到水关上面，搅动辘轳，水关巨大的木栅门”扎扎扎“缓缓升起。

唐伯虎道了谢，原路返回，走回到‘米田共’的船上，催促‘米田共’开船。

船行驶到水关下面时，唐伯虎站在船头，对着水关上士卒们拱手说：”有劳众位兄弟，这门就不要关了，待会我的船还要原路返回。“

士卒们连声答应，个个高兴。

船又行驶了一阵，按照唐伯虎的指点，在一处码头泊下，唐伯虎提着包裹，保护着秋香登岸，直往前行。

秋香走了一阵，来到一条大街上，看见墙角一块勒石，刻着“回龙街”三个字，顿时止步不前。

唐伯虎察觉到了，连忙走过来笑道：“夫人，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死罪死罪。我家在姑苏城外桃花坞，这里却是回龙街祝枝山家，我打算先带你住在祝枝山家暂避风头，过几天风波平息了，再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你回家。都怪我一路紧张，竟忘了和你说。”

秋香沉吟一阵，颔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夜晚带我回家形同私奔，不光彩！而且你为追我，失踪多日，总需要时机去和家人解释，还要安排我的住处，装饰一新，明媒正娶，所以先到祝枝山家落脚。只是你听好了，凡事要和我商量，不可自作主张，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唐伯虎赔笑道：“是是是，怪我没有提前说，虑事不周，下不为例。”

秋香抬腿前行，缓缓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怪你，我也懂你的苦衷，华太师为了两个儿子，必然要登门问罪，我若待在你家，见了太师彼此不便。所以你安排我住进祝枝山家，留有余地，然后再请祝枝山出面调解对不对？”

唐伯虎笑道：“夫人果然聪明过人，一点就透！我是这么想的，具体要请哪些人出面转圜，还要和祝枝山商量，老祝鬼主意多，平时又包揽讼词，他有好主意。”

秋香点点头，眼看着走到一处人家，门上挂着牌匾“祝府”，转头对唐伯虎嫣然一笑说：“你没来得及提前通知老祝出来迎接吧？要敲门你上去敲，我一个姑娘家，夜敲祝枝山大门，传出去羞死人了！”

唐伯虎点点头，放下手中两个包裹，上前“咚咚咚”敲门。

夜深人静，祝府里的人都在沉睡，唐伯虎敲了半天没有人开门！唐伯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嘱咐秋香不要动，自己绕道祝枝山家后门，捡起地上一块砖头，用力一甩，“啪”地一声丢在紧靠后门的屋顶上！看看没有动静，唐伯虎又找了一块砖头砸在屋顶上，连甩三块砖头，终于里面传来了骂声：“哪个狗杂种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往我‘洞里赤练蛇’家里丢砖头？奶奶的！”

唐伯虎捂着嘴笑，一路小跑，回到祝府大门外，背着手站着等祝枝山开门。

秋香问明了经过，也笑道：“你说老祝为什么住在紧靠后门的屋子里？”唐伯虎笑道：“老祝号称‘洞里赤练蛇’，其实也怕事！遇到文人唇枪舌剑他不怕，就怕遇到莽夫蛮不讲理，上去就动用老拳！祝枝山吃过一回苦，有苦说不出，就学乖了，自己住到最靠后门的一间，有人找上门来，让祝童先去应付，势头不对打开后门就溜，暂避一时。”

秋香听了笑得花枝乱颤，正要说话，突然祝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祝枝山带着祝童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根棍子！

一看门前站着唐伯虎与秋香，祝枝山立刻换了一副笑容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兄弟和弟媳连夜来访，怪不得今儿早上我家里就有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果然应验了，哈哈！”

秋香和祝枝山见过面，不再羞涩，拿他打趣说：“老祝，你不是怕债主追上门讨债吧？怎么夜里开门还拿着根棍子呢？嘻嘻。”

祝枝山眼珠子一转说：“我祝枝山何曾欠过人钱？我这是怕劫匪上门呢！秋香你想，姑苏城内外，谁敢夜里往我屋子上丢砖头？只有两种人而已。”

