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极限科考队2

盛夏的上海从清晨开始就下起了雨，雪绒号离港的时候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往昔远征南极时码头上站满了挥手送别的群众。来了几个相关领导，简单的讲话，与全船人员握手和影，便算完成了送行的仪式。大雨中，雪绒号默默驶离的港口，苍凉的汽笛声，给这支身负重大使命、冲击魔鬼西风带、远征南极的队伍，平添了一丝悲壮的诗意。

大船出海，没有多远就与方广利和旺仔等人驾驶的向日红号碰了头。两船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没想到的是，当蒋学军和孙兴国在船舷上看到向日红号时，激动之情竟然难以言表！

“是向日红号！你们找的船竟然是向日红号？！它不是前几年出了一次事故后来就退役了吗？！”蒋学军抓着陆林的手激动的问道。

“就是因为退役了我们才能搞到，这是科考船呀，哪有那么容易搞？”萧卓在一旁道，“我也是挑了又挑的，这是一艘３０年的老船了，之所以挑到它，是因为听说它也去过南极。”

“去过？！何止去过！当初我们去建长城站时，坐的就是它呀！那是我和老蒋第一次去南极，我还在床板下面刻了名字呢！真没想到，你们找得竟然是它！”说到激动处，孙兴国眼圈都有些湿润了。

“这么有缘分呀？！”萧卓听得惊叹道。

“这是艘真正的功勋船！”孙兴国激动道，“1983年，咱们加入了《南极条约》，因为没有自己的南极考察站，所在在南极国际事务中只有发言权，没有表决权和决策权，处处被排挤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会我们也没有自己的极地科考船，之前去南极都是搭乘友好国家的船。直到中央决定建立长城站，改装了这艘才建好没几年的向日红号，带着建站物资不远万里借道阿根廷，将长城站在乔治王岛附近建了起来，咱们才算在南极事务上有了真正的话语权！”说到最后孙兴国有些伤感，“那也是咱们国家的船第一次进入南极，也是我第一次去南极，到现在我还记得船上新刷的油漆的味道……一转眼快30年了……船老了……人也老了……”

陆林听完由衷说道：“国家和人民会永远记住您们和这艘船的。”

“别提味道！过西风带时全船人吐了一路，那味道……”蒋学军笑着摇头道。他又直勾勾地看着远处雨幕中的向日红号感慨道：“我还记得，大家下船后就一路跟着陈局举着的旗往前走。当看着他把在冰风里飘扬的五星红旗，插在南极大陆上的那一刻，眼泪忍不住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向日红号已经退役多年，保养得并不很好，斑驳的船身有很多开裂的漆纹，如同蒋学军脸上的皱纹。他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才拍了拍身前的船舷护栏笑着道：“不说它啦，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就像咱们这些老家伙，等咱们也退了，就靠小孙他们了。说说咱们脚下这艘雪绒号……”

他还没开口，孙国兴就把话接了过去道：“雪绒号一样是功勋赫赫！真正的南征北战，可以说是华夏极地事业最大的功臣！这是咱们华夏唯一的一艘破冰船，夏天去北极，冬天去南极，靠的全是它！其实这次出航之前，它就是刚从南极科考回来不久，运送长城站改造的物资，他们还探索了冰穹A。听说回来时撞上浮冰出了点小事故，不过不严重，这不，还没来得急检修就再次重装上阵了。”

“出事故了？！”洛雨闻言皱眉道。

“突然接到上面的命令出发，没时间检修了。不过听上次去的同志说就是点小问题，路上我们自己就能解决，没什么的。这艘船，皮实着呢！”蒋学军说着用力拍了拍船舷，“原船是1750万美元从乌克兰买过来的，呵呵，几乎等于是论斤卖的，咱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后来到现在为止，在船身上投入的改造费用，已经是这个价格的数倍了！特别是为了今年年底的大动作，整艘船前年到去年的休假时间里在上海进行了大改装！”

“孙诺你看船头！”孙国兴指着雪绒号宽大的船头对儿子解说道：“拍水量21000吨，最高航速18节。薄冰层直接撞碎，厚冰层就靠这个巨大坚硬的船头，产生的庞大的重力和冲力，骑到冰上然后狠狠地压下去把冰层压碎，最大破冰厚度1.2米！虽然没有毛子的核动力破冰船厉害，却是华夏极地事业最大的一件宝贝！自从有了它之后，咱们国家的极地科考事业才步入正轨，再也不用搭别人的船，看别人的脸色！”

孙诺却显得不以为然，故意和父亲作对道：“您说那1.2米里，还包含了0.2米的雪，实际极限破冰厚度1米！现在美俄的主力破冰船，都能达到3米了，国际上破冰船破冰能力分7档，人家那是1档，这艘只能达到第6档……”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不许你这么说它！”孙教授瞬间就炸了，“我们已经在想办法提高破冰能力了！再说破冰能力不强怎么样？我们还不是一次次乘着它胜利完成了国家交给的任务？！再有什么问题它也是咱们自己的，就是这船让咱们在南极大陆站住了脚！你爸一辈子的功业都在这船上！”他越说越气，言罢抬手就做势要打。

