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头万绪（十三）

由于刚刚给妻子买了一辆新车，接送她上下班以及儿子上下学的任务就交给了妻子张倩，王海再一次成了“下岗工人”。对于自己这一次的“失业”，王海非但没有感到沮丧，反而特别的开心，因为没有了这份差事，他便轻松了许多，再也不需要像以往那样起早贪黑的忙碌，可以专心玩自己的奇石了。

所以，今天吃完早餐，目送兴高采烈的母子俩走出家门，王海泡好一壶茶，点燃一支烟，然后悠闲的倚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清闲，心里暗暗的想着：有钱就是好啊！

但只是几分钟的时间，王海脸上的表情便变得异常严峻起来。他站起身来，叼着香烟，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皱着眉头，一边吸烟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发起呆来。

昨天下午从公安局回来之后，王海的心情差到了极点。晚上吃饭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家喝酒习惯的他把家里珍藏的一瓶茅台酒拿出来喝了个痛快，如果不是妻子张倩强行夺走了酒瓶子，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醉成什么样子。

晚上，他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整整一个晚上没睡一秒钟，他的眼前来回漂浮的就是吕长江递给他的那本笔录本，和笔记本上记录着的杨凯向公安机关说的那番话，而脑子里被无数个问号塞的满满的，这些问号就像一只只很小却很坚强的蚂蚁，折磨的他坐卧不宁，彻夜难眠，以至于到了今天上午，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从内心深处不愿意承认已经摆在他面前的现实。

通过杨凯在公安局的陈述，他首先把怀疑的目标对准了张鲁。说实话，此前他也和杨凯一样怀疑过张鲁到边城市去的目的以及张鲁在边城市的所作所为。但在边城市公安机关解除了对张鲁的怀疑并且得知他马上就要回到厄河市的消息之后，王海才吃彻底放下心来。王海知道，如果公安机关确认张鲁没有问题，那他就应该没有问题了。

但现在的情况是，在他已经把上述情况告诉杨凯，并且已经和杨凯商量好，等张鲁明天回到厄河后给他接风洗尘的情况下，杨凯依然对张鲁抱有怀疑并且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给了公安机关。是他大义灭亲，还是他确实知道张鲁在边城做了违法乱纪的事情而边城公安没有查出来？要么就是真的是像吕长江、马全恩和赵刚怀疑的那样，是杨凯另有企图！

还有杨凯对厄河市观赏石协会会长乔恩的怀疑，在王海看来，杨凯的这个怀疑简直没有任何道理。如果乔恩确实是与张晓梅、陈洪涛等人勾结在一起干违法的事情，那么他就没有理由把杨凯和他王海叫到他的家里，并且让他和杨凯同张晓梅、陈洪涛见面。如果乔恩真的这样做，那他这种做法比傻子还傻。乔恩退休前是厄河石工商管理局局长，官至正局级，见过的场面、经历过的事情以及他在处理一些问题方面的智慧和能力，应该比普通老百姓强得多。所以，王海虽然还不知道乔恩是不是有其他违法行为，但他完全不会相信乔恩会和张晓梅、陈洪涛这些人有不正常的联系，至少在这件事上是这样。

那么，杨凯怀疑乔恩与犯罪分子有联系的理由是什么？如果是想借机陷害乔恩，杨凯的目的又是什么？杨凯和乔恩不但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而且两个人平时来往密切，关系要比一般的他石友好的多，他杨凯为什么要这样做？

对于吕长江怀疑杨凯用多个手机号码与犯罪嫌疑人、边城市那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王海联系这件事，王海一直不相信。一个人有多个手机号码的人，要么是因为公务或者商务繁忙，一个手机号码不够用；要么是别有用心或者有些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还有一种人就是动机不纯，图谋不轨，希望用多个号码来躲避别人的跟踪或监听。如果用这三个条件来衡量杨凯的话，只有第三条才勉强适合，但王海并不相信。因为凭着他十几年检察工作的经验判断，杨凯根本就不具备犯罪作案的所有要素和条件，也就是说，杨凯根本不会犯罪！

但是，通过昨天一晚上的苦思冥想，他的决心似乎有所动摇。他记得，有几次因为和郝建成谈有关‘钢铁战士’的事情时，杨凯都是背着他打电话，从来不让王海听。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可言或者是有不愿意让王海听到的话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自己对杨凯的信任就是自作多情，他有多个号码与外界联系也就不足为怪了。

