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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零章 刽子手直言冤案 狄仁杰洗清沉冤
狄仁杰断了许多案子,转眼到了秋季,秋季万物萧条,草木开始枯萎,正逢朝廷大辟之时!(处决死刑犯)
狄仁杰十分慎重,提前把死刑犯一一过堂,查看积压的案卷,提审犯人,问有没有冤屈?
都审问了一遍,没有人喊冤,全都认罪伏法,于是狄仁杰表奏朝廷,一个月后,大理寺批复,按律处斩!
狄仁杰十分关心囚犯的死法,临终有没有受罪?就叫来越州长史商量,准备派哪个刽子手行刑?
越州长史笑道:“狄大人,每年出大活(处决犯人)都是由关啸林主刀,犯人的家属也要求他操刀问斩,已经成了惯例!我的意见,还是有关啸林主刀合适。”
狄仁杰问为什么?越州长史说:“越州城南门外有一家姓关的,世代都干刽子手这营生。轮到关啸林这一辈,已是传了十几代了!
每有刑事,关啸林便披挂上阵,赤裸上身,腰扎红布带,一把鬼头刀架在胳膊上,寒光闪闪;随着三声炮响,关啸林冷酷地走进刑场,双眼不看罪犯面目,只瞅罪犯的脖颈,单等一声令下,胳膊一抡,不见刀起,人头便滚下了地。待关啸林转身走了几步,那死者的鲜血才“呼”地喷出来,如同天女散花,染红大片地面,而关啸林身上从不沾血腥。
活做得如此干净利索,罪犯的家属都唏嘘咂舌。这是关家的绝活,关家人为练此绝招儿,都是从七岁抡刀,练肘功。关家人的肘力都很棒,用双肘支身倒立,能撑一个时辰。
除去肘力,还要练眼力,练眼力是为了瞅准下刀之处。因而关家人与人交谈,三句话未完便要看人家的脖颈数次,这叫习性,很可怕。所以左邻右舍很少跟关家来往。关家人赶集上街,也极少人上前打招呼,关家人活得很孤独。
关家人做活,从不用官府发的大刀,专用祖传的鬼头刀!鬼头刀比一般刀宽得多,发出绿光能照出人脸。杀人的时候,刽子手立在罪犯一旁,时辰一到,身子稍一倾斜,胳膊朝上一拉,“嚓”,人头就被切了下来。古时候讲究一刀之罪,因此这一刀要稳、准、狠!由于速度快得出奇,落地人头在地上还能咂嘴眨眼皮儿。”
狄仁杰听完点点头,就决定让关啸林行刑,一边派衙役准备刑场。
三日后,狄仁杰清点了应该处斩的犯人,一共十名,让他们都换上一身新的囚衣,脖子上插着姓名派,每人一辆囚车,都带着枷锁压赴刑场。
刑场设在南门外校场左侧,三面环水,一路通陆,很保险,刽子手自然是关啸林。
群众早已得到消息,人山人海地来围观,校场里面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好在狄仁杰早有准备,调集了大批士兵在现场弹压,以防不测。
一声炮响过后,关啸林披挂上场,单见他头裹红布,赤裸上身,腰扎红腰带,胳膊上驾着鬼头刀,寒光森森。下身是白绸子宽松裤子,裤脚紧扎,足蹬高筒玄色靴,黑映白,白映黑,既威武又潇洒。
关啸林昂首走进刑场,面目冷酷似冰,眼神似水,环视了一圈犯人,让犯人围着他跪成一圈,然后漠然肃立,面无表情。
这时二声炮响,喧哗的校场上顿时安静下来,犯人的家属哭声一片,提着酒食上前祭奠。
士兵们严密监视,不许家属走得太近,把酒食交给衙役,让犯人吃喝一点。
十个犯人死在眼前,都无心吃喝,只是望着家属流泪。
过了一会,三声炮响,士兵们立刻把犯人家属驱离,只见关啸林如旋风一般转了一圈,白绸子宽松裤犹如一只白色的蝴蝶,瞬间绕死刑犯一周。眨眼的工夫,九颗人头全部落地,有的张着嘴,有的睁着眼睛,还有的一脸的惊讶!
