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九章 金营又来猛曹宁 王佐智服陆文龙

王佐自断一臂，骗得金兀术的信任，任命为监察御史，可以在各营随处走动，监察军纪，很快混得脸熟。

岳飞不放心，当天早上派出探马四处打探，不见金营将王佐的头颅示众，心知他计谋已经得逞，这才放下心来，传令各营修整兵器，操练军马，暂不开战，就等王佐的好消息。

王佐每日出入各营，兵将们都同情他，有好酒好肉都叫他一起吃喝，王佐也拿出俸禄，买就买肉回请众人，因此无人不欢喜他。

王佐自然记得来的目的，去了陆文龙营帐几次，却因陆文龙有事出去了，没有遇到。这天王佐又去，却看见陆文龙帐中坐着一位老夫人，虽然穿着金国服饰，却是宋人模样，王佐走进去施礼，用金国的话说：“下官王佐，参见老夫人。”老夫人连忙站起来回礼，说将军身体不便，快快请坐，口音却是南方口音。

王佐试探着用汉话问：“听老夫人说话，不像是大金国的人？”那妇人听了此言，触动心事，不觉悲伤落泪，抽泣道：“我流落金国十几年，难得遇到一个宋人。不错，我是河间府人。“

王佐问：“既是宋朝人，为何流落金国？“那妇人说：“我听得将军的口音，似乎是湖广人？“王佐答：“正是湖广人。“妇人喜道：“原来我们是同乡，说与你知道谅不妨事，只是不可泄漏出去！”

说完老妇人走到营帐门口看了看，并无外人，回来坐下，缓缓说：“这陆文龙本是忠臣之后，他父亲是潞安州太守陆登老爷，我当年是陆老爷家的丫环。只因陆老爷坚贞不降，潞安州被攻破，陆老爷夫妇殉国，当时陆文龙还在襁褓中，被金兀术连我一起俘虏，送回金国抚养。今日遇到故乡人，我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你，还望将军莫要外传。”

王佐喜道：“下官自然守口如瓶，老夫人请放心，我改日再来看你这个同乡。”王佐告辞出来，无巧不巧，陆文龙骑着马回营，看见王佐就喊住他：“王御史，既然来了，何不到我营中饮酒叙话？我正要问你南朝的风土人物呢。”

王佐大喜，躬身施礼说：“小殿下要问这个，我回营一趟，去去就来。”陆文龙点点头，下马走进营帐，命手下烫酒备菜，准备与王佐痛饮一番。

王佐回到营帐，偷偷取了自己秘藏的那几幅图画，骑马赶到陆文龙的营帐。

陆文龙已经坐在摆好酒菜的桌案后面等候，一看王佐笑道：“来，快快请坐，酒都给你斟好了。”

王佐连忙上前行礼，说：“何敢劳动殿下斟酒？”陆文龙把手一摆说：“无须客气，就请入座，我正好喜爱中原的锦绣河山，你从宋营来，给我讲讲，有什么有趣的故事。”

王佐坐下，举杯敬了陆文龙酒，王佐娓娓道来，讲了四大名山的风景，讲了北宋画家张择端的传世名作《清明上河图》，陆文龙听得津津有味，举着筷子，菜都忘了吃。

王佐见火候已到，笑道：“殿下，我再讲两个动物的故事如何？”陆文龙饶有兴致地说：“快快讲来。”

王佐抿了一口酒，缓缓说道：“我先讲个‘越鸟归南’的故事给殿下听！当年吴国、越国交兵，那越王把一个绝色美女西施进贡给吴王。这西施随身带着一只鹦鹉，自小就教得它会说话会唱歌，善解人意，西施十分宠爱它，一日也离不得，自然带去了吴国。谁想鹦鹉到了吴国却闭口不言，一言不发，西施急坏了，用了无数法子也不能使它开口；吴王夫差爱屋及乌，就请了天下最有名的兽医给这鹦鹉治病，药也不知强灌了多少，鹦鹉还是不开口说话！”

