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各个击破（六）

“耿爽，你母亲被杀后，作为儿子，你内心的痛苦我们可以理解，你急着为母亲报仇的愿望也非常强烈。对于这一点，我们心里清楚。但是，你一定要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跟谁说话。你根据你所知道的情况如实向公安机关反映情况，提供破案线索，我们欢迎。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尽量做到有凭有据，即便是猜疑，也要有一定的依据。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呀！”在被耿爽的一句话“雷”的头昏脑涨、好久才缓过神来的杜启明拿起香烟点上火，一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边看着更爽说道。

“‘钢铁战士’这方奇石是郝建成和汪梅花费100多万元在厄河市买的，虽然是放在汪梅的办公室弄丢的，但真正的主人是郝建成。郝雷是郝建成唯一的儿子，即便是千家万贯，等郝建成眼睛一闭，腿一蹬，包括这方奇石在内的所有家产都是郝雷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郝雷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着，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去偷吗？耿爽，这些话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杜启明的话刚一落地，没等耿爽说什么，坐在杜启明身边的张昊一边皱着眉头说话一边对着耿爽撇撇嘴。

杜启明和张昊的一番话确实吓着了耿爽。他先是害怕的低下头，紧接着又悄悄的抬起头用眼睛瞄了一眼杜启明和张昊，然后把一双“求援”的眼神落在了陈思江身上。

把手中抽剩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陈思江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然后站起身来，提着茶壶走到耿爽面前，一边给他的茶杯里添水一边温声说道：“耿爽，办案人员对你的话有疑问是正常的事情，再加上你刚才的这番话确实有些‘雷人’，所以，杜警官和张警官有点吃惊和质疑也不是没有道理。当然，你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有你的道理，毕竟你和郝雷、王海这些人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知道的他们的秘密表较多，所以，我想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怀疑甚至诬陷郝雷偷走了郝建成的‘钢铁战士’。”

说到这里，他走回到桌子前面，把手中的茶壶放在桌子上，先是冲着杜启明和张昊挤挤眼睛，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看耿爽：“所以，你尽管放心大胆的把你看到的、知道的通通说出来，即便是最后怀疑错了，我们也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也算是你积极靠拢政府、立功赎罪的表现。说吧，放心大胆的说！”

冲着陈思江点点头，耿爽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拿起刚才没有舍得抽完的半截香烟叼在嘴上，迎着张昊递过来的打火机点上火，猛猛的抽了两口烟之后说道：“按照正常的逻辑分析，郝雷确实不应该是盗取‘钢铁战士’的人，从普通人的角度去分析这件事，刚才张警官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是，对于郝雷这个人，决不能用正常的眼光去看待他和他所做的事，因为他父亲郝建成的所做作为已经超出了正常的人伦道德，也就是说，郝雷之所以这样做，从很大程度上是被郝建成逼的。”

“是因为郝建成与汪梅之间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吗？”听完耿爽的话，刚才还满肚子疑惑的杜启明似乎听出了什么，于是便借着耿爽停下话题喝水的机会看着他说道。

“是的！”见杜启明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表情比刚才好了很多，耿爽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冲着杜启明点点头，然后接着说道：“在到王海的公司工作、没有接触王海、郝雷和汪梅这些人之前，我对郝建成家的情况了解的并不多，大多是通过我和妈妈聊天的时候零零散散的知道了一些，但因为与自己无关，又是些鸡毛蒜皮、娘儿们孩子的事儿，所以就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没有放在心上。到了王海的公司后，与郝雷接触的多了，特别是郝建成被杀案发生之后，联想到我妈妈给我说过的那些事情，我才恍然大悟：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缘由的。”

话说到这里，耿爽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把快要烧到手指的烟头放到面前的那个装了半杯子水的一次性纸杯里，然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郝建成和他的妻子康晓梅是包办婚姻，虽然两个人一直没有拿结婚证，康晓梅也没有多少文化，但她人长的漂亮又贤惠，所以，郝建成还是爱她的。即便是郝建成后来成了咱们边城市有名的大富豪，身边的美女无数，他有时也偶尔在外边‘尝尝腥’，但在心里还是爱着康晓梅的。人前背后，两个人完全是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被郝建成和康晓梅朋友圈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老板们羡慕不已。这种状况，直到三年前郝建成去广州参加一个石展、在展会上认识了年纪比郝建成小近20岁、脸蛋和身材比康晓梅好了不知多少倍的汪梅后才被打破。”

说到这里，耿爽停下话题看看坐在自己面前的陈思江、杜启明和张昊，见他们三个人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才轻松的一笑，接着说道：“因为在郝家做保姆的原因，我妈妈和经常到郝建成家‘做客’的汪梅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据我妈妈讲，汪梅是一个山西人，其父是当地一个不大不小的煤老板，虽然说不上家财数亿，但也是家境显赫，富甲一方。汪梅长的特别漂亮，由于上学的时候贪玩，只是读了三年大专之后便在当地地矿局参加了工作，并且嫁给了一个公务员。由于工作的原因，她经常接触一些奇石爱好者，久而久之便迷上了只有男人才喜欢干的行当——奇石收藏，并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为了收藏奇石，她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对他父亲交给她的特种车辆租赁公司不管不问，成了当地有名的‘石疯子’。她的所作所为引起了他的丈夫的强烈不满，吵架拌嘴成了家常便饭。后来，两个人便离了婚，汪梅把四岁的女儿交给了她的前夫，之后便把所有的经历放在了奇石收藏和买卖上。”

