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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五八章 遇厨子甘为书童 会公子斗智斗勇
唐伯虎走到茶楼前一看,上面有块牌匾“陶然居”,虽然已到巳时,里面还是茶客很多,热气腾腾,一阵阵包子香扑鼻而来。
唐伯虎知道,无锡人喜欢喝早茶,闲聊,没事的人能够一坐一上午,茶楼里人头挤挤。
唐伯虎选了一张人多的大桌子坐下,很快有小二过来招呼,问客官吃什么?唐伯虎看看别人都点了小笼包子、煮干丝,就用手一指,命小二照样来一份。
茶点很快送来,唐伯虎一看,一大碗煮干丝,两笼小笼包子,还送了一壶茶。
唐伯虎拿起茶壶斟了一杯,入口一品,清淡芳香,竟有一种果香!唐伯虎喝过碧螺春,却觉得此地的碧螺春不大一样,看看茶碗里的茶叶,条索紧结,卷曲如螺,白毫毕露,银绿隐翠,叶芽幼嫩,冲泡后茶味徐徐舒展,上下翻飞,茶水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口味凉甜,鲜爽生津!
唐伯虎正看着茶碗出神,忽然一个食客也坐了下来,喊小二点了食物,坐着看唐伯虎。
唐伯虎也不介意,呷了一口茶,拿起一只筷子夹起小笼包咬了一口,突然一股热油窜了出来,烫到了唐伯虎的嘴唇,唐伯虎身不由己地把筷子一松,夹着的一只小笼包掉到了桌子上!
这时那个食客“噗嗤”一声笑了,对唐伯虎说:“公子,你这是腊月里种小麦 ——外行!”
唐伯虎抬头一看,此人四十开外,脸上胖乎乎地全是肉,一对又小又圆的眼睛,一身青衣,家奴打扮,倒像是个厨师!唐伯虎初到无锡,不敢怠慢,拱手问道:“老伯如何称呼?在哪里高就?”
那人笑道:“老夫叫王正洪,是华太师府中厨师,每天买完了菜就来这里喝回茶,然后就回去弄中饭了。看公子吃小笼包子烫到了嘴,我就知道公子是外乡人。对了,我跟人说话爱好打比方,别人都喊我王好比,哈哈!”
唐伯虎听了眼睛一亮,正要打探华府的虚实,遇到了华府的厨师!
唐伯虎正要问话,这时小二把王好比的点心和干丝一起上来了,唐伯虎灵机一动,招手喊住小二,替王好比把账结了。
王好比顿时面露笑容,夹起一只小笼包对唐伯虎说:“公子,你看我怎么吃,我们无锡的小笼包跟别处不一样,皮薄馅多肉味浓郁,又叫灌汤包,上笼一蒸,油都溢出来了,贸然一口咬下去肯定烫嘴。”说完轻轻咬了一口小笼包的顶部,随即放进醋碟子里蘸醋,说道:“蘸了醋,更显出肉香!而且馅是热的,醋是凉的,醋浸入包子,自然就不烫嘴了。”说完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小笼包。
唐伯虎如法炮制,果然小笼包鲜美味浓,很是爽口。
王好比吃了白大,自然谈兴甚浓,指着唐伯虎面前的茶杯说:“你喝的这茶也是本地特产,叫做洞庭碧螺春。这茶树是和枇杷树、橘子树间杂着种在一起的,果茶交融,自然茶叶就有水果的香味。这小小的碧螺春,是慢工出细活,做起来竟有十一种工艺:凉青、晒青、摇青、做青、炒青、揉捻、初焙、复焙、复包揉、文火慢烤、拣箕。其中的揉捻、包揉、焙火工序最为复杂,并不能一蹴而就,而是经过反复多次的进行,才能出来真正的‘碧螺韵’。一个新手,想做出合格的碧螺春,好比刚学理发就碰上大胡子——难题(剃),呵呵。”
唐伯虎听了暗暗高兴,难得这王好比健谈,正好问他消息。唐伯虎举杯说:“老伯真是才高八斗,不知华太师为人如何?在他府里干活容易么?”
王好比笑道:“华太师和夫人都是好人,待下人极其宽厚,难得发火,也不摆官架子。华太师虽然告老还乡,可是皇上还惦记着他,四时八节都有赏赐送来!华太师有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了,可两个媳妇一直没有怀孕!大概是造物忌盈,华太师富贵双全,两个儿子却都不争气!大儿子叫华文,天生口吃,还有些呆傻,我们府里人暗中喊他’大踱头‘。二儿子叫华武,天生的刁嘴,走到哪里嘴里说个不停,走路时都常常念叨’戚哐咙咚呛‘,好有一比,好比温水煮板栗——半生不熟!哈哈!我们府里人暗中喊他’二刁嘴‘。”
唐伯虎听了一愣,不想大名鼎鼎的华太师生了这么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于是又问王好比:“老伯,华太师素有才名,两位公子文章如何?”
