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头万绪（二十五）

颤抖着一双戴着手铐的手，耿爽接过民警张昊递过来的香烟，凑到张昊面前点上火，然后坐在凳子上猛猛的抽了两口烟，一副过罢烟瘾后的满足感跃然脸上——对于一天能抽两包烟的耿爽来讲，陈思江授意张昊“奖励”给他的这支烟，无异于一个饿了两天的流浪汉，突然看到了一个白面馒头一样的激动。

所以，在吸了两口烟之后，耿爽有些感激的抬起头，冲着正在一脸严肃的看着他的陈思江点点头。

“耿爽，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很乱、很紧张，思路也不清晰。所以，面对我们，你可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是吗？”看看一直看着自己不知说什么好的耿爽，陈思江说道。

“是的，是，是的陈警官。”冲着陈思江点点头，耿爽赶紧说道：“要不这样吧，您们想知道什么情况就问我，只要是我知道的，保证一字不落的交代。现在我想通了，给我母亲报仇这件事，只有您们公安机关才能做到，其他人是指望不成的。只要是能给我母亲报仇，别说是交代这些事情了，就是让我坐牢都行！”

“你能有这个态度就好！”冲着耿爽点点头，陈思江从身边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看着耿爽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到王海的公司工作的？你一个刚刚毕业两年不到的大专生，凭借什么本事坐上了项目经理的位置？是你给他送了什么礼物贿赂了他，还是帮他办了别人办不成或者不想办的事情？”

抬头看看陈思江，已经逐渐稳定了情绪的耿爽随手把手中那支快要烧到手的烟头扔在地上，然后端起张昊递给他的那个一次性纸杯喝了口水，然后说道：“大专毕业之后，我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在我们边城市的一家私人建筑公司担任见习施工员。由于我学历低，再加上刚刚毕业，所以，我每个月的工资只有1000元，而且每天还要挨师傅的骂和其他老员工的挤兑。我们家的情况几位警官也清楚，我爸爸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任何关系可以利用，母亲在郝家做保姆，更是没钱没势，所以，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每天只好忍气吞声，默默无闻的干活儿。”

话说到这里，耿爽的脸上充满了一丝无奈。他叹了口气之后接着说道：“去年国庆节放假，我回家休息。突然有一天，我母亲带着一个叫汪梅的阿姨去了我们家，在她和我父母聊天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一个来自山西的女老板，带着十几台挖掘机在我母亲当保姆的郝建成大老板家的玉石矿上施工。吃饭的时候，汪梅问起了我的工作和收入情况，我便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目前的处境告诉给了她。听完我的话之后，她马上告诉我让我辞职，并且答应给我找一份更适合我、收入更高的工作。当时听了她的话之后我也没有当回事，因为她那天和我的母亲等人在我们乡一家农家乐吃饭的时候喝了很多酒，喝酒的人特别是喝醉酒的人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呢？所以，我当时也只是礼节性的说了声谢谢，根本没有当回事。”

说到这里，耿爽突然停下话题一边莫名其妙的咽了几口唾沫一边笑着看看正在一边吸着烟一边认真的听他说话的陈思江和杜启明。

陈思江和杜启明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会心的一笑，然后陈思江冲着坐在一旁的张昊点点头。

聪明伶俐的张昊当然知道陈思江是什么意思，于是便站起身来走到耿爽身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给耿爽一支，然后又拿出打火机帮他点上火。

“谢谢警官，谢谢警官！”接过张昊递过来的香烟，耿爽站起身来，一边冲着张昊和陈思江等人点头哈腰的千恩万谢，一边像一个大烟鬼一样猛猛的抽了两口烟，然后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正当我的在工地上忙着帮师傅拉尺子量路面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汪梅的一通电话，在电话里她告诉我，工作的事情已经帮我找好了，工作单位就是我们边城鼎鼎大名的浩天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她让我赶紧辞职到这家公司报到上班。同时她还给了我一个电话，让我直接去找电话的主人、浩天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王海。浩天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是我们边城首屈一指的建筑名企，别说我这样的大专生了，就是本科毕业的学生一毕业就能到这家公司上班也属不易。所以，在接到汪梅的电话之后，我兴奋异常，高兴地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好了。”

说完这番话，耿爽再一次停下话题，脸上的表情却格外的轻松起来。但抬眼一看陈思江和杜启明正在皱着眉头看着他，赶紧放下脸上轻松的微笑，接着说道：“但是，冷静了一会儿之后，我还是没有贸然辞职，而是在第二天向公司请了半天假，专门到了浩天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找到了总经理王海。听了我的介绍之后，王海丝毫没有犹豫，连我是什么情况都没有问便直接告诉我随时都可以来上班，岗位是实习技术员，月工资4000元外加绩效奖金。听了他的话之后，我兴奋地当时就差一点跳起来，马上回到公司递交了辞职报告，第二天便到王海的公司报到上班。”