“这个情况我们知道一些，在之前审讯汪梅的表哥杨万年的时候他说起过这件事。你接着说。”看看端着纸杯喝水的耿爽，陈思江插话说道。

放下水杯，耿爽冲着陈思江、杜启明和张昊点点头，一边用衣服袖子擦擦嘴一边继续说道：“三年前，在广西举办的一次石展上，身为展会特约嘉宾和评委的郝建成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带着几方奇石前去参展的汪梅。脸蛋漂亮、身材姣好再加上说话嗲声嗲气的汪梅一下子引起了郝建成的注意，几天的展会结束后，两个人便成了‘好朋友’。就在那届展会上，在郝建成的极力推荐下，汪梅的一方并不是特别出色的奇石拿了个‘特等奖’，并从此身价倍增，一方价值几万元的石头以50万元的天价卖给了一位来自台湾的奇石收藏家。”

“一方普普通通的石头，评了个什么‘特等奖’之后就身价倍增？有这么玄乎吗？”耿爽的话刚一落地，张昊便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问道。

“这个问题我帮耿爽回答你。因为郝建成、汪梅被杀案，我接触过很多咱们边城的奇石玩家，通过他们了解了很多有关赏石行业的秘密，现在都快成了‘赏石通’了。”听了张昊的话，看着耿爽一脸迷茫的表情，陈思江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拿起一支烟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看看张昊和已经把脸凑到自己面前的杜启明继续说道：“在全国赏石领域，几乎每个省、每个县都会有一个或者多个与赏石有关的协会组织，这些组织分别隶属于中国观赏石协会、中国收藏家协会等行业最高管理机构。虽然这些协会组织属于民间团体，一没有编制，二没有工资，三没有政府投入，处于自负盈亏、自生自灭的状态，但在全国各地玩石头的石友心目中，却是独一无二的‘太上皇’。因为在全国各地举办的各类石展上，这些协会组织的领导和所谓的专家就是评委，手里掌握着刚才耿爽所说的‘精品奖’的话语权。一方观赏石，如果在展会上获得了奖项，就像一个人考上了一所好的大学、一个女子嫁给了一个富有的丈夫一样，身价倍增甚至数倍的增长。那些想买石头的老板和收藏家，往往会凭着这方石头获过什么奖项为标准决定买不买、出什么价钱买这方石头。因此，一方石头能够在某个石展上获得大奖，是大多数奇石收藏者最为期盼和引以为傲的事情。”

说到这里，陈思江停下话题，笑着看看杜启明和张昊：“二位，听明白了吧？”

冲着陈思江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杜启明看着陈思江说道：“既然评奖如此重要，这些协会组织就应该高度重视和特别严谨。但从耿爽说的情况来看，汪梅的一方并不是特别出色的奇石在郝建成的帮助下得了一个特等奖，这就说明这里面有猫腻，更没有什么公平而言。像这种情况在赏石领域常见吗？如果是，对其他的玩石头的石友和收藏奇石的收藏者是不是很不公平呢？”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就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无论什么事情非要搞出个名堂来不可。好，我接着给你普及一下！”看着杜启明一脸认真的样子，陈思江先是哈哈一笑，然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对于观赏石类的协会组织，省级的也好，县级的也罢，任何一级协会组织都属于民间社会团体，一般都有当地政府中的民政部门负责监管，实际运营则有协会自己负责，政府基本不参与。作为协会，他们一没有政府行政拨款，二没有资金自持，所有的收入来源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会员的入会费，二是举办各类展会时卖摊位的收入。协会就是一个小社会，社会上有的不正常现象，在协会组织里也有，甚至比社会上的丑恶现象更多、更为突出。比如买官卖官、买卖资质、受贿评奖等等。”

“陈调研员，我问一句可能在您看来很幼稚的话。” 借着陈思江端起茶杯喝茶的机会，坐在杜启明身边的张昊插话问道：“既然是一个民间组织，怎么会存在买官卖官的事情？那些买官的人花钱买一个无职务权的虚职又有什么用？还有您刚才说的资质买卖等，都是怎么一回事啊？”

“刚开始的时候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但是后来听了咱们边城市一些在观赏石协会任职、但对协会领导有意见的人讲的一些内幕之后，我才明白了其中的奥秘。”把茶杯放在桌子上，陈思江冲着张昊点点头：“我刚才跟你们讲过，虽然这些协会组织属于民间团体，一没有编制，二没有工资，但在全国各地玩石头的人心目中，地位却是至高无上的。所以，不仅仅是喜欢玩石头的人想着法子往协会‘领导班子’里挤，就连那些虽然喜欢石头但没有多少藏品、有几方观赏石但不是什么精品、但腰包里有钱的老板们，为了给自己的脸上贴上一张‘赏石协会领导’的金箔，不惜掏钱在协会里买个一官半职。据向我透露情况的那位边城市观赏石协会副会长讲，按照‘市场价’，国家级观赏石协会副会长标价为5至10万元，省级观赏石协会副会长标价2至5万元。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位数不少的‘伪藏家’，一跃成为了观赏石协会的‘领导’，成了那些普通玩石头人心目中的‘大人物’。”

