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血战
1940.5.3.下午三点。
河南泌阳，作战前线，日军王牌主力第三师团，对阵中国军第二集团军。
会战开始之后，双方已经在大雨之中进行了两天血战，在天上的雷电轰鸣的同时，地面上的炮火同样在咆哮怒吼，不知道雷电和炮火，哪一样更加霹雳？
泥潭，泥淖，水洼，水泊，池塘，水坑……你能想到的各种用来形容积水地面的词语，在这里都有体现，只不过这片区域里的大大小小的水坑当中，水的颜色不太寻常罢了：大多数水坑里面的积水，竟然都是红颜色的！！
这都是人的鲜血。
激战两天之后，虽然第一线阵地被突破，但中国军的第二线主阵地仍然巍然屹立，交战的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遍地的“血水”，自然也就难免了。
很多的水坑水面上，甚至还漂浮着人的内脏，还有碎肉，至于残肢断体，还有那些张着嘴好像还在呼喊的尸体，则更是到处可见。
这个年代战争的残酷，超过了一百年前任何作家的想象，和古代的那些壮烈缠斗之后战死的勇士们不同，这一场战争的大多数死者，他们中弹之前，根本就看不清对手的脸。
激烈的战斗当中，你根本就不知道子弹或者弹片，会从哪个方向打过来，撕裂你的肌肉和骨头，击穿你的心脏，或者，直接掀掉你的头盖骨。
“救救我，卫生兵！！快来，救救我……”水坑群落中间，一个伤员的呼喊声特别刺耳，其实这也很容易理解，无论谁的三根肋骨，被飞来的重机枪子弹打成了好几节，然后带着重机枪子弹巨大转移能量的断骨瞬间就刺穿了人体薄薄的脂肪，肌肉和皮肤，像箭头一般的鼓凸出来，裸露在外，这样的痛苦，都能够让人不由自主的喊出这种仿佛来自地狱一般的声音来。
这个士兵不是别人，正是在鹿鸣村，长野楠子小姐为了“激励”她的“部下”，战前“施爱”的那个下等兵，年仅十九岁的一个小伙子。在刚刚结束的一次集团冲锋之中，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嚎叫着冲出了己方阵地，又向前跑出了大约六十米的他，还没有看清楚对面中国军队士兵的脸，就一个跟头栽倒在地，直到他吐出了满嘴腥臭的淤泥，方才感觉到左肋部传来的可怕疼痛。
好在那一颗重机枪子弹只是“路过”而已，它是那个中国军的资深机枪射手射出的一个长点射中的最后一发，也是弹道散布最偏远的那一颗，所以没有能够打中这个年轻士兵的要害，但重机枪子弹的能量实在是太过巨大了，尤其是在这样的近距离，这“一点点”的剐蹭伤，就差点儿要了年轻下等兵的命，如果那个射手多射出哪怕一发子弹的话，这个年轻士兵的身体，恐怕早就被打得碎裂了。
如此强烈的疼痛，让小伙子不可能完成卫生兵传授的那些战场自救的所有动作，他只能盲目的用牙齿扯开了一包止血药粉，竭力控制着自己右手的强烈抖动，把这些药粉都撒在了自己左肋的伤口处，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几根断骨插出了皮肤，闪着可怕的青白色的光……
这个电光石火之间，不由自主做出来的动作，救了这个小伙子的命，否则，严重的失血，很快也会让他没命的。
此时此刻，被雨点一样的中国军子弹打倒的日军突击队员们，大多数都没有立刻死亡，都在各种各样的水洼当中痛苦的辗转挣扎，有很多人，将被水坑里面肮脏的泥水，慢慢的溺死。
这本来是一场不应该发动的冲锋，因为日军炮兵只是对中国军的阵地进行了一轮压制性炮击，按照操典，等到中国军的炮兵和机枪火力点还击之后，日本军的炮兵部队就会迅速标注这些目标的坐标，然后进行第二轮精确打击，敲掉这些可怕的蛇头；不止如此，突击队的冲锋发起的同时，迫击炮群还将进行伴随式弹幕射击，炮弹将始终在冲锋的士兵身前六十米左右爆炸，为他们打造出一个可怕的火力盾牌，这样一来，日军步兵的伤亡将大大降低，也能更加顺利的拿下阵地。