陆文龙好奇地问：“这是为什么？”王佐笑道：“殿下听我说下去，吴王夫差中了越王勾践的美人计，日日沉迷酒色，与西施形影不离，不理国事。越王勾践采用了文种、范蠡的灭吴十策，十策还没用完，吴国已经被越国灭了！西施趁乱逃走，与范蠡隐姓埋名，浪迹江湖。奇怪的是，那只鹦鹉被西施随身带走，刚刚离开吴国国境就开口说话，唱歌唱个不停，西施和范蠡都乐坏了，连连夸这只鸟是忠臣！这就是‘越鸟归南’的故事。这是说那禽鸟尚念本国家乡，岂有作为一个人，反不如鸟的意思？“

陆文龙沉吟道：“这倒是个烈鸟！你再讲一个好的给我听。“

王佐说：“我再讲一个‘骅骝向北’的故事吧。这个故事离现在不远，就是宋朝第二代君王，宋太祖之弟太宗的儿子、真宗皇帝在位时，朝中出了一个奸臣，名字叫做王钦若。王钦若迎合宋真宗求仙修道的需求，伪造天书，争献符瑞，封禅泰山，专门以拍马屁为能事，却一路升官，累迁为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玉清昭应宫使、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他二度为相，被时人称为‘瘿相’。

真宗朝中，有一位大忠臣，就是大名鼎鼎的杨家将传人杨延昭、杨六郎。自古忠奸不两立，杨家将几代忠烈，王钦若就想害那杨六郎。怎奈杨六郎居官清正，忠心耿耿，王钦若一直没找到机会。有一天，文武官员随着真宗出猎打围，真宗不说自己骑术不精，却怪马匹不好。王钦若趁机奏本，说要得好马，须向北方去寻。大辽天庆梁王的坐骑是天下闻名的宝马，名唤日月骕骦马，此马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奔跑起来如同一阵风，据说连弓箭都追不上！

真宗一听大喜，问如何能够弄得此马？王钦若说，杨延昭镇守保州，离辽国最近，就着他去盗马！真宗果真下旨，让杨延昭去弄马。杨延昭不敢抗旨，只得回到防地，派了手下猛将叫孟良的去盗马。这孟良原是强盗出身，走南闯北，会说六国三川的话，就假扮做商人，潜入辽国，千方百计地盗回了日月骕骦马。

谁知那宝马被送进皇宫，一点草料也不肯吃，也不喝水，日夜向北嘶叫，饿了七日，竟活活饿死！”

陆文龙听得津津有味，叹道：“真是一匹烈马，可惜了！”

王佐立刻起身告辞，说：“殿下，下官不胜酒力，胳膊伤口处又隐隐作疼，先告辞回去歇息了，殿下勿怪。”

陆文龙点点头，亲自送王佐出营，嘱咐他有空多来坐坐，讲些南朝的故事。

王佐拜别回去，刚刚倒了一杯茶，想想下次去见陆文龙，怎么说动他归宋？忽然伺候自己的小兵来报：“御史大人，大王有请。”

王佐不知何事，心里惴惴不安地来到金兀术的中军帅帐，里面人头挤挤，已经聚集了许多金将，正在说话。

金兀术看见王佐进来，笑着拍拍身边的座位说：“王佐，你来坐在孤王身边，给你引见一个大忠臣，宋朝却狠他入骨，呵呵。”

王佐走过去，施了一礼告座，看看金兀术旁边坐的一个人，一身王爷的服饰，衣紫腰金，一派富贵模样，得意洋洋地笑着，旁边还伺立一将，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一脸的英气，看年纪还把到二十！

王佐正在思量此人是谁？金兀术朝军师哈迷蚩点点头，哈迷蚩站起来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王爷是赵王曹荣，曾在宋朝做两淮节度使，后来归顺我大金。赵王屡立奇功，在我大军兵临黄河时，多亏赵王用计灌醉宋将吉青，然后让我大军从他的营盘偷渡黄河，黄天荡一战，也亏了赵王领兵船接应，我和四太子才安然脱险。站在赵王旁边的，是他的儿子曹宁，精通文武两道，学艺有成，奉了我大金皇上之命，带兵五万前来助战！曹宁将军一来，岳飞、岳云不足惧也，朱仙镇指日可破，我大军将横扫中原！”

金兀术看看众将面有不信之色，等哈迷蚩说完，笑道：“曹宁将军，你可与众将比试武艺一番。刀枪无眼，就都使棍较量吧。”

曹宁应声而出，拱手团团作了一揖，说：“各位叔伯，孩儿颇有些蛮力，只怕一失手伤了各位，各位还是十个一起上吧？”

