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六六章 表妹妙语探秋香 华安妙计整教师

华安这一觉睡得非常香甜，直到第二天巳时才醒。

华安刚刚穿衣起来，忽然伺候大少奶奶的丫环秋桂走了进来，笑道：“华安兄弟，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起来？两位公子真是好脾气，也不管管你这书童，嘻嘻。”

华安一边洗漱一边笑道：“秋桂妹妹，你来找我有什么好事？”

秋桂也笑道：“好事不好事我不知道，是我们大少奶奶杜雪芳要我来找你去见他，说有事要和你说。”

华安一听大喜，杜雪芳是自己的表妹，曾经答应帮自己探探秋香的口风，看来必定是好事！于是匆匆忙忙地擦了把脸，跟着秋桂来见杜雪芳。

杜雪芳坐在客厅里等华安，一见他来了，挥挥手让秋桂退出去，然后亲手斟了一杯茶给华安。

杜雪芳说：“表哥，你拜托我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怎奈秋香平时都在老夫人身边，又有春香、夏香、冬香在旁，难得说一句悄悄话。昨天秋香独自来到我屋里，是老夫人命她把采摘的菊花分送到各房，我就留她坐一会，谈了谈心里话。”

我倒了杯茶给她，开门见山地问她：‘秋香妹妹，你中秋刚过陪老夫人去虎丘山进香还愿，回来你告诉我，有个呆头呆脑的书生，一路尾追你来了无锡，来了东亭镇。我一开始还没在意，昨日我见到书童华安，他对你十分感兴趣，不住地打探你的情况，你说找华安会不会就是那个书呆子？’

秋香一下子愣住了，沉吟了半天才说：‘大少奶奶，华安初入华府时，下人们都夸他年轻英俊，才学也好。我暗暗观察他，似乎有些像那个虎丘山上的呆书生，似乎又不像，不能肯定，因为他换了衣服了，我和他在虎丘山也是匆匆看了两眼。当时春香、夏香、冬香她们都在场，要不大少奶奶找她们问问？’。

我见秋香装聋作哑，索性对秋香说：‘但愿这华安不是那呆书生，要真是呆书生化装潜入华府，那便是居心叵测！老爷现在非常信任他，只怕他将来闹出事来。’秋香笑道：‘我料这华安也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若他真是那呆书生，怎肯为一个丫环卖身为奴？’。我答道：‘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我表哥唐伯虎唐解元就是这一类的人物，倒是不可不防。’谁想秋香说：‘原来唐伯虎解元是大少奶奶的表哥？若这华安真是唐伯虎，那么大少奶奶知情不举，怕是罪过不小。’

我顿时无言以对，秋香说完便起身告辞，我留她再坐一会，她说重阳将到，要回去帮着做新米团。”

杜雪芳说完始末，华安沉吟道：“这秋香真不简单，揣着明白装糊涂，看来要娶得美人归实在不容易，要用水磨工夫。”

杜雪芳微微一笑说：“表哥，你那好友祝枝山专门惯做偷香窃玉的勾当，你何不想个法子向他问计？”

华安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再向老祝求教。”说完华安怕有人进来看见不妥，告别了表妹杜雪芳，回书房去了。

西席先生王立本自从和华安约法三章后，老实了许多，果然不来找华安的麻烦；华安心知肚明，要追到秋香的关键，是要调教好华文华武兄弟！华太师满意了，自己再求他把秋香赏赐给自己，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于是华安使出浑身解数，悉心调教华文与华武，先从浅显的书本讲起，由浅入深，由对仗词语讲到对联，循序渐进。

可教师爷王立本不愿意了，华安这么做，还要自己这个教师做什么？华文华武被华安教得开窍了，自己还能吃这碗饭么？于是王立本拿出教师的架子，呵斥华安，横加阻挠。

华安宥于身份，不好公然对抗，只得暗地里教华文和华武读书，好在华安讲得浅显易懂，华文与华武都爱听讲，华安顿感欣慰，心中却暗下决心，要找个机会赶走王立本！

过了些时日，重阳节到了。按照华府里的规矩，每逢重阳节，阖府上下人等都要吃新米团。平时膳食的制作，都归大小厨房，可这新米团，年年都是内制。

内制是指，新米团都由中门以内的上下人等制作，上至华老夫人，下至两房少奶奶、丫环仆妇，都要动手，都是女子制作，不许男子插手。

早在数天前，华老夫人就命秋香写好名单，将人手分成三部分，一部是磨粉部，都是些粗使丫环负责磨粉，由华安的干娘--管家婆负责监督。二部是造馅部，分为甜馅与咸馅两种，分别由大少奶奶杜雪芳和二少奶奶冯玉英负责督办，领着两房的丫环和小丫环们制作。三部是制团部，老夫人亲自挂帅，春香、夏香、秋香、冬香以及石榴为主，先用蔷薇花露洗手，做出的新米团还分别盖上木质印记。

