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石破天惊（十九）

憋着一肚子气离开杨凯和那帮石友以及小舅子张鲁，王海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拿着杨凯给他的一个铁钩子，漫无目的的在厄河边上溜达着。

赌气归赌气，但能不能捡到一块好的观赏石，王海心里确实没数。

站在厄河边上，望着厄河奔腾而泻的河水，看看脚下大大小小、形色各异的石头，他急的抓耳挠晒，心里有了一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感觉。漫山遍野的石头，到底哪一块才是有价值的观赏石？

找了半天没有结果，王海气哼哼的把手中的铁钩子扔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皱着眉头掏出烟盒，一边默默的抽烟，一边望着周围数不清的石头发起呆来。

辞职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他就像上学时参加

高考前的状态一样，恶补有关观赏石的知识。从观赏石的历史渊源到文化内涵，从赏石界的经营现状到未来走向等等，通过那些赏石大家的理论文章，他知道了什么是观赏石、什么是有价值的观赏石和如何鉴赏观赏石等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专业知识，从理论的高度对观赏石这种稀有、小众的收藏品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就像一个小学生，带着幼儿园学到的知识和对学校生活的向往、期盼以及些许紧张的情绪，迈进了观赏石收藏这个永远都不会毕业的“学校”。

王海知道，如果没有“实战”经验，仅仅凭借这些理论知识，他是很难在赏石界立足的。于是，他走出家门，带着从书本上学到的赏石知识，几乎走遍了边城所有的奇石店，向那些在赏石领域混迹多年且经验丰富的奇石店老板们讨教，甚至不怕累、不怕脏，口袋里揣着香烟，手里提着名酒，到那些以捡石头为生的石农家里讨教捡石头的经验。

但让王海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一副热脸却一次次的贴在别人的冷屁股上，让他好生尴尬和无奈。

在边城，王海大小也算个名人，十几年的检察官生涯，虽然还没有让他达到尽人皆知的名人效应，但只要是有点头脸的人几乎都认识他。平时上下班走在路上或者到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经常有人跟他打招呼，一口一个王检察官、王科长的，叫的那叫个亲热。可现在，当王海口袋里揣着香烟，手里提着名酒，舔着一副笑脸找这些玩石头的人聊天的时候，这些人却反常的让王海困惑不已：递烟就抽，倒酒就喝，但一说到观赏石特别是有关观赏石的一些关键问题时，这些人就莫名其妙的和王海“打太极”，要么是嘻嘻哈哈的不说正题，要么是蜻蜓点水点到为止，没有一个人认认真真的教过他。一个月下来，他买烟买酒花了好几千块，但正儿八经的东西却没有学到一点，气的王海整整一个礼拜没有出门，躲在家里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为这件事儿，他问过小舅子张鲁，张鲁给他举了一个非常恰当的比喻：如果你是开饭馆的，会把你卖的最火的一款菜的配料告诉别人吗？再有，你原来是检察院的检察官，在老百姓眼里，你就是法律的象征。见面陪着笑脸，一口一个‘王检察官’的叫你，一是因为他们对你的职业的敬重，二是担心将来有一天求到你时好说说、好办事。可现在你已经辞职了，不但不能帮他们办事了，而且还要和他们抢饭吃，人家为什么欢迎你？又为什么把谋生的本领教给你这个潜在的竞争者呢？

“观赏石最突出的要点是它的文化内涵，而文化是需要交流和探讨的。如果每个玩石头的人都这样小肚鸡肠，固步自封，赏石文化怎么能发扬光大和代代传承？”面对张鲁的解释和比喻，王海曾经这样对着自己的小舅子发过火。

张鲁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过多地解释。因为他知道，从小上学，大了当官，大半生都没有做过生意的王海，一时半会是不会搞明白生意人的这种自保意识的，更何况是在内幕更为复杂的赏石界？

“这些人啊，真的是……唉！”想到这里，王海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然后弯腰捡起刚才撂在地上的铁钩子，心里暗暗的发誓：哪怕再苦再累，我今天非要捡到一方好的石头不可，到了那时候，哼哼……”

