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二章 为查凶手探赌场 案破却把宝物殇

狄仁杰决定微服私访，想想自己在越州有不少人认识，于是找来两缕假胡须粘上，有弄了点香灰抹在脸上，又戴了一顶深色的幞头，照照铜镜，模样大变了！

狄仁杰心想，黄双喜爱赌博，这是最容易惹祸的，于是决定先去赌场看看。

狄春也乔装打扮了一番，扮做家丁，跟着狄仁杰来到黄双喜经常玩的赌场。

这赌场在一条巷子里，巷子两头都通，都有人闲逛，其实是望风，警惕地盯着巷子内每一个进出的人。

狄春有些紧张，低声问道：“老爷，要不我回去调几个便衣衙役来保护您？”

狄仁杰摇摇头，笑道：“这些赌场看场子的人，都是色厉内荏，你不要理会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他们不敢拦你！来赌的人十赌九输，等于是送钱给赌场，相当于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敢轻易得罪么？”

狄春这才放下心来，亦步亦趋地跟着狄仁杰走进了赌场。

赌场的大门并不大，也没有人看守，进了门内，有几个彪形大汉不动声色地围过来，打量打量二人，见是生面孔，就问找谁？

狄仁杰坦然自若地说：“是朋友介绍来玩两把的，他叫黄双喜，最近刚过世了。”

彪形大汉一听是熟人，也不多问，转身让开道路，让二人进去。

狄春抢先一步，掀起黑色的厚厚的门帘，让狄仁杰进去；里面空气十分污浊，因为除了大门没有一扇窗户！

屋子里极大，摆着一张张木桌，有圆桌有方桌，聚着一群群赌徒，都吆五喝六地赌钱，人人聚精会神。

狄仁杰随意走了走，见赌场里也有看场子的彪形大汉，打量着自己和狄春，就随便走到一张掷骰子赌大小的长方桌前站了下来。

掷骰子的赌徒最多，赌法简单明了，庄家手里拿着一个摇桶，里面装着三个骰子，准备摇骰子。

桌子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毯子齐中间画了一条红线，一边写着“小”字，一边写着“大”字，两边都有人押注，筹码是大小不等的银两，有碎银也有银元宝，庄家一边摇着摇桶，一边喊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狄仁杰刚刚站下来，庄家把摇桶往桌子上一放，然后掀开摇桶，三个骰子静静地躺在桌子上，赌徒们瞪大了眼睛看，三个骰子一共十八点，小于十点算是小，大于十点算是大！

狄仁杰看看结果，这一把是大，赢钱的兴高采烈，纷纷等着赌场伙计分发银两，输钱的愤愤不平，又掏出银子准备赌下一把。

狄仁杰看了看，桌子上的银子很快按各人的赌注分发完毕，下一局开始。

狄仁杰冷眼旁观，看看赌徒们下注得差不多了，倏然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放在“小”的这一边。

狄春紧张地看着，过了一会庄家摇完骰子，掀开摇桶一看，果然是小！

狄仁杰微微一笑，连押三把，有小有大，全部赢钱！

到了第四局，狄仁杰静静地看着，不下注，狄春忍不住问：“老爷料事如神，为何这把不押？”

狄仁杰笑道：“哪有什么料事如神？观察而已！你想，来赌钱的人都是想赢钱的，而赌场坐庄的人能够让他们赢吗？别人把钱赢走了，赌场里这么多做事的人谁养活？所以十赌九诈，这里面肯定出老千！其中的骗术我也不熟悉，只是略知一二。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赌徒要赢，庄家也要赢！所以当大部分人押大的时候，庄家开小，大部分人押小的时候，庄家必定开大！”

狄春恍然大悟，佩服地问：“老爷，那么刚才你为何又不押注了？”

