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四章 遇构陷智计脱身 智破凶杀案中案

天授二年九月丁酉，皇帝武则天听闻狄仁杰在江南道推行德政，为民伸冤，特地降旨，宣狄仁杰进京。

武则天在偏殿赐宴，慰问狄仁杰，随即升官为地官侍郎、判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武则天亲赐御酒，敬狄仁杰，笑道：“卿在江南时，多有善政，但也有人在朕面前说你的坏话，你想知道说你坏话的人是谁么？”

狄仁杰跪下接酒杯，说：“陛下认为臣有过，臣当改之；陛下明白臣无过，臣之幸也。臣不知说我坏话的人，也不想知道。”武则天深加叹异！

不想到了则天长寿元年，左台中丞来俊臣网罗罪名，告发 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礼卿崔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谋反。

来俊臣请示了武则天，一经审问就认罪者免死，等任知古下狱，来俊臣摆下残酷的刑具，逼迫狄仁杰承认谋反！

来俊臣摆下种种酷刑威逼，狄仁杰思忖良久，叹息道：“大周革命，万物唯新，唐朝旧臣，甘从诛戮。我谋反是实！”来俊臣大喜，稍稍善待狄仁杰。

又有判官王德寿对狄仁杰说：“尚书大人您深得圣眷，必然减免死罪。我想趁此机会谋个进步，请您牵扯出杨执柔，由我出面告发，让我立功，可以么？”

狄仁杰问：“如何牵连到他？”王德寿说：“您为春官侍郎时，杨执柔出任员外郎，是您的下属，您可以咬他一口，伙同谋反，作为我的进身之阶。”

狄仁杰怒道：“皇天后土在上，我狄仁杰怎敢做此不义之事！”说完以头撞柱子，血流满面，王德寿害怕了，连忙向狄仁杰谢罪。

狄仁杰承让谋反后，看押的官员不再逼迫他，慢慢放松了警惕，转而去审问别的谋反同党。

狄仁杰向狱卒讨来笔砚，拆下被头书写冤情，然后藏在棉衣中，找个机会对判官王德寿说：“天时还热，请把这棉衣交与狄春，换件单衣给我送来。”王德寿不察，照办了。

狄春得书，闯入朝廷求见武则天喊冤！

武则天召见，看过之后急召来俊臣问话。来俊臣说：“狄仁杰在狱中除去冠带，安然睡觉，甘心认罪，哪有什么冤屈？”

武则天不信，派使者去看望狄仁杰，来俊臣陪使者一同来到天牢，抢先一步进了牢房，命狄仁杰穿好衣巾去见使者，一边暗中令王德寿代狄仁杰写了一封谢死表，甘愿伏法。

使者见狄仁杰安然无恙，又有他自己写的谢死表，就带回去回复武则天。

武则天熟知狄仁杰的笔迹，看了一会，莞尔一笑，命使者再跑一趟，带狄仁杰来问话。

狄仁杰很快被带来，俯伏在地上大礼参拜，武则天问：“狄仁杰，你为何承认谋反？”

狄仁杰答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当时如不承让谋反，早已死于鞭笞矣，怎么能够再见到陛下？”

武则天又问：“那你为何写谢死表？”狄仁杰答：“陛下明鉴，臣没有写过谢死表！”

武则天沉吟道：“此中必有冤屈，但你处事不慎，牵扯进谋反案，不宜再居朝堂，可贬为彭泽县令。”

狄仁杰也不辩解，谢恩退出，回家简单收拾了行李，带着狄春上任去了。

武承嗣几次启奏，请武则天处死狄仁杰，武则天说：“朕喜好生机，厌恶杀机，志在恤刑。圣旨已下，不可更改！”

于是狄仁杰安然赶赴彭泽县令任上，刚与前任县令交割完毕，就有人来县衙告状！

狄仁杰细览状纸，是城郊一户姓杨的人家发生命案，来报案的是死者杨慕义的胞弟杨同顺。

狄仁杰立刻带了仵作和几个衙役，由杨同顺带路来到杨家。

此时杨家已是哭声一片，见到狄大人到来，死者杨慕义的儿子杨成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求狄仁杰为其父伸冤。

狄仁杰亲手将杨成章搀起，命他带路去案发现场。杨成章带领狄仁杰一行来到后院的一间书房中，死者杨慕义尸体躺着还未移动。

杨成章说：“大人，我父亲就死在这书房之中，凶手太残忍了！”并用手指了指父亲的额头。

狄仁杰一眼就看到杨慕义的额头上钉着一根竹签，已经没入太阳穴大半，鲜血顺着竹签淌了一地，一片鲜红！狄仁杰探手轻轻地把竹签拔下，只见竹签上有一血槽，看来凶手是做过精心设计的，这样血流得更快，即使死者被人发现，也来不及施救。

