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三章 蛇画作怪死两人 破案却放凶手遁

狄仁杰这天早晨接到报案，说是手下捕快之一的居二贵不知何故突然暴死在家中。

狄仁杰于是带了仵作、衙役等一干人众匆匆赶到死者宅第，见自己的管家狄春已然提前到达，并且正在维持着秩序，免得看热闹的人破坏了案发现场。

狄仁杰向里正简单问了一些情况后，立即命仵作着手勘查现场。过了一会仵作初步验尸后，很快禀告说，死者居二贵面色发青，瞳孔放大，推测为中毒身亡。

狄仁杰背着手仔细环视房间里所有东西，没有发现任何能够盛放毒药的器皿，便叫来死者家属协助官府调查，期望能找到破案的蛛丝马迹。

居二贵的妻子哭道：“大人，我丈夫平时没什么爱好，就爱收藏几幅画，然后就在这间房间里，一边赏画一边饮酒，几乎日日如此。”

狄仁杰点点头，环顾四壁，是挂了不少画，但都不是名家的作品。

狄春也在房间里仔细察看，看了一阵，视线落到墙角悬挂的一幅画时，突然惊叫起来：“大人，那张画有问题，居二贵也许是被画中的毒蛇咬死了！”

狄仁杰一惊，转头一看，那是一幅题字叫做《地龙祈福》的绢布画。只见一个神仙像的脚下，盘着一条浑身布满金色鳞片的蛇，正张大着嘴巴，仰望着神仙！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它的锐利牙齿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看到这种恐怖的画面，狄仁杰不由得皱了皱眉，问居二贵的妻子：“你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画？”

居二贵的妻子居张氏战战兢兢地说：“我家丈夫自幼在关外长大，关外盛行信奉五仙，五仙是胡、黄 、白、 柳 、灰 五种。胡即狐仙，就是狐狸；黄即黄仙，就是黄鼬；白即白仙，就是刺猬；柳又称常仙，也就是蛇；灰即灰仙，也就是老鼠。

我家居二贵信奉柳仙，前几天不知道他从哪里买了这幅画来供奉，说要祭祀柳仙。

可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居二贵展开这幅画挂在墙上时，画上金的蛇温雅地闭着嘴巴，头部高高昂起，仿佛在祈佑主人平安吉祥，可不知为什么它现在竟然变成了一条嗜血的凶神！”

狄仁杰学识渊博，听说过这件事，听过后倒不觉得什么什么，可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仵作一脸不安地凑到狄仁杰面前说：“大人有所不知，信奉五仙的百姓世世代代都敬若神明，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焚香、摆贡品祭祀，祈禳所供的五仙保佑全家安康。可一旦有人触怒了五仙，它就会显灵发威而夺其性命。”

狄仁杰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说：“世间真的会有这等事？鬼神一事，大多以讹传讹，未可深信！”说罢命仵作再次对居二贵尸体进行仔细查验一番，看是否能找到其它有助破案的线索。

仵作脱去死者的衣裤，一看差点惊叫出声来，死者小腿上赫然露出一对清晰的毒蛇牙印！狄仁杰亲自取出银针，测试伤口处，断定居二贵确实死于蛇毒！

可搜遍了屋里，窗户完好没有缺口，墙角也没有缝隙，毒蛇是从哪里爬进来的呢？狄仁杰走到屋外细看，地面是青砖铺地，青砖也是完好无损，没有蛇洞，毒蛇是哪儿来的呢？

狄仁杰不禁感到满心疑惑，再次走进屋里，细看了那幅画，难道果真是画上的蛇夺去了居二贵性命？可居二贵在哪方面冲撞了蛇神而遭致残忍的惩罚呢？

狄仁杰令衙役把居二贵的房间关上，贴上封条，任何人不许进去，然后精心调查了居二贵的亲朋好友，了解居二贵有没有仇人。谁知查下来，居二贵平时沉默寡言，并未与人结仇，走访了许多人，还是未能解开居二贵身死之谜。