不过这也仅仅是理论而已，残酷的战争，让任何纸上谈兵的军事理论都变得失去意义，由于日本第十一军军司令官园部中将不停的催促第三师团各部要加快进攻速度，日军各步兵大队被迫甩开膀子，玩儿了命的急行军；而崎岖积水的道路，时不时下上一场的大雨，却让重炮部队的卡车和牵引骡马举步维艰，没有能够跟上步兵。
而更糟糕的是，在前两天的战斗当中，步兵部队的迫击炮和步兵炮.山炮炮弹消耗速度又很是惊人，后勤部队的弹药补给，也没有跟上来，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秋山联队长只能铤而走险，只进行了一轮炮击，就下令突击队直接发起冲锋，同时下令联队所属炮兵，对敌军阵地进行“自由要点射击”，而不是“弹幕射击”（他没有那么多的炮弹，自然玩不起弹幕的），这就等于，让自己的步兵突击队，在密集的敌人交叉集火火力之下，进行“裸奔”！
这样的冲锋，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的，一百多人组成的突击队，在中国军队数十挺机关枪和上千支中正式和汉阳造步枪组成的交叉火网的打击下，尽数被放倒在了中国军队的阵地之前，他们取得的“最佳成绩”，就是突击队的队长，那个从关东军调过来的，雄心勃勃的少尉，他冲出的距离最远。他的尸体，已经扑在了中国军队阵地的沙袋上，这位少尉被两个愤怒的中国军军官手中的汤普森冲锋枪，打成了一大团烂肉。
对于突击队的惨景，秋山联队长却并不在乎，突击队的冲锋只是这场大宴席的开胃菜而已，真正的大菜，即将登场了：在他的命令之下，只用了五分钟的准备时间，日本方面更大规模的步兵集团冲锋，突然就开始了！！
秋山联队长的杀招绝招，便是日军成名已久的“猪突”攻击！！
在炮兵的支援之下，日军所有的轻重机枪一同开火，暴雨一样的子弹打得中国军队抬不起头来，重机枪的吼叫刚刚停下还不到一秒钟，几个急于立功的日军中队长就已经举着战刀，嚎叫着冲出战壕，冲在队伍的最前面，疯狂的日本士兵们紧随其后，吱呀乱叫着，野兽一般的怒吼着，潮水一般猛扑向那喷射火焰的远方，扑向那看不见的死亡！！
密集的日军立刻纷纷被中国军队密集的子弹掀翻在地，却又被后面更密集的人群所践踏，所跨越，一时之间，满眼都是日本士兵们那矮小却又飞速狂奔的身影，中国军的士兵们，已经根本来不及做精确瞄准射击，他们只能端起枪，站到战壕外面来，盲目乱射！！
关键时刻，日本军队著名的“猪突”战术，果然发挥了作用，他们真的就像是一群一群疯狂怒吼狂奔的野猪一样，在如此疯狂而凌厉的冲击之下，中国军队本来坚固无比的主阵地，在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之内，竟然就被突破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速度？！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主阵地上，怒吼着的中国军上校团长，亲自挥舞着大刀，瞪着血红的眼睛，带着团部直属人员冲上阵地，要夺回他的阵地，要知道，他们西北军，最擅长的就是大刀战术了，长城抗战，二十九军大刀队砍死了多少鬼子，一曲《大刀进行曲》鼓舞了多少国人；阵地之上，中日双方的每个人都投入了战斗，到处都在进行着可怕的肉搏，从刺刀到大刀，从匕首到铁锹，甚至到彼此的手指和牙齿，都成为杀人的利器，疯狂的肉搏战，在一分钟之间，就将战争的背景从现代扭回到了古代！！
中国军队主阵地的官兵们拼死一搏，绝不后退；可怕的却是，他们的两翼，也就是与他们所属同一个师的另外两个团，在看到正面主阵地被洪水猛兽一般的日军淹没了之后，竟然没有立刻组织反冲锋，也没有进行侧翼火力打击日军的后续部队，他们什么都没有做，竟然不约而同的，放弃了自己的阵地，开始了疯狂的撤退，何止是撤退，简直就是崩溃！！