狄仁杰站起身来，四下打量这间书房，只见书房不算大，但很整洁，门窗紧闭，看不出有人进出的痕迹。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都是些名家笔墨。有些笔墨竟是失传多年的珍品，但已落上一层灰尘。

狄仁杰踱步来到山水画前，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灰尘，然后用手帕托起山水画一阵细看。

良久，狄仁杰转过头来四处打量，眼神落在门上，顿时眼睛一亮，只见那门上竟有新生的破损。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新痕明显，连忙叫过杨成章细加盘问。

杨成章说：“大人，这破损是小人弄破的，昨天晚上我忽然听到父亲在书房一声惨叫，心下大惊，便赶了过来。可父亲已把房门上了闩，情急之下，小人只好用刀把门砸开。故而留下伤痕。”

狄仁杰点点头，随即喊来杨慕义的夫人杨钱氏，问她杨慕义生前可有与人结怨？

杨钱氏摇了摇头，说：“我丈夫杨慕义年轻时腿便残疾了，终年把自己关在屋里研习字画，从不出门，应该没有冤家。

狄仁杰见问不出什么重要线索，就命仵作再做仔细勘验，以免出现纰漏，然后吩咐把尸体抬走摆上灵堂，让亲朋好友祭奠。

然后狄仁杰离开死者的书房，不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檐下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侧耳细听，才听出是一只八哥，口里叫着“幺二三”。

杨成章走过来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小人平时爱与家人赌两把，可惜手气极差，掷骰子时总是掷出幺二三，十赌九输！气得我把这几个字挂在嘴边，谁知竟让这鸟儿学去了。”狄仁杰笑了笑，转身走了。

回到县衙，已是傍晚时分。狄仁杰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看来死者是死在书房里无疑，但是房门和窗户紧闭，凶手是如何进入死者书房的？他从袋中掏出手帕嗅了嗅，陷入沉思之中。

狄春端着一杯茶进来，请老爷喝茶，一看狄仁杰沉思，笑道：“老爷，还想着杨慕义的案子吧？杨家那只八个的确神气，我在京城看过一场杂耍，那只八哥真是聪明至极，寻着气味便能衔牌子……”

狄仁杰手里正拿着那个杀死杨慕义的凶器--带血槽的竹签出神，听到狄春这么一说，突然灵光一现，站起来说：“随我走，去杨家！”

狄春不敢多问，立刻去备马，二人骑马赶到杨家，狄春下马上前敲门。

杨成章很快来开门，见了狄仁杰一怔，张口想问，狄仁杰朝他摆摆手，命他领路，去杨慕义的书房。

狄仁杰一路走，一路在思忖，到达书房时，因心思过于专注，竟被门槛绊倒，跌了一跤！杨成章看了暗暗发笑，但是不敢出声，狄春聪明，赶紧上前把狄仁杰扶起。狄仁杰自我解嘲道：“看来我在京城遭了一场大难，真的是精气神都不够了。”

说完跨进了书房，狄仁杰四下打量，除了杨慕义的尸体已搬走外，书房里没有任何变化。

狄仁杰也不怕晦气，一屁股坐在杨慕义死时的竹椅上，把眼睛闭上，想象着凶手杀人时的每一幕......

那是杨慕义应该坐在竹椅子上赏画，忽然有一暗器从旁处飞来，不偏不倚，正射入杨慕义的太阳穴！突然，狄仁杰睁开眼睛，见在旁边不远的椽子上悬垂着一个挂鸟笼的钩子！

沉吟半晌，狄仁杰才开口说：“凶手查到了，就是贵宅养的八哥！”

杨成章不敢相信，惊问道：“大人，八哥杀人也太离谱了吧？”狄仁杰点点头说：“就是这个鸟儿，鸟儿这东西最好不要养，养不好就会杀人。”

然后狄仁杰让狄春把八哥衔牌表演的杂耍说了一遍，又说：“如果有人教八哥一个口令，让它操纵一个机关，待到时机成熟，那人便念出口令，比如念‘幺二三’；那八哥听到口令，便会启动机关，机关便会射出暗器，比如带血槽的竹签，让目标当场毙命。”

狄仁杰不紧不慢地说着，一旁的杨成章脸色早已大变，狄春一眼看出，大喝一声，让杨成章主动招供！

杨成章本来就做贼心虚，一吓跪倒，但是连声喊冤，说自己没有杀害父亲，反问狄仁杰有何证据？

狄仁杰说：“那个杀人的竹签本是暗器，必须有人操纵才能发出。可整个书房封闭很严，没有人进出的痕迹。因此，本县猜测，机关当在室内。

离开杨府时，我暗中问过你家下人，下人说你从不赌博，可见你是在说谎，再加上我受狄春所说的八哥衔牌启发，便想通了这其中的窍门。”

