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九三章 祝枝山登门请客 为喜宴三人密谋

秋香正在上房里伺候华老夫人吃药，老夫人那晚本来身子不适，又被华文华武两个逆子气得昏厥过去，自此落下了病根，身子时好时坏，经常吃药调理。

秋香正端着药碗喂老夫人药，眼角瞥见华安在门外招手，连忙把药给老夫人喂下，转身走了出来。

华安拉着秋香走到一棵树下，秋香嗔道：“你干什么！还不放手，让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华安高兴地搂住秋香，欢呼雀跃：“我没罪了，我自由了，我再也不用躲躲藏藏过日子了！”

秋香急忙挣脱出来，后退几步，问：“到底出了什么喜事？把你乐成这样？”

华安兴高采烈地把祝枝山来访，已经设计为自己脱罪的事说了一遍，秋香也高兴得笑面如花。华安接着说了周文宾成亲的事，征求秋香意见。

秋香沉吟道：“你和周文宾、祝枝山、文征明同为江南四大才子，他成亲你怎能不去？”

华安担心地说：“朝廷赦免我的诏书还没到达地方，据祝枝山说，周文宾的亲事应该快了，这时候我仍然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若是去参加婚礼，被人认出来报官，可如何是好？”

秋香想了想，颔首道：“有理，要不我替你去一趟？”华安惊诧地问：“你如何去得？”秋香嫣然一笑，说道：“我如何去不得？说起来，周文宾混进王素琴家，我还去帮了他的忙呢！我假借老夫人的名义去王家，托词老夫人夜里梦见观音菩萨，要王老夫人和我家华老夫人一起去普陀山进香，然后才告诉王老夫人王天豹抢亲的事。若不是我提醒王老夫人，周文宾很可能被王天豹霸王硬上弓，识破了男儿身，又如何能够进入王素琴小姐的闺房睡了一夜，成就这美满婚姻？嘻嘻。”

华安想了想笑道：“言之有理，你可算周文宾的半个媒人呢。而且华老太师已经把你许给我为妻，就差举办亲事，你也能代表我去赴宴，只是辛苦你了。”

秋香嫣然一笑说：“不辛苦，我代表你去赴宴，算是公开身份了，不过这事不能张扬，等祝枝山来邀你赴宴，你让我见他一面，我自有话说。”华安点点头，深情地望着秋香，秋香怕他情不自禁做出越礼的事来，笑嘻嘻的转身走了！

转眼过了月余，祝枝山再次登门来找华安。老管家急忙来找华安，华安胸有成竹，请老管家去给祝枝山上茶，让他在客厅等一会，自己匆匆来找秋香。

秋香正在闲坐绣花，一听祝枝山来了，笑吟吟地放下女红，随着华安来到前面客厅见客。

祝枝山看见华安进来，后面还跟着个美女，急忙站起来，近前细看秋香。

秋香有些不悦，华安连忙解释：“老祝眼睛近视，不近前看，看人看不清楚。”祝枝山仔细打量了秋香一番，鹅蛋脸，柳叶眉，目如秋水，五官十分精致，让人一看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秋香上身穿桃红色对襟小袖，下身穿淡绿色襦裙，衣长与裙齐，左右腋下开禊，衣襟敞开，两边不用钮扣，以丝带系连，十分脱俗。

祝枝山笑眯眯地行礼说：“弟媳妇久违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国色天香！”秋香连忙还礼，请祝枝山落座，亲手给他斟茶。

祝枝山连忙双手接过茶杯，又盯着秋香看了一阵，笑道：“那日在虎丘山偶遇，我眼睛近视没看清楚，今日得睹芳颜，果然惊为天人！难怪小唐对你痴迷，不惜卖身为奴，追到这里，非要把你追到手。”

秋香笑道：“祝大哥足智多谋，我家小唐多亏你帮助提携，又帮他脱罪，我们老是惦记着如何报答你呢。”

祝枝山一听哈哈大笑，说：“小唐没告诉你？他答应等你成亲那天，让你这个新娘子亲手敬我三杯酒！”秋香抿嘴一笑，说：“这都是小事，等到成亲那天，必定让你祝大哥如愿！现在有件事情请教，唐伯虎脱罪的公文应该已经到了苏州府了，可无锡这边没有接到消息，所以周文宾的婚礼唐伯虎不宜参加，你看怎么办？”