狄仁杰说：“赌徒也不傻，要是每次都是小部分人赢钱，别人自然会发现有诈，所以庄家隔上几局，要让大多数人赢一把，这样才显得公平，完全靠运气。我观察下来，庄家很可能要放水了，也就是要让大多数人赢一回了，我再按照相反的押注，必定会输。现在言归正传，我给你些银子，我们二人分开去赌，悄悄地向赌徒打听黄双喜的消息，然后在大门外会合。”

狄春点点头，领命去了，狄仁杰离开了掷骰子的赌档，又去其他桌子玩了一会，伺机与赌徒们搭话，打探黄双喜的消息。赌徒们都告诉狄仁杰，黄双喜出事了，好久没来玩了，听说是被人杀死在家中！狄仁杰又问黄双喜平时都和什么人来往？赌徒告诉狄仁杰，黄双喜除了赌钱就是放高利贷，找跟他借钱的人打听，才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狄仁杰又问黄双喜平时赌品如何？有没有欠谁的钱不还？或是谁欠了他的钱不还？赌徒们都说没有听说过有债务纠纷。

狄仁杰暗暗高兴，出了赌场大门，一会儿狄春也出来了，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出了巷子，来到大街上。

二人把情况一交流，探得的消息都一样，除了赌徒，就是高利借贷的人和交往，必须去找借高利贷的人，才知道黄双喜有没有仇家。

狄仁杰立刻带着狄春来找里正，命里正开了一张单子，把凡事与黄双喜有金钱来往的人都写下来。

狄仁杰自己看了名单，上面的人名没有“福寿”二字，连含‘福’和“寿”的人都没有！狄仁杰不禁陷入了沉思，黄双喜和赌场的人没有仇恨，与他有金钱来往的人没有含“福寿”二字的人，那么凶手会是谁？难道真是那个小偷陈福寿？可是看陈福寿的身材，是打不过黄双喜的，怎么能将他一刀致命？

狄仁杰带着疑问，在里正的陪同下，一家一家地走访名单上与黄双喜有金钱来往的人。

走访了一大半人，狄仁杰心里暗暗吃惊，原来这黄双喜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有钱，债务关系非常复杂！是有不少人问他借了高利贷，但也有人借钱给他，算起来黄双喜是翻的空心跟头，借别人的钱比借出去的钱多，实际上是欠钱的！

里正带着狄仁杰又走访了几家，基本上都是黄双喜欠了他们的钱没有还，都唉声叹气地说，黄双喜的妻子没有偿还能力，钱要不回来了！

狄仁杰的心越来越沉，黄双喜的案子似乎走进了死胡同，小偷陈福寿杀人，证据不足，连凶器都没找到，可不是陈福寿会是谁呢？

里正看看名单说：“大人，名单上只剩下最后一家了，这是个员外家，名叫刘万才，颇有些家资。”

狄仁杰反问里正：“你怎么知道刘万才和黄双喜有金钱来往？”

里正说：“我和刘万才是好友，在他家里喝酒时遇到过黄双喜几次，他们谈话也不避我，刘万才确实跟黄双喜借过钱！”

狄仁杰问：“哦？刘万才家里不是很有钱，怎么会和黄双喜借钱？”

里正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刘万才虽然有钱，但是好色又惧内，他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吃用开销很大，又不敢问妻子要钱，只好偷偷地跟黄双喜借高利贷！”

狄仁杰恍然大悟，又问：“以刘万才的身家，总不会因为借了黄双喜一点钱，就铤而走险杀人吧？”

里正点点头说：“应该不会的，所以我带大人去他家里看看，只是例行公事，问一问有没有黄双喜的消息。”

狄仁杰点点头，三人一路疾行，很快赶到刘万才家。

刘万才听说里正来访，高高兴兴地出来迎接，一看狄仁杰和狄春，虽然不认识，但是见这二人气度不凡，诧异地问里正：“这两位是？”

里正开门见山地说：“这两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狄大人和他的管家狄春。”