华老夫人亲手做的新米团盖个“寿”字，大少奶奶杜雪芳做的盖个“雪”字，二少奶奶冯玉英做的盖个“玉”字，石榴做的盖一个石榴印记。春香做的盖上梅花，夏香做的盖上荷花，秋香做的盖上菊花，冬香做的盖上芙蓉花。按照华府惯例，老夫人和两位少奶奶做的新米团专门供奉祠堂里的先祖；四香做的新米团分给阖府上下人等重阳节食用，每香要各做二百枚。

其中秋香做的新米团与众不同，皮匀馅多，外形好看，美味又好吃！华府上下，都爱吃秋香做的新米团，但是不能让秋香一个人做，就把四香做得新米团混在一起煮熟，由老管家四处分派。

老管家在华府多年，自然心中有数，送给华太师夫妇、华文夫妇、华武夫妇以及外宅的账房先生、西席先生和老管家夫妇自己，都吃秋香做的菊花印记新米团，其他人等，就各安天命了。

去年西席先生不是王立本，顾着斯文，送去的新米团只尝一个，其余的都让华文、华武吃了，华文与华武是吃双份，晚上回到内宅再吃一份秋香做的新米团。

重阳节前一天，华文和华武就馋涎欲滴，商量着平时难得见秋香，明日要把秋香做的新米团吃个痛快！华安在旁，把华府的规矩问了个清清楚楚，也暗暗高兴，等着吃秋香做的菊花印记新米团。

按照往年的惯例，重阳节这天不上课，华文和华武放假一天，不想王立本要耍耍教师的威风，前一天便下令，重阳节不放假，照常上课！

华文华武无奈，重阳节这天坐在书房里，有气无力地读着王立本布置的文章，如同蚊子哼！好在王立本今天睡过了头，起床后自己去厨房吃早饭去了，华文与华武便商量起来。

华文说：“二、二刁嘴，今天吃、吃香香做的米、米团，你能塞几个？”华武答：“我吃过早饭了，顶多再塞两个，剩下的带回去中午吃，香香做的新米团，一年才吃一回呢！”华文笑道：“你、你没我聪、聪明吧！我知道今天吃、吃香香的新米团，早饭都没、没吃就来上、上课。跟你商议一下，你、你吃不完的米、米团，让给我、我吃？”华武说：“休想！一年才吃一回香香做的米团，我怎会让你？真是贪得无厌，你房内还有一份呢，晚上回去不能吃？非要多吃我的？”华文一听气呼呼地坐着，书也不读了。

华安听了发笑，问华武：“二公子，一般这新米团什么时候送来？”华武答道：“一般是早上送，晚上也可以热一热再吃。对了，王老夫子今天自己去厨房吃早饭，你可以装作不知道，去找老管家领去我们四人的新米团，把老夫子的也领来，给那个好吃精华文吃！老管家是你干爹，自然照顾你，你也可以吃一份香香亲手做的新米团。”

华安听了大喜，拔腿就走，去找老管家。

谁想刚刚走出不远，冬香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喊他说：“华安兄弟，你敢是去领新米团的？”

华安闻讯站住，点点头说：“冬香妹妹，你给我们送来了？”冬香笑道：“是呀，老管家惦记着你这干儿子，特意准备了四份秋香做的菊花印记新米团，让我送来给你们尝尝。这食盒里有四盆新米团，装在绿色盆子里的三分，是给华文华武和王老夫子的，白色盆子里是给你吃的，千万莫弄错了。”

华安问：“不全是新米团吗，为什么要分两色的盆子装？”冬香立刻回答：“这是府里的规矩，下人和主人不能用同一种盆子吃，要不你问老管家去？”华安见冬香说话极快，唾沫星子直喷，赶紧上前接过食盒说：“妹妹有劳你了，你回去歇息吧，等他们都吃完，我把餐具送回去。”

冬香盯着华安笑了笑，忽然问道：“华安兄弟，听说你眼里只有秋香，对其他丫环都不大搭理，可有此事？”

华安一愣，随即笑道：“小丫头人小鬼大，你才多大？也关心这些事，回去吧。”

冬香蹦蹦跳跳地走了，华安提着食盒回到书房，华文与华武大喜，奔过来揭开食盒，一人抢着端了一盆新米团，坐回书桌上就吃。

华安也端了一盆，坐到桌旁正要吃，忽然王立本匆匆地走了进来，喝道：“都给我放下！华府里还有没有规矩？教师没吃，学生和书童倒先吃了起来？”

华文华武与华安一惊，不由得放下盆子，看着王立本。

王立本也不客气，走到食盒旁端起一盆新米团，坐到自己座位上，却忽然酸性大发，说：“如此美食，岂能无诗？我要吟诗一首，以志重阳佳节。”说完摇头晃脑地想起了诗句。

华文华武和华安都气得半死，好好地吃米团，偏偏来这一出！华文大声地读起了书：“不不偏之谓中，不不倚之谓庸，二、二刁嘴，外面好、好一阵秋风。”华武说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大踱头，好大一阵秋风吹米团，戚哐咙咚呛！”

王立本也听到外面起了风，触景生情，想出一句：“忽地红尘透九霄......”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米团塞进嘴里，边嚼边想下一句。

