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零六章 岳飞金山访道悦 徽宗命丧五国城

岳飞奉旨进京，众统制、副将、牙将、裨将和三军士兵，一齐涌出大营跪送。

岳飞勒住白龙驹，好言安抚了一番，来不及一一告别，骑在马上团团作揖，催马前行。

刚走不多远，忽然涌来无数百姓，都是朱仙镇上的居民百姓，大家扶老携幼，头顶香盘，手提食物和酒浆，挨挨挤挤，跪倒一片，异口同声地挽留元帅，哭声震地。

岳飞非常感动，连忙下了马，正要安慰百姓几句，忽然马蹄声响起，一骑快马疾驰而来，又来一位钦差，手举金牌，只催促岳飞速速进京。

岳飞泪流满面，告诉钦差自己已经启程，请钦差先回去，然后对百姓说：“众位父老乡亲，多蒙盛意挽留岳飞，岳飞心领了。只是朝廷连发几道金牌催我动身，见金牌如见圣驾，实在耽误不得，还请父老乡亲们放我走吧。”

有乡亲哭喊着问，元帅走了，金兵再次杀来怎么办？岳飞安慰道：“大家莫慌，朱仙镇一战，金兀术手下精锐尽丧，三年之内缓不过气来！而且岳飞时刻关注着局势，金兀术再敢来，我必定杀得他跪倒投降，乡亲们尽管放心！”

一位老丈跪在岳飞的马前，执意要岳飞喝一杯践行酒，哪怕抿一口也行。

岳飞急忙扶起老丈，接过老丈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这一来，乡亲们纷纷涌过来，举杯敬岳飞，要岳飞饮一杯践行酒。

岳飞只好一一接过酒杯，送行的乡亲排了足足有十里长，直喝了两个时辰放得脱身，也多亏了岳飞海量，换别人早就喝醉了。

这两个时辰里，岳飞共接到十二面金牌，催促自己进京，心中甚是不悦。岳飞一路思潮翻滚，不由得吟了一首《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好在离开朱仙镇后，再无钦差带金牌来催促，岳飞心情好了些。但是一路所到之处，驿馆早已准备好酒菜，供岳飞和王横食用，伺候得十分殷勤，岳飞反倒隐隐不安，自己是被监视了！看来这次进京，凶多吉少！

一路晓行夜宿，来到长江边上的瓜州渡口，岳飞看看天色已晚，就带着王横去投驿馆歇息，明日再渡江。

驿卒十分热情，很快端来酒菜，还挺丰盛，请岳飞和王横享用。岳飞心中一动，命驿卒去把驿丞请来，一边喝酒一边问他：“驿丞，你是受何人指使，对我如此热情？”驿丞笑道：“回元帅话，枢密院早已行文，说岳元帅劳苦功高，国之干城，所到之处，各衙门必须热情款待，敢有怠慢者严惩不贷！”岳飞一听明白了，枢密院正该秦桧兼管，必是秦桧的主意，他这么急着催促自己进京有何阴谋？想到这里，心中烦闷，挥手让驿丞退下，自己只喝了一杯酒，草草上床去睡。

岳飞心中有事，睡在床上，只觉心中烦躁，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走一走。朦朦胧胧中岳飞走出驿馆，只觉得忽然就到了荒郊野外，月色朦胧下，阴气袭人！岳飞信步走向前去，只见两只黑犬，对面蹲着讲话！又见两个人赤着膀子，站在旁边。岳飞心中诧异，畜生怎么会说话？正在奇怪时，忽然听见前面水声大作，过去一看，是一条大江，江中狂风大作，白浪滔天，江中忽然钻出一个怪物似龙非龙，望着岳飞扑来。

岳飞猝不及防，猛然一惊，连退几步，倒在地上，用力挣扎着站起，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出了冷汗，却是南柯一梦！

岳飞心知这兆头不好，忽然想起一事，当年金兀术从黄天荡逃脱，说起金山寺里有一高僧道悦禅师，曾经指点迷津，赠他四句藏头诗，按着“老鹳河走”四个字在头上。预言了此事。此地离金山寺不远，明日何不去寻访道悦禅师，求他指点前程？