秋香好奇地问：“是哪两种人？难道你有仇家？”祝枝山坏笑道：“一种是土匪大盗，妒忌我老祝有钱，夜里来抢劫，投砖问路；另一种是偷香窃玉贼唐伯虎，仗着和我关系好，砸坏了屋瓦我也不好意思要他赔钱，故此胆大妄为！除了这两种人，再无旁人。”

秋香听得无言以对，唐伯虎笑道：“秋香，呈口舌之快是小人所为，这个老祝最拿手，你我都说不过他，还是进屋休息吧。”

秋香听了频频点头，抬腿就往屋里走。一行人进了大门，祝童把门关上，引着众人来到客厅。

祝枝山让座，命祝童烧开水泡茶，一边笑问秋香：“秋香姑娘，你与小唐夤夜私奔，倒让我老祝好生为难！安排你们睡一起吧，于礼不合，让你们各居一屋吧，又有拆散鸳鸯之嫌，讨人憎恨，你说我该怎么办？”

秋香啐道：“越说越没正经，亏你还是祝大哥呢！我们两没有举办婚礼，自然是分开睡，而且我要和你妻子‘云里观音’住一屋，把你赶走与唐伯虎睡，嘻嘻。”

祝枝山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我家‘云里观音’毛病不少，你敢和她谁？她脚臭、睡觉流口水，还打呼噜、磨牙、说梦话，你受得了？”

秋香惊恐地问唐伯虎：“老祝说的是不是真的？”唐伯虎笑而不答，却看着祝枝山的身后。祝枝山被唐伯虎看得发毛，忍不住问：“小唐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我知道我没你好看，哈哈！”忽然耳朵一阵疼，祝枝山被身后一人拎起耳朵拽了起来！

祝枝山不用回头看，心知必是夫人“云里观音”，其他人没这个胆子！连忙赔笑说：“夫人呐，我是舍不得和你分房睡，这才哄秋香这个呆丫头的，松手，快松手，疼啊！”

“云里观音”笑了笑，终于松开手，拉着秋香打量了一番，惊叹秋香的美色！秋香也打量“云里观音”，面容姣好，五官秀丽，有种贵夫人的气质，一见投缘，姐姐姐姐喊个不停。

“云里观音”一高兴，说：“秋香妹子，我的卧室也不好安排你睡，因为祝枝山这个浊物睡过，你一个姑娘家睡我们的床不合适。我有一间静室，平时是我读书、小憩用的，也算是书房吧，非常洁净，一应物品也齐全，姐姐陪你去住一阵子如何？”

秋香笑道：“那感情好，只是打搅姐姐了。”“云里观音”乐呵呵地拉起秋香的手说：“什么打搅不打搅，就见外了！老祝和你家小唐是莫逆之交，我和你也一见如故，走，我们再去睡一觉。”唐伯虎舍不得和秋香分离，忙说：“嫂子，秋香一夜未吃东西呢......”

“云里观音”白了唐伯虎一眼，说：“我们女人有的是零食吃，非要像你们大鱼大肉才叫吃饭？哼！”

唐伯虎苦笑笑，祝枝山说：“小唐，天也快亮了，我知道你有一肚子话要和我说，走，去客厅饮酒去！”说完也不等唐伯虎回话，就令书童祝童去叫醒厨子，速备好酒好菜。

唐伯虎只得跟随祝枝山走到客厅落座，终于逃出华府没被发现拦截，心里十分兴奋！不等祝枝山问，就一五一十地把逃离的经过说了一遍。

祝枝山眯着眼睛，听得津津有味，等唐伯虎说完，笑道：“没啦？我估计今天白天或者明天，反正三日之内华太师必定找到你家兴师问罪！”唐伯虎惊问：“这么快？我哪里露出破绽？”

祝枝山伸出三根手指说：“小唐，你毕竟作案经验不足，起码露出了三处破绽！第一，秋香走得匆忙，把随身衣服的包裹落在房间里，不要多久，当晚酒席散后，华夫人不见秋香来伺候，必定查点，就露馅了。第二，当天晚上华文华武不用上课，本来你没有这么快暴露，但是晚上散席后，王好比回到家里，发现酒在，钥匙不见了，必然找你，这样你也暴露了！第三，当天晚上华府后门的钥匙被你带走，王好比必然禀报华太师，华太师何等聪明，后门外面就是码头，自然料到你与秋香是坐船逃走，那么最有可能逃回姑苏。华太师望子成龙心切，等到天亮后必然要乘船来姑苏找你，所以你半夜来到我家，确是一条妙计，暂避风头。”

