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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三章 作恶多端终有报 祸福由心因人造
这一天,越州城外兴隆镇的乡长前来找狄仁杰报案,说镇上有个富户离奇死在家里,自己去越州长史府报案,长史听了案情十分惊奇,不敢受理,请乡长去请狄公审理。
狄仁杰笑了笑,命狄春看座,上茶,请乡长慢慢地说,乡长娓娓道来。
有个混混叫候三贵,因为打架斗殴,受了三年牢狱之灾,被释放回到了家乡越州兴隆镇。
兴隆镇人口众多,百业兴旺,是一处繁华大镇;候三贵是一孤儿,自幼父母双亡,多亏了邻里可怜他,东家喊他吃一顿,西家喊他吃一餐,吃百家饭长大。
但候三贵长大成人后并无感恩之心,在兴隆镇胡作非为,打架斗殴,逞强卖狠,终于失手打残了一个老人,被判锒铛入狱。
入狱后的候三贵正巧与一个老纸匠关押在同一间牢房,老纸匠是世代相传的纸扎传人(纸扎工艺的主要材料是竹块、篾条、木棍等, 扎成各种人物、动物、花草、虫鱼、用具等形象, 糊以皮纸,施加彩绘,形象逼真,维妙维肖,而且纸扎又称为”糊纸”或”扎纸”、”扎作”、”扎活”等)。
老纸匠叫石光荣,除了精通纸扎,还精于巫术、符咒、兆验、占卜,且能招魂、拘魂、礼魂、送魂。有人怀疑他借助纸扎暗用巫术害人,告到官府,果然在家里搜出来许多纸扎的人,上面写着人名和生辰八字,钉着桃木做的钉子,因此事发,被打入大牢。
在牢房里,候三贵借助做睡垫用的稻草杆,跟老纸匠石光荣学会了许多地道的纸扎手艺,出狱后他回兴隆镇开了一家小小的纸作坊,专做喜庆用的花灯、红纸狮子、舞龙、风筝等等;此外,祭鬼神用的纸马、纸人、纸屋、纸家什、纸桥、纸宝塔、以及纸做的凤鸟鱼虾之类,候三贵都能做得出来。
候三贵人极其聪明,开了个纸扎店没多久,自己跟人学会了剪纸、绘画、草编、雕刻、裱糊等工艺,而且手艺精湛,做出的东西栩栩如生,糊口度日不成问题。
可同行是冤家,候三贵生意兴隆给镇上的另一家纸扎店带来了威胁。那家纸扎店的主人名叫乔宝兴,今年四十岁,他的手艺明显不如候三贵,二人为争夺顾客多次发生口角。
为了报复乔宝兴,候三贵拿出银钱,刻意结交以前一起混过的地痞混混,经常吃喝,称兄道弟。
没过多久,乔宝兴的纸扎店莫名其妙地夜里起了一把大火,把个店铺烧得精光!
乔宝兴怀疑是候三贵派人纵火,但是报官后,没能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候三贵那天晚上有不在场的证人!这事不了了之,乔宝兴跟候三贵的积怨更深了,为了谋生,乔宝兴不得不拿出银钱,把店面修缮后重新开业。
这一天,候三贵洋洋得意地在街上遛狗,忽然看见一个女子从一家药店走出来,着女子长得花容月貌,走路袅袅婷婷,十分迷人!候三贵顿时被这女子的姿容所迷醉,忙向旁边的人一打听,原来这女子竟是乔宝兴的女儿,名叫乔凤英!
候三贵一听大喜,竟然是对头的女儿,于是心生一计,一送狗绳,示意牵着的狗扑上去,拦住乔凤英。
乔凤英被突然窜出来的狗吓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这时候三贵假惺惺地走过来,一脚踢开那条狗,扶住了乔凤英。乔凤英自然感谢候三贵一番,候三贵趁机问她给谁抓药?乔凤英告诉他,地痞流氓暗中烧了他父亲的店铺,父亲抑郁在心,得了一场大病,自己经常给父亲抓药。
候三贵听了暗暗高兴,拿定主意,一定要把乔凤英娶进门来,看那乔宝兴情何以堪!