祝枝山笑道：“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本来婚礼应该在杭州周文宾家办，但是王尚书和王夫人非常疼爱这个王素琴，提出先在无锡王家办一次婚礼，然后再去杭州周家补办。这本来于礼不合，可周文宾非常迷恋这个王素琴，一再哀求，他的父母也就答应了。这不，周文宾特地在王家附近租了一处宅子，安排作新房，先把新娘迎娶进门，然后再一同去岳父王尚书家里吃喜酒，哈哈。”

秋香说道：“祝大哥，说正事，我代表唐伯虎去参加婚宴行不行？”祝枝山笑道：“行是行，就怕王素琴的哥哥王老虎，酒后乱性，见了你这个美艳女子动粗，哈哈！”秋香杏眼圆睁说：“他敢！王尚书和王夫人不也在婚宴上么，他就不怕父母？”

祝枝山坏笑道：“怕是怕呢，可有句话叫做‘酒壮怂人胆’！他平时没事还惹事，老酒喝多了，谁能保证他不闹出点事来？他犯浑不要紧，也够不上杀头，可要是他扯住你秋香不放，万一再扯破了衣服......”

华安忙说：“那还是不要让秋香去了，我自己去吧。”秋香想了想说：“慢着，你们在这里稍等我一会。”说完急匆匆地出去了。

华安上前给祝枝山续杯，畅谈起祝枝山陪周文宾进京拜见王尚书求亲的事，祝枝山说得绘声绘色，华安听得津津有味。

忽然一个秀才打扮的人走进客厅，对着二人施礼说：“请问华太师可在府中？小人有要事求见。”华安连忙站起来说：“华太师在后宅，阁下是谁？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禀报。”谁想那人并不理睬华安，走到祝枝山面前说：“阁下也是来找华太师的吧？不如我们一起去找华太师？”祝枝山眼睛近视，看不清来人，就站起来点点头，凑上去细看。

那人不由分说，一把拉起祝枝山的手就往外走。祝枝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喊华安：“华安呐，这个人是谁啊？怎么拖住我就走？”华安万分奇怪地上前一看，这位秀才十分俊俏，而且面熟！仔细想了想，忽然哈哈大笑说：“秋香，别闹了，老祝他眼神不好，你别把他拉扯摔倒！”

那公子这才松手，祝枝山仔仔细细打量了眼前这位公子，抚掌大笑说：“好好好，妙妙妙！周文宾男扮女装混进绣房，秋香姑娘女扮男装进入王府吃酒，真是妙哉！不过秋香，你装扮成男的，以什么名义去吃喜酒呢？难道说你就是唐伯虎？”

那公子嫣然一笑说：“周文宾请客不是要送请柬吗，我拿着请柬去，就说是代表唐伯虎去的，有人问我是谁？我干脆把男装脱掉，就亮出唐伯虎的未过门妻子秋香的身份，让这事传扬出去，逼着华太师给我们两成亲！”

祝枝山和华安几乎同时异口同声地说不可！秋香妩媚地一笑，对祝枝山说：“老祝你先说，为什么不可？”祝枝山说道：“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华太师虽然口头应允你们成亲，但是没有三媒六证，也没有正式定亲，不符合礼数。你贸然在酒席上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是唐伯虎的妻子，唐伯虎又没有陪你去，大家会认为你荒唐，也会认为唐伯虎一介风流才子怎会娶一个丫环？而且唐伯虎失踪多时，除了我们几个好友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你贸然说出是唐伯虎的未婚妻子，谁会相信？”

秋香听了点点头，对华安说：“小唐，你说的不可是什么意思？”华安笑道：“你也跟着祝枝山喊我小唐，呵呵。朝廷对我的缉拿才刚刚撤销，很多地方的人还不知道，你这么一说，别人会以为我是畏罪躲在华鸿山太师家，对华太师不利。而且你说出去的目的，是逼华太师让我们早日成亲，这恐怕做不到。华太师为官多年，城府极深，他一再迁就我是为了让我辅佐他两个儿子成才，你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我躲在华府，只怕老太师反而不肯立刻让我们成亲。秋香姐姐，你要知道，我们毕竟是奴才，卖身契都在华老太师手里呢！”

