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石破天惊（七）

放下边城市公安部门全城缉拿王海的事情暂且不提，我们把话题回到身在勒布市的另外一个王海身上，回到他如何从何一个人人羡慕的国家公务员变成一个捡石头的“石痴”、并成为边城公安抓捕杀害石界大佬郝建成的犯罪嫌疑人这个话题上来。

当张鲁接到姐夫王海的电话，抱着他的宝贝石头推开酒店包厢门的时候禁不住一愣。面前坐着的这三个人，姐夫王海当然认识，马科长是姐夫的朋友，两个人隔三差五的凑在一起喝酒，张鲁也经常参加他们的聚会，算是老熟人了。见了这两个人不足为怪，可看看坐在首席上的那个中年人，他的心里不禁一愣：这个人怎么这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姐夫，你半夜三更的不回家陪我姐，跑到这里喝酒倒也罢了。可给我打的哪门子电话？而且还让我抱着我的‘熊猫’来，什么意思？”小心翼翼的把怀里抱着的石头放在一只沙发上，张鲁顺手从王海面前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一边点火吸烟，一边看着王海大大咧咧的问道。

“您就是张鲁张先生吧？我是新川市的李毅啊，咱们用视频聊过天的，您难道忘了吗？”不等王海说话，正被突然推门而入的张鲁惊了一下的李毅猛地醒过神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张鲁面前，一把拉过张鲁的手，像见到了多见未见的朋友一样亲密的说道。

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中年人，张鲁楞了一下，如梦方醒般用另外一只手拍拍额头，然后看着李毅说道：“哎呀，我咋说一进门看到您的时候觉得那么面熟，原来是李先生啊，对，对，咱们在视频上聊过石头的！您今天怎么突然来到我们这个鬼不下蛋的勒布市来了？不会是专门为了找我吧？那我可承担不起！再说了，您又是怎么认识我姐夫和马科长的呢？”

说到这里，张鲁扭头看看王海和马科长，一脸的不解。

“哎呀，不管怎么认识的，但我和你姐夫王科长还有马科长都是多年的老朋友，咱们也是自己人了。快坐下，快坐下！”不等王海和马科长说什么，李毅便拽着张鲁走到自己的位置前面，不容分说将张鲁按坐在椅子上，然后手脚利索的掏出香烟，恭恭敬敬的递到张鲁面前。

看着李毅激动的手舞足蹈，在张鲁面前俯首恭顺的样子，王海和马凯禁不住一愣。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马凯冲着王海摊摊手，王海对着马凯微笑了一下，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继续看着张鲁和李毅两个人的“表演”。

再看看张鲁和李毅，两个人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面对面的海聊了起来，但话题一直没有离开过石头。从新疆的和田玉到内蒙的戈壁玛瑙，从青海的玉树石到重庆的长江石，两个人围绕着石头的历史、质地到价格走势，你一言我一语，聊得那叫一个火热。

足足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像空气一样被晾在一边的王海和马凯终于忍不住了。李毅是马凯的朋友，又是今天的主宾，王海当然不好说什么。倒是马凯，微笑着用手指敲敲桌子，然后看着李毅和张鲁说道：“我说二位，你们应该差不多了吧？快一个小时了，你们两个围绕着一个破石头说起来没完没了。我说老李，咱们今天的酒还喝不喝了？咱俩这么多年的同学加兄弟的关系，难道还比不上一块冰冷的、连修厕所都不愿意用的破石头吗？”

马凯的一席话，就像一把榔头敲在了张鲁和马凯两个人的头上。首先是李毅不愿意了，他扭过头来看看马凯，然后冲着他摇摇头：“老同学，你是癞蛤蟆坐井观天啊，你知道什么？在现如今这个社会，收藏石头，我说的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有一定价值的观赏石，那可是一种时尚啊，是那些有文化的大藏家和有钱的大老板干的事情。一方略微有些样子的观赏石可以顶你一个国家公务员半辈子的工资，一方好的观赏石甚至价值上亿元、几亿元人民币。你没有听说过啊？内蒙古的一方玛瑙石，名字叫做‘小鸡出壳’，在去年的一个石展上卖了两个亿！切，你一口一个破石头，这话我就不愿意听了，那是你不懂！哈哈哈哈！是不是啊兄弟？”