耿爽停下话题，伸手把已经快要烧到手的烟头按灭在面前的一个一次性纸杯里，然后抬头看看陈思江和杜启明。

“耿爽，从你刚才的言谈举止特别是对待汪梅帮你找工作这件事上看，你的冷静和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已经超出了你的年龄范围，不像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那样鲁莽、草率和不计后果，所以，你应该是一个心智比较成熟的人。”看看耿爽，杜启明微笑了一些接着说道：“但是，你是否想过，从基本工资1000元到4000元，从实习施工员到实习技术员，工作报酬和工作职位成几倍的提升，他王海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看在汪梅的面子上吗？你想没有想到过，王海这样做是有预谋的，对你还‘另有重用’？”

听了杜启明的话，耿爽苦笑着摇摇头：“杜警官，说句实话，当时我确实没有想这么多，也不可能想这么多。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孩子，除了三年大专学的那些建筑知识之外，对其他的一无所知。再说了，我一没有钱，二没有当官的亲戚，他王海即便是想利用我，我又哪来的用处？我当时就想，王海之所以对我这么好，完全是看汪梅的面子，后来我的所见所闻也证实了这一点：王海和汪梅的关系确实不一般，否则，别说给我这么好的待遇重用我，可能连看我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你说这话我信。”耿爽的话刚一落地，坐在陈思江右手的张昊看着他说道：“王海给你安排工作，帮你升职并且给你高出原来工作的公司近四倍的工资，首先是看的汪梅的面子。由此看来，汪梅和王海的关系也很不一般。但让我想不通的是，汪梅是一个经营特种施工机械的老板，个人爱好是收藏奇玉石；王海是一个‘富二代’，是一家建筑企业的总经理，个人爱好是越野车。两个从事行业不同、个人爱好不同的人是因为什么原因达到‘关系不一般’的？你母亲和汪梅关系不错，你又在王海手下工作，对于这一点应该有所观察吧？”

说到这里，张昊先是看了看陈思江和杜启明，见两个人微笑着没说话，于是便把目光落在耿爽身上。

冲着张昊点点头，端起面前的一次性纸杯喝了口水，耿爽说道：“进入浩天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后，我除了对有知遇之恩的王海言听计从、拼命为王海效劳之外，心里最感激的就是汪梅。因为我知道，如果没有她的介绍，我要想达到现在这个地步至少还要奋斗好几年。但是，随着后来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开始讨厌这个女人，甚至有些恨她。因为她的人品实在太差，完全不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形象。而且，一直到现在我还都在怀疑，我母亲的被害与她和王海有直接的关系，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找到证据！”

说到这里的时候，耿爽眉头紧锁，一双快要冒火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对面的白墙，脸上挂满了愤怒的表情。

看看耿爽，陈思江和杜启明、张昊谁都没有说话。特别是张昊，侧眼看了看陈思江和杜启明，心里充满了敬佩。他知道，在两位领导的极力开导下，耿爽彻底“开窍”了，只要做好引导，他的嘴里一定能说出案件侦破工作所需要的重要线索！

不等陈思江等人再问什么，停顿了一下之后的耿爽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刚才这位张警官提出的问题很有道理：王海和汪梅是两种不同风格、不同爱好的人，他们两个为什么能混到一起而且关系还十分亲密？说到这件事时我可以非常负责的告诉各位警官，王海和汪梅是情人关系，而为他们‘做媒’的就是郝建成的儿子、王海的发小郝雷。”

“耿爽，你可千万不要乱说话，还‘非常负责的’告诉我们，这个责你负的起吗？”正当耿爽说的兴起的时候，张昊用手中的钢笔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他的话题：“你和王海、汪梅走的这么近，不可能不知道汪梅是什么人，他是郝建成的女人，而且是郝建成法律意义上真正的妻子！而郝雷是郝建成的儿子，他绝对知道汪梅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他们爷俩再不合、相互之间的矛盾再大，他郝雷也不可能混账到把他老子的女人介绍给别的男人！耿爽，你是应该对你所说的话负责人！”

说完话，张昊冲着耿爽冷笑了两声，然后拿起香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用眼睛狠狠的“挖”了耿爽一眼。

陈思江却与张昊的态度截然相反。他站起身来，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香烟走到耿爽面前，拿出一支烟递给他并亲自帮他点上火，然后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两下，一脸温和的说道：“抽支烟，慢慢说，不要着急！”

抬头看看陈思江，再看看张昊和杜启明，耿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之后，他把陈思江递给他的那支烟握在手心里，然后把脸扭向张昊：“张警官，我真的没有骗你。汪梅就是王海的情妇，而帮助他们穿针引线的人就是郝建成的儿子郝雷，这是我亲眼所见的事实。还有，我和他们这三个人非亲非故，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和我并没有任何利害关系，我何必编这个故事来骗你们呢？”

