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零四章 吃桃巧破凶杀案 抽丝剥茧抓真凶

狄仁杰治理越州成三年，大见成效，当年夏粮喜获丰收，尤其是城南章家庄，靠近大河，冬灌春浇，迎来了特大的好收成。

章家庄的父老乡亲们深感狄仁杰的德政，认为他是历朝历代不可多见的父母官，就推举德高望重的族长章员外面见狄大人，代表大家表示谢意。

章员外受族人重托要去拜见狄仁杰，心想拿些什么作进见之礼呢？送钱、送酒食，肯定不行，那狄大人是何等的清廉，岂肯收下？但也不能空手而去，一定得拿些既新鲜，又家常，让他能够乐意接受的礼物才行。 章员外前思后想，忽然想到，现在正是鲜桃子成熟的时候，何不去越州东门外的夏家桃园，买几个鲜桃让狄大人尝尝鲜呢？他主意打定，整理了衣冠，骑马去了夏家桃园。

越州东门外夏家桃园的鲜桃，是远近闻名的果园，尤其是园子中央新栽的那棵仅二年树龄的新树，今年打破了桃三杏四梨五年的常规，提前挂果，只结了一只桃子，却个头特别大，竟有大碗口大！

园主沈员外十分珍惜，一再叮嘱园丁，要对这只桃子严加看管，不能轻易卖掉，要留着祭园神。

章员外骑马来到越州东门外，走进夏家桃园，要选购上好的鲜桃；他在园内转悠了一圈，左挑右选，一眼看中了那只大碗口大的鲜桃，喜爱它个头大，已经成熟，色泽鲜美，香味四溢，便找园丁议价。

园丁说：“我们员外说过，此桃出多少钱也不能卖，因为独特，要留着祭园神作供品。”章员外央求道：“这满园的桃子，我唯独看中了它，确实是桃中珍品！不管开价多高，我也要买下，非它不可！”

园丁不解地问：“老先生，为何执意要买此桃？”章员外如实相告：“是我庄上的乡亲们让我买上等鲜桃，要去衙门向狄大人献礼，感谢他为民除暴安良，为民伸冤，兴修水利，造福百姓之德！今见贵园中有此奇异桃子，岂能不高价买下，送给狄大人尝鲜？无论开什么价，我也要买！”

园丁一听是给狄大人送的，心情激动起来，说道：“既然您老是给清天大老爷狄大人买桃送礼，我也顾不得沈员外的叮嘱，必然要卖给你！不过你知道，沈员外是个爱财如命的人，这个桃子的价格我要收二两银子，是普通桃子的几十倍，不然的话，我无法向沈员外交待。”

章员外的身上都是银票，零碎银子刚好二两，想想俗话说‘宁吃好桃一个，不吃烂桃一筐。’他心一横，也不议价了，掏出二两银子买下了这个大桃子，兴高采烈地捧着桃子直奔江南道巡抚使衙门。

谁想狄仁杰不在衙内，下乡体察民情去了，章员外只好向狄春说明来意，留下桃子返回章家庄了。

傍晚时分，狄仁杰口干舌渴地回到了衙门，狄春马上把一个硕大的鲜桃呈上桌案。

狄仁杰一看十分惊讶，从未见过如此又大又好看的桃子，就连声问道：“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个不寻常的桃子？我一生吃过许多桃子，也不曾遇到如此硕大鲜美的桃子。”

狄春回答说：“老爷，这是章家庄的族长章员外特意到桃园里，挑选了这个特大的桃子，给您送来的。说是您动地说：“一定是那个慈祥和蔼的长者！我见过他，修水利时，他主动带乡民帮了不少忙。按理说我不该收百姓的东西，可是乡亲们一片热诚，我就先收下了，改日一定登门酬谢。去，把衙役和捕快们叫来一起品尝。”

狄春领命去喊人，狄仁杰亲自操刀，准备把大鲜桃切成小块，众人分享。

谁知狄仁杰手起刀落，刚切了一刀，这桃子“咔”的一下，分作两半，竟然没有桃核，桃心里流出一滩血水般的鲜红汁液来，十分诡异！

仵作上前闻了闻，惊骇地说：“大人，这桃子汁液隐约有股血腥味！桃肉也有异于普通的桃子，看它的纹理，竟然像死尸的肉！莫非这桃子牵扯到一个冤魂，才长得如此奇怪？”