想到这里，刚才还精疲力竭、满心失望的王海一下子来了精神，转身就往前走。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却被面前站着的一个人下了一跳：拄着一根拐棍、身上斜背着一只军用水壶的杨凯不知什么时候笑眯眯的站在自己身后！

“杨叔，您……”

“哈哈哈哈，我早就来了，看见你在这里苦思冥想的想问题没有好意思打扰你。怎么样？捡到好石头没有？”拍拍王海的肩膀，杨凯笑呵呵的说道。

“唉，让杨叔笑话了，到现在我还是一无所获！”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餐巾纸擦了擦身边的一块大石头，王海一边说话一边拉着杨凯坐在石头上。

“这就正常了。如果好的观赏石遍地都是，随时都可以捡到，它就没有那么值钱了。再说了，今天你是第一次参加捡石活动，没有什么收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今天把你带出来，一是让你适应一下环境，二是让你体验一下捡石头的艰辛，算是体验生活吧！小王啊，捡不到石头心里可以不舒服，但绝不能失望，更不能因此放弃，因为你要加入这个行业，连这么点打击都受不了，怎么会有好的发展？”接过王海递过来的香烟，杨凯一边吸烟一边耐心的对王海说道。

“杨叔，您放心，我是个意志比较坚定的人，一旦选择了一件事，非要把它搞明白不可，绝对不会半路放弃。只是对于观赏石……”说到这里，王海看看杨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哈哈哈哈，我知道。虽然我是一个没人瞧得起的羊倌，没有多少文化，更不能与你这位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相提并论，但通过你敢于扔掉检察院的铁饭碗加入到奇石收藏这个行业这件事，我就看到了你的决心和为人处世的原则，所以，我看好你，至少在我熟悉的观赏石收藏这个行业，我喜欢并且看好你的这种顽强的毅力！”轻轻的拍拍王海的肩膀，杨凯接着说道：“昨天在我家的时候，因为时间太短，我们交流的不是很多，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再跟你啰嗦几句，你不嫌烦吧？”

“杨叔，您千万不要这样说，能得到你的指教是我王海的福分，哪还有嫌烦的道理？杨叔，您请讲！”杨凯的话刚一落地，王海便急不可耐的说道。

“要想在奇石领域有所作为，你首先要知道什么样的奇石更具有观赏价值。”冲着王海点点头，杨凯板着指头接着说道：“第一，奇石是大自然的产物，是“天然生成”，它不依赖于人的意志和作为，人们对于它所能做的，只能是去“发现”。它与所有的人工技艺区别开来，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正因为如此，什么样的奇形怪状都不是奇石的缺陷。相反的还会增加它的艺术美感和收藏价值。奇石的缺陷在于后天的损坏和故意的加工。所以，一位合格的奇石、观赏石收藏家或者爱好者，首先具备的品质是对大自然的敬畏，这是一个赏石人必须具备的品德，这你应该知道吧？”

说到这里，杨凯停下话题，弯下腰把手里的烟头掐灭，转身把烟头放在手里的一个食品袋里，然后看看王海。

王海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点点头。

“第二，奇石的收藏价值与其观赏和把玩价值是密切相连或是成正比关系的。奇石的观赏和把玩的价值越大，则其收藏价值也就越大，奇石的赏玩价值决定其收藏价值。奇石的赏玩价值是以形、质、色、纹、润的形式存在和展现的，并让人们去品赏其巧、奇、美、怪、韵的味，从而得到玩石的审美体验和美的享受，并由此奠定了奇石的收藏价值的基础。我说这番话的意思是：作为一个刚刚进入赏石领域的人来讲，一定要明白什么是好的观赏石，掌握好的观赏石的标准。记住：形、质、色、纹、润，是鉴别奇石是否具备收藏价值的标准！”说完这番话，杨凯笑着拍了拍王海的肩膀。

激动不已的王海已经完全被杨凯的话所吸引，只顾认认真真的听着，而完全忘记了回应。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杨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鸡啄米似的冲着杨凯点头。