说到这里，耿爽停下话题，一脸委屈的看看张昊、陈思江和杜启明，有些无奈的冲着他们摊摊手。

皱着眉头看看张昊，杜启明冲着耿爽点点头：“你接着说，知道什么都说出来，至于真假，我们会验证的。耿爽，我奉劝你一句话：千万不要跟公安机关耍花招，否则，最后吃苦的可是你自己！”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敢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没有一丁半点的‘水分’，句句是真话！”鸡啄米似的冲着杜启明点点头，耿爽接着说道：“到王海的公司工作半年后，我的表现得到了王海的认可和信任。从此之后，我这个学习建筑施工的人开始有些‘不务正业’起来。因为王海知道我嘴巴严，能守住秘密，而且对他绝对忠心，所以，经常安排我做一些我的本职工作之外而他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我记得应该是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11点多的时候，我正准备睡觉，却突然接到了王海的一个电话，让我到他的办公室抽屉里拿上宝马车的钥匙，开车到市里的益阳咖啡厅接他，并且告诉我不要和任何人说。接到他的电话之后，我赶紧穿好衣服，走到他的办公室拿上车钥匙，发动车就往市里赶。益阳咖啡厅……”

“是不是在绿城御园旁边的那家咖啡厅？”不等耿爽把话说完，陈思江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耿爽一愣，思忖片刻之后冲着陈思江点点头：“是的陈警官，这家咖啡厅距离我母亲给郝建成当保姆的那个别墅区很近，王海是这家咖啡厅的股东，所以，平时有什么娱乐活动或者聚会，他都会把‘场子’摆到那里。”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连王海是益阳咖啡厅的股东这样私密的事情你都知道，怪不得王海如此重用你！接着说，说详细一点！”看看耿爽，陈思江禁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

“当我开着车走到益阳咖啡厅楼下停车场的时候，我给王海打了一个电话，没有多长时间，只见王海和汪梅、郝雷还有一个后来我才知道叫做张晓梅的女人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最后，张晓梅坐上了郝雷的车，汪梅和王海则上了我开的车。在往呼图壁县走的路上，坐在后座上的汪梅和王海在聊天。当说起两个人当初刚刚认识的过程时，汪梅略有醉意的对王海说，多亏之前郝雷的介绍才认识了风流倜傥、帅气可人的王海等等一大堆肉麻的话。之后，我把他们送到了呼图壁县最大的西来顺大酒店，两个人同时进了房间，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才把王海接走。”说到这里，耿爽停下话题看看张昊和陈思江等人，用一副得理不让人的腔调接着说道：“各位警官，通过这个情况您们应该知道我没有撒谎了吧？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对心目中曾经的恩人汪梅和觉得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王海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感觉，觉得他们就是一对‘狗男女’，不值得我耿爽尊重。所以……”

“所以，你便在王海的授意下，悄悄的从你母亲王大玲那里偷了郝建成奇石库房的钥匙，暗中配了一把给了王海，为王海等人盗取郝建成的奇石藏品提供了便利。这就是你对王海的厌恶所采取的‘行动’吗？你是对王海厌恶还是效忠？傻瓜都能看的出来，还需要我们说吗？”不等耿爽把话说完，张昊便看着他问道。

“这，这……”张昊的一番话就像一个刚出锅的馒头一下子堵在了耿爽的嘴里一样，让他支吾着低下了头。

把手中抽剩下的烟头按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陈思江抬头看了看低着头手足无措的耿爽，陈思江一边轻轻的摇摇头一边说道：“耿爽，你盗取郝建成奇石库房钥匙这件事我们已经查清楚了，在这里我们就不再重复。但是刚才你的一番话却让我很吃惊，你怀疑你母亲王大玲被害这件事与王海和汪梅有直接关系，理由是什么？这可是一件大事，对于公安机关破获你母亲被杀案件、抓住杀害你母亲的凶手，为你母亲报仇雪恨非常重要，你能把你的怀疑告诉我们吗？”

抬头看看陈思江，耿爽重重的点点头，然后咬着牙齿说道：“陈警官，我的怀疑是有原因的，而且我可以断定，即便杀害我母亲的凶手不是王海和汪梅，但他们绝对是幕后的主使和指挥者。同时我还怀疑，连郝建成被杀这件事都与这两个人有关！”

“哦？你说说看！”耿爽的一番话马上引起了陈思江、杜启明和张昊的注意，三个人几乎不约而同的看着耿爽问道。

陈思江、杜启明和张昊三个人异口同声的一问和三个然脸上吃惊的表情，把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耿爽吓了一跳。他先是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两下，然后张开手心，把陈思江刚才给他、他却没有舍得抽的香烟叼在嘴上，然后苦笑着看看陈思江。

“你小子毛病就是多，让你交代个问题比挤牙膏还难而且还这么多条件，是不是想挨收拾了？”看看耿爽，张昊有些生气的站起身来，一边愤愤的说话一边走到耿爽面前，点燃打火机帮他点上烟，然后才回到椅子上坐下。

冲着张昊笑了一下，耿爽默默的抽起烟来。但从他越皱越紧的眉头和喘着粗气的表情上来看，似乎是在一边抽烟一边想着什么，而且情绪极不稳定，大有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所以，陈思江和杜启明、张昊并没有“打扰”他，而是将目光紧紧锁定在他的身上，带着他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