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五三章 同游江阴会徐经 又诳杭州去会考

第二天，唐伯虎带了行囊，和祝枝山一起乘船出发。不想这次出门，彻底改变了唐伯虎的命运！

祝枝山早在船舱里备下了美酒，还带了一个书童伺候，一路上游山玩水，对景吟诗作画，遍尝各地特产、美食，不亦乐乎。

本来从姑苏去杭州是沿着吴江南下，祝枝山偏偏说离会考的时间还早，指挥着船家绕道游玩长江，去游览名胜--江阴黄山 。

江阴黄山位于江阴东北四里，以春申君黄歇得名，山高近百米米，上有席帽、马鞍、龙头诸峰，吴时就为烽火之所。因黄山隔江与靖江孤山遥相对峙，江面最狭处仅三里里，被明朝列为军事要塞地，在江边筑炮台，抵御倭寇。

祝枝山和唐伯虎弃舟登岸，唐伯虎看看，山上山上草木旺盛，花树丛生，就问：“老祝，我看这山也平常，有什么好玩？”

祝枝山笑道：“这里的黄山，能见天堑雄姿、能望一江春水、能寻古景旧址、能尝四时江鲜。山上有一名胜，名曰张睢阳庙，此人是唐代大忠臣，历代都受人敬仰，所以我带你来瞻仰一番。”

唐伯虎一听肃然起敬，说：“张睢阳张巡，孤军守睢阳，挡住叛军，屏障江淮，后来力战而死，深得百姓爱戴！宋代徐钧有诗云：析骸易子守孤城，六万惟馀四百人。

生道杀民民不怨，千年庙食尚如新。张巡殉国时，身首支离，惨不忍睹。唐肃宗诏赐张巡为‘扬州大都督’。邓州、芮城、睢阳三地民众皆招魂葬之，并奉为神灵，此等忠臣烈士不可不拜也！”

祝枝山笑笑，说：“我早已命童子备下祭奠之物，他随后就到，我们且游玩一番。”于是二人拾级登山，先到了晚枫亭。亭柱上刻着一副对联：松接地灵莲花山，寿与天齐晚枫亭。

唐伯虎远眺脚下，滚滚长江奔流不息，渔帆点点，一派祥和。

二人赏玩一番江景，继续登山，又见路旁一座茶亭，竹子建的茶亭里面有木凳、茶壶，还有几个干净地杯子，却看不到人。

祝枝山不问三七二十一，上去端起茶壶斟茶，茶居然还是热的！祝枝山咕噜咕噜喝完一杯茶，对唐伯虎笑道：“小唐接招，以此茶亭出上联：四大皆空，坐片刻无分尔我。”唐伯虎也斟茶喝，笑道：“两头是路，吃一盏各自西东。”

祝枝山又出上联：“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到凉亭坐坐。”

唐伯虎对出下联：“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漫将笑语谈谈。”

祝枝山笑笑，登山山顶往下走，直奔睢阳庙。路过一处半山亭，祝枝山眼睛一亮，又出上联：“遵道而行，但到半途须努力。”唐伯虎对：“贪心不远，欲登绝顶莫辞劳。”

祝枝山又出：“君请息肩，老鹰坡上途犹远。”唐伯虎对：“客来解蹬，洗马滩头水正清。”

一路说说笑笑，来到睢阳庙，书童上前摆下祭品，二人跪拜一番，心里肃然。

祝枝山瞻仰了一番张巡像，出了个长联：“无饷又无援，临淮张乐，彭城拥兵，叹偏隅坐困将才，自古英雄千众忌。”

唐伯虎正要对下联，忽然旁边一人接道：“能文斯能武，操笔成章，诵书应口，幸试院近依公庙，至今灵爽牗诸生。”

唐伯虎打量打量此人，个子不高，瘦瘦地，但双目炯炯有神，一身白衣儒装，是个文人雅士。

唐伯虎正要上去答话，祝枝山有意考考此人，又出一联：“男儿死耳复奚言，若论唐室功臣，四百战勋劳，岂输郭李。”那人脱口就对：“父老谈之犹动色，敢吁扬州都督，亿万年魂魄，永奠江淮。”

