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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章 小灵犬炬眼识枭雄 姬四仙善手渡邢卿
光阴易过,不待闲人。宋人有诗单道此时节光景,诗云:
落水荷塘满眼枯,西风渐作北风呼。
黄杨倔强尤一色,白桦优柔以半疏。
门尽冷霜能醒骨,窗临残照好读书。
拟约三九吟梅雪,还借自家小火炉。
诗引这日,北风渐入,叶落草黄,残云飞掠,霜挂窗棂。小夏自箧中翻出七、八套银鼠比甲,夹棉绰子,貂裘披风,狐对褂,欲往树上晾晒。中有一件纯白曳地大裘绒披风压在最底下,展开看时,崭新如初,光彩灼眼。小夏叫来久惟道:“这披风久也不穿,还和新的一样,小姐披上试试。”那披风领子上有层厚绒,里边缝着两根大红丝绦,系在颈下增艳提气,好不明丽。久惟兴致索然,将披风放过一边道:“我怎么有心情穿这个,又不出门,又不来人。”小夏劝道:“我看小姐成日苦着脸,怎么是办法。姨姑娘将养身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久惟呆了一呆,道:“她好歹在我眼前,我想的是不见的人。”那不见的人有几多,怕是一只手的手指也数不够。小夏不知她心,只道:“前儿我爹去监里打点,虽不能立马释邢相公出来,但他们既收了钱,总得关照关照,不教他吃苦受罪,忍饥挨冻。”久惟欲待要说,却觉说了也无甚用,只摇头道:“我愁的事情哪止这儿一件呢。”
只是闲话,忽听弗猜在内叫:“姑娘,你在哪里说话?”久惟忙答:“在外间阁子里,晾衣裳哩。”便至弗猜身前道:“师叔有什么吩咐?”弗猜偏过头道:“外边风刮得紧,怪烦的。”久惟笑道:“再住天要凉了,节气在那里。”问:“是什么节气?我只是躺着,不知是何时了。”小夏进来道:“今儿是第四个绝日,明个我家要蒸糕呢。”话罢,见久惟并弗猜两个默默无语,情之这些热闹与他两个是无关的,便也不提明日家中子弟如何分抢糕饼之事。半晌,弗猜对久惟道:“听那风声也是闷的。前朝有个惺惺道人,填得一只湖光山水的《满庭芳》散曲,有句‘归来后,一竿钓钩,不挂古今愁。’写的极好,你唱来与我听听。”久惟道:“我却不会唱曲,教小夏唱吧。”小夏听见道:“小姐别比我,我连记也没记全呢,有句什么‘诗眼倦天涯......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不知是不是这里的?”弗猜想了一回,笑道:“倒是接近,这是与惺惺道人并称双璧的小山先生填的《人月圆》,唱着也是好听。”只因小夏记不得几句,又罢唱。
弗猜先自说东扯西,终忍不住问道:“云官他......他何处去了?”久惟一愣,强笑道:“嗨,师叔莫问他的好。前日家要吃肘子,一来油大,二来吃得忒多,三来天凉寒大,着了风气,连着腹泻几日,正下不了地呢。”又慢慢地道:“师叔且容他歇几日,等好了,教他来给你磕头。”说完,没有回响。起身看时,弗猜脸朝里躺下,合着眼睡了。
久惟见状,拉着小夏自房里退出,计较道:“此事愈发瞒不成了,我得亲自去看看他。”小夏忙道:“使不得!小姐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狱里? ”道:“如何去不得,你给我找套男装,对了,就把我师兄的衣裳拿来,我装扮了去。”小夏盯着她道:“现成的你穿也忒肥大了些,要找裁缝来改的。”久惟急道:“大就大些个罢,谁还顾得上裁改。”说着便要去寻衣裳。忽听墙边一阵犬吠,一人吆喝道:“妈呀,这是哪里跑来的狗子,只管乱叫怎的!”二人出来看时,只见一个蓝衣女子坐在墙头,青骓冲着她高吠,她不敢下来,作势要丢瓦片儿驱赶它。久惟一眼认出来道:“阿觅!是你!”阿觅叫道:“小九,快,先把它弄走,我下去与你说话!”