于是候三贵目送着乔凤英离去,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得到她!从那一天起,候三贵就暗暗跟踪乔凤英,没事就在她家附近转悠,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
这天,乔凤英见父亲的病吃了许多药不见起色,心中焦急,雇了一顶轿子,去郊外的观音庙为父亲进香祈愿,祈求菩萨保护父亲康复。观音庙距离兴隆镇有十几里远,当轿子行进在一桃树林时,突然窜出一伙蒙面强盗拦住了去路,两名轿夫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被强盗放走了;乔凤英正惊恐万分,这时为首的强盗扯下蒙面黑巾哈哈大笑,竟然是候三贵!
候三贵假惺惺地问乔凤英有没有受到惊吓?乔凤英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哀哀地哭着,求候三贵放过自己。
候三贵哈哈大笑,一把抱起吓得浑身无力的乔凤英,走进桃林深处,把乔凤英给玷污了!
时候,候三贵亲自骑马把乔凤英送回家,路上威胁她说不许报官,否则就把她的家人全部杀死!
乔凤英知道候三贵真能做得出来,又顾惜自己的名声,就哀求候三贵一定要娶她,否则就一死了之!
候三贵欣然答应,第二天就托了媒婆去乔家提亲,媒婆被乔宝兴骂得狗血喷头。媒婆按照候三贵的嘱咐,说出了乔凤英已经是候三贵的人,非候三贵不嫁,乔宝兴自然不信,喊来女儿一问,乔凤英泣不成声地道出了原委,乔宝兴顿时气得口吐鲜血!
乔宝兴的妻子苦苦相劝,说候三贵现在有钱了,又喜欢女儿,不如就嫁给他,万般无奈的乔宝兴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
成亲的那天,候三贵招待完自己的那帮狐朋狗友,急不可耐地进了洞房;当他掀开新娘的盖头时,烛光下乔凤英的样子吓了他一大跳!原来乔凤英痛恨他用卑鄙的手段强占了自己身子,随身带着剪刀嫁入侯家,趁人不备用剪刀毁了容,脸上伤口累累,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
候三贵顿时对乔凤英失去了兴趣,将其一顿毒打,打得遍体鳞伤,然后摔门而去,找人喝酒去了!心性刚烈的乔凤英身心交瘁,当天夜里就上吊自杀了!
第二天,这件事惊动了整个兴隆镇,乔家亲戚几乎全部出动前来闹丧,候三贵也组织起他的一帮狐朋狗友们,拿刀动棍想决一死战。一场惨烈的械斗一触即发,我(乡长)闻讯带着捕快赶到,制止了这场械斗!
候三贵虽然已经发财,手下打手也多,还是给我面子,听我劝,厚葬了乔凤英,又赔偿了乔宝兴一笔银子;我从中耐心说服乔宝兴,总算平息了此事。
没想到事情过了十天,候三贵突然在家中暴毙!我闻讯赶去他家中一看,候三贵浑身没有伤痕,脸色也正常,口鼻也没有流血,十分奇怪!我去了越州长史衙门报案,长史听说这件怪事,不敢做主,就让我来找狄大人。
乡长一口气说完,狄仁杰觉得人命关天,立刻调齐仵作和衙役,还带上狄春,由乡长带路,赶赴兴隆镇侯三贵家。
侯三贵家在镇子最南边,高宅大院,显然家境不错。
狄仁杰一行走了进去就听到一阵阵哭声,走进正屋一看,侯三贵的妻子候赵氏和几个子女正在扶灵痛哭!
狄仁杰心想,死者为大,要是进去,难免要祭奠侯三贵,但是侯三贵是个地痞流氓,自己不愿意祭拜他,就让乡长进去,把候赵氏喊了出来。
候赵氏抹着眼泪,听乡长说这是大名鼎鼎的狄大人来找凶手了,连忙止住哀声,把狄仁杰一行让进书房说话。
狄仁杰一边派仵作去验尸,一边问候赵氏:“你丈夫侯三贵的为人我也听说了,他到底有没有仇家?”
候赵氏眼泪又流了下来,哽咽着说:”狄大人,我家侯三贵以前是为非作歹,可是他自从开了纸扎店,生意兴隆,这所大宅子也是新盖的,就收敛了许多,不大与那些混混来往。要说仇人,除了亲家乔宝兴,应该没有仇人!”
