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营救行动（一）：风度翩翩的齐时雨

1940.4.29.晚十一点。

江苏昆山，通往上海的公路上面。

茫茫的黑夜之中，一辆轿车后面跟着一辆蒙皮大卡车，正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面颠簸前进。两辆汽车，都挂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只不过，这两面旗子下面，都缀着一块三角形的小旗子，看上去不伦不类，滑稽的可笑。

汽车行驶中可以依靠的，只有车灯那一点可怜的灯光，徒劳的想要带给这个世界一点点的光明，无边的黑暗，笼罩着中华大地。

夜，正浓。

卡车车厢里，五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子，都坐在冰凉的车厢底上，感受着公路的颠簸，他们个个面无表情，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即将前往的那个地方，叫做上海。

或者换个名字吧，叫做地狱。

看守他们的五个绥靖军士兵，刚刚狼吞虎咽的啃完了几个冰凉坚硬的烧饼，为首的一个绥靖军班长，打出了几个臭气惊人的嗝，看着他的俘虏们，忽然笑道：“各位，你们这些‘红头发四哥’，有几天没有吃饭啦？！”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这个卑鄙的家伙，称呼他们堂堂的新四军为“红头发四哥”，这是最轻蔑不要脸的说法了。

这六个俘虏的身上，都穿着破烂的军装，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伤，伤口上面都有着凝结不久的黑色的血迹，但这六个人，从登上卡车的那一秒开始，就没有一个人哪怕呻吟过一声，不管是身上的伤痛，还是两天两夜没有吃饭的饥饿，都不能够让他们屈服。

自古艰难唯一死，人只要不怕死，那么这个世界上的好多事情，也就变得简单多了。

班长先生看着他的犯人，鄙夷不屑的冷笑道：“你们这些‘红头发四哥’，就是他妈的煮熟的鸭子，嘴硬！整天叫嚷着什么抗日救国，其实就是你们在祸害老百姓，妈的，没有你们，早他妈的天下太平啦！！”

听了他这一番高论，六个俘虏之中，年纪最大，职务也最高的那一个中年男人不由冷笑，忽然开口说话道：“班长先生，你也算是绥靖军里面，少有的几个能讲出点儿大道理的人了，至少你不像别人那样，如同野狗一般只知道吃喝玩乐。好，反正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请你给我讲讲，为什么没有了我们新四军，就天下太平啦？！”

班长冷笑，对于这个难得的“沟通对话”的机会很是珍惜，毕竟他遇到过的团级军官，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便是“给老子滚开”，如今碰到一个货真价实的团级军官，自然值得好好说说话了，便笑道：“宋政委，你是这些人里面最大的官儿，赏钱也最多，你的脑袋，他妈的值五千个大洋呢！你这样的大人物都发话了，我就给你面子，好好给你讲讲道理：日本皇军平定江南，汪主席再造和平，人民安居乐业，如果没有你们这些烦人的游击队上蹿下跳，到处搞破坏，老百姓早就安安稳稳过日子，那可不就是天下太平吗？！”

宋政委哈哈大笑，道：“真有你的，看来你这个人念过些书，肚子里面很有点儿墨水呢！”

班长先生万万没想到，自己今晚居然受到了共党大官的恭维，自然是受宠若惊，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老子是我们村里面，唯一一个上过高小的！”

他的几个俘虏都笑了，高小毕业，好高的学历呀。

宋政委道：“很是佩服。不过你讲的‘道理’，在下却并不是特别赞同。你说现在的人民安居乐业？！那么请你往车厢外面看一看，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宋政委，说话不急不躁，尽管他的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却依然不能削弱他说话的沉稳和坚毅。

他的四根肋骨，都在突围的肉搏战当中被日本人用三八大盖的枪托狠狠砸断，折断的肋骨，总算没有刺进他的肺部，要了他的命；但他当时就昏厥了过去，被打扫战场的绥靖军士兵发现，又被一个叛徒指认出来，便和其他五个被俘的新四军干部一道，押上了这一辆“特别囚车”，送到上海城里，将被上海城里大大小小的特务机构当成宝贵的“实验材料”，撬开他们的嘴巴，得到有用的军事情报。

五个男人，职务最小的也是个副营长，而那惟一的一个女孩子，年纪虽然只有十九岁，却已经是新四军支队直属卫生队的副队长了，所以这六个人，每一个人都知道很多新四军的秘密，这都是最重要的军事情报，如果撬开了他们的嘴巴，将对敌伪打击新四军，发挥重大的作用。

按照计划，这些人将首先被送到袁克让的“东亚政治研究院”进行“研究”，如果袁克让使出了自己拿手的手段，仍然得不到有效情报的话，那么这些人就将被“转场”到人间地狱，七十六号。

如果连七十六号都不能撬开他们的嘴巴的话，那么他们将最后被送到日本梅机关，梅机关就是终点站，不论这些人开不开口，他们都不会再被“转场”，要么在梅机关里面叛国投敌，要么在梅机关的狼狗饲养所里，被几十条凶猛的日本狼犬活生生的撕成碎块……

