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九七章 四处辞行心不忍 伯虎载得美人归

眼看到了傍晚，大厨王好比开始忙活晚宴了，唐伯虎果真从后门出去，买了几坛子陈年美酒，送到王好比房内。然后唐伯虎回到自己房间，看来看去也没什么东西好带，只把华府按月发的工钱用一个包裹包了，送去王好比的房间，准备晚上溜之大吉。

随后唐伯虎施施然转悠到内宅，正在找秋香，一头碰上了大少奶奶杜雪芳。唐伯虎心里一惊，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笑道：“大少奶奶，晚上去参加石榴儿子的满月酒么？”杜雪芳笑道：“去呢，华武考中举人，阖府上下都高兴，石榴又生了个胖儿子，老太师和老夫人都去祝贺呢，我们也准备了贺礼。华文听到吃一头神，午饭只扒了两口，说留着肚子晚上吃，呵呵。”

唐伯虎微微一笑，语重心长地说：“大公子天赋不错，只可惜之前有些自卑，天生口吃，经常被教师训斥，所以厌学。我已经摸到大公子的脉，对症下药，给他开了张单子，让他专门读这些书，应该进步很快。”

杜雪芳笑道：“我先谢谢表哥了，你我是表兄妹，比华武的关系更近些，岂有不用心的道理？怪只怪华文之前顽劣，底子薄。他这次乡试的卷子回来讲给我听了，我觉得不在华武之下，大概是阅卷的考官恰好喜欢华武的文风，所以录取了华武，这或许就是考运吧。”

唐伯虎听了频频点头说：“确实考运很重要，和我齐名的文征明，文章不在我之下，却屡试不第，怪谁？”

杜雪芳颔首说：“是呀，考运确实重要，这次不中，下次再碰，我对华文还是有信心的。不管怎么说，华文现在比以前强多了，起码说话慢条斯理，有人文人气，也不口吃了。我先谢过表哥，等华文考中那天，一定要请表哥坐首席，我们夫妇一起敬酒，以师礼待之！”说完行了个万福礼。

唐伯虎连忙还礼，想想晚上就要逃走，心中有些不忍。但科考这事不是文章写得好就一定能考上的，华太师言而无信，华武明明已经中举，却还不让秋香与自己成亲，把自己羁縻在华府里空耗青春，那就不怪自己逃走！

想到这里，唐伯虎顿时没了歉疚之心，继续往内宅走。

不想刚刚进了内宅，迎面碰上二少奶奶冯玉英！冯玉英看见唐伯虎脸上笑容可掬，上前行礼，唐伯虎连忙还礼。

冯玉英笑着说：“伴读先生，是来找秋香的吧？秋香正在整理衣服呢，我看她把一大堆衣服都翻出来了，晚上去吃石榴儿子的满月酒，想必是风采无比，艳压群芳，呵呵。”

唐伯虎心知秋香是为晚上做准备，不能说破，于是笑道：“恭喜二少奶奶，二公子高中举人，再加把力，会试考个贡士也不是难事，日后进入仕途，一路高升，二少奶奶诰命封赏有望了！”

冯玉英笑道：“还要你这个大才子提携，我家华武有你一半的学问，我睡着了也要笑醒。对了，不耽误你去会秋香了，晚上和秋香早点去哦。“

唐伯虎颔首应允，继续往里走，来到秋香的闺房。秋香的闺房离老夫人的上房不远，轻易不让人进去，唐伯虎当然例外。

唐伯虎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幽香，外间却不见人，于是抬腿直奔里间。

唐伯虎一进去就看到秋香的背影，正站在床边整理衣服，床上摊了一大堆衣服，正忙碌着。

唐伯虎笑道：“这么多衣服都带走？你拿得动吗？”秋香浑身一震，转身一看是唐伯虎，嗔道：“吓死我了！你进来不能报个名字？我以为华府里什么人进来看见了呢，哼！”

唐伯虎连忙赔笑说：“怪我不好，只是你拿出这么多衣服，能全带走吗？还是简单选两件，到了姑苏再买新的。”秋香点点头，问：“你突然闯进我闺房，就不怕别人生疑？”唐伯虎说：“这有什么好起疑？未婚夫来看夫人，谁敢起疑？？”秋香脸红了红，说：“贫嘴，究竟有什么事说吧！”

