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营救行动（三）：毒药，为谁而备？

1940.4.30.上海法租界。

早七点，光华咖啡厅。

汪伪政权警政部上海办事处主任.清乡委员会上海后勤处处长.七十六号交际处处长.《新语丝》杂志社副社长侯东来少将，西装革履，面带微笑，闲庭信步，坐到了二楼的一个包间里，随手将一张刚买的《申报》扔在了桌子上。

报纸上的标题十分醒目：《昆山公路昨夜发生袭击事件，四辆大小汽车被烧毁》。

《申报》的消息虽然及时，但实在有些语焉不详：究竟是什么人发动了这场袭击，不知道；现场打死了多少绥靖军士兵，不知道；最重要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冒这么大风险袭击这几辆破旧的汽车，它也没能写明白……

此刻的侯东来，面目白皙，神采奕奕，还夸张的给自己戴上了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乍一看，还真以为他是个知识分子呢。

可是这个世界上，怕是再没有别的什么知识分子，能有他这么危险可怕的了：这可是一个，能够在一秒钟之内，扭断你脖子的“知识分子”，他所学的那些“知识”，大多数都跟杀人有关的。

他的面前，坐着一位美丽的女士。她身穿最新款的西装女裙，露出一双白皙光滑的手臂，一双滑嫩的双手，十个纤细欣长的手指，却有八个都涂着豆蔻色的指甲油，她的五官匀称，画着精致的妆容，尤其是嘴唇上涂抹的美国口红，更显得她无比性感，看得出来，这又是一位大上海名利场中的时髦女子了。

两个人的面前摆着咖啡，牛肉三文治，看起来，风流成性的侯处长，又是趁着吃早餐的时间，在勾引美女了。

咖啡厅的侍者对于面前这一位无耻的老主顾，这位铁到不能再铁的铁杆汉奸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了解，这位仁兄在这里勾引女孩子又不是第一次了，自然见怪不怪，放下两份早餐和咖啡，又非常礼貌的接受了侯东来随手递过来的小费，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这位小伙子不得不承认，汉奸虽然可恶，汉奸的小费却还是很可爱的。

“哈，舒凡小姐，我不得不说，你今天的打扮真的很迷人。”侯东来忽然嬉皮笑脸的说道，这是他对女孩子们常用的“开场白”了。

“侯先生，你大早上起来约我见面，我希望我们谈论的是关于我那几份稿件的问题，而不是我今天打扮的如何。请问，这跟我的工作有一毛钱的关系吗？！”对面美丽的女士，舒凡小姐没好气的回答道。

恐怕没有人相信，这位美丽的舒凡小姐，竟然就是昨晚那位出手就用手术刀干掉两个绥靖军老兵的“李医生”！！

听到舒凡的这句回答，刚刚离开门口的侍者用手捂住嘴巴笑了，这个狗汉奸，让人家女孩子来了个当头一棒，活该！

“领导，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昨晚的行动，真的是太冒险了。”舒凡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道：“按照纪律，昨晚行动的现场，你是不应该出现的，你应该呆在自己的指挥位置上。”

“哈，如果我不出现的话，老齐早就被那个轿车里的司机背后开枪打死了！”侯东来低声回答，却仍然满脸笑意，他好像天生不会严肃的表情一般：“如果老齐死在当场的话，敌人很快也会查到我的，所以这个险，我必须冒。”

“那如果你的汽车，被敌人发现了呢？这么远的路程，很容易暴露的。”舒凡担心的说道：“你又如何自圆其说？你离开大上海，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本身就已经不打自招了。”

谁能想到，昨晚上袭击事件当中的那个神秘的“狙击手”，关键时刻果断开枪，击毙了两辆汽车驾驶室里的司机（他们可绝不仅仅是司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如果不是侯东来抢先开枪的话，就在齐时雨捅死那个绥靖军军官的同时，他也将被轿车司机用驳壳枪在背后开枪打死）的狙击手，竟然是上海情报特务圈子里有名的“铁杆汉奸”侯东来！

他的真实身份，却是地下党员，还是个层级相当高的地下党员，是舒凡和齐时雨的领导，昨晚的行动，就是三个人合作演出的一场好戏，为了营救被俘的这些高级干部，他们不得不冒险采取了紧急行动。