话说到最后，李毅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亲热的拍拍张鲁的肩膀。

“是啊马哥，你和我姐夫可能不知道现在的赏石市场是多么的火热，我来给你们两个普及一下吧！”看着王海和马凯目瞪口呆的样子，张鲁先是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转过头来看着王海和张鲁说道：“奇石，主要是指自然界赋予的、具有一定观赏价值的天然石质艺术品。虽然它们诞生于江河湖海、荒山僻壤，但是，因为它集天然性、唯一性、稀缺性、艺术性、不可再造性为一体，能给人们带来艺术上的享受和心灵的净化，所以备受那些文人墨客以及喜爱收藏文物的收藏家门的追崇。比如咱们勒布产的厄河石，虽然石质赶不上新疆的和田玉，但它以石质坚硬，玉化程度好，特别是以画面优美、逼真而闻名石界。近年来，随着全国观赏石收藏热的兴起，这种石头的价格翻着跟斗往上涨。实话告诉二位吧，在你们眼里一分钱都不值、走路都嫌绊脚的厄河石，说不定哪一块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呢！”

说完这番话，张鲁笑着伸出胳膊在王海的肩膀上拍了拍。

扭扭身子挣脱开张鲁的手，王海翻着眼睛看看他，然后一脸不屑的笑了笑：“兄弟，你不是疯了吧？还厄河石，骗鬼去吧，咱们勒布市什么都不产，就是有石头，河边上有，山里有，郊区的老百姓盖房子、修厕所都是用这种石头。白给都没人要的东西，到了你这里就价值连城了？切！你给我举个例子看看，咱们勒布市那个人是因为卖石头发财的？”

看着王海冲着他大呼小叫，一脸不服的样子，张鲁笑了笑，先是用手指了指进门时放在沙发上的一块用红绒布包着的石头，然后又指了指李毅，一脸得意的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我这方石头，这位李总给我出价20万元我都不想卖给他。20万元呀，是不是你和马哥两个人一年工资的总和？”

“老李，是真的吗？难道您真想用20万元买张鲁这块破石头？”不等王海说什么，坐在一旁的马凯瞪着眼睛看看李毅，满脸的狐疑和不相信。

“那还有假？如果这方石头就是我在视频上看到的那方而且没有人工加工过，我现在就掏钱，20万元，一分钱都不会少！”冲着马凯点点头，李毅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李总，稍安勿躁，我还没有说把我的宝贝卖给您呢，您先把银行卡收起来！”看着李毅一脸激动的样子，张鲁赶紧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拿起桌子上的银行卡，一边说话一边把银行卡塞到李毅的手里。

看看张鲁，再看看李毅，然后又瞟了一眼张鲁放在一边的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石头，王海不淡定了。他再次看看站在面前得意洋洋、以往从来都没有看上眼过的小舅子，一边认真的点头，一边从面前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递到张鲁面前：“小鲁，你给姐夫在普及一下，这个观赏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因为什么这么值钱呢？”

接过王海递过来的香烟，张鲁得意的笑笑，然后扭身坐回到沙发上，一条腿搭在沙发的扶手上，一只手夹着香烟，洋洋自得的看着王海说道：“姐夫，你应该知道我的文化程度，无论是说文化还是说历史，我都是‘茶壶里煮饺子—肚里有，但嘴上说不出来’。但是，在有关观赏石这方面，我还是懂一点的。现在，听弟弟给你上上课！”

“哎，哎，你差不多就行了啊，瞧你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个正型。现在还有客人在呢，能不能文明一点？小心你姐夫再收拾你！”就在张鲁飘得不能再飘的时候，坐在一旁的马凯不愿意了。他用手指了指王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腿，又看看坐在一旁的王海，冲着张鲁笑了笑之后说道。