唐伯虎正色道：“我要带走的东西，已经存放在王好比的房里了，后门钥匙归他保管，他的住处离后门最近，我以送他美酒为名，他把自己房间钥匙和后门钥匙都交给我了！现在你有什么要带走的，我先给你拿去放到王好比房里，再锁上门，到晚上宴席开始，我们吃一会就借故离席，远走高飞！”

秋香嫣然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都忘了晚上后门会上锁，差点走不了，嘻嘻。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带，我也不是放不下的人，那边有个包裹，是我多年积蓄的银子你拿走吧！我再选几件心爱的衣服带走，其他什么都不要！”

说着秋香转头对椅子上努努嘴，唐伯虎走过去把包裹提起来掂了掂，笑道：“还挺沉的，积蓄不少嘛，呵呵。我先拿走了，晚上出席酒宴，我装作小解先行离席，你随后就出来，我们远走高飞！”

秋香脸色忽然有些黯淡，点点头，转身又整理衣服去了。

唐伯虎知道她打小就被卖进华府，心里自然有些不舍，也不好劝，提了包裹走了出去。

不想恰好遇到春香，春香笑道：“哟，唐大才子，拿了秋香的什么东西啊？给我看看？”

唐伯虎吃了一惊，连忙掩饰道：“哪里是秋香的东西？是我的几件衣裳，有的破了，有的纽扣掉了，请秋香帮我缝补的，呵呵。对了春香姐，听说你酒量不小，今晚小弟和你切磋切磋？”

春香得意地笑道：“还不是我吹，你恐怕喝不过我，我天生的就能喝酒！在你没进华府的时候，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有一回捉弄我，两个人拼我一个人，也没喝得过我，哈哈。”

唐伯虎笑道：“那就晚上较量较量？都不许找帮手，一对一，你一杯我一杯如何？”春香笑道：“较量就较量，本姑娘还怕你不成？”

唐伯虎笑了笑，转身走了，一直来到王好比的住处，把秋香的包裹放了进去，再锁上房门。刚要离去，不防华平忽然从后门外走进来，问唐伯虎：“唐兄，你进王大厨的房间做什么？”唐伯虎一愣，随即把华平拉到一旁，故作神秘地说：“王大厨对我不错，又是他引荐我进的华府，才有我与秋香的好因缘。所以我特地买了几坛子好酒送给他，大厨房里人多眼杂，王大厨就把房间钥匙给我，我直接把酒送进去了。”

华平笑道：“你早点说啊，我家儿子今晚满月宴，是王大厨给我排的菜单，我看了非常丰盛，远远超过我给他的银子，很令人过意不去，我也想送点美酒给王大厨，你早说我让你帮我一起买了，呵呵。”

唐伯虎笑道：“还有机会呢，还有机会。且等忙过了今晚，你儿子的满月酒吃过了，再报答不迟。只要你信得过我，我带你去买酒，那酒店非但酒好，掌柜的也和气，一直驾车把酒送上家门，不要你操心。”

华平道了谢，匆匆走了，去忙晚上的事了；唐伯虎想了想，转身走到老管家住处，想暗暗告个别。

老管家正在家里闲坐，一看唐伯虎进来，满心欢喜，让座倒茶。

唐伯虎笑道：“干爹，别忙活了，我顺道路过，坐会就走。敢问干爹，您进华府多少年了？就没生个一男半女？”

老管家顿时神色黯淡下来，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我的父亲就是伺候华太师的父亲的，我算是家生奴才。我父亲临死嘱咐我，华太师家几代都是清官，待下人也不刻薄，要我全力辅佐，尽心尽职。我的妻子就是你干娘，也是府里的丫环许配给我的，可惜的是，她样样都好，就是不能生育。你干娘十分贤惠，也劝过我纳妾，但我和她感情极深，死活不肯，就这么一辈子过来了。本来收你为义子，对你满怀期望，可是得知你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后，我和老伴商量过，你非久居人下之人，迟早要离开华府，我们也不敢奢望你养老送终了，呵呵。”

唐伯虎听了感慨不已，忙说：“干爹请你放心，我唐伯虎日后不管怎么样，永远都孝顺您二老，当亲父母一般供养！”

老管家微微摇头，说：“孩子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们老两口也商量过了，就待在华府终老此生，手上也有些积蓄，老了自有小家奴照料的，呵呵。即使老太师仙逝，我们就跟着少主，或者华文，或者华武，总不会不管我们老两口的。”