饱读诗文的狄仁杰并不完全相信所谓的蛇神显灵杀人之说，隐隐约约觉得案情并非如此简单，也许有更多的蹊跷隐藏在幕后。

居二贵的案子还没破，隔了一天，又一起同样的离奇命案骤然发生！

越州城有名的富户朱成虎在家中被毒蛇咬死，凶手据说就是挂在其卧室中的一幅《百蛇图》，画上的数十条蛇居然在夜间悄悄复活爬到朱成虎床上活活咬死了他。等家人发现这幕惨景时，朱成虎早已绝气身亡，而那些嘴上沾染鲜血的毒蛇又重新回到画面中，瞪大凶残的绿眼睛看着死者。

狄仁杰立刻带人赶赴现场，朱成虎的房间里也没有蛇穴，地面完好无损，而朱成虎的尸体上却密布着大大小小几十对毒蛇牙印，而且喉管处也几乎被勒断，以至其舌头暴吐，双眼凸出，其情状可谓惨不忍睹！

狄仁杰盯着墙上那幅诡异的《百蛇图》，怎么也想不明白，就算山野中的蛇是一种具有灵性的动物，那么画中的它们也会具有如此神奇的灵性吗？

狄仁杰细问朱成虎的家人，朱成虎为什么喜欢蛇？要买一幅《百蛇图》放在家里？家人说，朱成虎并不喜欢蛇，只是喜欢画，在地摊上看见这幅《百蛇图》画的蛇十分逼真，活灵活现，就掏钱把它买了下来，挂在墙上赏玩。

由于连续发生两起蛇画夺命事件，整个越州城变得人心惶惶起来。人们恐惧地认为，惨遭身死的居二贵、朱成虎或是因为没有及时认真供奉，或是因为亵渎了蛇神才遭报复而死的。因此市面上的各种祭祀用的物品竟然出现了脱销现象，人们不吝钱财地买下这些东西，天天焚香跪奉，唯恐惹怒了蛇神而遭来血光之灾。

狄仁杰心知如果不尽快澄清案情真相，就难以稳定躁动不安的民心。于是找来狄春，命他尽快查清那些蛇画的来源。

狄春领命后，带了几个精干的衙役四处查访，很快查明，那些蛇画是从离城二十里外的青蛇观中购得的。狄仁杰立刻带上狄春和四名衙役，赶赴青蛇观。

路上狄春告诉狄仁杰，青蛇观是一座废弃的前朝道观，据说曾有一位带兵的将军路过并夜宿该道观时，不知什么原因亲手杀死了一条赤练蛇。当夜道观便着了火，烧死了那名将军和许多未来得及逃生的道士。从此，只剩下一些烧残房屋的青蛇观便越发邪气起来，再也没有人敢去供奉香火。但在几年前，从外地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人，居然将那些残屋休憩后不信邪地入住其中。

可能是该道人善会驱邪避灾的法术，住在那里倒也相安无事。而就在半年前，那位老道人外出化缘时领回一个叫常清的年轻女道士，说是其当年未出家时失踪多年的女儿总算找到了。令人们称奇的是常清有一手作画的绝技，尤其是擅长画蛇，其用妙笔丹青绘出来的蛇简直栩栩如生。恰逢本地老百姓有不少人家虔诚地信奉蛇神，因此有许多人听到消息后络绎不绝地前往青蛇观购买蛇画，包括居二贵和朱成虎家的两幅蛇画也是出自于常清笔下。

狄仁杰一路打马加鞭，赶到青蛇观查访。果然正如狄春所说那般，坐落于郊外山坳中的青蛇观残破不堪，被大火烧过后焦黑的断墙至今犹存。狄仁杰一行刚刚走入道观，一看大吃一惊，只见树枝上、草丛间都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蛇。望着陌生的来访者，它们警觉地抬起头吐着血红芯子，发出的咝咝声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得知大名鼎鼎的狄仁杰来访，观主老道人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并把那些吓人的蛇赶到大门外。

双方彼此寒暄了一阵子，狄仁杰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要见一见常清和她亲手作的画。老道人稍稍犹豫了片刻，不敢抗命，于是叫来了常清。

狄仁杰上上下下打量了常清一番，觉得她虽然眉宇清秀，但闪烁不定的眸子里隐隐透着一丝杀机。

狄仁杰沉吟片刻，说十分欣赏常清的画技，请她表演一番。

一身道袍的常清得意洋洋，当着狄仁杰的面，拿来一卷空白的绢布现场作起画来。只见常清笔走龙蛇，时间不长，一幅惟妙惟肖的《群蛇图》就展现在众人面前，群蛇个个栩栩如生，狄仁杰和狄春忍不住连声称妙。