接着狄仁杰拿出一个东西，“这是我走到书房时，意外拾到的水槽，是给鸟儿喝水用的！我暗中看了看，这个水槽里装有机括，正是你发射竹签的机关！”

狄春这时才明白，原来大人刚才是故意跌了一跤，并非是精神不集中。

杨成章听得满头大汗，面如土色，这时忽然听到屋外一声悲号：“狄大人，人是我杀的，不关我儿子的事。”

狄仁杰一愣，进来人正是杨成章的母亲、死者的妻子杨钱氏！

杨钱氏跪倒在地，娓娓道出真情：杨慕义年轻时是一个山匪，在一座山道上劫杀了杨钱丈夫一家，抢走杨钱氏去做压寨夫人。

那时，杨钱氏已然有孕在身，为了保住孩子，她只能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有一年两伙土匪火并，杨慕义被打断了腿，逃至此地。为了不惹人怀疑，他拿出多年抢劫积蓄的银两买下这座宅子，伪装成画商，经常出售一些早年抢来的字画，一为掩人耳目，二为赚些钱财。

待杨成章长大成人后，杨钱氏才把一家的遭遇暗中告诉儿子，谁知儿子为父报仇心切，竟出此下策，铸成大错。

杨钱氏说完真相，泣不成声地说：“狄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我才是凶手……”说完泪流满面。

狄仁杰却摇摇头，说：“你们母子二人都是无罪之人，杨慕义在被杨成章暗杀之前就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满屋皆惊！

狄仁杰拿起带血槽的竹签，解释说：“这是杨成章特制的竹签，上面带有血槽，为的是让杨慕义尽快死去！可是我在勘验现场时并没有发现大量血迹，可见未有鲜血从血槽中流出，这说明杨慕义在杨成章动手前就死了！

那么他又是如何被杀的呢？我注意到书房中那些字画，从表面看，上面好像是布满了灰尘，其实不然，那是砒霜！而那些名人字画更是价值连城！

杨慕义将那些画放在箱子底，每年拿出来晾晒，他用手翻画，手是要沾唾液的，这样砒霜入口，自然难以活命。

杨慕义死去多时，杨成章正好经过此地，透过门缝看到杨慕义坐在竹椅子上，以为机会难得，便在门外念着幺二三，那只八哥听到口令就猛啄水槽中的浮子，触动了机关，给死去的杨慕义补了一刀。

最后，杨成章打算把鸟笼和水槽全部烧毁，却被真凶利用，真凶又偷偷把水槽从火中取回，故意丢在书房门口让我捡到。”

说完狄仁杰说着一指水槽，果然上面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听完狄仁杰一番叙述，众人都目瞪口呆，急于想知道真凶到底是谁？狄仁杰缓缓转过身，一声断喝：“杨同顺，你可知罪？”

站在一旁的杨同顺似乎早有准备，说：“狄大人，要说是八哥杀人是被人利用了，还说得过去，要说是我杀人，杀的还是我的亲胞兄，未免有些荒唐吧？你可要拿出充足的证据来！”

狄仁杰微微一笑，说：“证据当然有！而且还是那只八哥告诉本县的。昨日，我走出书房时，忽听八哥的叫声，但只有最后一句‘幺二三’是八哥说的，前几句都是你的引诱之词。如果本县连人声、鸟声都分辨不清，那才是糊涂了。

其实杨成章驯练八哥要报仇的事，你早已知晓；但八哥杀人是需要条件的，即那个被杀的人必须很少活动，否则，命中率很低。

于是你趁杨慕义晒画的机会在上面涂了砒霜，等杨慕义死后，你又冒充他惨叫，将杨成章引出来。等本县来查案时，你栽赃心切，故而在暗地里引诱八哥说话，好让杨成章尽快暴露，是也不是？”杨同顺听完，垂下头去，无言以对，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不得不坦白杀死亲胞兄的经过。

原来杨同顺早已看上了兄长杨慕义的财产，又知道杨成章训练八哥想报仇，便想出一石二鸟之计，杀了杨慕义，然后再故意栽赃给杨成章；这样一来杨成章必定被问成死罪，等杨成章一死，杨家财产就都是他的。

可惜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杨同顺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被狄仁杰识破，最终被戴上了枷锁。

至此，案情真相大白，杨钱氏和儿子杨成章算是躲过一劫。而狄仁杰，因为这件案子，轰动了整个彭泽县，百姓们额手相庆，本县来了一位清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