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零七章 武知府草菅人命 狄仁杰破案慰灵

狄仁杰刚刚审完唐小勇和钱方氏，一名乡长急匆匆地来衙门报案。

狄仁杰客气地请他坐下慢慢说，出了什么事情？

乡长说：“越州城外五里，有一个小镇，名叫常乐镇，镇上居住着一个叫赵春年的秀才。赵春年自小家里就很富足，长大后娶了城里教书先生沈望山的女儿为妻。

妻子赵沈氏从小就受到父母良好的家庭教育和熏陶，不仅贤惠聪颖，尊老爱幼，而且还治家有法，上下和睦，家内无论长幼都听从她的话，邻人也都非常羡慕她、敬重她。

一年后，赵沈氏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名叫赵慧娟。赵慧娟聪明美貌，长大后勤劳好学，精通针线女红，父母都很喜欢和疼爱她，视她为掌上明珠。

可赵慧娟心气很高，到了十五岁的时候，慧娟还没有嫁人，媒婆纷纷登门说合，赵慧娟总是看不上，并且对父母说，一定要自己做主，找个如意郎君。

赵春年夫妇疼爱女儿惯了，不忍责罚，只好由她，并且为有这么个优秀的女儿自豪！

赵春年家境殷实，除了父女三人，还有两个仆人，一个姓王，叫王松月；一个姓赵，叫赵志国。赵志国为人厚道，忠实且勤劳；王松月为人刁钻奸诈，好吃且懒做，总爱占小便宜。

有一天，赵春年在家里宴请几个好朋友，一时兴起，想起家中收藏了一套水晶杯子，就让王松月去取；王松月漫不经心偷懒惯了，做事不仔细，不慎将珍贵的水晶杯摔碎了一只，赵春年大怒，立刻将他赶出家门，要他不要再回来了！王松月自己犯了事，却怀疑是赵志国在背后常对主人说了他的坏话，主人这才抓住他一个过失把他赶走，于是就一直怀恨在心，总想着寻机报复赵志国。

过了几天，赵春年去城里办完事往家赶，走到半路上上，忽然天气骤变，狂风大作，瓢泼大雨将赵春年浇成了落汤鸡。赵春年回家后染上了风寒，卧床不起，整天吃药也不见好转。赵沈氏急了，四处给丈夫求医寻药，但是赵春年病情越来越重，生命危在旦夕。

一天，赵春年觉得自己性命要保不住了，就把赵沈氏叫到跟前叮嘱道：“咱们没有儿子，只有女儿，年纪也大了。要是我病情不好，以后就把她嫁人，不要留在家里。赵志国为人小心谨慎勤勉，家里的事可以托付他帮你管理。”赵沈氏一听难过得放声大哭，想想不吉利，立刻止住哀声，好言劝慰丈夫一番。

不想一语成谶，过了不几天，赵春年真的死去了！

丈夫的突然离去，让赵沈氏十分哀伤悲痛，强打精神料理完后事，赵沈氏就张罗着让熟人为女儿慧娟说亲。

赵慧娟听说后，就抱着母亲大哭道：“母亲！我父亲刚刚离世不满周年，况且女儿没有兄弟，现在便将女儿嫁出去，母亲依靠谁啊？我情愿呆在家里侍奉母亲，再过两年许配人家也不迟。”赵沈氏听了她的话，就暂时停止了为女儿张罗出嫁的这件事。