正在此时，忽然一只猴子蹦跳着来到常清面前，撒娇似地在其怀里蹭来蹭去，不肯离去，狄仁杰十分诧异。

老道人见了，微微一笑，说：“大人不要见怪，只因为小女为了把画画得更好才养了一群蛇，经常观察它们。毕竟蛇这东西犯了性子是要伤人的，故训练了一只对蛇极为敏感的猴子用以夜间防范它们。”

老道人说到这里对猴子喝令道：“畜生，还不向大名鼎鼎的狄大人问安！”

说来也怪，那只猴子竟然跪倒，给狄仁杰磕了几个头。看着这个颇通人性的猴子，狄仁杰莞尔一笑，但是就在猴子走回到常清身边时，常清让它面对狄春，在它头顶上轻轻拍了三下。狄春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细节，但是狄仁杰却不动声色地把看在了眼里，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狄仁杰掏出银子，要买下这幅《群蛇图》，观主道人连忙推辞，不收银子，把这幅画送与狄仁杰。

体恤民情的狄仁杰莞尔一笑，说：“道长，我看贵观百废待兴，如今你们正在筹集银两打算重建青蛇观，本官理应全力支持，就留下纹银三十两算是聊表心意吧。”

老道人一再推辞，狄仁杰执意要给，盛情难却，只好道了谢，感激地收下银两。

回到越州的家中，狄仁杰把那幅《群蛇图》挂在自己的卧房，躺在床上细看，画的最上边和其它绢布画一样，是根连结布帛的空心竹筒，下边就是绘在布上的精美画面了。

一直看到半夜，也没瞧出什么问题，狄仁杰正要昏昏睡去，忽然耳中听得卧房的墙上有“沙沙”的响声。

狄仁杰一惊，一跃而起，昏暗的灯光下似乎看到墙上有一道道黑影，于是急忙端起桌上放的油灯一照，吓了一跳！大喊来人！

狄春闻讯赶来，忙问老爷什么事？狄仁杰惊恐地指了指墙上，狄春一看也吃了一惊，墙上爬着大大小小的蛇，竟然有十几条之多！

狄春急中生智，立刻转身出去，找来几盏油灯和一个扫把，先用烧吧把墙上爬着的蛇扫到地下，随即

把油灯里的灯油倒在地上，点燃起来，火舌乱窜，蛇群终于被大火赶出卧房，游窜走了。

狄仁杰惊魂甫定，亲自走到卧房外看了一番，发现一条蛇也看不见了，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房中，狄仁杰盯着那幅画呆呆地看了半天，忽然心里一动，把那幅《群蛇图》摘下来平放在桌子上，一点一点地再次认真查看。

看了一会，狄仁杰忽然闻到了从画中散发出一股腥臊的气味，而且像极了蛇身上应有的味道。循着气味，狄仁杰把目光赫然落在了画上方的那根空心竹筒上，居然发现一端有个盖子松开了，气味就是从竹筒里发出来的。

狄仁杰把整张画立起来用力一磕，从竹筒里倒出一些动物粪便，仔细一辨认，竟然是蛇粪！

狄仁杰顿时茅塞顿开，两次命案的凶手终于露出了马脚！

狄春见狄仁杰很兴奋，也很高兴，倒了一杯茶端给狄仁杰问：“老爷，案子有进展了？”

狄仁杰点点头说：“是啊！两起命案都跟蛇画有关，我就觉得奇怪，那些蛇从哪来的呢？现在想通了，蛇是被人从被害者家附近放出来的，然后画布上竹筒里藏着的蛇粪，气味吸引了蛇来，将画的主人活活咬死！”

狄春眼睛一亮，说：“那么要火速抓捕画这些画的常清父女？”

狄仁杰点点头，说：“你持我令牌，火速去调派人手，连夜抓捕常清父女！”

狄春火速去办，一个时辰后，狄仁杰坐在大堂，狄春已经把常清父女抓捕归案，狄仁杰连夜审案！

常清父女一看狄仁杰和狄春都安然无恙地坐着，脸色大变，狄仁杰看在眼里，喝道：“你们的诡计杀人案子破了！你们父女是要我动手还是自己招供？”