祝枝山面露惊讶之色，此人才思敏捷，不在唐伯虎之下！这时唐伯虎上去施礼问道：“公子何人？语出不俗也！”

那人笑吟吟地还礼说：“在下徐经，忝居江阴才子，今日游玩到此，不慎打搅了二位地雅兴，幸勿怪罪。”

祝枝山见多识广，一听惊讶地问：“你就是江阴徐经？听闻你受祖父徐颐、父徐元献的影响，自幼酷爱诗书，乐学不倦，读书藏书过万卷！真是幸会！”

徐经笑道：“观先生的长相，怕就是姑苏祝枝山了？身旁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唐解元？呵呵，我能够埋头读书，不问俗务，全亏了家里有贤妻杨氏与良母薛氏操持，我才能够埋头于举业，平时足不出闾，目不窥市。”

唐伯虎笑道：“徐兄好眼力，我二人正是唐伯虎与祝枝山，今日闲游到此，真是幸会。听闻徐兄家有‘万卷楼’，藏有大批宋、元两代幸存下来的古籍，其中颇有珍本、孤本？”

徐经笑道：“正是，可惜我家远在江阴城中，两位可有兴趣一游？”

唐伯虎还没答话，祝枝山抢着说：“好啊好啊，我们正愁江阴人生地不熟，没有导游呢，就请徐兄带路？”

徐经大喜，带路下山。来到山脚下，祝枝山远眺长江，出了一联：“胜景重新，舟驰人行通海宇。”徐经对道：“水形依旧，清流淑湍映天然。”

祝枝山微微一笑，继续前行，经过一座“胜水桥”时，遥遥看见香山禅寺，又出上联：“法王历劫不磨，烟雨溯南朝，冠萧粱时四百八十寺。”徐经随即对道：“太子斯文犹在，楼台兴北麓，恚蓉城外卅三又半山。”

唐伯虎也对徐经地急才钦佩不已，三人说说笑笑来到徐家，徐经也不客套，领着二人直奔“万卷楼”。

三人上楼，徐经拿出钥匙开门，得意洋洋地请唐伯虎和祝枝山进去观赏，二人进去一看羡慕不已，果然藏书极丰，非但有各朝地孤本、珍本，还有许多天文地理的书籍，包罗万象！

游览了一番，徐经请二人下楼奉茶，祝枝山摆手道：“不如直接带我们去游玩景观？路上再找茶肆喝茶也不迟么。”

徐经欣然同意，领着二人前往香山禅寺，一路介绍说香山禅寺在江阴东南的顾山之上，山上有香山禅寺、文选楼等建筑，相传南梁时昭明太子萧统曾在此编纂《文选》，顾山有一半属无锡县境。

路经锦带桥，祝枝山又出上联：“禅房冷静三更月。”徐经对道：“丈室虚明半夜灯。”

祝枝山笑笑，跟着徐经前行，路过十方庵方丈禅室，祝枝山出联：“安得广厦千万间，庇天下寒士。”徐经对下联：“愿与吾党二三子，称乡里善人。”

沿途经过一片房屋，只听得里面书声琅琅，祝枝山问是什么所在？徐经笑道：“本地文风极盛，这是乡学社，由乡里的富人出资，让贫民子弟也能读上书。这些贫家子弟十分刻苦，读书比富人子弟用功，我也被请去讲学几次，其中不乏聪慧灵秀之辈！”

祝枝山听完，随口出了一联：“芙蓉江上占林泉，解组归来，胜境喜开摩诘画。”徐经对道：“桃李园中宴花月，飞觞歌咏，良游愧乏惠连诗。”

祝枝山又往前走，见路边一座草堂，十分简陋，问这是什么地方？徐经说：“这是本地的一个清官，曾任御史，刚直不阿，弹劾过许多奸臣，老了致仕回乡，却无钱修葺房屋。乡民们感念他的正直，自发捐钱捐物要为他盖新房子，他却只肯盖三间简陋地草堂！”