“如果杨凯真的有多个手机号并且和边城的王海联系，他们都谈了些什么？是杨凯杨叔确实与‘12.11’郝建成被杀案、‘12.18’汪梅被杀案有关，还是就像吕长江他们猜想的那样，是边城的王海在盗取了郝建成和汪梅的奇石藏品之后，企图向杨凯销赃，而杨凯见利起意，冒着违法的危险，想购买这些奇石？”想到这里，王海的脑子里更乱了。他把手中的烟头按灭，随手扔到窗边的一个花盆里，然后垂头丧气的转身坐回到沙发上。

“去找杨凯探探底？去了以后怎么说？说什么？现在的情况下，自己还能不能保持冷静？”坐在沙发前，王海越想越烦，把刚刚拿到手上还没有点火的香烟扔到了茶几上。

正在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斜着眼睛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号码，王海心里一惊并暗暗的想到：边城真是一个谜一样的地方，想谁谁来，说谁谁到，刚才自己还在想着杨凯的事情，现在他的电话就来了，怎么这么邪乎？

犹豫片刻，王海赶紧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电话里传来了杨凯那熟悉的声音：“小王啊，在干啥呢？说话方便吧？”

对着电话笑了笑，杨凯一边欠着身子拿起打火机点上香烟一边说道：“杨叔，您不要一直这样客气好吗？您是长辈，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哪还有方不方便之说？再说了，昨天下午刚给您侄媳妇买了一辆新车，她上下班和儿子上下学就不需要我接送了，现在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闲人。除了晚上睡着之外，什么时候都方便。说吧，您老人家有何安排？”

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王海突然觉得心里针扎似的疼了一下，他真的不希望这位豁达、善良的老人出任何的差错。

“中午的时候闲着没事儿，我到奇石城转了一圈，在一位石商的手里淘到了一方小精品，虽然石头不是很大，但还是有点意思。如果你现在没事儿，想不想来欣赏一下？还有，浙江的一位石友刚我寄了一些今年的新茶，我还没有打开过呢。等会儿你来了咱们边饮茶边赏石怎么样？”电话里，杨凯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暖，让人心里听着舒服。

“瞌睡碰上有人送枕头”。正在发愁以什么理由到杨凯家去的王海，听了杨凯的话之后心中禁不住一喜，赶紧对着手机说道：“杨叔，我正闲着没事干无聊的时候您的电话来了。您淘到的宝贝绝对错不了，我现在就赶过去欣赏一下！”

说到这里，不等杨凯再说什么，王海便挂断了电话，一边把手机装进口袋，一边拿起外套走出了家门。

当王海走进杨凯家客厅的时候，杨凯正在兴致勃勃的站在茶台前欣赏着面前的一方奇石。见王海走了进来，他赶紧冲着王海招招手：“小王，快来看看我今天淘到的宝贝，你看看它像啥？”

把车钥匙放在桌子上，王海走到杨凯身边，先是围着石头转了一圈，看了几遍之后他才看着杨凯说道：“杨叔，这方奇石像极了一个大苹果，如果我没有猜错，它的石质应该是新疆的和田玉籽料。杨叔，在我们厄河市如此偏僻的地方，您竟然能淘到如此难得一见的宝贝，真的是幸运之至啊！”

说完这番话，王海一脸兴奋的看着杨凯，但心里却禁不住咯噔了一声：根据他五年多来的赏石经验，他可以断定，想这样高级别的和田玉精品，别说是在地处偏远的厄河市，即便是在和田玉的产地新疆也是一石难求。按照时下和田玉的行情，像这样的极品和田玉形象石，价格一定会在50万元人民币之上。所以，杨凯刚才在电话中跟他说是在奇石城一位石商的手中淘到的这方奇石，明显不是真话。但是，现在这方奇石就摆在他的面前，杨凯是通过什么渠道拿到的？他骗我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像吕警官他们怀疑的那样，杨凯确实和边城市发生的三起杀人案中的犯罪嫌疑人有联系吗？

想到这里，王海的心里一沉，情绪马上低落到了极点。

走到客厅角落里一个自来水开关前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杨凯一脸笑容的坐在椅子上，一边烧水沏茶一边看着王海说道：“和田玉文化底蕴深厚，历史悠久，是中华民族不可多得的艺术瑰宝，在玉石界有国玉之称。而和田玉中的籽料温润细腻，皮质柔润光滑，色泽饱和韵味足，备受玩家的青睐。小王啊，你收藏奇石也有四、五年了，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还没有这类藏品吧？”

