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零八章 洪秀才误听迷信 狄仁杰成全婚姻

狄仁杰发落了昏官越州知府，安静了几日，忽然有位黄公子来状告洪秀才。

黄公子今年二十不到，状告四十岁的洪秀才悔婚！

狄仁杰见黄公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就让他不必跪了，站起来说话。

黄公子娓娓道来：洪秀才叫洪鑫士，是个落第秀才，在家设馆教书，每月都有些束修进项；祖上传下来三十亩良田租与他人耕种，每年都有可观的租金。有此两项收入，洪秀才家道早已小康。

洪家住在村头，青砖绿瓦白墙十分气派，门口一溜的白条石做的拴马石也很讲究。只是洪秀才为人吝啬，虽然家道殷实，但谁也别想沾他一分钱的光。

今年三月的一天早上，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洪秀才见雨下个不停，就放了学生半天假，让他们下午不用来了。

学生走后不久，洪秀才刚刚吃过午饭准备睡一觉，忽然听到大门外面有些响动。洪秀才心想，莫非是有人想在门楼下避雨歇息？这可不成！这雨下个不停，时间长了，若是躲雨人随地便溺，岂不污了自家的地面！ 洪秀才打开大门，果然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是个精瘦的老叟，他正要挥手驱赶，那人却先开了口：“真是遇上贵人了！员外，我是个算命先生，途中遇雨，寸步难行，敢借员外家一席之地，以避绵雨。这雨看样子下到晚上也不会停，如能借宿一宿，老朽感激万分！”

洪秀才却摇摇头说：“我家又不开客栈，怎么好留宿客人！”

老叟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说：“我叫朱铁口，常在这四乡八镇游走给人算命为生。今天晚上未也不白睡你的床、白盖你的被，我给你们家算一卦，就拿卦资顶抵住宿费，意下如何？”

洪秀才听说过朱铁口这个算命先生，好像本事还不错，有点名气，关键是他算卦不要卦资，留他住宿也就不算吃亏了。洪秀才在肚子里把小算盘拨拉了一遍，这才点点头，好像不大情愿地说：“好吧，看你出门在外也不容易，进来吧。”

朱铁口被洪秀才让进客厅坐下，朱铁口问先给谁算？洪秀才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说了一遍，朱铁口双眼微闭，喃喃有词念叨了一会，手掌垂在桌子下面，掐指算了一阵八字，然后开口说：“员外的贵造，是先苦后甜，早年艰辛，中年发达，老运不错，只可惜命中无子，只能有一个女儿。”

洪秀才听了非常震惊，算得太准了！于是问：“朱先生给我女儿算一算吧，她的婚姻如何？她已经与黄公子定亲，快要过门了。”

朱铁口把手一伸说：“将令嫒和令婿的庚帖拿来我看。”洪秀才连忙取来。

朱铁口仔细看了一会，掐指算了许久，对洪秀才说：“员外，我人称朱铁口，就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你肯听真话我才告诉你，不然我就不开口。”

洪秀才说：“当然当然，君子问祸不问福，您就实话实说吧！”

朱铁口说：“令嫒的生辰八字本来不错，但是今年犯太岁，又遇天克地冲，非常凶险！若要今年结婚，必定克夫，须丈夫死后，改嫁给他人做妾，才得安宁。”

洪秀才心里一震，无比惊骇地问：“这么说，我女儿应该是个做妾的命？不会吧？我女儿自幼许配了黄家庄的黄公子，有三媒六证，嫁过去就是主妇，怎么会当小老婆！”

朱铁口满脸严肃，一口咬定说：“干我们这一行的，从来不打诳语！我朱铁口不是浪得虚名的，我断的东西，都没有错过！你硬逼我泄露天机，我也只好实话实说了：如果那男人是个短命鬼呢？寡妇再醮，她不当小老婆当什么！”

洪秀才额头出汗，站起来喊老婆来，短些饭菜来给朱铁口吃喝，自己来到女儿房中。

女儿洪金莲正在房里补妆，乐呵呵地，看见父亲来了连忙让坐；洪秀才坐下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洪金莲撒娇说：“爹，女儿都快出嫁了，您为什么不开心呀？莫非女儿做错了什么？”