狄仁杰一听,派乡长带两个衙役,去传侯乔宝兴来问话,一边对候赵氏说:“你丈夫死于非命,本官就是为此而来。你仔细想想,家中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候赵氏沉吟半晌,开口说:“大人,说来奇怪!我丈夫经常喝醉酒,睡觉还打鼾,我早就和他分房睡了。但是有几次我去他房里,听见有两个女子和他说话的声音,等我进去一看,却隐约看见白影一闪,除了我丈夫,房内什么也没有!我丈夫性子烈,喝了酒经常无故打我,我也不敢多问。”
狄仁杰听了一怔,想了想问:“候赵氏,你丈夫平时总有家丁随从吧?他和谁最亲切?”
候赵氏脱口而出:“拙夫在世,最喜欢一个叫二狗子的小厮,这小厮聪明伶俐,拙夫眨一下眼睛他就知道拙夫想做什么!”
狄仁杰颔首道:“速速去喊二狗子来见我。”
候赵氏领命去了,这时仵作来报:“老爷,侯三贵的尸体已经检验过了,全身上下都没有伤痕,也没有中毒的痕迹!”
狄仁杰一愣,亲自走到灵堂去看。侯三贵的衣服已经被扒开,赤裸裸地躺在灵床上,旁边的亲属都远远地看着。
狄仁杰亲自上前验尸,从头看到脚,果然没有伤痕!狄仁杰皱着眉头,突然伸出手在侯三贵的尸体上抚摸,摸了一阵,感觉侯三贵的胸口有些异样!
这时候赵氏带着二狗子来了,狄仁杰摆摆手让她先退到一旁,伸手向仵作要来一把解腕尖刀,划开侯三贵的胸膛皮肉,心脏的部位赫然露出一枚绣花针!
狄仁杰伸手去拔针,居然没有拔出来,这枚绣花针竟然深深刺入了侯三贵的心脏!
狄仁杰看了半晌,皱着眉头喊来候赵氏说:“你丈夫的死因已经查明,就是这枚绣花针致死了他!可这么细的绣花针,是如何刺入心脏的呢?我拔都拔不出来,你丈夫是不是得罪了什么武林高手?”
候赵氏迷惑地说:“大人,我丈夫侯三贵在世时,就是逞强斗狠,没有得罪什么武林高手啊?他本身没什么本事,也打不过武林高手的,就是蛮横,敢拼命!”
狄仁杰沉吟片刻,带着候赵氏和小厮二狗子,来到书房问话。
狄仁杰看了看二狗子,这小厮精瘦,但眼神炯炯有神,一对眼珠子滴溜溜地打量着自己。
狄仁杰哼了一声,说:“二狗子,你主人已经丧命,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如实说来,否则本官就治你的罪!”
二狗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说:“大、大人问吧,小人不敢隐瞒。”
狄仁杰问:“你家主人夜里房中有女子说话,这是怎么回事?”
二狗子战战兢兢地说:“这事主人告诉过我。十几天前,主人喝了酒在房内酣睡,睡梦中忽然听得阵阵啜泣之声,慌忙起身,看见两个白衣女子出现在面前!两个女子模样极像,似乎是一对孪生姐妹,都长得娇弱俊俏。看见主人醒了,两个女子双双跪在他的面前,轻声啜泣,主人见两个女子楚楚可怜的样子,赶忙上前搀扶。然后问道:‘你们是谁家女子,为何落得如此境地?’
其中一个女子说:”俺姐妹叫秋芬、秋芳,是对孪生姐妹。我们是一家大户人家的丫环,只因不堪主人虐待,逃出来避难,希望相公暂且收留一些时日。”另一女子也上前施礼说:”我们姐妹都是孤儿,从小在外漂泊,被人卖来卖去,受尽百般凌辱,可怜连故乡都不知道!”
主人摸出火折子想点亮油灯,突然一只苍白而冰冷的小手摁住了他的手,随即那个秋芬娇滴滴地说:”相公且慢,我们姐妹都是怕火之人。”主人惊骇地问:”你们……你们是人还是鬼?”