久惟见是她来,又惊又喜,忙搂住青骓道:“这个是我朋友,不是坏人,休要叫。”青骓当真不叫,瞪着大眼睛望阿觅。久惟招手道:“你下来啊,它不咬人。”阿觅轻轻巧巧跃下墙来,笑道:“它将你护得很好嘛,我家公子爷倒可放心了。”久惟听见“公子爷”三个字,正要拉着她细问,却碍小夏站在一旁,只好道:“谁叫你不老实走门,非要翻墙呢,我家青骓一向只咬坏人。”阿觅努着嘴道:“我可是好不容易出来看你一回,不说放一桌请我,却怎么就把我当成了坏人,小心得也太过了些儿。”
小夏在旁悄声问道:“不知来者系谁?”久惟道:“这是从前跟你提过的阿觅,来看我的。你去把茶拿来,再买些果子。”小夏答应一声,自去不提。久惟见她去了,忙拉住阿觅道:“你怎么才来,我有好些事儿要问你。你这胳膊的伤还疼吗?天渐凉了怎么还是这一身衣裳,我有个银貂皮的比甲,你穿着一定相应。”阿觅笑道:“早就好了,那日怜二叔在路上不知用了什么神药给我裹伤,当时便不疼了,我还悔不能和你去小西天见见真佛爷呢。”久惟叹道:“见她有何难,里间睡着的不是?”遂将前事大略说了。阿觅叫道:“原来是我家公子爷拔出了那剑,怪不得老人都说‘缘分天定’,再不错的。”久惟佯嗔道:“快别瞎说了。”阿觅又道:“只是你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他,怎么也不见他带在身上?倒是有个小手镯儿他挺宝贝的,回来就戴着。”久惟忙问道:“这是怎么说?你还没说他是多早晚回来的,这时节做什么呢?怎么也没个音信。”
阿觅拿了秀墩坐下,想了一想道:“他身边儿从不叫人伺候,做什么我们哪里知道?那日还是怜二叔带他回来,我心下想问问你是怎么样,就在后跟了他几步。”又道:“那时他脸色不大好,怜二叔劝他外间的事情就别想了,他也不肯做声。二叔又教他先去拜见女公子,我正要开口,就听二叔叮嘱他说,千万莫提一个‘久’字,权当送去解了毒后,两下无干。我听了这话,也不敢多言了。”久惟听此,点着头想道:“看来他家和我家是有过节不错的。”因问道:“后来怎么样了?”阿觅忙道:“后来有天不知怎么里边闹起来,说公子起了疹子,浑身都痒,还有些发烧......”久惟急道:“这是怎么弄的?要紧吗?”道:“怜二叔看了,说是湿热重,教抓一剂龙胆泄肝汤来吃,头一回是他亲去的,吃了确也见强;昨儿又说再配四妙丸和茵陈五苓散,因不放心别个,又是他亲去。”久惟追问:“这药吃了怎么样?”阿觅道:“不曾吃哩,二叔不知转将哪里去了,傍黑也不见回,后听他们说,市里遇上照君那厮,委托他些事故,不但未曾买药,啥时候回来还不知道呢——我就知道遇上那个不成人的,准没好事儿。女公子倒不理论,只说另差一人抓药,于是我就顶上这个缺儿,出来了。”
久惟听后,反应不过来,呆了半晌。阿觅见她眼光发直,抬手在她面前晃晃,问道:“你想啥呢?”久惟才道:“你是办药顺路才来见我,我如今好端端的,只是此间也就剩下我一个好人了,又有何用呢?”阿觅却道:“这个好办,你跟我走呀,回到楼里,好人一群,你就不会孤单了。”久惟一惊,道:“你要带我去慵来楼?”阿觅点着头道:“对啊,你不想来吗?”
“我——”久惟回身不语。阿觅绕到她身前,拉住她手道:“你在此间还有什么留恋的?教你那丫鬟留下看门,你带着‘小西天’跟我走,我们家公子爷见了你,没准病也好了,有他出马呀,你十个师兄也救回来喽。”久惟经她一说,果然心动,却又犹豫道:“这遭要去,恐不能再隐瞒身份了,他姐姐要是不欢迎我怎么办?怜恭先生那话里意思,也是不教他跟我往来的。”阿觅急道:“怜二叔是什么意思哪有相干,又不是他当家;女公子欢不欢迎你能怎么样?你心里也不为着她。”久惟听了,却没话儿接。阿觅待了一会儿,没了耐性,站起来道:“得,不随我去也罢了,再别说我不仗义,不想着你。我将这些药送回去,凭他公子治好治不好,不好就拉倒,反正也是没趣儿。”
久惟见她要走,上前拦住道:“我原有心要和你去,只怕有诸多不便。”阿觅笑道:“猪多?不多的。哪里有地方养那些个?”久惟一愣,也跟着笑了。笑罢,低声道:“从前照君也是这样忽然地来了,没说几句就要教我同他走,你俩呀还真是一路人。”阿觅嗔道:“哪个和他是一路?我半个眼也瞧不上。”久惟正色道:“你还莫轻看了他,你道怜恭先生为何行二?”阿觅扬头道:“这得问他娘喽。”久惟道:“照君就是他的大哥,他们弟兄都是伊公子身边得力的人,因吃了我师叔的丹药,多少年都是后生模样。不要看照君平时和你们闲耍,真有事时,手段且多着。我师兄那个人总也没服过谁,却还要敬他三分呢。”阿觅咋舌道:“他的手段我没看见,不过‘小西天’的手段是真的可以!快带我见见。”久惟扯住道:“她今时不同往日,你要见也就站在跟前单拿眼张张,连气也别喘得大了,惊动了她可不是玩的。”阿觅答应道:“这话我自然省得!”