说到这里，陈思江停下话题，有些得意的冲着张昊挤挤眼睛：“小子，跟着叔叔我涨知识了没有？”

“那买卖资质又是啥意思？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组织，有什么资质可卖呢？”不等张昊说什么，杜启明便看着陈思江问道。

微笑着摇摇头，陈思江轻轻的拍了拍杜启明的肩膀，然后看着他说道：“观赏石属于奢侈品，因其具有稀有、珍贵、不可再生等特质，所以又是具有较高收藏价值的收藏品。但是，与其他有价物品所不同的是，对于观赏石、宝玉石，国家并没有明确的定价标准，所以，在赏石界便有了奇石无价的说法。那么，什么样的观赏石才算得上是精品、极品？一方观赏石值多少钱？这些问题谁说了算？”

话说到这里，陈思江突然停下话题，故作神秘的看了看杜启明和张昊，并且用眼睛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耿爽。

杜启明和张昊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冲着陈思江摇摇头。而戴着手铐坐在凳子上的耿爽似乎被陈思江的一番话忘掉了自己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摇头晃脑的冲着陈思江一笑，然后大大咧咧的说道：“陈警官，瞧你这话问的，你不说我们怎么能知道？”

斜着眼睛看了一下耿爽，陈思江伸手往面前的烟灰缸里弹弹烟灰，陈思江看着杜启明和张昊接着说道：“根据我调查到的情况来看，在全国各级观赏石协会组织中，确实有一些赏石经验丰富、眼光独到且极具权威的观赏石收藏家。他们凭借着收藏、研究奇、玉石多年积累的丰富经验，可以非常准确的判断出一方奇石是不是精品和这方奇石的市场价位，这些人是真正的观赏石方面的行家里手，比如‘12.11’案件的被害人郝建成。虽然他有很多缺点甚至做了一些违法犯罪的事情，但在观赏石领域，却是一个备受观赏石爱好者尊重、有真才实学的赏石鉴定专家。但是，在全国赏石领域，像郝建成这样的专家级人物毕竟是凤毛麟角，远远不能满足全国几千万赏石爱好者的需要，更不能满足全国每年几百场赏石展会的需求。那么，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

说到这里，陈思江再次停下话题，拿起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点上火，先是美美的吸了两口烟，然后看了看杜启明和张昊。

杜启明和张昊已经被陈思江的“演讲”彻底迷住了。两个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陈思江，急切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各级观赏石协会的‘领导’中，除了在赏石界的老前辈之外，就是那些在商场上拼杀多年的成功商人，他们的脑子要比一般人聪明得多。所以，面对赏石市场急缺‘专业人士’的问题，他们是有办法的。”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陈思江接着说道：“你们都应该知道现在社会上那些五花八门的各类培训班吧？什么厨师培训班，美容速成班等等等等，一个并非专业机构的专业人员组成的所谓公司，找几个所谓的专家，在网上下载一个教案，然后找一间租金便宜的房子，经过十来天甚至更短时间的‘培训’，一个个厨师、美容师拿着一本本盖着名字大的吓人的公章的证书就这样诞生了。而各级观赏石协会组织并不示弱，学着这些‘培训班’的模式搞起了培训。他们打着一些在观赏石领域有些名气的专家的旗号，组织一些对观赏石知识了解的并不多，也没有多少经验的玩石头的人，搞起了什么观赏石鉴评师培训班、评估师培训班等等，经过短短几天的培训，一批拿着级别高的吓人的红本本的各种‘师’出炉了。如此以来，赏石协会组织和接受培训的人各得其所：协会拿到了一大笔学费，赚了个盆满钵满；参加培训的人用钱买到了‘专家’资格，而这些‘专家’则用这本名不副实的小本本，以专家的身份穿梭于各个展会，成了展会主办方的特约嘉宾、特邀专家，为参加石展的奇石定级论价，主宰着一方奇石和奇石收藏着的命运。你们说，这样的评选有何公正可言？”

说完这番话，陈思江似乎有些口渴了。他停下话题，端起茶杯，猛猛的喝了两口水。

“陈警官的分析太到位了，看来为了侦破郝建成和汪梅被杀案两起杀人案件，您确实下了大功夫。郝建成就是利用石展专家的身份，让汪梅一方并不特别出色的观赏石得了个特等奖之后，汪梅为了感谢郝建成才主动投怀送抱，两个人‘勾搭成奸’的！”抬头看看陈思江，耿爽伸出戴着手铐的手，一边冲着陈思江伸伸大拇指一边说道。

耿爽的一句话让陈思江和杜启明、张昊一下子“醒过盹”来。三个人相视一笑，张昊转头看着耿爽说道：“耿爽，你接着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说，郝建成和汪梅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