日本人之所以不嫌麻烦，让中国人先来审问，是因为梅机关现在的掌舵人酒井中佐认定，中国人最了解中国人，袁克让和李主任又都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们出马，事半功倍的。

对于这些如此重要的犯人，他只有一个要求：审问过程，不能死人；否则照七十六号李主任的脾气，见到嘴硬不肯招的犯人，根本不可能让他们活着走出自己的审讯室的。

魔鬼，也是要面子的。

这些犯人如此重要，本来应该是由日本宪兵押送上海的，但现在“清乡”行动正在进行，而武汉方面即将发动又一次超大规模的进攻作战，到处都在抽调日军部队对武汉方向进行支援，日本方面的兵力实在捉襟见肘，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便只能交给他们“忠诚而勇敢的”“战友”绥靖军了。

绥靖军却只出动了一个排，尽管他们的兵力绰绰有余，可是他们的汽车却实在少得可怜，不可能派大部队从前线走回到上海的。

绥靖军的作战素质，是公认的烂，而究竟烂到什么程度，却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只能简单的概括为：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不仅前线作战部队烂，就连他们的后勤单位，也是一样的烂。

这不，由两辆轿车.两辆卡车组成的车队，仅仅走了四十公里，一辆轿车和一辆卡车就先后抛锚，尽管几个司机问候了这两辆可怜的汽车所有的女性亲属和祖宗十八代，它们还是动也不动，只要一加油门，就冒出滚滚黑烟，就好像从《西游记》里面，请来了两个妖魔鬼怪。

上海方面定的时间却很紧，负责押送的绥靖军第一集团军司令部军法处处长程伟雄当机立断，将这两辆破车和十几个士兵留在了荒郊野外，“等待救援”；自己则带着两名军官，还有六七个枪法最好的士兵，以及一挺捷克ZB26轻机枪，开着剩下的两辆车，前往上海。

程伟雄并不特别担心受到袭击，因为只要车队过了昆山，到处就都是绥靖军和日本人的据点了，别说自己还带着这么多人，即便只有三两个人，也无所顾忌的。

汉奸的自信，有时候是很吓人的：比如他们相信，日本人一年之内就能灭掉重庆和延安，然后便会“天下太平”，他们这些“开国功臣”，自然会得到汪主席的加官进爵，重金封赏的。

书归正传，车厢里面，那个好奇心超强的绥靖军班长居然真的按照宋政委的要求，把头伸出了车厢，向外张望。

他看到了一大片残垣断壁，看到了嚣张的野狗，瞪着无数绿灯泡一样发光的眼睛，有好几条野狗，正在拖拉着路边一个刚刚饿死的流浪汉的尸体，拖向了野草丛中。

因为没有食物而活活饿死的流浪汉，却成为了野狗们饱食的美餐，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的是无法想象的……

“我已经从你们车篷的破洞里，认出了这个地方。这是日本人清乡的时候，毁灭的一个乡镇，叫做苏店镇。”宋政委冷笑道：“这里并没有一个新四军士兵，日本人却还是将这里毁灭了。只是因为他们的一个士兵在这附近失踪了，所以他们一夜之间，就杀了镇子里的五百多个中国老百姓，男女老幼，五百多人！！他们烧了这里所有的房子，抢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他们甚至将被他们蹂躏的中国少女，捆绑好，赤裸着扔进了野地，任由野狗们撕扯吞食，而他们，却在一边拍手取乐。到最后，他们失踪的那个士兵被发现了，居然是发了癫痫，死在了他们自己哨所的一个角落里。”

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女孩子突然说话了：“班长先生，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天下太平’吗？！”

班长先生不说话了，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他已经无话可说。

突然，班长旁边的一个绥靖军士兵站起身来，猛扑上去，恶狠狠的在女孩子的脸上啪啪就是两个力量巨大的嘴巴！！

“妈了个巴子的，不要脸的女共党！”那个绥靖军士兵瞪着血红的眼睛，恶狠狠的骂道：“胆敢污蔑皇军，老子打不死你！！”

女孩子的嘴里，立刻就吐出了鲜血，她旁边的一个新四军副团长，怒不可遏，尽管被捆着双手，却还是突然出脚，一脚就踢在这个王八蛋士兵的腿上！！

那个士兵一声惨叫，勃然大怒，从身后扯过自己的中正式步枪，一枪托就狠狠砸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然后又是一枪托，一枪托……

被殴打的新四军副团长的身上.脸上也流出了鲜血，这个绥靖军士兵一边狠狠的殴打，一边怒骂道：“妈了个巴子的，打死你们这帮狗共党！”

他的班长扯过了他：“朱老九，你不要打死他们！他们都是最重要的犯人，上面会怪罪的！！”

