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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五章 仆告主疑似诬告 案中案洗清沉冤
这天,狄仁杰刚刚进衙门,就有一个外地口音、皮肤粗糙、白发苍苍的老者来衙门击打鸣冤鼓,说要替人伸冤。
狄仁杰刚好遇到他,就客气地带他进了衙门,让他坐下说话。
老者说他叫倪安民,是会稽人,长年在越州卖苹果。
去年的一天傍晚,倪安民在一家酒店外面卖苹果,围了一群人看热闹,也有人买,讨价还价,乱哄哄地。
这时酒店里走出来一个书生,趔趔趄趄地过来,走到倪安民的摊位前,忽然提脚就踢倪安民装苹果的筐子。
倪安民连忙抬起头问:”公子,我卖苹果又不犯法,你酒喝多了吧?”
旁边有人小声劝倪安民,说这人叫杜长庆,家就住在这里,买苹果的人挡住他的家门了。
倪安民不服,说:”我又没摆在他家里卖,买苹果的人挡道关我何事?我们小本生意,做点买卖,起早摸黑的容易吗?”
杜长庆一听大怒,醉兴大发,一把扭住倪安民就打!
倪安民年老体弱,自然不是杜长庆的对手,身上挨了几拳;旁边的人连忙劝架,杜长庆抓住倪安民的手臂用尽力气一推,倪安民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推倒在地。
杜长庆自己也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骂骂咧咧地走进家里去了。
围观的人群忽然有人喊道:”不好啦,卖苹果的老汉跌死啦!”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杜长庆一听,转身出来扶起卖苹果的倪安民一看,只见倪安民双目紧闭,脸色煞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杜长庆一看果真死了人,惊得酒也醒了,随即手忙脚乱地掐倪安民的人中。
杜长庆的妻子闻讯赶来,一看杜长庆打死了人,都吓得脸色煞白,呆立在一旁手足无措。还是邻居提醒道:”快去烧碗姜汤来,多放些红糖,这老汉胸口还热着,或许有救!”
杜妻连忙去办,给老汉灌了姜汤,又揉又按,倪安民的嘴里才吐出一口气来,随即脸色也开始红润起来。过了一会,倪安民悠悠地苏醒了。
“终于活过来啦!”杜长庆的妻子欣喜的叫道,杜长庆悬在喉咙口的一颗心这才落到了实处,
杜长庆的妻子殷勤地问这卖苹果的老汉,为何突然晕倒?是哪里人氏?老汉说,他叫倪安民,会稽人,专门在越州一带卖苹果,除了进货才回家一趟。
因为长期奔波在外,饱经风雨霜雪,年纪又大了,结果落下个哮喘之疾,有时候一上火,胸口一堵,就会透不过气来。今天被杜长庆突然推了一跤,老毛病又犯了。
杜妻连连道歉,说杜长庆酒后乱性,不知好歹,冲撞了老人家;杜长庆本人又上前赔不是,倪安民气也消了,就原谅了他,站起来说:“我身体本来是有病的,现在已经好了,没事了,谢谢大家了。”说着,挑起苹果担子就要走。
但是身体虚弱,没走几步脚下一软,又险些跌倒。杜长庆连忙伸手一把扶住,说:”老人家不要急着走,先到我家歇几天,调养好身子再走吧!”
倪安民皱着眉头说:“我还要做生意呢!”说完又要走;杜长庆拉住担子,无论如何不让走,怕他半途出事,自己也难逃罪责,于是苦苦地留住了倪安民,让进家里,好酒好饭相待。
倪安民吃饱喝足,浑身是劲,病也好了,坚持要走,并且说:”杜相公放心,你看我不是挺好的,刚才我也说过了,我这是老毛病,常要发的,千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明天我还要去乡下做生意,今天必须赶去客栈住宿去!”
杜长庆一家人见倪安民执意要走,也不好强留,杜妻送给他几尺土布,一些吃食和水果,用只藤篮子盛着,还给了他一两银子,作为补养身子之用。
倪安民本不肯收,后见杜长庆一家诚心相赠,也就收下了,说道:”你们一家人真好,以后也可当亲戚朋友走动。”杜长庆亲自送出门外,倪安民就挑着苹果担子上路了,杜长庆目送着倪安民挑着苹果担离去,便走进书房看书。
一个时辰后,杜长庆一家正要安寝,突然一阵”嘭嘭嘭”的敲门声响起,杜长庆一阵心惊肉跳,忙问:”是谁呀?”
敲门人急促地说:“杜公子,不好了,你的祸事来了!”