常清父女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常清毅然说：“大人，您果真破案如神！我父亲岁数大了，禁不起大刑，我就招供了吧，却与我父亲无关！”

狄仁杰点点头说：“本官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你如实招供便是。”说完提笔记录。

女道士常清说：“大人，我俗家姓宋，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父亲宋员外非常有钱，却乐善好施，经常救济穷人，不想竟然引狼入室！

那一年冬天，我父亲外出，在路上救下一个饿昏了的小乞丐，见其孤苦可怜，便带回家中收养。那名小乞丐醒来后，自称叫朱成虎，因父母双亡生活无着落才出来乞讨，为感激我父亲大恩大德，就拜他为义父。

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膝下无子，见朱成虎眉清目秀，说话又乖巧，十分喜欢，就把他当儿子养着。

谁想朱成虎长大后，暴露出狼子野心，见我父亲无子，觊觎起我家资产！他百般奉承我父母，想让我父母把我嫁给他，这样他就人财两得！

我父亲倒有此意，但我母亲坚决不同意，说这个朱成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为人不可靠！

不知怎么，朱成虎知道了我母亲对父亲说的话，就起了歹心，勾结衙门里的捕快居二贵，想方设法陷害我父亲！

居二贵买通牢里的江洋大盗，举报我父亲勾结绿林匪盗，意图反叛朝廷，最终我父亲有口难辨，落得个抄家入狱的惨祸！

我母亲活活气死，我被官府流放，父亲抄没家产，流放到蛮荒之地，从此父女再没见过面！

我流放的途中，恰逢山洪暴发，押解我的官差和我被洪水冲散，我幸好被一座道观里的老道士救起，就是我现在的师父。

我与师父过着隐姓埋名的清苦生活，我师父听我哭诉了家仇，也很愤怒，就让我跟一个异人学会了驯蛇与画蛇的绝艺，准备报仇！

等我学成，我师父带着我，来越州城外的青蛇观住了下来，以出卖蛇画募款重修道观为名等待仇人上钩。

我的名气慢慢传开了，果然居二贵与发了财的朱成虎先后到青蛇观购买了蛇画，但是二人时隔多年已经认不出我了。

于是我等他们买走了蛇画，利用夜幕掩护，带着训练好的猴子、许多毒蛇与另一幅绢布画悄悄来到居二贵家宅院外。我放出毒蛇，让画轴里的蛇粪气味吸引它们爬入屋内咬死了居二贵，再放出猴子将墙上的蛇画换成了另一幅，这样破案的人就怀疑是画上的蛇咬死了，命案就成了玄案！

杀死朱成虎，也是故伎重施，不过这次为了配合好《百蛇图》显灵发威，我把驯养的几十条蛇全都用上，才造成朱成虎死相极惨的情形。

狄仁杰记录完口供，十分为难，居二贵和朱成虎合谋害人在先，常清复仇在后，该不该判她有罪？

沉吟半晌，狄仁杰问：“常清，你为何要用蛇画对我下手？”

常清说：“我久闻狄大人破案如神，你来道观找我们父女，我就知道不妙，怕你发现了破绽，这才不得已而下手，并非本意。其实你也看到了，我昨天趁你在道观时，对我养的猴子拍了三下，其实是让它记住狄春，想害死狄春，惊吓于你，让你不敢破案。但是想不到你把蛇画挂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这才让大人你受惊了。”

狄仁杰点点头，这常清说话到也直率，情况确实如此！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老道人开口了：“狄大人，狄青天！我徒儿常清做得没有错，恶有恶报！大人若执意要将常清治罪，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年事已高，活不了几年了，本来打算让常清服伺我养老送终的，看来要落空了！我恳请大人，就说凶手是我，拿我治罪，放了常清，可好？”

说完老道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狄仁杰连忙扶他起来，老道人已然热泪盈眶！

狄仁杰沉吟半晌，缓缓开口说：“你们父女走吧！从此远走高飞，不要再回来！”

老道人和常清大喜，惊奇地问：“大人，您真让我们走？”

狄仁杰摆摆手说：“速走，趁天还没亮！切记，从此不要再回到越州！明日我就给两起凶死案结案，就说是蛇画上的邪灵作祟，害死了两条人命！从此不许再收藏蛇画，也不许再供奉五仙，就此结案了！”

老道人和常清一起跪下，给狄仁杰磕了几个头，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