时光过得飞快，赵春年死后三四个月，家里的事务，里里外外都是赵志国照料打理；主人离去后，赵志国更加小心谨慎，不辜负主人的托付，使赵沈氏没有后顾之忧。

这一天，赵沈氏的母亲过寿，赵沈氏收拾了一番，进城吃宴席去了，临行前把家拜托给赵志国。

赵志国恪尽职守，待主母和小主人走后，关门落锁，窗户也全都紧闭；想想主母房里贵重物品最多，吃过晚饭，索性搬了张椅子，坐在主母的房前，并且将房门上锁。

第二天，赵沈氏和女儿在母亲家吃完寿宴回来，推门不开，心知是赵志国在里面上了闩，就大声呼唤赵志国。

不想喊了半天，既没有回音，又见不到人来开门，赵沈氏感到很奇怪，以往赵沈氏外出，赵志国总是早早地候在大门口，等待着主人归来，今天却不见人影，心里隐隐不安。

赵沈氏家隔壁就是乡长家，两家平时处得甚好，赵沈氏就去向乡长求助；乡长一听，立刻从家中搬了梯子，翻墙进入赵沈氏家。

进去后乡长把门闩拉开，让赵沈氏母女进去，然后陪她们寻找赵志国，刚刚走到赵沈氏的房门口，就看到赵志国满身是血，倒在地上！

赵沈氏一见大惊，顿时吓得瘫倒在地上，女儿赵慧娟从未经此变故，吓得目瞪口呆，哭都哭不出来！

乡长连忙上去一探鼻息，赵志国已经断气多时，肢体都僵硬了！

赵沈氏这时放声大哭，赵慧娟也跟着失声痛哭，惊动了邻居，纷纷到家里来看。

大家纷纷劝慰，赵沈氏缓过神来，哭着对女儿说：“我家怎么这么不幸！你父亲刚刚才死去不久，赵志国又被人平白无故地杀死，我们到哪里申冤啊？”赵志国平时待人和睦，邻居们都惋惜赵志国死得不明不白。

乡长劝慰饿了几句，说这事人命关天，要立刻去禀报官府；赵沈氏浑身无力，就拜托乡长去报官，乡长欣然同意。

不想有人抢先一步告到官府，新任知府武昌兴立即拘捕了赵家母女和邻居来审问，赵沈氏哭诉说不知道家中仆人是如何被杀的。抢先告官的人叫黄四，心胸狭窄，好吃懒做，平时满口胡柴，专门喜欢吹牛骗人钱财，之前自告奋勇说要给赵慧娟做媒，赵沈氏不相信他，就没有理他，因此结下了仇怨。

新任知府武昌兴审理此案，居然听信了黄四的一面之词，说赵沈氏与人通奸，赵志国发现后出来捉奸，故而被奸夫所杀！

知府大人武昌兴听信了这些谎话，就威逼赵沈氏母女招供，赵沈氏宁死不肯屈服。武昌兴大怒，下令动刑，非但拷打赵沈氏，连她闺女也被打了板子！

赵沈氏母女痛不欲生，在大堂上受刑，屁股被打烂，姑娘还没嫁人，羞得当场咬舌自尽！

赵沈氏哭得昏天黑地，以头抢地，想一头撞死，被衙役拦住。

赵沈氏本想一死了之，但女儿的后事无人料理，只得忍辱偷生，屈打成招了。

狄仁杰听乡长说完，怒不可遏，当即起身，骑马来到越州知府衙门。

知府武昌兴得意洋洋地坐在公案后面，正在写本案的卷宗，准备申报狄仁杰批准，判赵沈氏死罪；一看狄仁杰来了，连忙上前跪倒，参拜狄仁杰。

狄仁杰强压怒火，哼了一声，问：“武知府，你又破了件案子？”

武昌兴忙说：“大人，淫妇已经招供，但奸夫还没抓到，我先写好案卷，待抓到了奸夫再申报大人。”

狄仁杰怒道：“你断案怎地如此草率？只听告发人黄四一面之词，就屈打成招？可怜那赵慧娟尚且待字闺中，被你打得皮开肉绽，羞愧自尽！你如此草菅人命，朝廷怎么派了你这个狗官来祸害百姓！”

武昌兴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回嘴，心知狄仁杰深得皇帝的信任，官大自己几级！

狄仁杰冷冷地说：“武昌兴，你不要再做知府了，上次断错了案，本官已经原谅你一回！你摘掉乌纱帽，等待朝廷降罪吧！”

武昌兴一听官做不成了，急得满脸通红，说：“狄大人，我知道你深得皇帝信任，有便宜行事之权，可朝廷的命令还没有下来，我还是越州知府！你要罢我的官，起码先破了这桩杀人案，让我心服口服吧？”

狄仁杰想想也有道理，于是沉着脸说：“你带四个衙役和仵作，随我去案发现场走一趟！”

武昌兴立刻出去调派人乡长站在门口保护现场，不让闲人进去，一看两位大人来了，连忙上前行礼。

狄仁杰摆摆手，问武昌兴：“事发的经过你知道了么？”武昌兴说：“知道，门是关着的，赵志国死在主母的卧房门前。”

狄仁杰问：“既然门关着，凶手是怎么进去的？”武昌兴说：“凶手与赵沈氏通奸，肯定早就躲在了家中，趁赵沈氏去娘家吃饭贺寿，出来把赵志国杀死，为赵沈氏开脱。”