那个秋芬说:”我们姐妹和你一样,都是人身,只是生性怕火。相公也莫为难,人说广厦千间只有一席安榻,我们姐妹都是可怜人,只要相公在屋角辟出一块空地,摆放一张小床即可。而且我们可以照料您的饮食起居,俺姐妹手脚勤快,还能做些纸活儿为相公广开财路。”
主人一听顿时心花怒放,能与这两个天仙般的人儿朝夕相伴,比跟那暴烈而死的乔凤英胜强上百倍!再说自家的纸扎店里也正缺人手,看着两人虽然瘦小伶仃,却也天资聪慧,着实可爱,就怕自己无福消受。
秋芬似乎看透了候三贵的心思,说道:”不过,我姐妹是有很多忌讳的。”主人一摆手说:”只管说来,我候三贵一定照办!”
秋芬说:”我们姐妹过够了颠沛流离日子,喜欢过深居简出的日子,相公只需在屋子中间摆出一屏风,将屋子一分为二,我姐妹二人在后面劳作,相公只管把我们做好的纸品拿走即可,千万莫让生人入内;相公也要恪守男女之别,只要将纸扎用品取走,无事请不要入内,以免惊扰我们姐妹。”
主人皮笑肉不笑地说:”好说,好说……”兴奋得哪里还有睡意,立刻布置好屏风,又取来纸料,让秋芬、秋芳干起活起来。
两位女子也真是勤快,互相协作,做到天亮已经做出了一对纸扎用品!
主人看看那些成品,发觉两位女子不但模样俊俏,而且心灵手巧,做出活儿来精妙无比,大件可做彩门、灵棚、戏台、店铺,那些小件的纸人纸马、摇钱树、金山银山、牌坊、门楼、宅院、家禽等更是栩栩如生。
主人的生意从此锦上添花,前来购买的顾客络绎不绝,主人遵守承诺,对这两个女子的事绝不外传,只告诉我一个人。
小厮二狗子说完,狄仁杰思忖起来,没有说话。
这时乡长急匆匆地赶来了,说乔宝兴已经带到,等候大人问话。
于是狄仁杰命其他人先退下,单独问乔宝兴话。
乔宝兴面带喜色,狄仁杰示意他坐下,直截了当地问:“乔掌柜,侯三贵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乔宝兴得意地说:“当然高兴,我女儿的仇终于报了!不过大人放心,侯三贵死有应得,不是我下的手!”
狄仁杰打量打量了他,笑道:“我看你的样子是个老实人,也没有本事把绣花针刺入侯三贵的心脏,说吧,侯三贵是怎么死的?”
乔宝兴娓娓道来:“侯三贵逼死了我女儿,我埋葬了女儿,回到家中,大口地吐着鲜血,几乎完全崩溃了。
这天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突然被一个声音惊醒:‘乔老板可想惩治那候三贵贼子?’
我一惊醒来,睁开昏花的泪眼,只见摇曳油的灯下,出现了一个和红面白发的老人!我吃惊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心事?”
那人呵呵一笑说:”实不相瞒,我就是候三贵师傅。当年我在狱中,看侯三贵对我恭敬,才将纸扎的独门绝技传于候三贵,不想此贼恶习不改,到处为非作歹!而今我想助你一臂之力,除掉这一祸患!”
我一听大喜,对老人感激涕零,立即翻身下床,一骨碌跪在了地上。老人慌忙扶起磕头不止的我,问道:”店中可有现成的纸扎模子么?”
”有,有。”我带着那老者来到前面作坊,看着他对着两个纸人摆弄起来。老者弄了一阵,拍拍手转身对我笑道:“可惜侯三贵那贼子,虽然学去了我纸扎的手艺,却没有学会我的法术!你放心回去睡觉,这两个纸人将为你报仇!”
我心里半信半疑,恭恭敬敬地取来银两要酬谢老人,老人摆了摆手,转身出门,倏然就不见了!
我回到房内睡觉,却兴奋得整夜没睡着,第二天起,每日去侯三贵家门口转悠,看老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果然没过几天,侯三贵的死讯传来,我高兴得在家里请了斗香来烧,又带了祭品,去我女儿坟上哭祭一番!
狄仁杰听完,半晌没有言语,闭上眼睛把整个事情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应该是老人用法术驱使两个纸人秋芬与秋芳去了侯三贵家中,找了个机会用绣花针把他刺死,那枚绣花针那么细,人的腕力是不可能把它射入侯三贵的心脏的!
于是狄仁杰找来候赵氏,告诉她这是一桩冥案,侯三贵作恶多端,被死去的乔凤英的厉鬼索命而死!
候赵氏对大名鼎鼎的狄仁杰的说话自然深信不疑,于是就此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