唐伯虎忙问：“老祝，现在我该怎么办？我心乱如麻！”

祝枝山沉思半晌，眼睛一亮，说：“可以这么办！你家里人一直以为你为周文宾忙婚事，又去文征明家做客，出游未归，现在华太师找到你家要人，反而是件好事！起码你父母知道了你的下落，反过来会向华太师要人！而且你的几个妻子得知了你与秋香私奔，先让她们气一阵，慢慢就接受这个现实了，到省了你一番唇舌。所以你不必忙于告诉家人，假戏真做最好。”

唐伯虎听了频频点头，问：“然后呢？”祝枝山笑道：“你别急嘛！你小子不该自作聪明，偷偷换掉了你与秋香的卖身契，你想华太师何等聪明的人，要找你兴师问罪，必然要带卖身契来，一旦发觉被你偷换成假的，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华太师虽然告老还乡，但是皇上还惦记着他，时不时地有些赏赐送他，他的汗毛比你的大腿都粗！所以你用卖身契不是你写的为难他，他反而生气，他跺一跺脚，只怕姑苏、无锡都要抖三抖，所以你硬抗不是上策。”

说完祝枝山端起茶杯品茶，唐伯虎只得耐心等他继续说。这时祝童进来禀报，酒菜都 齐了，是不是送到这客厅？祝枝山点点头，起身邀唐伯虎入席，边吃边谈。

唐伯虎面对一桌子好菜，却无心吃喝，眼巴巴地望着祝枝山，等他出主意。

祝枝山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酒，慢慢嚼着菜，缓缓说道：“其实华太师也知道，你和秋香木已成舟，他找你也没大用，只是有两个原因必须找你。所以你这事想要平息，须从这两处下手。”

唐伯虎见他说道正题，连忙举杯敬酒，祝枝山喝干一杯酒又说：“华太师之所以来找你问罪，一是你欺骗了他，私自潜逃，还把卖身契给偷换了，他面子上下不去！第二是华文华武正是紧要关头，一个要考进士，一个要考贡士，没有你的指点，根本考不上，他为这个着急！”

唐伯虎恭恭敬敬地听着， 见祝枝山又停顿下来吃菜，连忙再次敬酒。

祝枝山吃了几口菜才说：“为今之计，要双管齐下！李典史不是你的好友么？ 他与华鸿山的亲家杜颂尧交好，你可修书一封，托李典史请杜颂尧出面，为你求情。我估计单单杜颂尧的面子还不够，还须你再写书信，请文征明、周文宾来这里，我们四大才子一起向华鸿山老太师求情，给足他面子，他才肯放过你。”

唐伯虎听了频频点头，又问：“老祝，那么华文华武读书的事怎么解决？”祝枝山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唐伯虎莫名其妙。祝枝山看着唐伯虎说：“这分明是件好事，你为何想不明白呢？华太师主要就为这件事找你，只要他肯放过你，你就答应与秋香成了亲，再教华文华武读书！让华文华武来你家里读书也行，你带着秋香再去华府住一阵子也行，那华老夫人不是答应收秋香为义女么？正好敲她一笔陪嫁银子！当然这事你不好开口，由我们几个婉转地说与华太师和华夫人，华太师望子成龙，也不在乎这点陪嫁银子，华夫人被秋香伺候惯了，当然也想她回华府住。秋香有了义女的名分，你就是西席先生，吃他华家，住他华家，有什么不好？”

唐伯虎听完大喜，站起来说：“事不宜迟，我这就修书几封请人来帮忙，还要劳烦你派人去送信。”

祝枝山点点头说：“这个容易，我让祝童去给周文宾、文征明送信，让管家去给李典史送信，天一亮就出发！”

唐伯虎谢了又谢，祝童机灵地取来文房四宝，唐伯虎不假思索文不加点，写了三封书信，又给了祝童和祝府管家各十两银子，托他们去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