刘万才眼里顿时略过一丝惊惶之色，但是很快恢复平静，把三人让进家里奉茶。

进入客厅坐下，家丁捧上来四杯茶，刘万才客气地端起茶杯敬茶，各人喝了一口。

里正说：“刘员外，我们此来没别的事情，就是黄双喜在家中被杀，官府例行公事，查一查哪些人和他有恩怨，有过金钱来往？您和黄双喜的帐早已清了是吧？”

刘万才听了浑身一震，手中的茶杯抖了一抖，但是很快镇静下来，说：“我和黄双喜是有过金钱交往，但是早已算清，已经半年没有瓜葛了。大人们请喝茶，还想知道黄双喜什么，在下言无不尽。”

狄仁杰没有说话，转头大量刘万才家客厅里的陈设；里正觉得有点尴尬，忽然问：“刘员外，你家这幅寿星中堂，原来的对联不是这一副，怎么换了？”

狄仁杰闻声抬头一看，中堂是一副寿星捧桃图，旁边一副对联：神仙本来无别事，只生欢喜不生忧。

狄仁杰问：“里正大人，原来那副对联是什么？”

里正笑道：“原来那副是：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狄仁杰一听眼睛一亮，这幅对联的上下联首字联起来，不正是“福寿”二字么！

狄仁杰漫不经心地问：“刘万才，你家中堂的对联为何要换掉？”

刘万才答：“原来的那副，时间久了，落满了灰尘，换副新的好看些。”

狄仁杰转头看向里正，说：“里正大人，你再看看，刘员外家里还换了什么？”

里正仔细看了一会，忽然惊奇地说：“刘员外，你那传家之宝‘滴水观音’不是一直放在中堂下面的条案上的吗？怎么现在不见了？”

刘万才讪讪地说：“那个东西太值钱，我怕不小心摔碎了，收起来了。”

狄仁杰问：“里正大人，‘滴水观音’是什么宝物？”

刘万才一听顿时脸上变色，主动接话说：“狄大人，是这样的，‘滴水观音’是个羊脂白玉雕成的观音像，手中捧着一个玉瓶。神奇的是，每逢阴雨天的前一天，玉瓶就发出预兆，如果玉瓶里滴出一滴水到脚下的莲花座上，第二天就是小雨霏霏；如果玉瓶里滴出两滴水到脚下的莲花座上，那么第二天就是中雨；如果玉瓶里滴出三滴水到脚下的莲花座上，第二天必定是倾盆大雨！这个玉瓶非常神奇，原先是供奉在中堂下面的神案上，后来我怕它不小心打碎了，就把它收藏了起来。”

狄仁杰笑道：“这怕是个传说吧？真有这么神奇？”

里正说：“是真的，狄大人，我亲眼看过‘滴水观音’，刘员外说得一点不差！”

狄仁杰微微一笑，说：“刘员外，在下倒想看看‘滴水观音’，到底神奇在哪里？玉瓶里的水滴是从哪里来的？”

刘万才忙说：“狄大人见谅，这‘滴水观音’被我收藏到库房里去了，外面有许多其他东西堆着，搬开许多东西才能拿到，实在是不方便，改日我清理库房，翻出来再请狄大人看吧！”

狄仁杰沉吟片刻，说：“那也好，你借黄双喜的钱，都还清了吗？”

刘万才神色有些不自然，说：“大人请小声点，这事是瞒着贱内的，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否则必定大吵一场。”

狄仁杰追问：“那么借条呢？”刘万才答：“钱还清了，借条自然撕毁了，留着它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狄仁杰笑着站起身来，说：“既如此，打搅刘员外了，告辞。”说完拔足就往外走，狄春和里正连忙跟了出来。

狄仁杰回到衙门，立刻派衙役传来黄双喜的妻子黄沈氏，问她：“黄沈氏，你仔细想想，你家里有没有过一尊羊脂白玉雕刻的‘滴水观音’？”