拿定主意，岳飞安然睡去，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

岳飞匆匆忙忙起来，早饭也不吃，吩咐王横速去采办香烛等物，让驿丞备一条大船，送自己和王横以及马匹，去金山寺一游。

驿丞不敢违背，立刻去准备，一刻钟的功夫，来请岳飞登船，亲自带人驾船。

一路过江来到金山脚下，岳飞弃舟登岸，只见风景十分秀丽！金山寺庙依山而造，殿宇厅堂幢幢相衔，亭台楼阁层层相接。慈寿塔耸立于金山之巅，拔地而起，突兀云天。从山麓到山顶，一层层殿阁，一座座楼台，将金山密集地包裹起来，山与寺浑然一体。整个金山仿佛就是一座宏伟壮丽的寺庙，构成一组橼摩栋接、丹辉碧映的古建筑群，形成了一种金碧辉煌“寺裹山”奇特风格。

岳飞信步登上金山，回顾山下水天一色，渔帆点点，水鸟翱翔，山上传来阵阵钟声和梵呗，顿时神清气爽，胸中横生出尘之志！

岳飞带着王横进了山门，来到知客室，言明来意；知客僧问明了岳飞的姓名，请岳飞稍等，匆匆去方丈室禀报。

岳飞打量打量这知客室，十分干净整洁，阵阵檀香味袭来，窗外修竹一丛，频频颔首，令人心旷神怡。

岳飞看看室内并没有挂佛像，却有一张大大的横幅，写满了金钩铁划的字，就上去观赏。只见那横幅写道：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阿房宫冷，铜雀台荒。荣华草上露，富贵花头霜。机关参透，万虑皆忘，夸什么龙楼凤阁，说什么利锁名缰。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拾翠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因果报应，或论些古今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复，世态炎凉，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

岳飞细细赏玩，只觉得写破了世情，回味无穷，不觉拍手称赞。

王横诧异地看着岳飞，问：“大帅，这篇文章很好么？”岳飞颔首笑道：“妙不可言！你识字不多，一时半会也弄不明白，日后我再给你细讲。”这时知客僧匆匆进来，合十为礼，说道悦禅师有请。

岳飞令王横留在这里等候，自己恭恭敬敬地随着知客僧去见道悦禅师，方丈室在一处幽静的小院子里，知客僧到了门口止步，请岳飞自己进去。

岳飞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还未进门，就听里面一人清吟：“六根束缚多年，四大牵缠已久，堪嗟石火光中，翻了几个筋斗。阎浮世界诸众生,泥沙堆里频哮吼。”岳飞听了若有所悟，呆立良久，轻声说：“弟子岳飞，前来参拜道悦禅师。”

里面很快有个清越的声音答道：“元帅功在社稷，泽被子民，何必多礼？请进。”

岳飞轻轻推开门，走进去一看，对面只有一张禅床，一位面容清癯的老僧，正跏趺坐在床上打坐。

道悦手指门旁的一张木桌说：“元帅请坐，桌上有茶，自去斟用。”岳飞恭恭敬敬地坐在一张木凳上，也不去倒茶喝，说道：“在下曾听韩世忠大人言，禅师神通广大，善能前知，在下奉诏进京，前程茫茫，特来请禅师指点一二，还望禅师慈悲，不吝赐教。”

道悦禅师说：“世事何足道？天地一盘棋，神通也不敌业力，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岳飞说：“弟子愚钝，不明禅机，还望我师名言。”道悦禅师说：“你既然称我为师，可肯放下富贵，随我出家修行？”岳飞愣了半晌才说：“如今天下未定，金兀术虽败，还在虎视眈眈，在下蒙慈母教诲，精忠报国，只恐还不能置身事外。”

道悦禅师叹道说：“岳飞，你本是再来之人，与我佛门有极深的渊源，我才点化于你。如能此刻皈依我佛门，当得善终，何必求那身外之物？”

岳飞大惊，问道：“禅师，莫非弟子此次进京，有不测之祸？”道悦禅师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自古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博学多才，文武兼修，还要老衲多言么？”

岳飞沉吟半晌，才说：“弟子自问昭昭可对天日，忠心报国，皇上不会对我下毒手。”

道悦禅师沉默不语，岳飞又问：“弟子昨夜得一噩梦，还请师父指点一二。”