这话一说，金将都恼了，这小子也太狂了，当即就有十将摩拳擦掌站了出来。

曹宁微笑着走出大营，到营外空地上站定，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条木棍，猛然一抖，“咔嚓”一声 ，木棍被震为两断！

金兀术跟出来笑道：“曹将军重换一条，将就使使，都是自己人切磋，手下留情。”

曹宁遵命换了一条粗些的木棍，十个金将不敢小觑，也纷纷选了条木棍，把曹宁围在中央。曹宁满不在乎，微微一笑，问道：“大家都准备好了么？”当时一将不服，冲上去抡棍就砸，曹宁闪电般出手，一棍把那员将军手中木棍打飞，转手一棍，抽在他的腰上，那将顿时倒地，满脸痛苦之色，挣扎不起来。

其余九将大怒，呐喊一声，一齐冲上前去，举棍就打！曹宁立刻往下一蹲，只听“啪啪啪啪”连响，九名战将都被打在腿上，到在地上！

九将大怒，挣扎起来，拔出腰刀要和曹宁拼命！金兀术大喝一声：“住手！自己人切磋，动什么刀子？要不是曹宁手下留情，你们九人腿都断了！还不与我退下！”九将满面羞惭，唯唯诺诺而退。

曹宁对金兀术拱手说：“大王，末将有意立刻出战，会会那岳飞父子？”

金兀术沉吟道：“你和你父亲远道而来，还是歇息一日，明日再战吧？”

曹宁说：“无妨，末将精力旺盛，不觉劳累。我军与宋军对峙已久，早日打败岳飞父子，大王可以早日扫平南朝，请让末将一战！”

金兀术喜道：“既如此，本王拨给你五千兵马，我们一起去观战！”

曹宁大喜，立刻披挂上马，王佐一看，他提着一杆乌缨铁杆枪，竟有碗口粗细！一身镔铁乌油甲，头戴乌油盔，坐下乌骓踏雪追风马，十分威武，带着五千骑兵去宋营挑战，王佐放心不下，随着金兀术等人一同去观战。

曹宁威风八面地领兵来到宋营外，大喝一声：“岳飞、岳云两个狗子听着，大将军曹宁来取尔等性命，速速出来受死！”

前营都督是张宪，正好去了岳飞帅帐议事，副将徐庆、金彪一听大怒，一起点兵出战！

徐庆催马上前大喝一声：“金狗通名受死！“曹宁喝道：“俺乃大金国四太子麾下大将曹宁是也！你是何人？“徐庆说：“俺乃岳元帅帐前统制徐庆便是，快来我的宝刀下受死！“不由分说，冲上去一刀砍去。

曹宁催马上前，挺起乌缨铁杆枪，一枪击开大刀，转手一枪扎进徐庆的心窝！徐庆大叫一声，翻身落马。

金彪火冒三丈，挺起三尖两刃刀，大骂道：“小金狗，焉敢伤我兄长！看刀！“冲上前去就砍！

曹宁一看来势凶猛，架开一刀，拨马就走；金彪自然催马紧追，要为徐庆报仇，不想曹宁忽然转身，一个回马枪，刺进金彪的胸膛！

金彪大叫一声，翻身落马，曹宁催马赶来，又补一枪，刺死了徐庆！

手下金兵呼啸着冲过来，把金彪和徐庆的脑袋都砍下来，拿回去报功。

宋兵都看呆了，急忙冲过来抢二将的尸首，曹宁大喝一声，拍马上前，枪挑马踏，杀死宋兵一大片，其余宋兵连忙逃回去，禀报岳元帅。

岳飞闻报大惊，眼含热泪，正要出战，张宪站出来说：“大帅，这个金将曹宁也太猖狂了，连杀我部下二将，我要为我兄弟报仇！”

岳飞点头应允，说：“你出战要小心，此人片刻之间就杀了二将，必有过人之处。我让岳云去替你掠阵，也好有个照应。”

张宪领命回到前营，披挂齐整，穿上一副明晃晃的黄金甲，翻身跳上了红鬃马。提着虎头錾金枪出战。

曹宁一看，这员宋将枪杆只比自己的枪杆略细一点，双眼炯炯有神，不敢大意，喝道：“来将何人？”