宋政委冷笑，他也被这个疯狂的士兵打了几枪托，刚才已经躺倒在了车厢里；他艰难挣扎着爬起来，重新坐正了身子，道：“你们也就这点儿本事了，有本事，你们开枪打死我们呀！！”

那个疯狂打人的绥靖军士兵朱老九，恶狠狠的冷笑道：“哼，红头发四哥，你们想现在就被打死，也真是想的美！等你们进了七十六号的审讯室，享受享受他们的手段，你们就知道，被老子们的枪托打几下，简直就是挠痒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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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间，车厢里的人们忽然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随后，汽车就停下了。

车里的双方，都不明白突然停车的原因，绥靖军士兵们立刻就握紧了手中的枪，在这个乱世，这东西，才是生命的最后保障。

为什么突然停车？！

是不是这些共党的同伙，来解救他们啦？！

好在不多时，外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下车列队，上海的长官接人来啦！！”

车厢里的班长高兴的笑了，挥了挥手，带着两个手下下了车，车厢里面，还有两个士兵没有下车，这是押解犯人的规矩，关押犯人的车厢，永远不能缺人的。

留下看人的，正是这个嚣张跋扈的朱老九，另外一个士兵用力的拉着他，他才没有继续殴打那个新四军副团长。

这就是个畜生呀。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齐处长，久违了！！”绥靖军第一集团军军法处处长程伟雄中校满脸堆笑，向出现在他面前的一个上校军官敬礼道：“怎么改到昆山这边来接人啦？！”

来人正是齐时雨，中共地下党员，公开身份是绥靖军上海警备司令部军法处长，还兼着汪伪政权的立法委员，绥靖军内部都知道，他是绥靖军任总司令的心腹。对于这个总司令身边的红人，程伟雄见到了他，自然是满面堆笑，巴结得很呢。

齐时雨也带着一辆轿车和一辆卡车，还有七个手下一字排开，其中居然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长得还挺美的，好几个绥靖军士兵的目光，都直勾勾的放在了这个身材苗条的女军医的身上，这帮腌臜的色鬼没有流出口水来，就证明他们已经在克制自己了……

“哈，老程，连你都亲自上阵了，我还不得走远点儿来迎接你呀？！”齐时雨大笑，走上前来，亲切的握住了程伟雄的手，忽然小声说道：“这几个犯人十分重要，上面不放心，派我来迎接一下。”

程伟雄的眉头忽然一皱，道：“怎么，老齐，我接到的命令，他们不是要交给‘东亚研究院’吗，怎么改成交给你们警备司令部啦？”

“哈，提起‘东亚研究院’这帮王八蛋我就生气，”齐时雨恨声道：“人家都是大爷，说要保密，不肯派车队出来迎接，坚持让我们把犯人送到人家门口才肯接受，妈的，我们绥靖军，都成了他们的老妈子了！！”

“说得对，妈的，‘东亚研究院’那个姓袁的小白脸，人模狗样，装腔作势的，牛什么牛，不就是个军统的叛徒吗？！”程伟雄跟着齐时雨的节奏骂道，不过他的一双贼眼，却已经在齐时雨身后的几个手下身上来回打量起来：“哈，不错呀，齐处长，你的手下都穿上日本兵的大头皮鞋啦？！”

何止是大头皮鞋，齐时雨的六个男手下，身上都穿着崭新的绥靖军军装，手里都握着崭新的MP18冲锋枪，这东西在中国很有名声，因为它类似花纹形状的几个散热孔，被中国人形象的称作“花机关枪”；这些年来，在中国的各处内战战场，以及抗战的战场上，MP18可真是发挥了重大作用的：中国军队习惯将几十支，甚至是上百支这东西集中使用，再配上五十发的超大弹鼓，是战场上打开敌方缺口的不二良器。

齐时雨面不改色，笑道：“你不知道，这都是日本人仓库里面的次品货，人家前线作战部队不肯穿给退回来的；皇军警备司令部那边，有几个人是我的朋友，觉得这些东西扔了也是扔了，就顺手送给了我做人情。一共才二百多双，这点儿小便宜，啊，你懂的！”

“厉害，二百多双鞋子说送就送，日本人真给你面子！！”程伟雄大笑，道：“那好，齐处长，我们这就交接人犯吧！”

“先不急，我的人，先要给犯人们验验伤，别到时候死了，‘东亚研究院’那帮王八蛋，又得算在咱们头上了！！”齐时雨笑道：“李医生，你马上上卡车，看看几个‘红头发四哥’的状态，有实在疼得受不了的，先给他打一针吗啡！”

“是，长官！”那个美丽的女医生立刻回答道，她白大褂里面虽然也是军装，脚下却穿着一双高跟鞋，显得非常成熟而性感，很明显，这又是一个绥靖军警备司令部里面“有故事”的女人了。

对于高层军官勾引女医生，女护士的风流韵事，程伟雄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自己，也时常跟集团军医院里的一个女护士，“联络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