洪秀才叹息道：“女儿，刚才爹请一位算命先生给你算了命，说你克夫，须再嫁，还要给人做妾才得安宁，故此为父心中不忍。”

洪金莲听了顿时眼泪涌出来，想了想问：“那算命先生准不准？爹爹？”

洪秀才叹息道：“他给爹爹算了命，非常准，所以我才当回事。”

洪金莲哭道：“爹爹，女儿怎地如此命苦？您快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呀！”

洪秀才问：“你有什么打算？”

洪金莲哭着说：“女儿嫁过去就守寡，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啊！我能有什么打算？一切全凭爹爹做主！”

洪秀才想了半天，咬咬牙说：“既然是当小老婆的命，何必等到守寡再醮？干脆直接给别人当小老婆好了！”

洪金莲想了半天，只好认命，但是还有一些顾虑，于是问洪秀才：“我们和黄家有婚约在先，他岂能容我毁约另嫁？”

洪秀才答：“这个你不必担心，为父自有安排。”洪金莲点头答应了，要父亲早做主张。

于是洪秀才当即派人去黄家传话，称洪金莲突然患病，而且病得不轻，不能成婚，要把婚期推迟到明年。

偏偏黄公子的母亲也患着病，而且是重病缠身。按家族中老人的指导，急需提前把新媳妇娶过来，为老娘“冲喜”祛灾。偏偏洪金莲也生了病，婚期不仅不能提前还要延后，这可把黄家人急坏了！但急也无用，也只好让来人回去捎话：请洪家不惜代价尽快把洪金莲的病治好，这边等着她派大用场呢！

洪秀才当然不理这个茬，再次派人给黄家传话：洪金莲已经不治身亡。因为是少年早夭，也没有厚葬，草草就给埋了。又因为洪金莲还没有出嫁，没有形成事实上的婚姻，因此也就没有向黄家报丧。现在洪金莲已经入土为安，请黄公子另择佳偶……

黄公子没有想到洪金莲的死亡还有假，也就节哀顺变，匆匆另娶了一个姑娘。

其实洪金莲并没有死，她被父亲火速带到京城，正在寻找给人家当妾的机会。京城太大，机会多多，刚在客栈住下，就听说有个大户人家准备嫁女，愿出百两银子买一个媵，作为女儿的陪嫁，也就是送给女儿的丈夫做小老婆。大户人家条件不高，只要是处女之身、模样周正就行。这两个条件洪金莲都符合，洪秀才立刻带她去大户人家，那家的员外看了洪金莲的模样，果然满意，把一百两银子交给洪秀才，就把洪金莲留下了。

洪秀才心里挺高兴，打心眼里得意，如果下雨那天不让朱铁口留宿一晚，他就不可能给女儿算上一卦，自己就不可能知道女儿的命运，女儿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归宿。如果稀里糊涂地把女儿嫁给黄家，一笔嫁妆可就白赔嫁了。现在多好，女儿命中注定是要当小老婆的，这一百两银子可是白赚的。

洪秀才得意洋洋地在京城客栈里住下，打算好好玩几天再回去，没想到第三天，女儿洪金莲哭哭啼啼地找来了。

洪秀才忙问是怎么回事？洪金莲说，那大户人家在女儿出嫁的前一夜着了火，一家人死了个精光！幸亏自己机警，看到火起，一口气逃了出来，急忙来客栈寻找父亲。

洪秀才万般无奈，也没有心情游玩了，只得带着女儿回家。

洪金莲回到家里，自知对不起黄公子，就躲在家里整天不出门；但是纸毕竟包不住火，洪金莲死而复生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黄家庄，黄公子二话不说就去衙门状告洪秀才。

狄仁杰听原告黄公子说完，立刻派衙役去传洪秀才到案，心里还有点怀疑，这洪秀才也太势利眼了！

过了一会，洪秀才被带到了大堂。狄仁杰稍一审问，洪秀才就对黄公子告他“诈死悔婚”一事供认不讳，然后说：“小民知错，是打是罚全凭狄大人处置！”