杜长庆一惊,连忙去拉开大门,一见来者是专门在渡口摆渡的船家楚彪。
楚彪四十开外年纪,又黑又壮,和杜长庆很熟悉。杜长庆见楚彪深夜到此,忙问:”到底什么祸事呀?你别吓我!”
楚彪说:”老朋友了,我怎能吓你?你看!你看!”说着把装着土布还有一些吃食的藤篮往杜长庆面前一放。
杜长庆见了这些,急忙地问:”卖苹果的老人怎么啦?”楚彪缓缓地说:”杜公子,你祸事临头了。卖苹果老人死在我的渡船上了!他临死前告诉我,是你杜公子打伤了他,这些东西他没命消受了!”楚彪话语一顿,又说,”卖苹果老人说他是会稽人,还给了我地址,要我去他家报信,要你偿命!”
杜长庆闻言,吓得脸色煞白,拎着篮子的手一抖,藤篮落地。楚彪慢吞吞地说:”我把卖苹果老人的死尸载来了,船歇在你家屋后码头上,杜公子你去看看!”
杜长庆的妻子,已经吓得啜泣了,杜长庆慌了手脚,想想别无良策,只好恳求楚彪:”楚大哥,你说这事怎么办呢?”
”我怎么知道?杜公子,还是你自己拿主意!”楚彪不痛不痒地说。
杜长庆已经吓傻了,没想到会出人命,拿不出一点主意来。
这时,站在一旁的仆人徐有贵说:”楚彪大哥,卖苹果老人死了,可有别人知道?”楚彪说:”因天色已晚,他又死在船舱里,暂时还无人知晓。”
这时杜长庆回过神来,忙喊妻子快去拿五十两银子来,塞给楚彪说:”趁现在还无人知晓,还是拜托你替我把死尸埋掉。”
楚彪却是一副为难的样子,犹豫道:”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怎么敢做?再说我一个人,叫我把死尸怎么处理?”
杜长庆见楚彪不答应,顿时乱了手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这时杜妻走过来,又往楚彪手里塞了五十两银子,说:“楚大哥,念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还请你帮我们一把!我相公是个文人,做不了此事,我让徐有贵帮你!等事情平息了,我们在送你一笔银子。”
仆人徐有贵倒还忠心,也说:”楚彪大哥,你就帮我家主人一把,不会亏待你!”
楚彪得了一百两银子,不由得心动,说:“这是犯法的事情!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我就帮你一把,但是不可食言,等事情平息了,还要给我一笔银子!””杜长庆心乱如麻,这时只求事情赶快平息,哪还顾得钱多钱少,忙对楚彪说:”你与徐有贵快去埋尸,处理好尸首后,我再给你五十两银子,如何?”楚彪这才同徐有贵去了。
光阴荏苒,一晃半年过去了,这天杜长庆的独子突发了天花,整日高烧不退,浑身发红,继而冒出了浑身水疱来!
杜长庆夫妇慌了手脚,请了无数名医诊治,灌了不少汤药,仍不见效。这天傍晚时分,儿子病情转危,鼻孔里只有出气,已如一丝游魂,若断若续。杜长庆夫妻二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听人说郊外有个郎中专医痘症,连忙吩咐徐有贵说:”徐有贵,你辛苦一趟,连夜去郊外把治痘郎中请来,快去快回!”
徐有贵心里很不情愿,天色已晚,晚饭还没吃,懒懒地不肯走。杜长庆从身边摸出一些碎银递给他说:”徐有贵,你脚步快些,喊来郎中后你就去饭店里喝酒到来,宝贝独子发烧了一夜,到天明时一命归西!夫妻俩抱着儿子的尸体失声痛哭,这时徐有贵回来了,说:”郎中出门就诊去了,不在家中!”杜长庆见女儿已死,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怨自己命中多舛,哭了一会儿,也只好叫徐有贵去把儿子尸体埋掉。
几天之后,杜长庆从别人口里知道,徐有贵根本没去郊外请治痘郎中,他只走了五里路,在路边酒店碰上了一个熟人,两人在酒店中喝酒猜拳快活了一夜!
杜长庆知情后大怒,把徐有贵喊来问:”那天你没去请治痘郎中?”徐有贵忙说”谁说的?我脚底板都走出了血泡!当然去了!”
”你还嘴硬!我已听说了,你与一个熟人喝了一夜的酒,醉得人事不知,天亮才醒的!”杜长庆越说越气,想起爱子之死,全因徐有贵的误事,抄起一把竹扫帚就抽徐有贵!
徐有贵却顶嘴说:”打打打!我又未打死人,我只是没去喊医生,总比打死人罪孽小吧!”这话犹如火上浇油,杜长庆心里的一股怒火再也压抑不住,腾腾地冒了上来,把徐有贵按倒在地,拳打脚踢!