“刚才我所说的这些话，都是平时在收藏奇石的过程中的一些感悟和通过读一些赏石大家们的文章总结出来的，对你可能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最起码可以告诉你什么样的石头是值得收藏、奇石应该具备什么样的条件这些看似简单但一辈子都研究不透彻的问题。”看着学生一样如饥似渴的听他说话的王海，杨凯笑了笑，然后接着说道：“我刚才看到你的时候你正在看着面前数不尽的石头发呆，是不是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是啊，杨叔。您看看我们的面前，一眼望不到边的都是石头，大大小小，红绿青蓝，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拿着个铁钩子一块一块的翻，眼睛都看花了，腰累的都快断了，可还是没有找到一块中意的石头，我能不着急吗？”看看杨凯，王海一边说话一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从昨天在我家里聊天的情况来看，你在观赏石理论方面还是下了不少功夫，也学到了不少东西。现在我来考考你：整个赏石圈是由哪三种人组成的？”看看王海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杨凯笑着问道。

“杨叔，您还别说，通过这些天的学习，对于您刚才提的这个问题我还真的想知道一些。您听听我说的对不对！”听了杨凯的话，王海高兴的一拍大腿，然后看着杨凯接着说道：“您刚才说的那三种人是这样的：第一种是赏石收藏家，这些人一般都有较高的文化修养、较强的经济实力而且喜欢观赏石。他们懂石头，但从来不捡石头，而是用买的方式获得心爱的藏品。在买石头的过程中，他们出手大方，只要是喜欢的，不管多少钱都会毫不犹豫的拿下，这些人是整个赏石领域最受欢迎的人；第二种是石商。这种人大都是在赏石领域干了多年、经验丰富又富有经济头脑的人，他们收藏奇石，而且以售卖奇石为生，是赏石界最活跃的人群；第三种人就是石农，这些人以捡石头为生，但也有利用业余时间靠捡石头、卖石头赚取外快的人。这些人是赏石界最底层的人，但也是贡献最大的人。是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用一双双善于挖掘和发现美的眼睛把一方方精美的奇石挖掘出来，让这些历经千万年风霜雪雨砺练出来的艺术精品展现在世人面前。也正是他们的奉献，才让整个赏石界精品层出不穷，赏石文化得以传承和发扬。杨叔，我说的对吗？”

说到这里，王海停下话题，用一双谦虚的眼神看着杨凯。

听了王海的话，杨凯冲着他点点头，竖了竖大拇指：“小王，看来我没有看错人，你在观赏石研究这方面确实是下了不小的功夫，所掌握的知识、看问题的角度以及对赏石界一些现象的分析甚至比我的徒弟、你的小舅子张鲁还全面、具体。”

说完这番话，杨凯习惯性的挥手拍了拍王海的肩膀。

王海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杨叔，您过奖了，我刚才的一番话也是通过拜读那些赏石大家们的文章总结出来的，属于纯理论，说白了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但是，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我来讲好像没有什么作用啊？您看，我都跟着你们在厄河边上转悠了大半天了，连一块好石头都没有捡到。杨叔，中午和你们分手的时候，我的小舅子张鲁跟我说，捡石头这种事是靠缘分的：与石头有缘的人，不用费多大的劲就能捡到好石头，与石头无缘的人，即便是跑断了退也是枉然。杨叔，在赏石界，真的有‘石缘’这种说法吗？”

说到这里，王海有些着急的停下话题，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到杨凯面前并亲自为他点上火，然后眼巴巴的看着杨凯，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小王啊，你是个有文化的人，对中华五千年的文化肯定比我知道的多。我是个放羊的羊倌，小学刚刚毕业，让我在你面前讲这么深刻的词面，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我哪敢啊？不过，对于张鲁跟你说的‘石缘’我倒是可以谈一下我的看法，如果说的不对，还请你纠正啊！” 接过王海递过来的香烟，杨凯看着他说道。

“哎呀杨叔，您老人家为什么总是跟我这么客气呢？在我的眼里，您就是我的老师，您说的所有的话就是至高无上的真理，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杨叔，您快讲给我听一听！”听杨凯这么说，王海一下子急了，一双手附在杨凯的膝盖上，近乎哀求的说道。