唐伯虎激动地说：“我唐寅对天发誓，绝不会放弃您二老不管，有违此誓，叫我不得好死！”

老管家连忙阻止：“唐公子，莫要发毒誓，走一步算一步吧。即使你不管我们，我们也没有怨言，你进入华府本就是为了秋香，当时我们以为你是孤儿，才收你为义子。现在知道你父母健在，我们怎能强求你？”

唐伯虎心知说辞苍白无力，唯有日后用行动证明，于是站起来说：“干爹，孩儿还有些事情，日后你会明白孩儿的心！”

唐伯虎怏怏不乐地走进书房，看看书房里熟悉的一切，突然要走了，反而感到亲切。唐伯虎亲自动手，把书房里的书按照“经史子集”四部归类，又把自己的手稿聚集在一起，方便华文与华武查阅，然后如释重负，走到自己住处，躺着歇了一会。

突然小石头蹦蹦跳跳地走进来，喊道：“伴读先生，伴读先生，你怎么还不去赴宴呢？我看别人都去了石榴家，你带我一起去吧。”

唐伯虎霍然坐起，拿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带着小石头出门。

小石头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说：“听说晚上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呢，伴读先生，你要是有什么不喜欢吃就告诉我，我替你吃，一会儿我坐你旁边。”

唐伯虎微笑着点点头，路上不住地遇到赶去赴宴的丫环、家丁打招呼，唐伯虎一一回应，不露声色。

等小石头和唐伯虎到了石榴家，华平站在门口迎客，笑着对唐伯虎说：“兄弟，今晚帮我照应着点，多多敬酒，把气氛弄得热闹些。石榴要抱孩子，我要招待客人，忙不过来。”

唐伯虎上前拍了华平一下，说：“你就放心吧，有我呢，男的由我招呼，女的由秋香招呼，日后我们成亲，你也要帮忙才好，呵呵。”

小石头等着吃，拉着唐伯虎走进大厅，里面客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石榴抱着孩子迎上来，笑道：“四同兄弟，男的都坐东边一排，女的都坐西边一排，你与秋香还未成亲，没安排你们坐一桌，见谅见谅。”

唐伯虎笑了笑，走进去与旁边已经坐下的客人打招呼，客人都囔囔说，快请上座，你的位置在最里面的首座，与华太师、老管家、两位公子一桌。

小石头一看这阵势，不敢再拉着唐伯虎，噘着嘴走到角落里一桌坐下等吃。

最晚进场的是华太师夫妇，华太师看看人齐了，站起来说了几句祝福石榴儿子的话，宣布开席。顿时外面鞭炮声大作，华平与抱着孩子的石榴劝大家吃菜，很快就开始上头菜了。

唐伯虎细细观察，秋香坐在左边一排的首席，同桌的有华老夫人、大少奶奶、二少奶奶、管家婆以及石榴，也是边吃边看，心神不宁。

吃了一阵，杯觥交错，唐伯虎敬了华太师、两位公子的酒，发觉人群骚动起来，华平夫妇抱着孩子，挨桌来敬酒了！按规矩，自然是先敬男桌女桌的首席，是先敬华太师这桌，再敬华夫人这桌，再敬其他桌。

唐伯虎趁着人群纷纷闹酒，起身离席，也没人问他，悄悄出了石榴家，快步走到后门内。唐伯虎先拿钥匙打开后门，再换钥匙打开王好比的房门，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唐伯虎一惊，躲在门后偷偷往外看，只见一个人影轻盈地一闪，进了屋子，焦急地喊道：“唐伯虎，唐伯虎你在里面吗？”唐伯虎一听声音就知道是秋香，心中大喜，连忙应道：“我在这里！我刚到你就来了，呵呵。”说完掏出火折子，在屋里找到一个灯笼点亮。

秋香神情紧张地说：“我在石榴家一直盯着你呢，你刚动身我就出来了，大厅里乱哄哄地闹酒，也没有人注意到我，快走吧。”

唐伯虎笑道：“莫要急，你先提着灯笼出去，看看‘米田共’的船来了没有，我带着几个包裹随后就到。”

秋香说：“不就两个包裹么？我整理了一包衣服，想想先要去赴宴，再折回房间拿包裹太费事，我怕被人发现拦住盘问，索性连衣服也不要了，我净身出户跟你走，你可不能欺负我，嘻嘻。”