杜妻听到吵闹声赶了过来,连忙过来拉开丈夫,但徐有贵脸上已是血肉模糊,衣服也破了。
徐有贵一言不发,回家养伤,几天以后伤势痊愈,能够走动之时就一去不返,去衙门告状了!
当时越州知府被狄仁杰罢了官,新知府一直没有到任,长史接待了徐有贵,一听是命案,立刻派衙役抓捕杜长庆!
到了越州府大堂,长史问:“杜长庆,有人告你半年前打死卖苹果的老人倪安民,可有这事?”
”小人冤枉!”杜长庆忙辩解说,”这徐有贵是小人的佣人,因误了请郎中看病,致使我独子病亡,小的心痛儿子把他责打了几下,徐有贵就怀恨在心诬告小的,望青天大老爷明察!”杜长庆想了一会,又补充道,”再说小的半年前打死人,他徐有贵因何不早早来上告,偏要等此时才来上告,分明是诬告。”
长史转头问徐有贵:”徐有贵,你告发杜长庆打死人命,有何凭证?”
徐有贵不慌不忙地说:”大人,当然有凭证!河对面乱石山上有卖苹果老人尸首为凭,是我与船户楚彪一同前去埋葬的,望大老爷明察。”
长史略作沉思,立即发下令签,叫徐有贵带路,令仵作和衙役前去验尸;不想挖出尸体一看,尸首已经腐烂,难辨真伪。杜长庆一口咬定没打死人,也没叫徐有贵埋尸之事,是徐有贵诬告!
长史派人把船户楚彪抓来,楚彪却说:”杜长庆没有打死人,也没叫徐有贵去埋尸,与我楚彪无关!”
长史问:”本官问你有否与徐有贵去乱石山上埋过倪安民的尸首?”
”小的没有,徐有贵在说梦话!”楚彪推得干干净净。杜长庆心头一松,脸上慢慢有了笑容。
长史怒道:”大胆徐有贵,所告不实,与我打!”
”大人且慢,小的还有话说!”徐有贵成竹在胸的样子,大声说,”启禀大人,人命关天的大事,小的岂敢儿戏?杜公子有无打死卖苹果老人,四邻皆知,大人如不信,可把四邻传来,一问便知!”
长史立刻派衙役去传来邻居,邻居不敢在公堂上说谎,只好如实说:”是杜公子酒后失手,把卖苹果老人推了一跤,死过去一会儿,但后用姜汤灌醒过来了。杜公子又留他喝酒吃饭,还送他许多东西,欢欣而去的。至于后来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
杜长庆还要辩解,长史一看事实清楚,就大喝一声:”杜长庆身为秀才,出手打死人命,不用刑断不肯招,打!”杜长庆受刑不过,只得招了。
长史见杜长庆招了,也不多难为他,判道:”杜长庆虽失手打死人命,总因救活。现尸首已腐烂,真伪难辨,倪安民生死难定,杜长庆寄监待查。”至此,事情暂告一段落。
杜妻别无良策,只好变卖家产,一边按时送牢饭,一边用银子去上下打点,欲保杜长庆一命。
一来二去,杜家银子用了许多,却不能为杜长庆脱罪,杜长庆的妻子在家里一个人暗暗垂泪悲伤。
忽然有一老汉挑个担子径直来到杜家门口,一来就大声地嚷道:”杜公子!杜公子别来可好?”杜妻出门一看,吃惊非小,随即大喊:”不好了,闹鬼了!”邻居门闻声赶来,一槛倪安民,也都大惊:”有鬼!有鬼!”
就有胆大的邻居指着倪安民说:”杜公子为了你的事已坐牢许久了,家财都快花光了,他也不是存心打死你的,你何苦显形来吓他家人!”
倪安民听得莫名其妙,忙说:”我是人呀!你们怎么把我说成鬼了?!”等大家弄清倪安民确是人时,都惊诧无比!
杜长庆得知杜长庆在吃冤枉官司,急得连连跺脚,急忙去找狄仁杰告状,要为杜长庆洗刷冤屈。
狄仁杰静静地听倪安民说完这桩奇案,就问倪安民那日的情形,倪安民说:“小人是会稽人,每年来越州卖苹果,确实未死!那年被杜公子酒后推了一跤,一时气憋住是真的,后来就救活了。这也不全是杜公子之故,原是小人有哮喘病,一急就要发作的!”
狄仁杰沉吟片刻,派狄春带人把船户楚彪找来,问他:“你为何去告诉杜长庆,说倪安民死在你船上?”
楚彪矢口否认,说:“大人,根本没这回事!那是仆人徐有贵误了杜长庆救子的事,怨恨主人责打他,诬告的!”