张宪喝道：“我乃大元帅岳飞帐下大将张宪便是。“曹宁说：“你就是张宪？你杀害我大金无数兵将，我正要拿你！“二人催马大战，双枪并举，战了四十多合，不分胜败。

岳云见久战不下，拍马上前说道：“张将军，让我来会会他！”说完举锤就砸！

曹宁挺枪招架，只觉岳云力气不小，力大锤猛，不敢掉以轻心，全力迎战。

岳云打着打着，觉得曹宁力大枪沉，反应极快，论武艺不在陆文龙之下，也小心鏖战，大战一百回合，难分胜负！

看看天色已晚，金兀术下令鸣金收兵，敲起得胜鼓，洋洋得意地回营休息。

岳飞听张宪、岳云二将回禀了交手经过，心中焦急，陆文龙的事还没有解决，金兀术又来一个得力战将，却如何取胜？暗下决心，明日亲自出战！

金兀术回到大营，心中大喜，一战就杀了两员宋将，可算是大胜！立刻下令，摆酒贺功。

曹宁得意洋洋地敬金兀术酒，说：“大王，末将明日出战，要么擒住岳云，要么擒拿岳飞，献于麾下。”

金兀术摇摇头说：“且莫小看了岳飞，宋军营中能人甚多，而且惯用车轮战法。你远道而来，今日剧战又消耗了力气，且休整三日再说。”

曹宁想想不错，岳云和张宪两个，就与自己斗得不相上下，果然不能轻敌，就开怀畅饮一番，自去歇息。

第二天，岳飞亲自披挂出战，不想金营紧闭，寨墙上弓箭手林立，岳飞情知强攻不得，只好收兵回营。

金兀术营中继续摆酒畅饮，众将都恭维曹宁，却把陆文龙冷落一旁。

陆文龙心中不悦，借故离帐，回到自己营帐歇息。王佐看得清楚，暗暗尾随而去。

陆文龙对王佐说：“来得正好，我不惯那些吵闹，你我二人对酌一番，你继续给我讲故事。”随即命手下准备酒菜。

王佐笑吟吟地从怀里掏出那卷图画，呈给陆文龙说：“殿下请先看此画，然后再讲。”

陆文龙接来展开一看，第一幅图画，那图上站着一员武将，骑在马上，手提金雀斧，像是父王，指挥士兵攻打一座城池。

再看第二幅图画，父王站在一座府邸的大堂上，一员宋将手持宝剑自刎而死，脖子上满是鲜血，却死而不倒！

再看第三幅图画，父王对着那具死尸礼拜，死尸轰然倒地！旁边却站着一个丫环，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最后看第四幅图画，丫环抱着襁褓，在一队金兵护送下，去了金国。

陆文龙看完，问王佐：“这是什么故事？我不明白，你来讲给我听听。“

这时小兵送来酒菜，王佐闭口不语，等小兵摆好酒菜走了，王佐上前说：“那座城池，就说大宋的潞安州，你父王当年南下，攻破潞安州，杀进帅府！那自刎而死后不倒的宋将，就是潞安州太守，号称小诸葛的陆登将军！你父王念陆登是个忠臣，拜了他三拜，陆登才倒在地上。旁边那个丫环，抱着的孩子说陆登将军的遗孤，名叫陆文龙，被你父王收为养子，送去金国抚养。”

陆文龙一听大惊，站起来说：“这不是说的我吗？你好大的胆子，敢来离间我们父子！”说完大喝一声，拔出佩剑架在王佐脖子上！

王佐淡然一笑，说：“说的便是你！我断了臂膀来降金兀术，都是为你！好在当年的丫环还在世，就是你的奶妈，你若不信，自去问她！”

这时奶妈哭哭啼啼走了出来，说：“孩儿放下宝剑！我已听了多时，王将军之言，句句是实！可怜老爷妇人为国尽忠，孩子却反而助了仇人！”说完放声大哭！

陆文龙沉思良久，抛去宝剑，对着王佐倒头便拜，说：“恩公休要怪我，我实不知此事！既然我父母都死于金兀术之手，待我去杀了他，为父母报仇！”

王佐急忙用独臂抱住他说：“公子不可造次！金兀术帐下人多，谋事不成，反受其害。我已想出一计，照此行事，家仇国恨都可报得，切勿鲁莽行事！”

陆文龙站起来，扶着王佐坐下，问道：“恩公，计将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