黄沈氏沉思了一会，说：“有过的，大人。当时我也没在意，只是黄双喜把它当个宝似地，在家里摆了几天就不见了。我也不以为然，因为黄双喜放高利，常有人那东西向他抵押借钱。”

狄仁杰眼睛一亮，问：“你丈夫死后，你可曾在你家里找过‘滴水观音’？这件东西非常重要，极有可能与你丈夫的死有关。”

黄沈氏听了浑身一震，说：“大人，我丈夫不幸遇害，我心乱如麻，一直没有收拾过家里。既然大人这么说，我还是回去找一找吧。”

狄仁杰笑道：“人命关天，本官和你一起回去找！”说完狄仁杰点了几个衙役和狄春、里正，一同去黄沈氏家。

黄沈氏回到家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箱子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尊“滴水观音”，果然是美玉雕刻成的，遍体洁白无瑕！

里正看了眼睛一亮，上前打量了一番，惊喜地说：“狄大人，这正是那尊‘滴水观音’，我在刘万才家里见过不止一次，不会认错！”

狄仁杰转头对狄春说：“速速去找一个包袱来，把‘滴水观音’包上，我们一起去刘万才家！”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刘万才家，刘万才听家丁禀报说狄大人去而复返，十分紧张，半晌才出来迎接。

狄仁杰也不废话，到客厅落座后，命狄春把包袱摆在桌子上，打开后露出了那尊“滴水观音”。

刘万才看了浑身一震，瞠目结舌地问：“狄、狄大人，这尊‘滴水观音’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莫非是赝品？”

狄仁杰说：“刘员外，本官就实话对你说吧,我暗中走访黄沈氏,从她家里找出这具‘滴水观音’，正是你的物品，不是赝品！”

刘万才茫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黄双喜偷去了我家的‘滴水观音’？”

狄仁杰冷冷地说：“你把‘滴水观音’视作传家宝，怎么可能让人偷走？我来告诉你答案吧！这具‘滴水观音’是你向黄双喜借钱抵押给他的，作为抵押之物！后来你把钱还给黄双喜，黄双喜却起了歹意，没有归还你的‘滴水观音’，于是你起了杀心，趁黄双喜赌夜钱回家，家里又没人，你带人潜入他家将他杀死！黄双喜垂危之际，用手指蘸着自己的鲜血，在衣服上写下了‘福寿二字，就是告诉我们，你就是杀他的凶手！因为你之前把‘滴水观音’供奉在寿星图下，寿星图两边的对联，首字联起来就是‘福寿’！事到如今，你若是不承认，将你家中声称收藏的‘滴水观音’拿出来，那么就证明黄双喜的死与你无关！”

刘万才听完面如死灰，沉默了半天忽然喊起来：“小人冤枉！我若是为了‘滴水观音’去杀黄双喜，那么杀死他之后我为何不将‘滴水观音’拿走？”

狄仁杰笑道：“你不是不想拿，一是黄双喜当时剧烈反抗，又是在黑夜之中，你心中慌乱，杀了黄双喜后进入他家中，仓促间没有找到‘滴水观音’！之前我来你家，就发现提到黄双喜你深色就不自然！如今物证在此，你若不招供，随我去衙门走一趟吧！”

刘万才愣了半天，心知去衙门必定受刑，突然放声大哭，供认不讳，案情果然和狄仁杰推断得一模一样！

狄仁杰火速写好了供词，让刘万才画押，然后看着桌子上的“滴水观音”无限感慨，说：“刘万才，你真是贪婪！以你的家财，一辈子也吃用不完，只是因为好色钱暂时不够花，无奈之下向黄双喜借了高利贷！不想你还钱之后，黄双喜也因为贪图‘滴水观音’是个宝贝，不肯还给你，你才带了家人痛下杀手！这宝物留着何用？尽是害人！”

说完狄仁杰走上前去，一把拿起“滴水观音”，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