“是！所以我真挺讨厌它的，就是它让我从小就跟个没爹的孩子一样！真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亲儿子……”孙诺冷冷怼了一句扭头走了，孙教授高高举起的手，怎么也没办法落下。

一场父子争执让大家都没了谈性，雨渐渐小了，船也驶入了宽阔的洋面。蒋学军拍了拍孙兴国的肩膀道：“孩子还小，别往心里去，工作一段时间他会明白的。”他又扭头招呼身后的三名年轻地科考队员道：“万诚，于亮，韩娜，你们带小陆他们去自己的船舱。趁着现在没什么事，大家先好好休息，路还长着呢。”

万诚等三人和孙诺的情况差不多，刚进单位时间不长，因为工作表现突出，年轻人又会来事儿，被特批加入了此次考察，跑前跑后的活儿都交给了他们几个。

雪绒号的硬件设施非常不错，船体生产年份虽老，设备却一直在不断更新。各层搭载电梯，配置了大气、水文、生物、海洋物理、地质、气象等高端仪器的实验室，数据处理中心、样品间、冷藏室、大型载货舱室、直升机库、停机坪、伸缩吊车，还有雪鹰直升机、黄河救援船及一系列的通讯设备。生活设施有会议室、娱乐室、图书馆、游泳池、室内篮球场、酒吧、建身房、医疗手术室应有尽有。两人一间舱室，配有冰箱、沙发、衣柜、电脑桌、宽带接口以及24小时热水的独立卫生间。

“真没想到，这就搭上了国家队的船。”项昊进了船舱，收拾好东西就趟在了床上。

陆林摇头道：“别放松，先前新闻里那几个国家，哪个去的不是国家队？！进了风圈，船上这些人，谁也保证不了谁的安全！”

正说着，旺仔的电话从后方的向日红号上打了过来：“昊哥呀，现在可以退出吗？”

“啊？退出？”项昊听得一愣。

旺仔继续抱怨道：“昊哥呀，你知道我从来都不看新闻的。听说你们去南极，我就直接来了，可就在刚刚，才听他们说起西风带发生的事，我的天啊！这种时候，你们还敢去南极？！虽然出过两次海，但你们经历过真正的风浪吗？按照那几个国家的遭遇，现在冲进西风带根本就是十死无生呀昊哥！咱们兄弟出生入死好多次，但这次就是送死…… ”

听了一会儿项昊明白了，旺仔不是真想退出，他只是在抱怨，并且对此次行程真的不报什么希望。陆林和项昊对望了一眼，都是一脸的无奈，也许他们真不了解这种风暴有多危险，但他们真的没有时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闭嘴吧！看过新闻你真的就不来了？”方广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接着就听他对电话这头喊道：“没事啦！这小子只是刚刚听到新闻被吓到了，放心吧，一会儿就好。这船不错，各部分运转正常！你们安心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着。进了大洋手机就没信号了，用船上通讯器保持联络，等到了澳洲见吧！”说完啪就把电话挂了。

“这哥们儿倒是挺利索的。”陆林道，之前他和方广利没有过太多接触。

“嗯，办起事来有板有眼，挺靠谱的一个人。”项昊点头道。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二人出舱查看，原来是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于汪洋大海之上横跨天际半隐在云层里，说不出的壮观。

此时海上风平浪静，一片蔚蓝看不到尽头。白云低垂，大团大团地漂浮在海天之间。夏日的阳光通过团团云层照在海上，于水气中形成一道道的光柱，一直连接到云上的彩虹上，仿佛一条通向彩虹彼岸的仙境之桥。如此美景中，真的很难让人相信此时在大洋的另一端，一场无比巨大的冰冷风暴，正在不间断地肆虐着。轻轻摇荡的船身，连大家的心境都被平复了。要是一直是这样的天气就好了……陆林心中暗道。

转眼到了午饭时间，大家在餐厅碰了头。船上的伙食不错，两荤两素还配水果。听老队员说半夜还给执勤人员提供加餐——面条，这是很多船员的最爱。

“昊哥，你怎么盛了这么多肉？！”之前带他们舱室的于亮坐到项昊同桌，看到他餐盘里大块大块的红烧肉说道。

“怎么？肉还不能随便吃？”项昊不解道。

于亮解释道：“当然不是，但现在不是吃肉的时候，回头能让你吃到吐！海上最难得的是新鲜蔬菜，趁着开船不久还有，赶紧吃！等过一段之后就只剩下白菜土豆了。”