唐伯虎笑道：“我爱你都爱不过来，还在乎你带什么衣物？这不，你多年积蓄的银子都归我了，算做你的陪嫁，我也不吃亏，呵呵。”

秋香笑骂了一声：“贫嘴。”接过唐伯虎手里的灯笼匆匆出了后门。

来到码头上一看，河面上空荡荡地，不见一条船，秋香难免惊慌起来，提着灯笼转了三圈，喊道：“‘米田共’！‘米田共’你在哪里？”谁知河面上还是没有动静！

秋香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莫非这‘米田共’言而无信，拿了银子不来了？这可怎生是好？忽然后面有人说：“别急，灯笼给我，我来喊几声。”

秋香一激灵，回头一看是唐伯虎提着两个包裹过来了，连忙把灯笼放在地上，接过包裹。

唐伯虎提起灯笼一边转圈，一边大喊：“‘米田共’，‘米田共’你给我出来，雇主来了！”河面上还是没有动静。

秋香急得哭了，连说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唐伯虎瞪圆了双眼，死死地盯着河面，忽然喊道：“别哭，快看！那边一条黑影，莫不是‘米田共’的船来了？”

秋香止住悲声，瞪大眼睛一看，果然一条船似离弦之箭划了过来，船头站着一人，看外形像是‘米田共’！

等船靠岸，船夫不等船停稳，一个箭步窜上码头，连连道歉：“小人来晚了，让雇主姑娘久等了，罪过罪过。”秋香一看正是‘米田共’，心中大喜，问道：“我不是嘱咐你早点来，怎么到现在才来？”

唐伯虎忽然插话：“先别说这些，‘米田共’，你速速上船把跳板放过来，有话上了船再说。”‘米田共’应了一身，转身一跃，跳回船上，麻利地把跳板一头搭在码头上，一头搭在船上说：“快点上船，正好顺风，可以快些赶路。”

秋香看了看有些摇晃的小船，惊怯地说：“船都没系好缆绳，不住地晃，我要是掉进河里怎么办？”唐伯虎心里也紧张，无暇多解释，对‘米田共’说：“我先把两个包裹丢给你，你稳住船，我抱她上船。”

‘米田共’答应一声，唐伯虎一手一个，把两个包裹丢上船去，随即转身半蹲，一把抄起秋香往肩膀上一抱，快走几步，一个箭步跳上船去，随即命令开船！

秋香只觉轻轻一震，已经被唐伯虎放到船舱上，心才放了下来，拉着唐伯虎的手走进船舱坐下，笑问：“你的水性很好？抱着我跳上船如履平地呀！”

唐伯虎笑道：“我从小在河边长大，后来家里开了家酒店在吴县坊皋桥边，你说我怕水么？即使你掉进河里，我闭着眼睛也能把你捞上来，呵呵。”

这时船夫‘米田共’把头探进船舱，笑道：“雇主秋香小姐，你也上了船了，还差我一两银子呢？”唐伯虎抢先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足足有三两，扔给‘米田共’说：“你接应有功，这些都赏你！”

‘米田共’看了看唐伯虎，忽然惊喜地说：“恩公，你就是给我起名字的恩公，请受小人一拜！”

唐伯虎笑道：“你终于认出我来了？好久不见，拜就不必了，你用心划船，唱几支小曲给我们解闷吧！”

‘米田共’谢了又谢，转身去划船，很快便唱了起来：“姑苏无锡一水间，才子佳人一线牵，功成圆满娶回去，来年得子笑开颜。”唐伯虎一听，连忙走出船舱，问道：“‘米田共’，你唱的似乎是我和秋香的故事，这么文雅的词不会是你做的，你听谁唱过？”

‘米田共’笑道：“唐大才子，你躲在华府里不知道，你卖身为奴为了秋香混进华府，上回周文宾娶了王老虎的妹子，乡里乡亲就议论看了，说才子追佳人，千古绝配！我也是在茶馆里喝茶歇脚，听人说了这四句，你让我唱我就唱了。咱乡下人不图啥，你听着觉得好我再多唱几首，只是这银子嘛......”

唐伯虎喜笑颜开，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丢给‘米田共’，笑道：“你尽管唱，哪怕一路唱到姑苏城，银子不会少你的。”说完走进船舱去陪秋香。

‘米田共’见钱眼开，一边唱着，一边划船，船只顺风，很快在歌声中向姑苏驶去，留下船尾一路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