秋香嗔道：“你们都说不行，那我是替唐伯虎去吃喜酒还是不去？”

祝枝山答：“去！应该要去！以唐伯虎和我祝枝山、文征明、周文宾的交情，他怎能不去？但是你不能表露身份，而是装作唐伯虎最好的朋友，就说唐伯虎有要事不能脱身，请你代替他出席的。这样别人摸不着头脑，都会好奇地向你打听唐伯虎的消息，你却一概不答，这样华太师知道了，既不会怪你招摇，也会考虑你和唐伯虎的亲事。”

华安补充道：“老祝言之有理，不说破比说破好，而且你还扮做公子的模样去赴宴，我再把我的印章送给你带去，这样别人更猜不透你与我的关系。你喝了几杯酒就走，防止别人拉住你问东问西，也防止王天豹那个王老虎看破你是女儿身，意图对你不轨。”

秋香想了想，笑吟吟地说：“你们都替我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请柬拿来我看。”

祝枝山忙从怀里掏出请柬说：“周文宾一再托我向唐伯虎致歉，他租的房子迎娶王素琴，要筹备各样事务，比如请轿夫，请乐队，布置新房等等千头万绪，周德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周文宾没有亲自来送请柬，失礼之处还望包涵！”

华安大度地摆摆手说：“这算什么？我能够脱罪，多亏了周文宾的岳父王尚书，日后有机会见面，还要好好当面拜谢！对了老祝，和你说个事，上回你借给我的一百两银票又用在你身上了，这回要给周文宾贺喜份子钱，少了拿不出手，你还借我二百两？”

祝枝山狡猾地一笑，说：“小唐，你在华府这么长时间，也有工钱吧？都拿去孝敬秋香了？哈哈！”

秋香笑道：“华安的钱没有交给我，他为人慷慨善良，看见华府里谁有困难，都解囊相助，不把银钱当回事！这份子钱我来出，少了拿不出手，我出四百两，你在这等会，我去取银子。”说完秋香匆匆走了出去。

祝枝山打趣华安说：“小唐，你好眼力，娶了个富婆啊！四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普通人家能够花上二三年呢，秋香哪来那么多钱？”

华安沉吟道：“秋香平时伺候老夫人，吃的穿的用的都不要自己花钱，她平时就买些胭脂花粉之类的，还经常得到华太师和华夫人的赏赐，所以比我有钱吧？”说完过去端起茶壶，又给祝枝山续杯。

等了一会，秋香笑逐颜开地走了进来，换回了一身女装，拿着一个红封说：“祝大哥劳动你带给周文宾吧，里面是一张四百两的银票！”祝枝山接过来一看，红封上写着“百年好合”，左下角写着：唐伯虎恭贺。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秋香之手。

祝枝山不客气地把红包塞进怀里，笑道：“我两头忙活，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呢，小唐你不表示表示？”华安忙说：“求之不得！我这就领你去小厨房吃，让他们多烧几个好菜，我两喝几杯。”祝枝山看着秋香说：“弟媳不去陪陪？不如你今日敬我三杯酒，就免了你成亲那天再敬？”

秋香脸红了红，笑道：“老夫人那边还有事情，我就不陪祝大哥了，下次补上，嘻嘻。”说完敛衽为礼，告辞走了。

华安心情大好，自己不但脱了罪，眼看好友周文宾就要成亲了，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成亲了。想到这里，华安突然问祝枝山：“老祝，你说周文宾成亲，王家会不会邀请华太师去赴宴？”祝枝山捋着胡须笑道：“应该不会。华太师居官清正，是朝中的清流；而王尚书官位虽然没有华太师高，却是个深得天子信赖的宠臣，不会把华太师这个已经告老还乡的官员放在眼里。而且我听说，两人平时并无来往，这次王素琴出嫁，应该也不会请华鸿山。”

华安点点头，一路把祝枝山请进小厨房，吩咐厨役好酒好菜尽管上，又亲自去找王好比大厨，请他打开冰窖，把珍藏的食材取出几样，做几道特色菜！

两个厨房一起做菜，很快各种美味佳肴络绎不绝地送上桌来，祝枝山喝着陈年美酒，品尝各种佳肴，赞不绝口！华安频频举杯敬他，祝枝山来者不拒，笑道：“小唐，怪不得你躲在华府里乐不思蜀，这里好吃好喝，还有如花似玉的秋香相伴，人生如此，夫复何求也！”