狄仁杰没想到洪秀才认罪的态度这样好，不由得皱着眉头问：“你们父女悔婚，是嫌黄家贫穷，还是嫌黄公子相貌丑陋？”

洪秀才说：“都不是。我家与黄家可谓门当户对，黄公子的面貌也并不丑陋。”

狄仁杰又问：“那一定是有人介绍了更好的人家，你们要另攀高枝？”

洪秀才摇摇头说：“更不是了，我带女儿去京城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狄仁杰听得心烦，一拍公案喝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为什么放着明媒正娶的主妇不当，偏偏要去给人家做小老婆？！”

洪秀才苦笑道：“也不是我们父女犯贱，而是听信了算命先生朱铁口的指点。”于是把朱铁口那天晚上的推算又说了一遍，然后说：“老爷你想，黄公子是行将就木之人，我怎肯让女儿刚刚出嫁就成新寡？小老婆就小老婆吧，总比寡妇再醮要好，也是一步到位的意思。”

黄公子一听就跳了起来，吼道：“为什么要诅咒我？我这身体壮如牛，怎么会成短命鬼？”

狄仁杰对黄公子摆摆手说：“黄公子稍安勿躁，我自有主意。”狄仁杰一肚子学问学，对风水算卦那一套颇有研究，于是当场发了一支令签，吩咐捕头们四出寻找朱铁口。

也是朱铁口活该倒霉，今天他正好在街上摆摊算卦，被捕头拿了个正着，带回衙门。

狄仁杰冷笑着挖苦他：“朱铁口，听说你给别人算卦算得挺准，怎么没有算到今天自己会成为阶下囚？”

朱铁口跪在堂上，低着头说：“小人不过混口饭吃的，惹老爷见笑了。”

狄仁杰说：“混饭吃倒也可以，可是作奸犯科就不行了！我来问你，单凭生辰八字就能推算出一个姑娘是做妾的命？就能推算出她的未婚夫是个短命鬼？”

朱铁口一见洪秀才也在场，就猜到是那天晚上算卦的事出了问题，他连忙举手狠抽自己的嘴巴，说拿生辰八字推测命运本就无凭无据，十分荒唐！那天途中遇雨，见洪秀才家房屋宽敞，本想免费借宿一晚，没有料到洪秀才竟然把他拒之门外。为了报复洪秀才，他才信口开河说洪金莲是做小老婆的命，就是嫁到黄家也要当寡妇。

说完朱铁口又连连掌嘴。说：“老爷明鉴，只怪我小肚鸡肠胡说八道，别的意图一点也没有！”

狄仁杰冷笑了一声，说：“你只顾自己信口开河快活，却不知道洪家的女儿已经‘死’了一回，又被‘烧’了一回。你朱铁口为了一己之私，破坏别人的婚姻！来人，先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关进牢房等候发落！”

朱铁口被打了一顿关押起来，狄仁杰转头问：“黄公子，洪金莲仍然是处子之身，你是不是愿意娶她？”

不料黄公子连连摇头说：“洪金莲见异思迁，仅凭算命先生的话就弃我而去，这样的姑娘我不要了！”

而洪秀才却说：“你和我女儿已经有了婚约，现在悔婚可不行！我女儿与你定亲，亲友们都知道，你让她再嫁，好人家怎肯要她？”

黄公子执意不肯，要解除婚约，狄仁杰劝道：“黄公子，婚姻不是儿戏！你母亲重病缠身，不如把洪金莲娶回去冲洗，或许你母亲一高兴，病就好了呢？”

黄公子沉吟不语，狄仁杰又劝说：“这样吧，我立刻派人把洪金莲传到大堂，让官媒给她验身，若还是处女你就履约娶她回去，若不是处女，另当别论！”

黄公子想了许久，才点头答应。

狄仁杰立刻派人传来洪金莲，查验之下，仍然是处女之身，于是狄仁杰亲自做媒，让黄公子与洪金莲成亲。

出嫁那天，越州城里万人空巷，都去看新娘子，洪秀才两次嫁女的故事成为一时的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