祝枝山听完喟叹不已，出联道：“头上是青天，几曾见官酷官贪等闲疏放。”徐经随即对道：“眼前皆赤子，何忍将民财民命容易摧残。”

三人笑笑，继续前行，路过江阴县衙，祝枝山出联说：“不生事，不懈审，自然无事。”徐经对：“能教民，能养民，便是亲民。”

经过县衙，又到府学衙门，唐伯虎出联说：“进退一心严，此即是礼门义路。”徐经对道：“文章千古共，果谁能入室升堂。”唐伯虎又出：“文教风行绎自振。”徐经又对：“英才林立礼为罗。”

唐伯虎又出：“邻巷漫园荒，草长莺飞，何处问将军孙子。”

徐经继续对：“敝庐遗泽旧，水流云在，别裁看吏部文章。”

一路游玩一路对联，终于到了香山禅寺。唐伯虎看着大雄宝殿出联：“听风声雨声鱼磬声，声声自在。”徐经对道：“看山色水色花木色，色色皆空。”

祝枝山指着大殿前面放生池说：“香去了无痕，流水一湾延月影。”徐经笑道：“雪消疑有约，春风半岭葬诗魂。”

祝枝山遥望山下无锡县境，出上联：“七十子六艺兼通，文学溯薪传，北方未先于吴会。”徐经随即对出下联：“九百里群英毕萃，礼仪表茅莼，东林以后有君山。”

祝枝山又出：“东西汉，南北宋，儒林文苑，宣大成于二先生，宣圣室中人，吾党 未容分两派。”

徐经笑对道：“十三经，廿四史，诸子百家，萃总目之万余种，文宗江上阁，斯楼应许附千秋。”

唐伯虎远眺长江，出联道：“杏花疏雨，杨柳轻风，酒兴汹浓春色饱。”

徐经脱口而出：“扬子澄波，君山滴翠，诗人风物此间多。”

唐伯虎看着山下有座祠堂，问是何处？徐经说：“这是双忠祠，祀张巡、许远。”唐伯虎触景生情，出联说：“孤城屹立，半壁粗完，自昔论功侪郭李。”

徐经对：“一日效忠，千秋慕义，此间继起有阎陈。”

祝枝山见难不倒徐经，笑道：“徐兄，我两远道而来，一路步行游玩，已是饥肠辘辘也......”

徐经大笑，拔足下山，寻一酒肆，三人开怀畅饮！

饭毕，唐伯虎和祝枝山起身称谢，要回去了；徐经一再挽留不住，只得约定，到秋天在应天会合，一起参加会考，然后洒泪而别。

唐伯虎和祝枝山回到船上，不再耽搁，直奔杭州。

文征明在家，听说唐伯虎和祝枝山来访，急忙出迎，让进客厅摆酒宴招待。

唐伯虎见文征明面容憔悴，瘦了许多，只得好言安慰，劝他下科再考乡试。文征明淡笑笑，岔开话题，只谈书画，不论文章。

祝枝山知道文征明心中不快，就提议再游西湖，于是三位才子喜滋滋地去游西湖。这时正是夏天，曲院风荷自然是游人如织，各色荷花开得争奇斗艳。

文征明怏怏不乐，唐解元意气风发，祝枝山无心功名玩世不恭，三人心态大不相同，一路吟诗，境界全然不同。

唐伯虎吟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宋代诗人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祝枝山吟道：“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唐代白居易的《采莲曲》）

文征明吟道：“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唐代李璟词《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

唐伯虎吟道：“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后红幢绿盖随。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宋代欧阳修《采桑子·荷花开后西湖好》）

祝枝山吟道：“笑艳秋莲生绿浦。红脸青腰，旧识凌波女。照影弄妆娇欲语。西风岂是繁花主。 可恨良辰天不与。才过斜阳，又是黄昏雨。朝落暮开空自许。竟无人解知心苦。”（宋代晏几道《蝶恋花·笑艳秋莲生绿浦》）

文征明吟道：“污沟贮浊水，水上叶田田。我来一长叹，知是东溪莲。下有青泥污，馨香无复全。上有红尘扑，颜色不得鲜。物性犹如此，人事亦宜然。托根非其所，不如遭弃捐。昔在溪中日，花叶媚清涟。今来不得地，憔悴府门前。”（唐代白居易《京兆府新栽莲 时为周至尉趋府作》）