华安不耐烦地等王立本作完诗，好吃秋香做的新米团，不想王立本想了半天才冒出第二句：“遥知江海浪滔滔。”又夹起一个米团吃了。第三句却半天没想出来，只得把前两句又吟一遍，盆里四个米团全部吃完！

华安气得不行，张口接出下两句：“声声催促惊人梦，半夜烧汤烫卵泡。”王立本被华安说出隐私，气得把筷子一摔，伸手指着华安，却骂不出话来！

正在尴尬之时，忽然华平走了进来，喊道：“太师爷到......”华太师随后一摇二摆地走了进来，笑道：“老夫子，今日重阳佳节，老夫闲来无事，特来邀你外出赏花饮酒。”

王立本沉着脸一言不发，华太师见他气呼呼地，情知不妙，问道：“老夫人面带不悦，莫非两位犬子不服管教？”王立本摇了摇头，说道：“非关令郎的事，我见外面起风，一时兴起，吟了两句诗，华安却十分无礼，胡乱接诗。”

华太师一听，转头问华安：“你接了什么诗，惹得老夫子生气？”华安笑道：“太师老爷，老夫子吟道：忽地红尘透九霄，遥知江海浪滔滔，小人一时斗胆，续了两句：声声翠竹惊人梦，夜半纱窗历乱抛。”

华太师笑道：“这也没有什么，老夫子为何生气？华安，你这个‘抛’字，不如换成‘敲’字，更为合韵。”

王立本急道：“太师休要信他一面之词，他续的不是这两句诗！”华太师忙问续的什么 ？王立本瞠目结舌，却不好意思说出口，脸涨得通红。

华太师久居朝堂，心中雪亮，一看这等情形便是，必是华安恃才傲物，言语得罪了王立本。但是王立本毕竟是教师，又是自己少年时的同窗师兄，便转头呵斥华安：“老夫子吟诗，谁要你自作主张续诗？夫子是我的老友，得罪他便是得罪我，还不向夫子赔礼？”

华安聪明过人，一听就明白华太师的用意，好汉不吃眼前亏，对着王立本单膝下跪说：“夫子息怒，小人一时无礼，还望夫子绕过这遭。”王立本也怕华安急了揭露他的隐私，假模假样地上前扶起华安说：“书童请起，算了吧。”

华太师见一场风波平息，笑着拉起王立本，出去喝酒赏花了。

王立本还是气呼呼地，但是却不过东家的面子，就对华文华武说：“二位公子，今日过节，放假半天，但是不可荒废学业，下午就要做文章。”说完王立本返回书桌，提笔写了两道题目，放到华文华武面前，转身去喝酒了！

华文华武华安松了口气，华安急忙端起自己那份米团吃，却早已经凉了，吃不出什么滋味，心里暗恨王立本多事！

这时华文华武已经取回了题目，华安走过去一看，给华文出的题是“妻子好合”，标明要写制艺（八股文）一篇；给华武出的题是“色斯举矣”，也要写八股文一篇。

华文和华武看了挠头，华文说：“二、二刁嘴，老夫子出的这题是绝、绝子绝孙啊，叫我如、如何下笔？”华武看完题目也对华文说：“大踱头，老夫子给我出这个刁钻古怪的题目，也是天诛地灭啊！”

华安看了暗暗发笑，讲解道：“大公子，‘妻子好合’出自先秦诗《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兄弟既具，和乐且孺。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二公子，‘色斯举矣’出自《论语·乡党》，全文是：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意思是： 孔子在山谷中行走，看见一群野鸡在那儿飞，孔子神色动了一下，野鸡飞翔了一阵落在树上。孔子说：‘这些山梁上的母野鸡，得其时呀！得其时呀！’子路向他们拱拱手，野鸡便叫了几声飞走了。这文似乎是在游山观景，其实孔子是有感而发。他感到山谷里的野鸡能够自由飞翔，自由落下，这是‘得其时’，而自己却不得其时，东奔西走，却没有获得普遍响应。 其实二位公子莫要担忧，你们都已做过这篇文章，把旧文拿来稍微改一下便可交差。”

华文和华武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华安笑道：“大公子曾经做过一篇‘射不失鹄’，其中有得意之句叫‘棲皮许共钻’，大公子误写成‘妻皮许共钻’，只须把这句填入卷中便可。”

华文犹豫道：“‘妻皮许共钻’不、不切‘妻子好合’的题呀！”华安笑道：“再贴切不过了！‘妻子好合’便是把自己的妻子好和他人合用，这句‘妻皮许共钻’恰好合用！”华文一听大喜，立刻提笔写下这句。

华武忙问：“华安兄弟，我的破题佳句是什么？”华安笑道：“二公子曾赋‘兰亭雅集’，其中有一句‘昂首入山阴’，二公子误写成了‘昂首入阴山’，可是有的？”

华武笑道：“有的有的，我的佳句正是这句。”华安说：“只须把这句填入卷中便可。”华武立刻照办，华安却暗暗高兴，这样的文章让华太师看到 ，非大发雷霆不可！自己也不是要整王立本，实在是王立本太犯嫌，阻碍了自己追秋香的大计，不得不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