关啸林双手捧着鬼头刀,一动不动地站在死刑犯中央,这时九个无头尸体脖腔里的鲜血才直喷天空,鲜血交叉喷射,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围观的人群顿时掌声雷动,连死者的家属也忍不住鼓掌,因为死者毫无痛苦地死去,都很感谢关啸林!
这时细心的人发现,十个应该斩首的死刑犯,还有一人直笔笔地跪在地上,若无其事,茫然地看着四周,顿时全场哗然!
狄仁杰也看见了这一幕,起身走下监斩台,向关啸林表示祝贺,一边问他,为何还有一个人不斩首?
关啸林说:“大人请看,这没有斩首的一名犯人,卑职一刀下去,没有斩掉他的头颅,却削落他半只耳朵!”
狄仁杰上前细看,果然这名犯人左耳被削掉了半只,但是万分奇怪的是,这人左耳只剩半只,伤口处却没有流血!
狄仁杰忙问:“关啸林,这是为何?你的刀法不是百发百中吗?”
不想关啸林突然脸色凝重地说:“大人,这样的情况,卑职第一次遇到!但是我的祖上行刑时遇到这样的情况,这说明该犯人有重大的冤情,不该处死!”
狄仁杰诧异道:“行刑之前我已经再次提审了所有的死刑犯,一一询问,没有人喊冤,才申报朝廷处决这些人。照你这么一说,难道你认识此名犯人,故而刀下留情?”
常孝勤坦然道:“这名犯人叫常孝勤,是我家不远处的邻居,但和我平素没有交往。我们关家几代验证下来,凡是行刑时无故没有掉脑袋的,而且身上没有出血的,必定是有重大冤屈!”
狄仁杰一怔,问他:“你敢肯定?有什么凭据?”
关啸林说:“小人愿意身家性命担保!凭据是,凡是冤屈被斩首的,心里必定悲愤交加,心情异常激动,血液都憋在心里,其他部位缺血,故而这常孝勤耳朵虽然被我削掉半只,却没有鲜血流出来。如若大人不信,可以重新审理此案,权当验证一回!””
狄仁杰上前看了看常孝勤,果然是一脸的悲愤,怔怔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与是上前推推他问:“你叫常孝勤?是不是被冤枉的?为何大堂提审你你不鸣冤?”
常孝勤还是呆若木鸡地跪着,狄仁杰再次推他,常孝勤才浑身一震,猛然醒悟过来,“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耳朵缺口处也流出血来,大喊冤枉!
狄仁杰心知必有隐情,于是挥挥手,命衙役们打扫刑场,让罪犯家属认领尸体去安葬,然后带着常孝勤和关啸林回衙门调查。
在场围观的人也轰动了,纷纷涌去狄仁杰的衙门看,狄仁杰却让衙役劝大家先回去,此案要慢慢调查。
关啸林一进了衙门就对狄仁杰说:“大人,卑职斗胆,请您去我家中看一看,能说明一些问题。我家离您的衙门不远,走一里路就到了。”
狄仁杰点点头,答应去关啸林家看看。狄春紧张地走过来,要陪狄仁杰一起去,狄仁杰摆摆手止住他。
关啸林在前面领路,走过一条大街拐进小巷,走进自己家里。
狄仁杰十分镇定,一言不发,单看关啸林要给自己看什么 !
一路穿过院子,来到后面一间紧闭的厢房,关啸林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恭敬地请狄仁杰进去。
狄仁杰乍一进去,里面一片黑暗,目不能视物;关啸林引着狄仁杰往里走,里面点着许多蜡烛,一片明亮,原来这是个套间。
狄仁杰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室内全是供奉的牌位,每个牌位上都有姓名、地址、死的年月日。
狄仁杰不解地看了看关啸林,关啸林说:“大人,这些全是关家历代所斩罪犯的牌位,至今已有八百五十二名!他们当中,有的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大人,恕小人直言,这里边也有不少的冤魂!我们每年都要给这些冤魂烧香烧纸钱!祖上有规矩,凡是冤魂者,牌位要染成红色!”