狄仁杰喝道：“混账！你说的奸夫至今连个名字也没有，你就说是他杀了赵志国？哪有凭推断定罪的？证据呢？”

武昌兴涨红了脸，低头不语。

狄仁杰问乡长：“当时赵沈氏向你求援，是你搬梯子翻墙进去的？”乡长点头称是，狄仁杰命乡长搬来梯子，放在上次翻墙而入的地方。

梯子很快搬来，狄仁杰亲自爬上去看了一会，面露喜色说：“那边墙头上还有攀爬的痕迹！凶手就是从那里翻墙而入的 ！”

武昌兴一听，等狄仁杰下来，也爬上去看了看，果然灰尘上面有脚印。

然后狄仁杰进了赵沈氏家门，先四处看了看，然后才来到赵沈氏的卧房。

狄仁杰问武昌兴：“你刚才跟我走了一圈，发现了什么没有？”

武昌兴茫然地看着狄仁杰，狄仁杰说：“刚才那几间房子里也有些值钱的东西，而凶手一件未取，说明什么？”武昌兴还是一脸的茫然，狄仁杰说：“说明凶手对赵沈氏家非常熟悉，不屑拿那些普通的东西，直奔卧房而去！”

武昌兴点点头，抢先几步走到赵沈氏的卧房前说：“房门是从外面紧锁的，说明凶手不是躲在房里的？”

狄仁杰说：“是的，这锁应该是赵志国锁的，他受了主人的嘱托，知道贵重物品都在卧房里，干脆把卧房上了锁，但是锁还锁着，里面的财物怎么失踪了呢？”

武昌兴呆了一会，说：“莫不是翻窗进去的？”狄仁杰笑道：“你去看看房间的窗户关了没有。”

武昌兴果然走去看了一圈，然后失望地回来说：“大人，窗户都关着，拉也拉不开，看来是从里面关上的。”

狄仁杰点点头，说：“那就是忠心耿耿的赵志国怕失窃，从里面把窗户关上，再把房门锁上，以图万无一失。”

武昌兴诧异地问：“那么凶手是怎么进去偷盗东西的呢？”

狄仁杰低头看了赵志国一会，说：“你看，赵志国身上衣衫凌乱，显然是与人打斗所致！至于凶手是怎么进去的，我之前已经说过，凶手是个熟人，他知道其他房内没有太值钱的东西，就一样没拿，直奔卧房！赵志国必定是发现了他，打斗之下，被凶手刺死，你看他胸口有个血洞，正在心脏的部位，一刀致命！至于凶手怎么进去的，道理很简单，赵志国锁了卧房门，钥匙必然在他身上，你上去摸一摸，钥匙是不是不见了？”

武昌兴果然走过去，在赵志国怀里一顿摸索，惊奇地说：“狄大人，果然没有钥匙！那么凶手是杀死赵志国，取出钥匙开了房门，偷走东西再锁门，顺便把钥匙带走了！”

狄仁杰微微一笑，说：“你早这么聪明，就不至于逼死人命了！如你所料，凶手应该是取走钥匙了。”

武昌兴听完脸上一红，问：“狄大人，那么凶手会是谁呢？”

狄仁杰笑道：“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先解开你的疑惑，你不是一直怀疑赵沈氏与人通奸吗？衙役，去把赵沈氏的左邻右舍都请来。”

衙役遵命去了，这时狄春急匆匆地走进来禀报狄仁杰：“老爷，我去过赵沈氏的娘家了，那天赵沈氏确实和她女儿一起去了母亲家吃祝寿宴席，好几个人都证实了此事！”

武昌兴惊讶地问：“狄大人，你都提前派人去过赵沈氏的娘家取证了？”

狄仁杰颔首道：“是的，但凡破案，不能心里现有成见，对每一条线索都要核实，不轻信任何人的话，这样才能接近真相！”

过了一会，衙役们带来了赵沈氏的左邻右舍，都证明赵沈氏很守妇道，平时难得出门，事情都交给赵志国去办，不像是有奸夫的样子。

狄仁杰命衙役撬开赵沈氏的卧房门，进去看了一阵，颔首道：“邻居们说得没错，赵沈氏房内没有一样男人用的物品，奸杀可以排除了。”

武昌兴迫不及待地问：“狄大人，到底凶手是谁？”