道悦禅师说：“庄子云，至人无梦，梦景忽来，未必无兆。不知元帅所得何梦？“岳飞即将昨夜之梦，细细地说了一遍。

道悦禅师说：“元帅如此聪明之人，还不明白？两犬对言，岂不是个‘狱’字？旁立裸体两人，必有同受其祸者。江中风浪，拥出怪物来扑者，明明有风波之险，遭奸臣来害也！元帅此行，恐防有牢狱之灾、奸人陷害之事，切宜谨慎！“

岳飞惊道：“我为国家南征北讨，东荡西除，出生入死，立下多少大功？朝廷自然封赏我，焉得有牢狱之灾？“

道悦禅师叹息道：“天机不可泄露，老衲只能言尽于此。我有四句话送你，日后自有应验。”说罢吟道：“风波亭上浪滔滔，千万留心把舵牢。谨避同舟生恶意，将人推落在波涛。”岳飞听完不解，知道禅师不肯细说，于是恭恭敬敬地起身告辞。

道悦禅师恋恋不舍地站起来，亲自送岳飞和王横走出山门，又叮嘱道：“元帅心坚如铁，贪恋红尘，老僧无缘救度。临别还有几句偈言奉赠，公须牢记，切勿乱了主意！“岳飞喜道：“请教长老，我当谨记。“道悦禅师念道：“岁底不足，提防天哭。奉下两点，将人茶毒。老柑腾挪，缠人奈何？切些把舵，留意风波！”

岳飞谨记在心，拜谢了道悦禅师，转身下山而去。道悦禅师看了良久，不住地叹息！

（道悦禅师的揭语，后来都应验了，“岁底不足，谨防天哭。奉下两点，将人茶毒。”岁底不足，刚好岳飞被害死那天是农历除夕的最后一天，但是不是三十日，是二十九日，叫做“岁底不足”。谨防天哭，因为岳飞是个忠臣，他被害死，民众都非常地悲伤流泪，而且岳飞遇害的那天，风雨大作！奉下两点，秦桧的秦是奉下面两点，揭语里特别点出了风波亭，正是岳飞遇害的地方！其他都是告诫岳飞的话，但岳飞执意南下赴临安，也是业力牵引，无可救药！秦桧正是当年灵山会上的女士蝠，被岳飞的前身大鹏金翅鸟啄死，一命偿一命，因果好还，岳飞注定要死在秦桧之手，连道悦禅师这样的得道高僧，也救不得岳飞，所以大乘佛教第一戒就是戒杀，不能杀生欠下命债。后来岳飞遇害后，秦桧就问刽子手，岳飞临终讲什么话？刽子手说，岳飞叹道早听道悦禅师的话就出家了，就不回朝廷遇害了。秦桧急忙派部下何立将军带部队去镇江金山寺把道悦禅师抓来治罪，道悦禅师有前知之能，早知道何立将军要来，他马上击鼓召集僧众升座说法：师父尘缘已了要走了，你们好好保重。最后还说了一首揭子：何立至南方，我往西方走。不是法力大，几乎落他手。道悦禅师说完就打坐涅槃，往生西方去了。所以这开悟的圣僧生死自如，但是他不违反世间法，他有能力可以在世间要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但是没有特别的原因他不坏世间法，住世的因缘一到，他就走了。）

岳飞闷闷不乐地下了山，登上驿丞的船，命他驶往长江南岸，继续去临安。因为心中烦闷，岳飞站立船头看江景，大船刚到江心，忽然风云突变，江中刮起一阵大风，猛然风浪大作，黑雾漫天！江中涌出一个怪物，似龙无角，似鱼无腮，张着血盆大口，把毒雾望船上喷来！

岳飞忙叫王横取沥泉枪来，对着那怪一枪戳去，那怪不慌不忙，张口一阵狂风，将沥泉枪摄去，钻入水底，霎时风平浪静。

岳飞又惊又喜，对王横说：“我那沥泉神枪原是一条大蛇变化的，想必在此遇到了他的同伙，被邀去了！原来物各有主，强求不得。但忧中有喜，道悦禅师说的风波，应该就是指这事，一失一得，我此番进京应无凶险了！”王横不敢插话，只是点头称是。