让舒凡吃惊的不仅仅是侯东来居然也秘密的参加了这场行动，而是侯东来大老远的从那么远的地方开车返回上海，现在他的神采，竟然是那样的精神抖擞，根本看不出一点点长途奔波疲惫的样子！！

要知道，舒凡自己在轿车里睡了一阵儿，回到住处还需要精心的化妆，来掩盖满脸的疲惫之色，可是她的这位领导，亲自驾车返回上海，几乎一夜未睡，怎么会毫无疲态？！

这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

“哈，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早就想好了退路，我到昆山，就是来为日本人进行秘密调查的。”侯东来笑了笑，忽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证件，上面清楚的标记着“日本陆军特别调查证件”，底下的发证机关，竟然是“日本陆军省情报部”！！

“我知道这个证件绝对不是假的，领导，你真是太可怕了！”舒凡怔了一下，看着证件，有些震惊的说道。

她真的想不到，一个中国人，竟然可以得到日本人的如此信任，现在侯东来得到了日本梅机关的高度信任还不够，竟然还弄到了来自日本本土陆军省情报部的证件；换句话说，日本高层，很可能已经“拜托”他，让他秘密的调查日本梅机关的头头脑脑们！

“傻丫头，你怕我干什么？你又不是汉奸和日本鬼子！”侯东来笑骂道：“还有，七十六号李主任，已经拒绝了江苏方面要求协查的要求，理由是人手不够，其实呢，他是觊觎江苏省长的位子，故意在看现任的江苏省长的洋相了；同样的道理，梅机关也没有插手这件事情，案子的调查，都交给江苏方面了，而江苏方面呢，简直就是一群白痴，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的。换句话说，这件事情也就只能如此这般敷衍了事了。”

侯东来和舒凡这个新助手，几次合作下来，互相欣赏彼此的工作能力，关系变得亲密无间，再加上工作需要，还有侯东来“无耻好色”汉奸的人物设定，两个人经常这样开玩笑的。

当然，这只是战友之间的亲密关系，而不是男女朋友之间的；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是最好的搭档和朋友，却并不适合做自己的男女朋友，因为两个人的个性都实在太过强硬，两把利剑，是不太可能呆在一个匣子当中的；更何况，侯东来的内心，始终是忠于自己的妻子，程文芝的。

“好了，我不跟你吵架了，因为你一点儿也不懂得，如何迁就一位女士的！”舒凡笑道，紧跟着又压低了声音：“既然七十六号和梅机关都不管，那么这件事情也就好办了。报告领导，老齐刚刚给我打了电话，被俘的同志们，还有参与行动的上海地下党的同志们，都已经顺利到达了我们的根据地，他本人也已经平安返回到了上海；还有，那位小赵同志现在的名字叫做周芳芳，也已经住进了我们给她准备好的住所，开始了特工业务培训。不过领导，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招收这样一位.几乎是‘零基础’的新手呢？！”

“还有你聪明的舒凡小姐，想不明白的事情吗？”侯东来笑道：“零基础就是一张白纸，更容易描绘最美的图画。你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天赋很高，从小就成绩优秀，频频跳级，在医学院里名列前茅毕业的。相信以她的悟性，很快也能从你这里‘毕业’；更何况，她既然是生面孔，正好可以掩人耳目，因为敌人手里面，根本就没有她的任何资料，很方便我们的工作。”

他亲手给舒凡的咖啡里夹了一块方糖，笑道：“我需要她做你的副手，协助你进行联络工作，并且学习发报技术，必要时启动我们的备用紧急联络电台；还有，她的医术很不错，又在新四军支队医务队里处理过大量的枪伤.弹片伤人员，对于我们这些受了伤也见不得光的人来说，关键时刻，她就是救命的天使。对于这样一个‘多功能’的宝贝，你还觉得她是什么‘零基础’吗？！”

“领导，你怎么这样了解她？”舒凡笑道：“让她一个人学会这么多业务，担任这么多任务，你就不怕把人家小姑娘累坏了吗？”