王好比咬了一口小笼包子,笑道:“别提文章了!这两兄弟字都没认全,气走了几位西席教书先生了!二位公子非但笨,还长得丑,但是好色却一个比一个厉害,兄弟两个都打秋香的主意!幸亏秋香聪明伶俐,又有老夫人护着,才没被二位兄弟得手。”
唐伯虎听了更放不下秋香,秋香真是身陷虎口,决意要把她娶回去!
这时王好比指着唐伯虎面前的煮干丝说:“你吃吧,干丝都快凉了。这家的煮干丝配头不少,冬笋、蘑菇、鸡丝、木耳、银鱼、牛肉,味道还不错,但是与我王好比比起来,嘿嘿,那还差那么一截。”
唐伯虎一听,趁势说道:“王老伯厨艺精湛,小生想拜你为师,学习烧菜,工钱可以不要,吃饱肚子就行了。”
王好比眼睛一亮,打量打量了唐伯虎说:“目前厨房里不差人,老夫也不能做主。倒是华太师的两个儿子缺一位书童,可惜你是个公子,干不了这个。”
唐伯虎大喜,连忙对王好比说:“不瞒老伯,我身世坎坷,就是出来混口饭吃的 !我家住姑苏乡下,父母一直疼爱我,不让我干活,要我专心读书。可惜天不佑好人,去年我父母忽然同时染了急病,双双过世,撒手人寰!多亏亲戚朋友帮我料理了父母的后事,我在家里坐吃山空,在本地给人帮工吧,又抹不开面子,所以才坐船来到贵地,想混口饭吃。若王老伯肯保荐我去做个书童,在下定有孝敬。”说完唐伯虎从怀里悄悄掏出十两银子,推到王好比面前。
王好比想了想,问唐伯虎:“你今年多大?要做书童可是要卖身为奴的,你想清楚了!”
唐伯虎忙说:“小人今年十六,家中再无亲人,就请王老伯作保,领我去见华太师,恩同再造。”
王好比面露喜色,悄悄把桌上银子扫入袖子里,站起来说:“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就随我去见太师,就说是我家乡的一个远方亲戚,身世清白。记住,在太师面前不要多说话,要多做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唐伯虎想了想,把唐寅两个字改了,说:“在下叫康宣,多谢王老伯成全,日后得了好处,必定重重报答!”
王好比面露喜色,带着唐伯虎一直进了华府,求见华太师。
华鸿山太师恰好有空,正陪着西席先生王立本说话,一听家丁禀报,立刻传见厨师王好比和新来的书童,要当场看看人品。
这西席先生王立本是个清高的文人老夫子,家住太仓,被华太师慕名以重金礼聘来教两个不成才的儿子读书,王立本教学生颇有一套,来了才一月,华文华武两公子已经认识了百十个字,华太师十分欣喜,正和王立本说起此事。
王立本有意卖弄,派华府家丁去把两位公子请来,要在东翁面前露上一手,表表功劳;这时王好比带着换了一身青衣的唐伯虎来了,唐伯虎低眉垂目,装出一副老实样子。
恰好华文华武手搀手一起来了,华太师先问两个儿子:“华文华武,听说你们学业精进,多认了百十个字,可有此事?”
华文结结巴巴地说:“令尊大人,有、有这回事。”华太师喝道:“胡闹!称呼别人的父亲才喊令尊,你该喊我父亲大人!”华文与华武都惧怕父亲,站着不说话。
王立本提醒说:“华文,你最近认知了个什么字?说与你父亲听听?”
华文心里紧张,额头冒汗,愣了半天才说:“学生愚、愚钝,忽然想不起来了。”
王立本心想,华文明明刚认识了一个“被”字,肯定是因为惧怕华太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就提醒道:“华文你仔细想想,你家床上有什么?”
华文结结巴巴地说:“床、床板。”王立本耐心开导:“床板上面是什么?”不想华文回答:“妈、妈妈。”王立本继续开导:“妈妈上面呢?”华文脱口而出:“爸、爸爸!”王立本气得不行,这呆子真笨!只好耐着性子又问:“爸爸上面是什么?”华文答:“妈、妈妈的手。”王立本气得脸色煞白,喝问:“你家被子呢?”华文立刻回答:“给、给爸爸一脚踹到床下去了!”
满堂轰然大笑,除了华太师和王立本!王立本见华太师脸色铁青,只得又问华武:“二公子,你最近认得了什么字?”
华武答道:“认识了母狗的母字。”王立本诧异地问:“我明明教了你个‘毌’字,你怎么扯上了母狗的母子?”华武振振有词地回答:“老师,那个字太难念,又难写,我想起了我家有条母狗,老是夹着尾巴,这’母‘字好记,我就记住了。“此言一出,又是满堂哄笑!