“如果按照词面分析，缘分是一种人与人、人与动物、人与物之间无形的连结，是某种必然存在的机会造成的一种可能。比如说，世界上有几十亿人，你和你的妻子两个为什么走到了一起，成为了夫妻，而不是别人？这就是一种缘分。再比如，边城市有几十万人，为什么我们两个本来素不相识的人不但认识了，而且还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这也是缘分。但是，说到‘石缘’这两个字，我却有不同的看法。”是到这里，杨凯停下话题，打开斜挎在身上的一个绿色水壶喝了几口水。

王海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餐巾纸递到杨凯手上。

冲着王海点点头，杨凯接过餐巾纸象征性的擦了擦嘴，然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你刚才说的很对，在赏石界，最辛苦的就是石农。他们历尽千辛万苦，夏天头顶烈日，冬天冒着严寒，一包榨菜一个馒头就是一顿饭，一定帐篷就是家，在茫茫戈壁和崇山峻岭之间寻找石头。他们靠的是什么？是石缘吗？不是或者不完全是。他们最多的靠的是一种求生的本能、是被生活压力或者奇石爱好所激发出来的一种精神。小王啊，我告诉你一句话：运气就是机会碰巧撞到了你的努力，进而促成了人们所说的缘分也就是石缘。要想得到好的奇石，别忘了吃苦这两个字！”

说到这里，杨凯站起身来，抬手看看手腕上的表：“现在离我们回家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你再玩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捡到好石头，但不能走的太远。我也到那边照顾一下一起来的石友。你也知道，这些石友中有很多领导，而且是在任的领导，我一个放羊娃怎么敢得罪？我先告辞了，等以后有机会了咱爷俩再好好聊！”

说完，杨凯冲着王海挥挥手，转身向着中午吃饭的地方走去。

望着杨凯远去的背影，王海心里倍感欣慰。心里暗暗的想：有这样一位淳朴、善良且博学多才的老人做老师，自己在奇石收藏方面一定会有所斩获！

想到这里，王海暗自笑了笑。他看看手中拿着的铁钩子，再看看面前堆积如山的石头，满怀信心的向前走去。

乐极生悲。正当王海兴冲冲的拿着铁钩子、背着双肩包转身要往前走的时候，突然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个大跟斗。趴在地上，回头看看那块原本大半截埋在地下、现在已经被自己踢出来的石头，王海恼羞成怒，挥起手中的铁钩子就往石头上砸去。

可就在铁钩子快要落下去的刹那间，王海却突然停了下来，面前这块人头大小、奇形怪状的石头让他心里一惊，总觉得这块石头的形状像个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王海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把石头拿在手上认真的端详起来。但由于石头原来有半截埋在地下，所在的位置又临近河边，石头上沾满了泥巴，所以王海左右端详了半天也没有看明白。

把双肩包放在地上，王海抱着这块石头来到河边，用河水洗掉石头上的泥巴，他坐在地上，手里捧着石头翻来覆去的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王海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到刚才放在地上的双肩包前，打开包，拿出自己在书店刚买了不久的那本《中国观赏石大纲》，对着着书上的图案看了起来。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王海就兴奋的跳了起来：把自己绊倒的这方石头就是目前名震全国赏石界的名石“厄河虎皮石”！前几天，小舅子张鲁卖给李毅的那方石头就是这个石种！

王海兴奋的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站起身来，手里捧着手头在河边转开了圈子。突然，他停下脚步再次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石头：只见这方石头像极了一个人头，头上戴着一个钢盔，脸上刻满了沧桑岁月留下的痕迹，面容中透露出果敢与坚毅，特别是那双活灵活现的眼睛，目视前方，炯炯有神，比技艺精湛的画家画的都像！

“太像了，太像一个人头了，我捡到宝贝了！”激动的语无伦次的王海一边嘟嘟囔囔的说着话，一边颤抖着双手把石头放进双肩包里，然后跳将起来对着远处喊道：“杨叔，张鲁，我捡到宝贝了，捡到宝贝了！”

王海就像一个疯子，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向杨凯捡石头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