且说且走,阿觅跟着久惟来至里间,只见窗上打了一层层幔子,屋里昏黄,又点着香,烟雾缭绕中,隐约有个人影儿侧卧在床。上前看时,那人瘦成一幅剪纸,陷在棉被里,悄无声息。她长发枯黄,垂在地上,面白如无常,睡着和死了也没两样。阿觅正自纳罕,不由得屏息凑上前去,就见她面颊上赫然一道狭长的伤口,未结成的痂混着脓血,顺着耳朵滴进发丝里,正似把脸一分为二,直吓得阿觅三尸神乍,魂飞魄荡,尖声惨叫道:“鬼呀!”她这一叫不要紧,倒把弗猜惊得猛然坐起,两眼翻白,头重千钧,一口气憋着出不来,又疾往下栽去,脑袋重重地磕在床梆上。
久惟急忙去扶,还是慢了一步,将弗猜翻过身来一看,额角磕破了皮,脸也擦出了红道儿,新伤旧伤一齐流血。久惟心道一声:“这还了得,怎么就蹭蹬至此!”只听阿觅跑出门外,不住喘息着道:“这便是你说的龙章凤姿、惊为天人?哎呦,可真是够惊人的!”久惟又气又急,又悲又苦,有心出去说她几句,却搂着弗猜不敢撒手,一时诸葛无计思张良,神思茫然道:“师兄呵,来日你问我要人,教我怎生对你交代。”
要知云埋如何?且说当日他遭拿上堂,熬刑三轮,遇强则强,不曾招供。是有官差首领从旁献计,引得他为保弗猜所赠之物,这才吐口。魏大人当庭发落,将其收监入狱,充配芜州。常言道:务使灵台常清明,莫受他人诳语欺。要知这首领官差为在知县大人面前卖弄机灵,竟是拿话儿哄骗云埋。待其招供画押,赵县丞笑眯眯踱下堂来,不阴不阳地对官差们道声:“众家弟兄辛苦。”从袖里摸出点儿散碎银两,放在首领官差手里,道:“下去歇了罢。”
首领官差接过赏银拢在袖里,谢过三位大人。回头只见云埋已被两名节级拖下堂去,忙忙地在后边尾着,直跟到僻静处,上前一拍那节级肩膀,顺势揽住他肩头,笑道:“兄弟慢行,将这人借我,说一句话儿。”节级躲开他道:“哥啊,这是个下监重犯,要有差池,哪个担当?”官差从袖里拿出赏银,暗暗塞在他手中,面上依旧笑道:“你不知这人是我叔伯家邻居二表舅的外甥女婿,外甥女儿捎话托我周全他,我岂有这个本事?不过嘱咐他几句,也是那意思,别教人家到时候怪我没出力。”节级哪知这银子本就是赏下的,在手内一掂,眉开眼笑地道:“倒是你叔啊?还是你伯啊?都是实在亲戚,有话随你去说,只是枷不能放下。”说罢,拉着另一名节级闪过一旁。
云埋熬过三轮刑,早似个半截儿人,自腰以下都支配不动,仿佛不是自己的。一面枷把双手锁了,这手便也同没了一样。先前被两个节级一左一右搀着,他俩一去,云埋登时软在地上。官差蹲在他身前,伸一指抬起他下巴,低声道:“怎么着,还行吗?”云埋用力睁开两眼,眼皮都被血糊上了,朦胧见是他,忙喘息着问:“我、我金锁呢......”官差向他拉开前襟,道:“甭惦记,我戴着呢,正合适。”原来他不知何时,已将这金锁并项圈挂在自己脖儿上。云埋却要挣扎,还哪里有力气,拼命使了半天劲,也只是将眼一眨,又合上了。
官差见他没了知觉,心里冷笑道:“小倒霉道人,莫说你此刻晕了,就算不晕,能奈我何?”遂将手往他怀里一探,才刚那菱镜怎么放进去的,如今又怎么拿出来,径揣在自己怀里。回身招呼两个节级道:“二位兄弟,我同犯人再无可言,就不打扰你们公干了。”节级见云埋昏倒在地上,上去踢一脚,骂道:“装什么死呢?”官差抱着胳膊笑道:“先前他闻说发配,不知高低,才问了我芜州如何,是我告诉他,甭多问,就看你这一脸的短命相,活不到动身的时候。他便吓得昏死过去了。”两个节级齐声大笑,又边将云埋架起,边道:“走了走了,等押完这厮,咱俩去东门外老曹家吃个烤牛肚儿。”另一个应道:“近来牙口有些不好,烤的不如涮的......”官差在后扬手别道:“劳动二位。”