狄仁杰沉吟半晌，说：“狄春，找个袋子把桃子装起来，此桃非比寻常，我明日就去章家庄查问桃子的来源，方可解开谜底。”大家怏怏散去，狄仁杰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吃完早饭，狄仁杰命狄春出去买了一个大西瓜，二人骑马，来到章家庄去拜访章员外。

章员外正在家中，一看狄大人亲临回访，赶忙出门迎至客厅，跪下拜见。

狄仁杰连忙扶起，令狄春奉上大西瓜，章员外不好意思地说：“小民何德何能，代表族人奉桃是大家的一点心意，岂敢劳动大人回访？”

狄仁杰笑道：“本官兴修水利，只是为民做了应尽的份内之事，何足挂齿？今日回访，一是看望您，二是向您询问一点事情。”

章员外道：“大人欲问何事，小民一定如实回禀，决不隐瞒。”

狄仁杰问道：“老族长，你给我送的那个桃子，实属罕见之物，是我平生第一次所见，但不知是那个桃园所产？”

章员外爽快地答道：“这桃子是咱越州城东著名的沈员外家桃园所产，我送去的这只桃子实在稀奇古怪，它是一棵指头粗栽植一年的桃树苗，竟然第二年就结出这一个独特的大桃子！主人不让卖，我出了几十倍的价钱才买到手，送给您，虽不成敬意，是想让您尝个鲜。我想，咱们越州能产出这样的稀世之果，那是您给越州这块土地带来的福分啊！”

狄仁杰微微一笑，说：“是吗？今天我把这个桃子带来了，章员外你仔细看看！”

说完，狄仁杰吩咐狄春取出袋子，当面打开；章员外上前探首一看，桃子被切成两半，血腥味扑鼻，血淋淋的果汁令人胆寒。

章员外吓得两腿哆嗦，目瞪口呆，跪倒在狄仁杰面前，连连叩头说：“大人，我真是诚心诚意买好桃子孝敬您的，好心却办了干事，求大人明察。”

狄仁杰赶忙上前，双手搀起他，安抚道：“老族长请起来，不必惊异，也不必自责，买桃子隔皮断货物，岂知内里？昨夜，我们大家剖桃品尝，才知道是如此的内瓤。我经过分析，此桃可能是栽植在什么尸体上，只怕是一桩命案！我身为巡视地方之官，有疑案决不能不纠，故而来贵庄打扰，请章员外给我们给指证现场，协助本官侦破这桩案子，员外意下如何？”

章员外拱手道：“狄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别的官员是‘民不告，官不究’，遇事绕着矛盾走。您是迎着矛盾上，全力维护国家法律和地方安定，小民必定尽心尽力，协助大人侦破此案。”

于是三人出门上马，章员外在前面引路，狄仁杰和狄春跟随其后，一路来到夏家桃园。园丁看见章员外领着狄大人等来了，喜出望外，以为是又来买桃子了，赶忙去禀报正好在果园里的沈员外。

沈员外听说章员外来了，出来看看，不想看到大名鼎鼎的狄仁杰跟在后面，急忙上前参拜狄仁杰。

狄仁杰笑呵呵地让他免礼，问道：“沈员外，章员外给我送的那个特大的桃子，是否产于贵园？真是本地的好兆头啊！”

沈员外见狄大人夸奖，直言不讳地说：“那只大桃子确是本园所产，可惜只有那么一个，不能再孝敬您了。”

狄仁杰又问：“是哪棵桃树结的果实？”

沈员外见狄仁杰刨根问底，心里发虚，支支吾吾地说：“是果园西北角那棵老桃树所结，园丁，你说是不是？”

园丁不解其意，纳闷地说：“东家，那只桃子不是栽下的桃树结的吗？我当时亲眼看见您把它栽在桃园中央，您怎么忘了？”

狄仁杰看了看沈员外，故作惊奇地说：“啊？一棵才生长了一年的桃树，怎么会结出那么大的果子？真是天大的奇闻！沈员外，咱们去看看这棵小桃树有什么奇处？”

沈员外无奈，只好领着几人来到果园中央这棵桃树前。

狄仁杰围着桃树走了几圈，吩咐狄春，取出那个剖开的桃子，严肃地问道：“沈员外，这就是这棵桃树上结的果实，你自己看看吧！”

沈员外凑近一看，被那股血腥气熏得直打喷嚏，后退几步辩解说：“大人，可能是树小果大，成熟期过长，果的内瓤变质腐烂而已，这在果园里是常见之事。”