“因为我必须了解她，否则我就不会活下去了。至于工作量的问题，现在我们哪一个人，不担任着几份工作呢？！”侯东来笑道：“其实不只是她，我们下属的三个小组的每一个成员，都经过了上级和我的严格审查，尽管除了你之外，他们都不认识我这个领导，也许每个人还都恨得我要死，毕竟我在他们心目当中，是一个如假包换的铁杆汉奸，如果不是纪律约束的话，可能早就有人想要干掉我了。”

“领导，三个小组的每个同志你都调查过？包括我在内吗？”舒凡笑道。

“当然。”侯东来微笑道：“舒凡同志，你的真名叫做徐露露，在延安社会部和北平地下工作委员会工作过，在冀中根据地日军扫荡中受过重伤；你的哥哥，叫做徐绍雄，是个非常有名的电讯专家，也是我们的人，长期潜伏在重庆军统总部，深得戴笠信任，被称为‘电讯三杰’之一。”

舒凡，或者说真正的徐露露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用自己一双美丽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侯东来，道：“领导，我没有想到，你的层级竟然会这么高！要知道，我和我哥哥的资料，都属于总部的一级绝密，连你的领导汪锦元都不掌握的……”

“哈，舒凡小姐，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老汪其实不是我的领导，或者可以说，他也是我的联络员。”侯东来微笑道：“我这么讲话，是不是很骄傲的样子？”

“不，不，其实你是我见过工作态度最为谨慎的一个同志。”舒凡在震惊之余，忽然又笑了：“而且我也知道，你一向守口如瓶，今天却突然向我透露这么多机密情报，一定是有目的的。”

“你果然聪明！”侯东来笑道：“舒凡同志，你接下来的任务，便是和这个新调来的周芳芳同志合作，配置一种毒药，这方面她是专家，你的知识基础也不错，相信很快便能出成果的。你们要做到，仅仅用两片药片磨成的粉末，也就是大约四十克左右的分量，便能要三四十个人的命。”

“这并不难，这方面的药物很多，如果用氰化钾的话，一片药片，二十克左右，就足够了。”舒凡微笑道，由于纪律，她只能参与毒药的研制，但不能向侯东来打听毒药的用处，侯东来也不会告诉她的。

“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这种药物必须是慢性毒药，最少需要在摄入一个小时之后才能发作，但一旦发作，就无药可救，必须是致命的。”侯东来看着舒凡，脸上还是保持着某种类似于暧昧的微笑，看上去十分无耻。

这都是他的“防护措施”，以防某个不速之客突然推开门来，他嘴上谈着工作，脸上的表情却可以告诉来人，自己又在这里泡妞呢。

“那可就难了，而且有些自相矛盾，似乎并不符合逻辑。”舒凡微笑，好像也在谈情说爱一般的回答道：“既要毒性大，又要发作慢，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毒药吗？！”

“所以需要你们研究呀！在第三号秘密屋当中，我给你们准备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你们需要仔细查阅，反复论证。”侯东来道：“至于你们的实验操作，你去找‘老武’，他会在某个大学实验室里，给你们安排好一切，包括实验用的小白鼠和兔子，以及所需的各种原料，你们如果需要他做助手的话，他也是会答应的，他是这方面的好手，会帮上你们的大忙的。”

“是。”舒凡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侯东来的真正意图，原来他把这个小赵同志紧急找到上海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怪不得小赵的去向保密到了极点，对新四军自己的同志，也要宣称是“牺牲”了呢。

现在的问题是，这位神乎其技的领导，到底要用这些毒药做什么呢？！

要知道，繁华的大上海是一座东方情报之都，情报，武器弹药，间谍工具，什么都能在秘密市场里面买得到，这样的毒药，自然也并不稀罕；但是侯东来却让自己的三个手下，亲自动手配制，而不是花钱购买，很明显，他不想出现一点点对外泄密的可能。

也就是说，他的袭击目标，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了，投毒事件发生之后，对方的反击一定是非常凌厉而且周密的，所以侯东来才会如此小心谨慎，不给对方追踪自己的一丝一毫的机会。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是重要目标，又怎么会一次性想要毒死三四十个人呢？！

舒凡猜不透侯东来的真实意图，她也不打算继续猜测下去，因为有一点她是知道的：这些毒药，只会用在那些日本鬼子和汉奸们的身上……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