“别听他的，没有那么严重！”队里唯一的机械师沈建安，听到对话后从邻桌扭头说道，“咱们的新鲜蔬菜大概能吃十来天，等吃完了，再有几天也就该到澳洲了。等从澳洲补给之后再上路，再有个十几天也就该到了。总得来说就算没菜吃，日子也不会长。而且这次情况特殊，人数少，物资却一点不少，全程有菜基本还是有保证的。”

“哟？您这么熟？去过不少次了吧？没想到减员还有个优点。”陆林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减员太严重了。整个船上就您一个机械师，哪出点问题一个人修得过来吗？”

“也不算，这是第三次去南极。我跟于亮说好了，他给我打下手。”沈建安说道，“不减员不行呀，风险系数太大了，真出了事，责任太大。”

“嗯，这个必须慎重！”同桌的林羽把话接了过去，他是船上唯一的随队医生。“还记得前几年有次，雪融号去救援兄弟国家被困在极地的船只，结果救人不成自己也被困在了浮冰里。之后新闻里报了，弄得全国皆知，还惊动了大老板。当时不但国外有很多人在看笑话，就连国内，也有一大批人在嘲笑咱们不自量力！普通人很少能接触到关于南极科考的消息，有成果了一般也不对外发布。那次雪融号突然就成了全国的焦点，而且是一个大大的负面新闻！弄得好像十几年探索南极就是一个笑话一样……”

林羽说着叹了口气：“之后虽然成功脱困，也没有人员伤亡，但还是造成了非常坏的影响，弄得局里非常被动。再之后，遇到这种事，上面就更加慎重了。何况这次风险比那次大多了，反季节违规科考，再出现伤亡，光是舆论和社会压力，都会大得不可想象！那次我也在船上，一些网上的评论真的让大家很伤心。两代人呕心沥血的不断探索，就是为了让咱们国家在极地领域不会落后于别国，可在有些人眼里，他们似乎只看到了‘落后’两个字！但越是落后，我们付出的才更多。他们根本就不明白，从陈局他们那一代人铺路南极，到蒋队这一代一点点地在极地站稳脚跟，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

陆林他们也看过那段时间的新闻，网上非议的声音很大，救人不成反被困，就连这艘为华夏极地科考立下汗马功劳的“雪融号”，也被说成了一个笑话，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的行为。

于亮安慰道：“林医生，您说得那是过去，这几年好多了。世界各国对南极越来越重视，咱们雪融号也越来越进入公众视野，我跟同学一说去南极，一个个都羡慕的不行。”

“就是就是，”万诚在一旁符合道，“去年科考站招个驻南极的厨师，年薪20万，全国好几万人应聘呢！招御厨也就这是架势了。”

“哈哈，照这说法，那我也算御厨咯？！”正给大家盛饭的厨师王良才哈哈笑道。“那些个全是凑热闹的，这工作不好干着呢。首先，川鲁苏粤，啥都得会点！第二，主厨、帮厨、切墩、配菜外加洗碗全得一个人干！而且一周七天的菜单不能重样，偶尔还得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呵呵，能享受艰苦津贴的工作，没有不苦的！”

“王师傅，那下次你还来吗？”蒋学军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餐厅开玩笑道。

“蒋队来了！快坐快坐，饭给您留着呢。”王良才可不敢得罪总指挥，“那还用说，下次肯定还要来呀！”

陆林洛雨等人默默看着老队员老船员们聊天，发现这个群体无论职位高低关系都不错。想想也是，万里远征南极，冰天雪地里可以相互依靠的就这么几个人。在那片蛮荒大陆上，人类的社会关系也被模糊了。

新人韩娜和一个中年女子坐在一块，小声问道：“赵姐，您给说说，女队员在南极有什么要注意的吗？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除了韩娜，测绘专家赵彩霞，是仅有的两名女队员，之前参加过两次南极科考。听到这个洛雨萧卓也都留了心。

赵彩霞道：“别的还好，咱们女队员最大的麻烦是上厕所！南极公约里有要求不能在南极留下人类垃圾，为了分开大小便，厕所都是有两个马桶，一个盛小便，一个盛大便，两者一定要分开存放。所以如果要大解的时候就比较麻烦，只能坐在一边小解完，之后再坐到另一边去大解。再有就是……”似乎不好意思让男士们听到，说到后面她刻意把声音放小了，以至洛雨和萧卓不自觉地凑了过去。几个女生说起了悄悄话，时不时还有低笑声传来。

“女人的友谊呀，来得真快……”万诚不知怎么念叨了一句。

于亮腼腆的转移话题道：“蒋队，我上学的时候听过很多关于南极的传说，什么外星人，什么纳粹基地，还有飞碟的照片……您去过那么多次了，看到过外星人吗？”

“外星人？哈哈哈……小于你科幻小说看多了吧？”蒋学军笑道，“前几年也有小同志在麦克默多站这么问美国人，你猜美国人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