王海没有理会马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依然瞪着眼睛看着张鲁，急切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马凯的一句话让张鲁不好意思起来。他赶紧把搭在沙发扶手的腿放下来，冲着马凯吐吐舌头，然后双手合十对着李毅晃了晃，转而回过头来一脸认真的看看王海：“赏石收藏开始于先秦，发展于隋唐，繁荣于明清。虽然历经几千年的历史，但由于资源稀缺、价值昂贵，一直以来只是达官贵人的“专利”，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是没有能力拥有的。因此，奇石的发展和流行就像奇石本身的稀缺一样，一直不温不火，没有形成气候。

“哎吆喂，一个大字不识一麻袋的半文盲竟然在我们三个大学生面前‘跩’了起来。什么先秦啊，隋唐啊，历史课你学了几天？别不懂装懂啊！”张鲁的话刚开了个头，坐在一旁的马凯又忍不住了，看着张鲁奚落起来。

“哈哈哈哈哈！”马凯的一句话把在场的三个人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他别是王海，笑的前仰后合，眼泪哗哗的流个不停。平时的时候，这个放荡不羁、没有干过什么正经事的小舅子哪有今天这么“儒雅”？满嘴脏话，没有正行，可今天这是怎么了？真的让我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

张鲁并没有在意王海、马凯和李毅不怀好意的笑，更没有停下自己的话题。他冲着三个人笑了笑，然后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近年来，随着社会环境的不断变革、投资形式的多样化和人们在文化意识领域所发生的深刻变化，“艺术品金融化”这一新的理财投资形式成了风靡全国的“热词”，而“奇石”这个艺术品中的稀有品顿时变成了收藏界的新宠。奇石爱好者趋之若鹜，投入巨资把一块块看似普通的石头收入囊中；一些富豪为藏有几块价值不菲的奇石而“身价倍增”；那些见缝插针的投资客甚至把奇石收藏变成了最安全的投资避险工具之一，成了热钱发力的最佳价值洼地。于是，价值几万、十几万、上百万、千万甚至上亿元奇石成交的消息，像一枚枚重磅炸弹，在奇石收藏界掀起阵阵波浪。”

说到这里，张鲁有些兴奋的站起身来，用手拍了拍桌子，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满满的一杯酒倒进了嘴里。

“任何事情都有利弊，奇石收藏热也是如此啊！”见张鲁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李毅赶紧站起身来，讨好的把一只鸡腿夹到他的盘子里，然后接着说道：“一石激起千层浪。奇石收藏领域掀起的狂风暴雨同时引发了一件又一件惊心动魄的故事。为了一块石头，有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因为一块石头，有人从家徒四壁、穷困潦倒的困境中“破石而出”，一夜之间变成了千万富翁；而有些政府官员包括一些级别很高的领导干部，竟然为了一块小小的石头丧失了为之奋斗了几十年的政治前途。唉，赏石界不是有一句名言嘛：石来运转，但不知朝着哪个方向。这句话真的有道理！”

虽然一直咋着耳朵听张鲁和李毅说话，但对于这一行陌生到听到没有听说过的王海和马凯还是一知半解。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而张鲁和李毅则凑在一起，两个人一边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酒，一边在小声的嘀咕着什么。

“哎，我说张鲁兄弟，你刚才说了半天，我对于你所说的观赏石还是没有直观的了解和认识。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不是带着一方奇石让李总看吗，能不能现在就打开，让我们一睹芳容啊？我倒是想看看，你这方价值几十万的石头到底有什么惊人之处！”被张鲁和李毅晾在一边的马凯有些耐不住寂寞了。他拍拍张鲁的后背说道。

“好啊，这有什么难的？让你们这两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开开眼！”听了马凯的话，张鲁笑着站起身来，一边说话，一边把桌子上的杯子碟子往一起拢了拢，然后走到沙发旁，把那块用红绒布包裹着的石头小心翼翼的放到桌子上，然后打开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包装。直到这时，一方直径约20厘米的灰色椭圆形石头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大家来看看这方闻名于世的厄河石，外廓圆润，石质玉化好，最为神奇的是，中间这个天造地设的图案像不像我们的国宝大熊猫？”见王海。马凯和李毅围拢过来，张鲁马上来了精神。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筷子，就像博物馆里的解说员一样，指着石头，煞有介事的介绍起来。