狄仁杰说：“你不注意调查！赵沈氏家有两个仆人，除了赵志国，还有一个被赶走的王松月，王松月对赵沈氏家里很熟悉，人又懒惰爱贪小便宜，他因为过失被赵沈氏的丈夫赶出家门，却怀疑是赵志国挑唆主人，故而有重打嫌疑！”

武昌兴说：“那么火速抓捕王松月？”狄仁杰转过头对乡长说：“有劳乡长带四个衙役去找王松月，先不要惊动他，你一个人先去找王松月，就说他故主赵春年家出事了，官府找他了解情况。然后你带王松月来这里，再让四个衙役去他家里搜索。”

乡长点点头，领命去了，过了一会，王松月带到，非常作镇静，若无其事。

狄仁杰问：“王松月，你家主母赵沈氏与人通奸，合谋杀害了赵志国，你知道不知道？”

王松月说：“大人，小人听说了，这赵志国一直与赵沈氏关系暧昧，当初我在赵家做仆人时，二人就眉来眼去！”

狄仁杰看了他一眼，问：“依你看，奸夫是谁？”

王松月想了想说：“赵沈氏平时就爱描眉画眼，还有她那闺女也学她，每天打扮得跟个妖精似地，出轨是迟早的事！”

狄仁杰说：“回答我的问题，奸夫是谁？”

王松月怔住了，说：“我离开她家有一段时日了，倒是不知奸夫是谁。不过大人你想，赵春年中年早逝，赵沈氏又爱打扮，怎么能耐得住空闺寂寞？”

狄仁杰微微一笑，说：“你在赵家做仆人，一个月工钱多少？”王松月答：“一百个铜钱。”

狄仁杰不再问话，盯着王松月看，看得他非常不自在，又不敢问。

过了一会，派出去的四个衙役回来了，两个人一组，抬来了两个大木箱。

王松月一看就惊呆了，问：“这、这是什么意思？’”

狄仁杰盯着他的眼睛说：“这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你每月工钱只有一百个铜钱，衙役，把木箱打开！”

衙役们遵命掀开盖子，里面宝光闪闪，一箱子全是白银，还有一箱子是金银器皿！

王松月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狄仁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东西就是赵沈氏家丢失的财物！你是自己招供，还是要我用刑？”

王松月顿时瘫倒在地，面无人色。狄仁杰也不追问，过了一会，果然王松月开口说道：“大人，我全招了吧！赵春年因为一点过失把我赶出家门，我愤恨不已！赵志国平时就和我不对付，我怀疑是他在里面挑唆，唆使主人把我赶走，我就决心报复，等待时机。

后来赵春年患病死了，我暗暗高兴，就多方打探消息，伺机报复！终于有一天，赵沈氏要去娘家给母亲祝寿，把家托付给了赵志国！我想了许久，决定去赵沈氏家偷一笔钱，栽赃给赵志国，让他被赵沈氏责怪，也赶出家门。

我在那天晚上翻墙进了赵家，知道其他房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贵重物品都在卧房，就直奔卧房。

不想赵志国搬了张椅子坐在卧房门口，还把卧房上了锁！我等了许久，赵志国才靠在椅子上打盹，我想想钥匙必定在赵志国身上，狠狠心掏出匕首摸了上去，要杀死赵志国再夺走钥匙！

不想赵志国非常惊醒，我刚靠近，他就惊醒，站起来与我打斗！

好在我带了匕首，趁乱一刀插入他的胸膛，等他倒下，我从他怀里摸出钥匙，开了卧房的门。

我随身带了两个大口袋，把卧房里值钱的东西席卷一空，然后背着袋子开了大门逃了出来。

我想想官府必定追查此事，于是想出一条妙计，把袋子放在门外，翻身回到赵沈氏家，从里面把门拴上，再翻墙出来，带上赃物回家。

回到家里，我又想出一条妙计，唆使和我交好的混混黄四第二天去官府告发，说赵沈氏和奸夫合谋，杀死了撞破他们奸情的赵志国，这样官府就不会追查到我！

此计果然得逞，知府武大人果然捉去赵沈氏母女，严刑拷打，问成死罪。

我正在家里暗暗高兴，谁想狄大人派衙役搜出了脏物，我只好认罪。”

王松月一口气说完，武昌兴无颜地低下了头。

狄仁杰将王松月押回去治罪，立刻修了表章，参劾草菅人命的武昌兴，将他削职为民，押回京城，交大理寺议罪。

赵沈氏无罪释放，感佩不已，特地请了一班僧道做法事，告慰丈夫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