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双手递到杨凯面前，王海笑着摇摇头：“杨叔，和田玉是什么？它是‘国玉’啊！别说是现在炒得比较热的和田玉画面石、羊脂玉和比较名贵的和田玉籽料了，就是一方普普通通的和田玉我也买不起啊！不跟您哭穷，我到现在都快玩了五年的奇石了，您侄媳妇到现在连个像样的和田玉手镯都没有。再说了，现在的和田玉资源越来越少，价格成几何式增长，我哪有钱买这些东西？要想看这些宝贝啊，只有在您这里过过眼瘾了，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王海一边掏出打火机点烟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把倒满了水的茶盅放到王海面前，杨凯再次把放在旁边的那方奇石摆到面前，然后看着王海说道：“眼前这个玉苹果丰满圆润，通体透亮橙红色肌肤，凹凸有致的砂眼麻皮玉面，包裹着滋脂润细腻玉体，呈不规则深浅褐色斑片，沁入表层，形态犹如熟透般丝丝果香，浓郁诱人。小王啊，这可是一方百年难遇的精品啊！”

说完这番话，杨凯一边眯着眼睛反复看着面前的奇石，一边啧着嘴感叹不已。

“杨叔，跟您老人家认识也有好几年了，我一直觉得您的运气特别好，特别是在石缘方面，不是一般的好。”看着杨凯面对面前的奇石如痴如醉的样子，王海先是端起茶盅喝了口茶，然后接着说道：“比如面前的这个宝贝，别说是在咱们地处边塞、石种单一的厄河市，就是在和田玉的故乡新疆也是难得一见。可是您呢，硬是在一个小小的奇石城以不可思议的低价拿到了这方稀世珍宝。杨叔，您的运气真的是太好了，好到让我嫉妒！”

停下话题，王海先是欠欠身子往烟灰缸里弹弹烟灰，然后假装嫉妒的冲着杨凯竖了竖大拇指。

抬头看看王海，杨凯先是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茶壶给王海的茶盅里填满了水，然后拿起王海刚才递给他的那支烟点上，之后才看着王海说道：“小王啊，今天把你叫来，一是品茶，二是赏石，三是我们两个好长时间没有在一起聊天了，今天想找你好好的聊一聊。”

冲着杨凯点点头，王海不由自主的摇摇头：“是啊杨叔，我们应该有好长时间没有坐在一起正儿八经的聊奇石了。先是郝建成郝先生被杀，后是我被边城市公安局怀疑调查，再接着就是张鲁的事情，昨天又经历了乔恩给咱们制造的一场虚惊。杨叔，自从我把‘钢铁战士’卖掉之后，这一个月的时间大事小事就没有断过，简直让我伤透了脑筋。唉……”

说到这里，王海苦笑着摇摇头。

“你的一方‘钢铁战士’刚刚卖了120万元人民币，这件事情在整个厄河赏石圈引起了强烈的轰动。作为你的朋友，一个年龄比你长几岁的老人，我觉得我有义务提醒你：无论别人怎么看你，你自己一定要你保持冷静，千万不要被一时的成功冲昏了头脑啊！”抬头看看王海，杨凯意味深长的说道。

“杨叔，您的提醒非常及时也特别中肯，作为晚辈，我发自内心的谢谢您。”冲着杨凯点点头，王海一脸认真的说道：“在刚刚把‘钢铁战士’卖给郝先生之后，拿着平时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120万元人民币，我欣喜若狂甚至有了一种疯癫的感觉。但冷静了之后我才清醒的认识到：‘钢铁战士’只是上天赐予我的一次幸运，用一句俗话来形容，就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但是，一个人若想走的更远，获得更大的成功，仅仅凭运气是不行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实力。比如说在奇石收藏方面，由于此前受经济条件和赏石经验的限制，一直到现在为止，我所有的藏品别说跟您比了，就是和咱们厄河市普通的石友比也是甘败下风。如果按照这样发展下去，我怎么能在赏石文化这条路上走的更远？所以，在有了卖‘钢铁战士’的这100多万元的收入之后，我决定……”

“小王啊，不好意思打断您一下，你杨叔的电话都响了好几遍了，我怕耽误他的事情就给他拿下来了。”就在这时，杨凯的妻子张花花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一边笑着对王海点点头，一边把一部手机递到杨凯的面前：“老头子，你的电话，都响了好长时间了，你看看是谁打来的？别耽误了你的事情。”

皱着眉头看看妻子，杨凯接过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号码，然后赶紧站起身来看看王海：“小王啊，你先喝会儿茶，我出去接个电话。”

说完话，不等王海说什么，杨凯便拿着手机急匆匆的向二楼走去。

望着杨凯脚步匆匆的背影，王海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然后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把手伸到杨凯坐着的椅子前面的茶台上，想拿起茶壶给自己倒点水，但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大吃一惊：在茶壶旁边，放着王海最熟悉的、杨凯时刻没有离过身的那部苹果手机！

难道杨叔真的有多个好记号码？

难道他真的和边城的王海有联系？

如果是，他们在谈什么？难道真的是像吕警官他们预判的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