王海往前欠欠身子，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这方石头。只是看了是几秒钟，马上便被石头上的图案惊到了：太像了，像极了国宝大熊猫，其相像的程度简直可以用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来形容！

看到这里，王海伸出手摸了摸石头，然后抬起手，想用指甲抠一下“熊猫”的眼睛，他真的不相信，石头上这个像极了熊猫的图案是天然形成的。

但手刚刚落在石头上还没有用劲，张鲁的一声惊叫吓得他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姐夫，千万不要动，你要知道，你的手一使劲，我这方价值几十万的石头就算彻底完蛋了！”一声大叫之后，张鲁一把抓住王海的手，然后看着他问道：“姐夫，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这方石头是‘动过手’的，上面的图案是画上去的？”

王海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冲着张鲁点点头。

“那好！”听完王海的话，张鲁也点点头，指着站在一旁对着石头发呆的李毅对王海说道：“李先生是赏石鉴定专家，是中国观赏石协会认定的观赏石鉴定师。你让他说，我这方石头是不是真的？石头上的图案是不是天然形成的！”

听完张鲁的话，王海和马凯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李毅身上。

李毅并没有回答张鲁的话，而是皱着眉头围着石头转了几圈，手里拿着一把特殊的小手电聚精会神在石头上照了半天，之后才抬起头来看看正在紧紧盯着自己看的王海等三个人，然后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把刚才拍在桌子上的那张银行卡重新拿了出来，一把塞到张鲁的手上：“兄弟，不管这方石头是真是假，我20万元买定了。如果您没有什么意见，石头是我的，银行卡里的20万元就是你的了！”

说完话，李毅两眼充满期待的看着张鲁，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张鲁看看李毅，笑着摇摇头：“李总，您是赏石界的大咖级人物，赏石界有个什么动静哪有您不知道的？今年六月份，我带着我的这方‘国宝大熊猫’参加了宁夏石展，这方石头在参展的上千方石头中脱颖而出拿到了特等奖。获奖的当天，赏石界大名鼎鼎的元老级人物、边城市的赏石收藏家郝建成就找到了我，出价40万元买这方石头，但我没有卖。”

说到这里，他停下话题看看站在一旁被自己的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的王海和马凯，然后说道：“现在您亲自来到了勒布市，可以看出您对这方石头是真心的。再加上您是我姐夫和马哥的朋友。所以，我说个一口价，您看能不能要。如果嫌贵我就没有办法了！”

“多少钱？”张鲁的话刚一落地，李毅便着急的问道。

低着头思忖片刻，张鲁抬起头，微笑着对李毅竖起了三个手指头。

“30万？”看着张鲁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王海、马凯和李毅同时惊叫了一声。

张鲁不容置否的点点头。

背着手，低着头，围着不大的包厢转了几圈之后，李毅走到沙发上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拉开拉链，把一整捆百元大钞连同那张银行卡砰地一声砸在张鲁面前，咬着牙说了声：“成交！”

从李毅把一捆钱和一张银行卡拍在张鲁面前，然后抱着那块石头亲吻个不停的那一刻起，王海彻底傻了。直到回家之后，这个场景还像电影里的精彩镜头，一遍一遍的在他的脑海里播放着。

那天晚上，他一夜没睡。第二天，当他从检察院办公大楼走出来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并不太大的勒布市传的沸沸扬扬：检察官王海辞职了，下一份“工作”是：捡石头！

当初，王海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是被小舅子张鲁那方精美的奇石和惊人的价格所吸引—他想，这时一份名利双收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他想摆脱当时事业上的窘境，重新寻找人生的起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与其在现在的岗位上混天等死，何不趁着年轻搏一把？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仅仅是几年之后，他便因为一方不经意间得到的一方奇石而闻名全国赏石领域。

更想不到的是，十年后的某一天，他会因为这方石头被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边城公安机关确定为杀人犯，并因此坐了近10年的冤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