唐伯虎听完笑道：“看来文兄不喜荷花，我们还是喝酒去吧？”

文征明笑道：“巧了，近来杭州城里有位文人雅士开了一家‘飞白楼’，地方雅致，酒肴俱佳，不妨一游？”

祝枝山坏笑道：“小文，此地你是东道主，你说了算，头前带路吧。”

于是文征明领路，来到西湖边上新开地“飞白楼”。唐伯虎举目一看，酒楼在西湖边上，离湖水不远，楼分三层，门口人来人往，竟是车水马龙！酒楼前挂一酒幌子：

世间无此酒，天下有名楼。

酒楼是仿唐代建筑，十分雅致，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形体俊美，庄重大方，整齐而不呆板，华美而不纤巧，舒展而不张扬，古朴却富有活力！门口两根红漆木柱，直贯三层楼，一楼柱子上刻着一副对联：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饮两杯茶去；

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再拿一壶酒来。

唐伯虎拍手笑道：“仅仅看这对联，楼主就是一位雅客，这幅对联妙极，极妙！”

文征明笑道：“楼主雅是雅，也看人点汤呢！一楼都是普通食客，二楼只供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饮酒，三楼只许文人雅士上去，呵呵。”

祝枝山一听有趣，带头走进一楼，见一副对联写在大厅里：东不管西不管酒管（馆）；兴也罢衰也罢喝罢（吧）。

唐伯虎笑着带头走上楼梯，来到二楼一看，也有一副对联：得也罢失也罢，喝罢；成也罢败也罢，醉罢。

祝枝山抢着登上三楼， 刚上楼梯就看见一副对联：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横批：俗人止步。

随即有小二迎上来，一看文征明带着客人来了，赔笑道：“文公子，您是本地雅士，字画俱佳，自然有资格上三楼饮酒，快里面请！”

文征明笑道：“小二，速速去请你家主人出来陪客，跟我同来的这两位非同小可，都是姑苏才子！一位是怪才祝枝山，一位是大名鼎鼎地唐解元、唐伯虎！”

小二连连点头，请三人进去坐，转身去请主人。

唐伯虎三人进去一看，里面人还不少，都手拿折扇，摇头晃脑地吟诗作赋，面前摆着美酒佳肴，却无心品尝。

三人拣了临窗的座头坐下，早有小二送来香茗；主人很快赶来，文征明介绍，此人竟是一位进士！黄进士听说唐伯虎和祝枝山来了，恭恭敬敬地与二人见礼，请唐伯虎三人到最里面的首席入座。

一帮本地文人秀才见店主黄进士如此恭敬，忙问与文征明同来的二人是谁？黄进士一一介绍，顿时满堂哗然！

唐伯虎这桌很快就流水般地上了许多美酒佳肴，杭州本地文人借敬酒为名，一一刁难唐伯虎，或出对联，或联诗，或填词，都被唐伯虎一一化解！

唐伯虎大出风头，得意洋洋，有人问起今年会考之事，唐伯虎得意地说：“非是小弟夸口，放眼天下，超过我的人不多！考中一个区区的进士不算什么，问的目标是--连中三元！”

此语一出，满场哗然，都觉得唐伯虎太狂傲了，还没考就认定自己会连中三元！

文征明连忙岔过话题，谈起西湖十景，把众人的不满掩盖过去。本地文人中也有羡慕唐伯虎才华的，借敬酒之机，邀请唐伯虎明日再游西湖，要向他求画。

唐伯虎一一应允，祝枝山乐得跟着唐伯虎白吃白喝，也不反对，只有文征明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唐伯虎与祝枝山就在文征明家住下，日日出游，与一帮文人打得火热，游山玩水，饮酒作画，轰动了杭州城。

好景易过，不知不觉中唐伯虎与祝枝山在杭州逗留了三月，也不温习功课，日日有应酬，经文征明的一再提醒，唐伯虎与祝枝山才提前半个月赶到应天府，准备会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