狄仁杰问:“那么乱石山上挖出来的尸首是谁的?”
楚彪说:“小人实在不知,乱石山,谁都可以去埋尸体!”
狄仁杰沉吟片刻,下令把楚彪先押下去,又找来倪安民问话。狄仁杰问:“老人家,你被杜公子救活后,又没有去坐楚彪的渡船过河?”
倪安民说:“去了,当时倪安民见我脸色不大好,就问我怎么了?我就把再杜长庆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他没有言语。过了半晌,楚彪对我说,我家在外地,又挑着担子,带着杜公子送我的土布等物赶路,实在不便,不如把这些东西折价卖给他。我想想他说得有理,路远迢迢,多带一样东西不如少带一样,就收了他一两银子,把藤篮子里的东西连同篮子一起卖给了他。”
狄仁杰心里有数了,请倪安民先下去休息,又派衙役找来杜妻问了一番话,再次提审楚彪!
狄仁杰开门见山地说:“楚彪,现已查明,倪安民在杜长庆家得到的一篮子东西,连篮子都卖给你了!想必你是蓄谋已久,骗买了倪安民的东西,然后去杜长庆家报信,说倪安民病发死在船舱里,骗杜长庆的银子去善后!”
楚彪大喊冤枉,说并无此事!狄仁杰冷冷地问:“我调查了杜妻,杜长庆和杜妻分别给了你五十两银子,托你去善后!还答应事后再给你一笔银子!这事你还敢抵赖?”
楚彪一愣,垂头不语,拒不招供!狄仁杰下令行刑,二十大板打得楚彪皮开肉绽。
楚彪受刑不过,大喊:“别打了,狄大人,别打了,我愿意招供!”
狄仁杰提笔记录,楚彪说:“我在河上摆渡,那日见坐船的倪安民脸色不对,就问他怎么了?倪安民把发生在杜长庆家的事情告诉了我,我知道杜长庆颇有几两银子,就起了坏心,骗倪安民把他得到的馈赠卖给了我,然后去杜长庆家报信,说倪安民死在我的船舱里!果然不出我所料,杜长庆夫妇都是文弱之人,就把处理尸首的事交由我处理,给了我银子。而杜家的仆人徐有贵是我的酒友,我怕日后杜长庆问起尸首的事穿帮,就故意说一个人埋不了尸首,杜长庆果然让徐有贵去帮忙。
离开杜家,我悄悄给了徐有贵十两银子,让他去喝酒,尸体由我一个人处理,日后杜长庆问起,就说尸首埋在乱石山了。大人,小人只是骗了一百两银子,杜长庆答应事后给我的银子,一直未给!后来他和徐有贵翻脸,徐有贵去衙门告发他,却与小人无关呐!”
狄仁杰沉思片刻,忽然问:“楚彪,在乱石山上,确实挖出了一具腐尸,若不是你埋的,却是谁埋的?”
楚彪顿时脸上变色,推说不知道,狄仁杰笑道:“我观你的品行,既然能做出骗杜长庆钱财的事,想必那具腐尸也是你杀害的!你若不招,大刑伺候!”
楚彪顿时汗如雨下,却不开口,狄仁杰下令上夹板!
夹板夹得楚彪大声求饶,没命地喊疼,夹了三次,楚彪终于开口招供,他在河上摆渡,伺机夺人钱财!一年前的晚上,一个单身老汉坐渡船过河,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楚彪就装作拉家常,套问出老汉包袱里有不少钱,于是起了歹意,将渡船划到一处僻静的河湾,将老汉勒死,夺走包袱,却把尸体埋在了乱石山!
后来杜长庆托他去埋根本没死的倪安民,楚彪随口告诉徐长贵,将尸体埋在乱石山了;不想倪安民一年之后又来越州,看望杜长庆,杜长庆偏偏被徐有贵告到了官府,自己偏偏又遇到了断案如神的狄大人,东窗事发!
狄仁杰录完口供,让楚彪画押,随即派狄春带来一干案犯,判道:”杜长庆不该酒后使性,失手伤人,终因补救得当,老人死而复生,杜长庆无罪释放;楚彪系无赖之徒,见缝就钻,贪钱财设奸计陷害无辜,罪孽深重;杀死渡客在前,骗取杜长庆钱财在后,罪该问斩!仆人徐有贵,不该含恨状告主人,谅其事出有因,打二十大板,以观后效。”至此,一场冤案终于审清。
杜长庆回首往事,此案全因酒后使性而成,为此戒了酒,性子也改了,对人总是和和气气,不再高声大气说话。他埋头攻书,沉默寡言,用功三载,后来考上了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