那俩节级心里惦记着牛肚,走得风一般快。至牢门前把云埋向地一丢,吩咐掌狱官道:“魏大人今日发落下的,也教进三吊间。”便又一阵疾风似的去了。且不言这老曹家的牛肚是烤着焦香,涮着爽滑,单道云埋这一场牢狱之灾。要问怎么叫“三吊间”,这间牢房虽不关押死刑重犯,比不得国朝诏狱威严,却是专门为行走江湖,腾挪武林的练家子预备。牢门上挂天锁,下挂地锁,中挂人锁。天锁和地锁没有锁眼,是个十足实心的铁疙瘩,作警示犯人之用。案犯送进去后,棚顶悬下三根铁链,左右两根各从其琵琶骨穿了,纵有满身的武功也不得施展;中间一根铁链圈成个环套,勒在脖子上,使其不得垂头,更不得左顾右盼,妄图逃狱。因有三根铁锁在上勾着,以此称作“三吊”,更云“此生一入三吊间,纵生双翼也枉然。”
云埋被押进这个去处时,正自魂游天外,人事不醒。朦胧中听得耳边有海浪拍岸之声,海鸥啾啾声,海风猎猎声,身上飒飒的冷,不由得打个哆嗦,睁开眼来,只有肩上穿孔的新伤能传来痛感,两腿在下悠荡着,已无知觉。手上枷已去了,换成一副铁铐锁着,他将将抬手,扯住项下铁链,本想大口喘息几下,这一呼反而带着伤处更疼,只得小口小口地喘。
牢内一片昏暗,四面铁壁铜墙,竟连一扇小窗也无。壁灯在铁栅外闪着幽幽的光,那火苗在阴风下跳耀。伴着阵阵犯人用刑的哭号,当真如阎罗鬼蜮一般可怖。地上铺着陈年的茅草来取暖,不时飞起的草灰使得云埋连打了几个嚏喷,鼻子是通了,霎时霉味儿、血腥味儿、饭馊味儿诸般恶气一齐充斥鼻腔,教人几欲作呕。云埋有些恍惚,以口问心道:“放翁曾有‘早岁哪知世事艰’一句,如今真是擎天手段空自许。于山海无人,遗世之地,小半辈子也等闲过去,怎道出山没多少辰光,落得此般境地。哎,我辈人终是不合时宜。”思此,泪水漫上眼前,忍着不曾坠下,喉咙里咳了一声,慢慢唱道:“仙子,可还记得……”猛地又咳两声,吐出一口血沫儿,继唱:“那、娲皇宫中,持羞阁内,纵……”喘了半晌,却要再唱,兀的听见一人道声:“别唱了,难听死了。”
岂料此间还另关着一位,吓得云埋一怔,忙问:“是人是鬼?”那人道:“你刚问仙子记得不记得,不是叫我?”云埋两眼被血翳着,光线又暗,没留意对面墙上也顺下三条铁锁,栓着个高高瘦瘦竹竿一般的人,身穿黑衣,长发散下来遮在面前,竟与其身后铁墙融为一色。云埋尽力睁眼,细细端详,才隐约辨出人形,更不知是男是女,年岁几何,便嗔道:“你怎地悄无声息,不出一言。”那人冷冷道:“要不是以为你叫我,我才不应声儿呢——我这人不喜欢说话。”
云埋闻言,呆了一呆,低声道:“你为何不让我唱,这光景唱出来倒还好受些。”那人道:“你受过刑,是掉了牙还是短了舌头?荒腔走板,糟蹋好戏。”云埋微微笑道:“你怎么称呼,犯了什么事情?”那人自顾道:“ 有闲功夫盘我?先用内功调息止血吧,你伤得可不轻。”云埋嗫嚅着道:“先前难得受些外伤,未尝学甚止血之法。”那人冷笑一声,道:“口气不小。 听送你来的狱卒们讲,你过堂时,见官不跪;三刑俱受,不曾告饶。若果如此,也是个丈夫,我愿指点与你。”云埋想了想,才道:“得你指点固然有幸,也需教我知道,是哪派的妙法。”