狄仁杰沉着脸地说：“沈员外，这去年栽植的桃树，仅有指头粗，却能结出如此硕大而带血腥味的果实，不反常吗？满园的桃子，就这只桃子偏偏被章员外看中，买下来送给本官，这桃子分明是冤魂所结向我告状的！你和园丁有重大作案嫌疑，还不从实招供？！”

园丁一听，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草民冤枉，这株小桃树是去年夏季员外亲手栽培的，那天小人请假回家探亲，实在不知原委。”

沈员外却镇定自若地说：“园丁说的不错，这棵树是我亲自栽培，难道栽树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狄仁杰想了想，淡淡一笑说：“既然是沈员外亲自所栽，又不知其因，那我只好审问一下这棵小桃树了。”

说完狄仁杰走到桃树跟前，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审视桃树叶片，绿中发黑；细看树根周的泥土，湿润肥沃，和其它桃树的情况截然不同！

狄仁杰蹲下身子，抚摸着树身说：“小桃树，你真有福气，主人一手栽培，给你偏水偏肥，让你这么小就开花结果，真是煞有用心啊！那你为何恩将仇报，反而结出有血腥味的果子呢？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今天只管向本官讲来。”然后狄仁杰把耳朵贴在树身上，似乎在聆听。

一旁的沈员外和章员外都看得发呆，狄仁杰转过头来打量二人，章员外脸上有些好奇，沈员外却脸色大变！

狄仁杰站起来，盯着沈员外看了一会，沈员外眼神闪烁，额头上隐隐出汗了！

狄仁杰心里有数，转头对着桃树喊：“你这小小桃树，如此大胆，拒不回答，休怪我要刨根问底了！园丁，速速取镢头，铁锹来，把这棵不义之树挖出根来，我要从根治服它，看它还敢耍刁不成！”

园丁遵命取来镢头，铁锹，狄春帮着他挖掘，挖了一尺多深，露出了暗红的根须。

狄仁杰冷眼打量一旁站立不安的沈员外，沈员外忽然说：“狄大人，小人内急，要去东厕一趟，失陪一会。”

狄仁杰对沈员外说：“员外，我是在秉公办案，你身为园主，有涉案嫌疑，不能擅自离开现场。我念你内急，允许你去一趟东厕，狄春，你跟着员外去，小解完了速速带回，不得有误！”

沈员外头上冒汗，说：“狄大人，小人是要解大手，还须去园丁住的屋子里取草纸，要耽搁一会儿。”

狄仁杰看了他几眼，说：“可以，但要速去速回。”

沈员外在狄春的监视下走了，园丁挖掘，掘到三尺深时，赫然发现桃树的主根扎在一具死尸的腹部，尸体旁还埋着一根龙头拐杖。尸体已经大部分腐烂，但轮廓还比较清析。

园丁仔细一看，惊讶地说：“狄大人，这不是别人，是一个孤苦伶仃的乞丐沈彪的尸体！沈彪经常讨不到吃的，就来园子里偷偷地采桃子吃，我可怜他，总是让他吃一些，才赶他走。去年夏天，我回家探亲回来就再没有见他来过。”

狄仁杰点头说：“你再看看，尸体旁边那根拐杖是否也认得？”

园丁细看了一会，面色突然变得苍白，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我没有印象，我不敢妄加猜测。”

狄仁杰大喝一声，郑重地说：“你不要再遮掩了，若不说实话，本官查出后，定判你个包庇隐瞒之罪，那时你就悔之晚矣！”

园丁听罢，如雷贯耳，吓得跌倒在地，说：“大人恕罪，草民如实回禀。这根拐杖是沈员外一年前经常拄的，他平时忌恨沈彪来果园里偷果子吃，也抓住他几回，都是骂了一顿赶他走。但沈员外不至于伤他性命，也不会把拐杖送他当殉葬品。求大人明察。“

狄仁杰沉吟片刻，说：“你先起来吧，本官自有分寸。”说完亲自俯下身去，验看沈彪的尸体。

看了一阵，狄仁杰也不嫌脏，伸手把尸体拖出土坑，解开衣服验尸！

衣服大多烂了，狄仁杰从怀里掏出手帕裹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拨开死尸的衣服，仔细查验一番，并无伤痕。