狄仁杰仔细一看,果然有几个牌位是红色的,其余都是黑色。
狄仁杰肃然地走过去,拿起一个红色的牌位,只见上写着“萧成龙,大唐贞观三年所杀。”狄仁杰忍不住问:“这红色是何物所染?”
“血!是人血!”关啸林说道,忽然拔出一把匕首,削掉自己半只左耳,随即鲜血涌了出来,然后撕下衣服的下摆,把耳朵包了起来。
狄仁杰惊异地问:“这是为何?”
关啸林扑通一声跪下说:“大人,这叫一报还一报,我今天误伤了常孝勤半只耳朵,理应还他,这也是祖上的规矩!我们关家执法无差错是为了保住饭碗,而在良心上却不是如此,伤害了冤枉之人,就必须惩罚自己!职业的要求,使我不能为犯人喊冤,但常孝勤确实是被冤枉的!”
狄仁杰扶起关啸林问:“常孝勤和你什么关系,你竟如此替他鸣冤?”
关啸林答:“小人与常孝勤,只是认得而从无来往!他是我的近邻,家中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七岁的幼子和一个十五岁的女儿春红,妻子已经早逝了!据小人所知,常孝勤一向安分守己,实属本分之人。他是被人胁迫认罪,对方以他七岁的儿子要挟他,若不顶罪,就将他儿子杀死,所以他才被迫认罪问斩!”
关啸林这一番话引起了狄仁杰极大的好奇心,沉思片刻,带着关啸林回到衙门,立刻调来常孝勤的卷宗,仔细察看。
卷宗上写得很明了:越州城东大街常孝勤有一女儿,名叫春红。春红正值妙龄,长相出众,被越州大户白家白公子看中,抢进府内强迫成亲。不料当天夜里,白公子被人杀害,春红下落不明。白家带人围了常家,搜出凶器。罪犯常孝勤供认不讳……再下面就是狄仁杰批斩的大红笔迹。
狄仁杰看完拍案大怒,也怪自己没有仔细审看案卷,本案分明疑点重重!常孝勤杀害白公子,按理白家高宅大院,常孝勤不能轻易进去,单有凶器没有证人,春红至今下落不明,不能结案!常孝勤在衙门里招供,供词上除了手印还有点点血迹,极有可能是屈打成招!
狄仁杰细看案卷,断案的是前几任越州知府,早已调离,无法找他问话,只得重新提审常孝勤。
狄仁杰问跪在堂上的常孝勤:“你女儿春红被抢,为何不报官?”
常孝勤哭道:“大人,当时我报官了,谁知官府一直没有派人去白家查问此事!我百般不解,知府大人只派衙役传话,命我回家耐心等候,很快会有结果。
我不甘心就此回家,去了白公子家门外面徘徊,无奈白家家奴众多,严守大门,我根本进不去!
后来白公子派家丁传话,说春红和他已经成了夫妻之实,让我先回去,过几天再带春红登门拜访岳父。
我知道白家财大气粗,结交官府,无可奈何,只好哭哭啼啼地先回去了。
我回家把事情告诉母亲,母亲也是痛哭不已。过了好一阵,我上床睡下,唉声叹气,忽然外面有人敲门,我披衣起来,开门一看,来的竟然是知府施大人的儿子施公子!
施公子进门先假惺惺地安慰我一番,说知府大人非常重视此案,派他连夜去白家查证此事。但白家大门紧闭,都已经睡了,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门,只好明日再去。”
我无可奈何,只得感谢了施公子,上床继续睡觉;谁想第二天一早,知府衙门的捕快就把我家大门踹开,说白公子昨夜被人杀害,怀疑我是凶手!