一路兼程赶路，来到临安，岳飞觐见高宗皇帝，高宗大喜，只字不提与金人议和之事，赏赐了岳飞许多金银财帛，命他去枢密院赴任。

枢密院是管军事的，岳飞雄心勃勃，不久就连上表章，请求北伐，把如何调兵，如何筹粮，分几路进兵都写得明明白白！不想高宗志在议和，对岳飞的奏章不置可否，就是不表态，反而以加强防务为名，把随后赶赴京城的岳家军以及张宪、王贵、牛皋等战将，一一调到各地驻守，变相剥夺了岳飞的兵权！

岳飞悲愤不已，上表辞去开府仪同三司一职，说开府仪同三司是实职，可以任命属官，调拨兵马，如今没有战事，不宜再任此职务。高宗连下五道圣旨慰留，岳飞坚持己见，高宗不悦，就允了所奏。

高宗也知道岳飞是忠心，曾召岳飞进宫赐宴，告诉他朝廷北伐的难处，财力不支，税赋收不上来，二帝又在金人之手，开战诸多顾忌！但岳飞一味主战、反对议和的想法根深蒂固，没有一点回旋余地，认为皇上既然信任我，就要把金兵打出中原，有时甚至不惜和皇帝对着干！高宗为了取得武将对“议和”的支持，特别赐于刘光世、张俊、韩世忠三大将新的封号和官爵，并提升岳飞为开府仪同三司。升迁本来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然而固执的岳飞连上四折表示不接受。高宗渐渐地就疏远了岳飞，轻易不召见他。

金国的使者萧毅往返金国和宋国，多次和谈，都因赔银和割地的事宜谈不拢，高宗不答应金国的条件，认为战败的金国要价太高，金国也不肯归还高宗的生母宣和皇后，和谈搁置下来，朝中除了秦桧等几个近臣，文武都不知道和谈的事情。

岳飞在枢密院无事可做，渐渐地不去衙门，只带了王横在临安城里游山玩水，不想到了第二年，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远在金国五国城的宋徽宗死了！

天会十一年（1133年）夏，在五国城的宋俘中发生了一件惊动金朝的大事：随驾的宋徽宗第十五子、沂王赵愕伙同驸马都尉刘文彦向金人告密，称“太上皇谋反金国！

赵愕和刘文彦因在五国城过着遥遥无期的俘虏生活，感到没有出路，想通过诬告宋徽宗谋反，而获得金人的赏赐，幻想能放回到南宋去，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金国摄政王金兀术得知此事后，认为事态严重，急令金将八达曷带兵围了五国城，并将赵、刘俩人押解到自己跟前细问，气氛十分紧张。

伺候二帝的蔡攸（蔡京的儿子）、莘王赵植、驸马都尉宋邦光得知后，急忙让内侍徐中禀报给宋徽宗。徽宗听后十分惊愕，立即召集随驾北狩的群臣商议对策。

蔡攸挺身而出慷慨陈词说：“我辈前日没有殉国难，使二帝蒙尘，已有愧于列祖列宗，不想逆党出于一己之私竟要置太上皇于死地！我辈捐躯效命正在今日，请让我去找金兀术辩白。”

徽宗和钦宗都同意，蔡攸就带上赵植去金营辩解，可金兀术非要徽宗亲往。徽宗又派徐王赵棣、驸马宋邦光前去，金兀术还是坚持让徽宗自己去金营！

徽宗顾虑体面，再派钦宗、信王赵榛、驸马向子庡、内侍王若冲前去。金兀术见徽宗执意不肯前来，只得作罢。在蔡攸等人的极力辩解下，金兀术多方查证，才相信了这是一场扑风捉影的诬告，赵愕同刘文彦在众人面前理屈词穷，被金兀术处死。

这件事发生后，徽宗很感激蔡攸的表现，感慨地说：“我平日待蔡攸以国士，蔡攸今日报我，殊不愧德。”这件事虽然得以平息，但这种众叛亲离的痛苦，使徽宗在精神上受到巨大打击，从此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终于在五国城病故。

消息报给金兀术，金兀术却认为这是一次和议的良机，再派使臣萧毅，送宋徽宗的灵柩去临安，以此逼迫高宗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