那人稍一沉吟,便道:“你可听说过城外二十里地的七仙岭?”云埋慢慢道:“只听闻七仙岭上盘踞一伙绿林响马,是有七个匪首共称七仙,当年我师叔未出山时,与他们大当家还是不打不相识的知交。”那人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个不打不相识,说来听听!”云埋便要说时,却先故意卖起关子,道:“哎,别和我聊天儿,我这人不喜欢讲话。”
那黑衣人闻言一笑,努力将头扬起,从长发里露出一张较人略白的脸,乌溜溜的眼珠轻快一转,即正色道:“在下姓姬,字风衾,正是七仙岭好汉里排行第四的风字部首领,今日有幸结识高才,奈何铁索缚身不能全礼,还望莫怪。”云埋见其露面,忙又瞪大眼去瞧,只觑着风衾面色白得清透,鼻高颔瘦,唇抿如线,甚是单薄。约是面白之故,竟衬得双眼愈发漆黑明亮,炯炯有神。
云埋费力盯着这双眼睛,只觉得又要发晕,便收回目光,答道:“原来是远名在外的四首领姬公子,得见高贤,足感平生可慰。在下东海邢云埋,如痴门三代嫡传弟子是也。你我相交实是幸事,此间自在叙话,切勿多礼。”风衾一听“如痴门”三字,又把云埋打量一回,叹道:“失瞻!云兄既是如痴门人,那起子虾兵蟹将定不是你的对手,怎会落得如此境地?”云埋只道一声:“惭愧。”便不再多言,只把话来问风衾。听其叙道:“姬某不才,立世向来全凭‘侠义’二字。先前听说这地界出了个齐三,最是横行霸道,为祸一方。姬某有心给他一个知道,又惮他是一门当家人,且毒手狠辣,不想连累风字部弟兄送命,便独自个下山,递了战贴与他。谁知这个鼠辈不敢应战,竟往府衙联络了数十众军汉,诬告我是个踩盘子的先行,要引弟兄下山,谋他百姓钱粮。本就捏造的事,教我如何肯招?便被这个姓魏的狗官强拘在此,有朝一日脱身,看我不扯碎这些鬼链子,一把火点了算完!”
云埋静静听完,冷笑一声道:“哼,我也正巧有一笔账,要和这姓齐的算算,只是……”还未说完,他猛地咳了起来。如今身子这般不济,就算有天脱身,也不知是不是齐三的对手。风衾见他动气,忙劝道:“云兄勿恼,先依了在下的办法,把伤调理了,不愁将来没有重见天日之时,你我同去寻他,仇报仇来冤报冤!”云埋好歹止了嗽,没奈何,只得依风衾所授之法,暗使心诀调息,幸其内功正统且醇厚,未出三日,已经见强。
这一日,云埋正与风衾闲话,讲到自家师叔年少之时,曾与七仙岭大当家交手之事。那年月,山寨初具规模,大当家姓岳名龙门,正值年少,血气方刚,独上行者峰欲寻如痴门人挑战。偏遇着弗猜在林中亭下练字,岳当家见她姝质少寻,心旌摇动,即与她打个赌赛,若自己赢时,要她跟着回去,做个使唤丫头,弗猜也道:“你长得这般榔槺,给我挑柴我都嫌笨,我便要你的女儿吧,教她来当丫头。”随后二人比试,未出三招,弗猜便用一张宣纸削掉了岳当家一臂,并道:“偏了两分,留着你的脑袋,是让你回家取姑娘来的。”说道此节,云埋容光焕发,骄傲之情溢于言表,风衾也听得满心钦羡,忙问后续。正待说时,忽听门外狱卒呼喝,不一时又领来一人,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姚月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