我大声喊冤,我母亲也被惊动,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出来,证明我昨夜在家中睡觉没有出门。
谁知捕快根本不听,在我房里一顿搜索,竟然找到了一把带血的匕首,把我抓到府衙审问!
我自然不招,大呼冤枉!知府大人冷冷地对我说,白公子在家中被害,伤口在胸部,正是我家找到的这把匕首所伤!
我百口莫辩,也不肯招供,施知府下令动大刑,打得我死去活来,只好认罪。
施知府当场判了我死罪,把我打进死牢!我自然不服,打算在牢里写诉状,伺机上告!
谁想我刚刚把身上衣服撕下来,咬破手指准备写诉状,忽然施公子出现在我眼前,带了两个家丁,把我的衣服全部脱光拿走,还狠狠抽了我两耳光!
我百般不解,我与施公子素无仇怨,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一气之下,决定绝食,以死抗争!不想到了第二天,施公子忽然抱着我才七岁大的儿子来到牢房,威胁我要我吃饭,还要认罪,如敢翻供,就把我儿子和老母全部弄死!
我万般无奈,只好吃饭,后来施知府调走了,但施公子还留在越州,让狱卒带来我儿子的衣物给我看,要我不许翻供,否则我的老母和儿子都得死!
我失去了最心爱的女儿,不能再没了儿子,所以后来的知府大人也提审过我,我都认罪,不敢翻供。”
狄仁杰听完,惊骇不已,立刻派出衙役在越州城里四处寻找施公子的下落,果然施公子在越州城开了家酒楼,生意还很红火。
狄春问老爷怎么办?狄仁杰说:“先不打草惊蛇,你带几个便衣衙役跟踪施公子,等他回家,再进去抓捕他!如果我料得不错,春红应该被他藏在家里!”
狄春依计而行,果然当天晚上,抓获了施公子,还找到了春红一起带到衙门。
狄仁杰连夜升堂审理,施公子桀骜不驯,不买狄仁杰的帐,咆哮公堂,说狄仁杰冤枉好人!
狄仁杰问他春红为何出现在他家里?施公子瞪目结舌答不出来,狄仁杰下令重打二十大板!
施公子受刑不过,只好招供!原来他早已爱慕上美貌的春红,偏偏白公子抢先一步,将春红强抢回去逼婚。
常孝勤去衙门告状,施公子知道后大喜,带了两个家丁,假托父亲之名,去白家要人。
不想白公子也是蛮横惯了,不买施公子的账,二人吵了半天,竟然动起手来!
施公子一怒之下,掏出匕首将白公子刺死,然后慌忙逃出白家,假惺惺地去常孝勤家慰问一番,趁机悄悄留下了凶器匕首。
第二天,施公子把这事禀明了父亲,父亲施知府大发雷霆,但是事情已经出了,只好顺着儿子的意思,派捕快去把常孝勤抓来,屈打成招,做了替罪羊!
后来施公子还亲自去了牢狱,拿常孝勤的儿子和母亲性命威胁他,不得翻供;后来施知府调去外任,施公子嫌路远地偏,不肯跟去,就留在越州城里开了家酒楼,把春红暗藏家中,强占为妻!
狄仁杰听完招供,沉吟道:“你去白公子家里杀死他,他的家人应该看见过你,怎么没人上告?”
施公子说:“白公子的父亲是个富商,经常外出经商,那段时间刚好不在家!白公子的母亲又回了娘家小住,故而家里无人做主。事情发生后,我以知府儿子的身份威胁见过我的白家家丁不许说出去,第二天又让管家送给这些家丁每人五百两银子,于是那些家丁都守口如瓶,一口咬定是常孝勤来府里讨要女儿,失手杀死了白公子。
等白公子的父母赶回家中,常孝勤已然招供,白公子的父母知道儿子顽劣惯了,强抢民女,也不敢报官,这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至此真相大白,狄仁杰将常孝勤无罪释放,将施公子判了死罪,让春红回家与父亲团圆,将仗义直言的关啸林提拔重用,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