华安神色黯然地说：“老祝，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在这里再怎么好，不过是个奴才，看主子的脸色行事，每天小心谨慎，哪有在姑苏城郊桃花坞舒服？”

祝枝山喝了一杯酒，说道：“照我看华太师绝不会轻易放你走！华太师为人外圆内方，表面上待人和气，内心却颇为孤傲。他的痛处就是两个儿子华文华武不争气，有点呆傻。若你能够调教得华文华武考取科举，华太师自然对你感恩戴德，有求必应。但科考这事很难说，光有才不行，还得有福！你看文征明的才华不在你我之下，几次科举考试都铩羽而归，华文华武你就包他们能考上？”

一番话说得华安心事重重，忙问祝枝山：“那怎么办？老祝你足智多谋，快给拿个主意。”

祝枝山沉吟道：“华鸿山对你和秋香都不薄，你俩要是打算现在逃走，我也有办法，只是有失厚道了！华太师早已知道你是唐伯虎，那时官府还在缉拿你，他却没有送你见官，此等恩情岂能不报？你还是耐心等待些时日，起码到明年乡试秋闱，让华文华武入场一试，也许就考中了呢？”

华安沉思良久，也只有如此了！

两人正喝着酒，忽然华文与华武闯了进来，华武对华安笑道：“半仙，你有贵客登门，吃好的喝好的，也不叫我两同享？戚哐咙咚呛 ！”华文二话不说，直接用手，捞起菜肴就吃，片刻之间，胸襟已是汤汁淋漓。

祝枝山坐不下去了，起身便走，华安连忙跟随相送。

祝枝山有些忧虑地说：“这两个呆公子我算是见识了，这样的活宝想要考取功名？难，难！”华安叹息道：“两个呆公子时而清醒，时而发呆，华文以前说话结结巴巴，连个完整的一句话都说不全，现在已经好多了！”

祝枝山边走边说：“那就尽人意听天命吧！也许两个呆公子有呆福，科举就考上了呢？”

华安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人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华太师为官清正，不该两个儿子碌碌无为，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路来到华府大门口，祝枝山笑道：“小唐请留步，我自己回去吧。”华安叮嘱道：“还有一事拜托老祝，三日后吃喜酒，秋香去赴宴，防止有人刁难他，还请祝兄从中周旋，让她早点回来，保她平安。”说完深施一礼。

祝枝山一边还礼一边笑道：“这个包在我老祝身上，别人都好说，你那好友文征明有些固执，对你友情极深，就怕他拦住秋香追问你的下落，那就不好办了。”

华安点头称是，想了想说：“老祝你稍候片刻，我这就写封书信，托你带给文征明，他若追问秋香我的下落，你就把信给他看。”

祝枝山点点头，华安急忙转身，就在大厅里取来纸笔一挥而就，也不封口，出去交给祝枝山。

祝枝山接过来一看，华安以唐伯虎的名义写的这封信十分客气，先对文征明劝自己不要应招去宁王府表示后悔，当初没听文征明的劝告，惹下许多麻烦。信中称赞文征明，说他对待有身份地位的人，对待声色犬马之事，看似淡泊无心，其实很有自己的立场，而且意志坚定，从不动摇，自愧不如，愿意拜文征明为师。然后把佯狂避祸，一路追秋香到无锡东亭的事概要说了一遍，并且嘱托他喜宴上不可为难替自己出席的那位公子，因为那位公子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秋香！

祝枝山看完把信塞进自己怀里，笑道：“小唐，你做了一阵子奴才，越来越会恭维人了！你真要拜文征明为师？脸皮之厚，当居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也，哈哈！”

华安笑道：“老祝，经过这些磨难，我是真佩服文征明的淡定与清高，我唐伯虎在学问品行方面，确实不如文征明。虽然我比文征明大十多个月，真愿意拜他为老师！”

祝枝山笑道：“得了得了，这事以后再说！我先帮周文宾忙活去了，秋香的事你放心，全包在我老祝身上！”说完转身就走，华安心里百感交集，没有枉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