华太师铁青着脸,干咳了两声,顿时没人再敢笑,西席先生王立本额头直冒冷汗,不想今日当众出丑!恰好此时,有位华府家丁带着一人进来送信,信是王立本的父亲写的,说王立本的母亲病重,让他回乡探视。王立本如释重负,立刻站起来向华太师告假,说要回去十天探母。
华太师面带不悦,点点头说:”王夫子尽管去,替老夫问候令堂大人,只是两位小儿的功课不可荒废......“
王立本连忙点头说:”在下明白,我这就去书房收拾行李,再给二位公子每人拟一个题目,让他们按题作文。“说完拱拱手,告辞走了。
王立本一走,华太师顿时发作,对两个儿子大喝一声:”跪下!你两个狗头,整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不用心读书识字,闹出如此大的笑话,真正气杀我也!“华文与华武平时挨骂惯了,也不敢回嘴,”扑通“”扑通“两声,都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王好比呆了半天,也不敢说话。华太师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才对王好比说:”王好比,你说要介绍个人来做书童,就是你旁边这人?“王好比连忙拉着唐伯虎跪下说:”是的老爷,这人叫康宣,是我老家的一个读书人,只因父母暴毙,断了生路,自愿卖身为奴,当个书童,陪伴二位公子读书。“
华太师打量打量了唐伯虎,问:”你也读过书?我这两个宝贝儿子你也看到了,除了读书识字不行,别的样样在行!你能胜任否?“
唐伯虎抬起头答道:”太师爷,在下看来,不全怪两位公子!就说识字吧,两位公子生性憨厚,教师应该因势利导,借物象形。比如教大公子‘被’字,应该拿被子给他看,而不应先教他怎么写。再比如教二公子‘毌’字,应该在旁边写个‘母’字让二公子比对,两字有什么不同?这样教法,记得快也不容易忘记。”
华太师听完眼睛一亮,沉吟道:“你这康宣,说话到在行,如果买下你做书童,你要价多少?”
唐伯虎有意卖弄,随口吟了一首诗:“我名康宣父母亡,为童只要五十两,秋来春去伴读书,香桂飘时皆中榜!“这首诗暗藏”我为秋香“四个字,算是唐伯虎的卖身契,等日后华太师发觉上当,拿着卖身契找唐伯虎兴师问罪,唐伯虎就告诉华太师,自己就是为秋香去的,早已声明在先,后来又经祝枝山从中调解,华太师才放过了唐伯虎。
这时华太师听了这首诗,暗暗夸赞这书童有些学问,聪明伶俐,当场命管家取来五十两纹银,收下卖身契,命王好比先带书童去熟悉熟悉环境,给书童取名”华安“。
华安跟着王好比走到无人处,悄悄把五十两银子塞给他,王好比不安地说:”小兄弟,这是你的卖身钱,怎能全部给我?不妥不妥。“
华安笑着说:”王大叔,我初来乍到,银子放我身上也不安全,先存在你那里,我若要用再向你取,你若有用,直接拿去花了!“
王好比暗暗高兴,也不再推辞,收下纹银,带着华安在府里走了一圈,哪里是书房,哪里是厨房,哪里是东厕,哪里是花房,一一指点明白,还亲自给华安定下了住所,就在书房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子里。
华安一路走,一路默记路径,心里十分高兴,离佳人更近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秋香陪着华老夫人住在后院内宅,轻易不许进去,也不知道秋香住在哪里。
华安摸熟了路径,来到书房伺候二位公子。老远就从窗户里看见二位公子在书房中走动,可是等华安走过去,意外地发现大白天的,书房门居然紧紧关闭!华安跟着祝枝山交往久了,对这些小伎俩早已烂熟于胸,一看就知道二位公子不怀好意,微微一笑,走到门前猛然把书房门一推,却不进去!
就听里面“哗啦啦”一阵声响,簸箕、扫帚、鸡毛掸子掉了一地!接着便是华文的声音:“咦?华安那个狗才呢?怎么没打到他?”紧接着书房门被人拉开,华武端着满满一脸盆水冲了出来!
华安一看,立刻闪在门旁,悄悄伸出一脚,华武嘴里喊着:“戚哐咙咚呛,华安照打!”冲出来就要泼水,不妨被华安的脚一绊,一个狗吃屎倒在地上,一脸盆水反泼到自己身上!
华安捂着嘴偷笑,过了一阵,见华文举着一张木椅冲出来,连忙走到远处,施礼问道:“二位公子,喊小人何事?”
华文听这么一喊,自然不好再下手,放下椅子招手说:“华安,你、你过来,我、我有话吩咐你。”一边对地上躺着的华武使了个眼色。
华武会意,悄悄爬起来,抹去了脸上的水,走到旁边拿起一块砖头藏在身后。
华安早已看见,故作不知,施施然走上前去,笑问:“大公子,叫我何事?”华文坏笑道:“你、你、你上前几步,我、我有话问你。”华安眼睛一瞥,看见华武悄悄地向自己身后包抄过去,就紧走几步,站到华文跟前问:“我来了,大公子说吧!”
华文期期艾艾地拖延时间,华安眼睛余光看着后面,见华武逼近了,忽然转头对华武说:“二公子,快把砖头放下,老爷来了!”
华武一惊,急忙转身往回看,华安趁机返身拉住华文,往华武怀里一推!
华武被华文一撞,勃然大怒,当作是华安,举起砖头狠狠地说:“你这狗头,胆敢戏弄你家公子!不要走,看打!”
华文连忙喊住他:“二、二弟住手,是、是你大哥我!”华武一看,急忙放下砖头,二人再找华安,发现他已经走进书房,正在看桌子上的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