两翼部队出人意料的崩溃，连带着冲动了防守第二道预备防线的第四个团，以及师部的直属人员，这个中国师的指挥体系，已经被彻底打乱了。
所谓兵败如山倒，一时之间，无数穿着灰色破烂军装的中国军人，放弃了他们的阵地，扔下了他们手中的重型武器，抛弃了仍然在浴血奋战的他们的友军，踩着坑坑洼洼的积水，漫山遍野的向远方狂奔，人群当中，甚至还有领章上闪耀着光芒的少将师长！！
后方，日军联队指挥所里，众多的日本军官面面相觑，简直被望远镜里出现的这一幕惊呆了。
他们不能解释，为什么一支中国军队死战不退，英勇顽强的同时，竟然有高达三支同样出身朝夕相处的军队，却无耻的抛掉了他们的友军，也同时抛掉了军人的所有荣誉，争相逃命。
于是，前来督战的旅团参谋长野口中佐轻蔑的笑了：“这是支那西北军的老毛病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保命要紧，他们绝不肯拼死救援友邻部队的。在他们看来，我们和主阵地上的支那军作战，正是他们逃跑的最好时机，这便是支那军的劣根性了。秋山联队长，这是你一个联队，大破支那一个师的最好机会，请你立刻下决断吧！！”
“参谋长阁下说的不错，我们确实应该发动总攻了！！”秋山联队长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用一种最鄙视的语调下令道：“我命令：联队所属四个步兵大队，后勤分队，指挥部所有警卫人员，分路出击，包抄支那溃逃部队；命令联队所属炮兵，向溃退的中国军，发射出所有炮弹！！”
这个命令刚刚发出，忽然从半空之中，传来了密集的嗡嗡声，指挥所里面的一切物品，都不由自主的开始颤动起来。
秋山联队长身边的联队参谋长忽然抬头望天，大笑道：“飞机，我们的飞机来了！！”
秋山联队长拍掌大笑道：“好，溃退的支那军队人群无比密集，又根本没有组织防空火力，飞机上面的航空机枪从上面打下来，连瞄准都不用瞄准的，这下子陆军航空队的飞行员们，又可以大吹特吹了！！”
果不其然，密集的日军炮弹，炸弹，航空机枪子弹，在狂奔溃退的中国军队的人群当中绽放出无数血花，残肢断体，血肉残骸遍地都是，无数哭喊着的伤兵，在泥地上艰难的爬行着，直到被疯狂奔跑的同伴们，狠狠的践踏在泥水之中，痛苦的死去……
秋山联队如同一个可怕的狼群，他们迅速出击，曲线迂回，快速穿插，将溃退中的中国军队迅速分割包围，陆地和天空的立体火力，不停的绽放出鲜血的花朵，于是，一场壮烈的阻击战，迅速转变成了一场力量悬殊的大屠杀，战场上尸横遍野，尸体枕籍，真的是血流成河。
主阵地上，那个英勇的团长看到如此荒唐的“黑色幽默”一样的战斗结局，不由得流着热泪哈哈大笑，他的所有部下，都已经在这一场大战当中阵亡，当他看到自己身边最后一个通讯兵倒下了之后，面对蜂拥而来，一心盼着“活捉支那军大官”的日军士兵，他猛然拔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开枪自尽。
谁能想到，这个中国军的“主力师”，坚守阵地两天都没有崩溃，在日军疯狂的“猪突”战术开始之后的一个小时之内，就被彻底击败了，战斗结束，除了那个无耻的师长带着一千余个部下逃出战场之外，剩下的七千部队，几乎都被日军消灭了（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日军军司令部密令不许接收俘虏，所以中国军队的伤员和俘虏，都被日军杀害了），此战双方的伤亡数字对比，几乎达到了二十比一。
如此惨重的损失已经十分痛心，更严重的是，这一战结束，日本第三师团已经突破了中国军第二集团军的防御正面，军事重镇枣阳门户大开，中国军的整体防线，已经摇摇欲坠，岌岌可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