狄仁杰又用手抹去死者头颅上的泥土，仔细查验，发现死尸的后脑勺凹进去一块，几乎看见头骨，显然是被重器击打致死！

狄仁杰站起来说：“章员外，真相大白了，沈彪是被沈员外杀死的！”

章员外不解地问：“狄大人，怎么就轻易断定沈员外是杀人凶手呢？”

狄仁杰分析道：“古往今来，富者多吝啬！乞丐沈彪经常来果园明吃暗拿，不守园规，沈员外久有恶感；但是园丁同情他，沈员外看园丁的面上，不好做得太过。

那天园丁回乡探亲，沈员外必然亲自看守桃园，就发现了乞丐沈彪又来偷桃子吃。沈员外驱赶他，沈彪不肯走，二人发生争执，沈员外举起拐杖击打沈彪，不想失手打碎后脑勺，致使沈彪身亡！

沈员外为了毁灭罪证，趁着夜色将其尸体和凶器拐杖，一并埋于园内，在上面栽上小桃树掩饰。

乞丐沈彪又无亲眷，四处流浪，自然无人寻找和报案。若不是桃子诉冤，这桩命案，岂不是石沉大海吗？”

章员外听了频频点头，狄仁杰似乎无意中看了园丁一眼，见他面有喜色。

这时狄春急匆匆地回来了，禀报说：“大人，不好了，沈员外逃走了！”

狄仁杰问：“哦？我不是要你看着他的吗？”

狄春说：“沈员外确实先去了园丁住的屋子取来草纸，然后他进了东厕，我嫌里面臭，就站在外面等他。谁知半晌没有动静，我心里起疑，就进东厕去看，这才发现沈员外已经翻墙逃走！小人办事不力，请老爷责罚。”

狄仁杰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说：“先不忙去追沈员外，与我将园丁拿下！”

狄春立刻冲上去把园丁五花大绑，园丁不解，大声喊冤，章员外也是莫名其妙。

狄仁杰对狄春说：“你速速去找当地的乡长，命他带几个人把尸体抬到我的衙门，再派几个人去抓捕沈员外。”

狄春急匆匆地走了，章员外正要问狄仁杰，狄仁杰先对他说：“章员外莫急，等会到了大堂，我自然讲个水落石出！”

于是章员外不再问，等乡长带人赶来，押上园丁，一起回到衙门。

狄仁杰升堂审理此案，园丁还是没命地喊冤，说自己没有杀人，是冤枉的。

狄仁杰说：“园丁你听着，本官是通过推理判断你是凶手！其一，沈员外年事已高，走路都拄拐仗了，哪有力气把沈彪的头骨打碎？必然是身强力壮的人干的！你平时负责看守果园，虽然同情沈彪，但也怕东家沈员外发现，对你不利。案发的那天，沈彪可能在外面没讨到吃的，去桃园偷了不少桃子吃，正好沈员外来巡视，发现了这事，就责怪于你。

你恼羞成怒，拿起木棒打沈彪，不慎失手打死！如果是沈员外下的手，他没有这么大的力气，而且不会愚蠢到把自己常用的拐杖与尸体埋在一起！

我在果园里故意说凶手就是沈员外，你当时面露喜色，我看在眼里！

去年夏天，你不是回家探亲，而是失手打死了人，沈员外让你先回去住几天，避避风头。”

章员外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问：“大人，在下不明白，沈员外明明是畏罪潜逃了，怎么还说园丁是凶手？”

狄仁杰笑道：“果园是沈员外开的，园丁只不过是雇佣的，桃园里死了人，沈员外脱不了干系！沈员外肯定也埋怨过园丁失手打死沈彪，但事情已经犯了，沈彪又是个乞丐，无人追问此事，沈员外就起了侥幸心里，让园丁回去住几日避避风。沈员外之所以假托上厕所趁机逃走，是怕官府追究他包庇凶犯和隐瞒不报之罪！”

章员外听了半信半疑，过了半个时辰，乡长派出去的人把沈员外从家里抓来，狄仁杰当场审问，沈员外果然是怕官府追究他包庇凶犯和隐瞒不报之罪，逃回家中！

章员外又问：“狄大人，既然人不是沈员外的拐杖打死的，为何沈员外的拐杖和尸体一同埋葬？”

狄仁杰微微一笑，说：“这自然是园丁动的手脚，他将沈员外的拐杖和沈彪的尸体埋在一起，就是预防万一，为自己脱罪！”说完狄仁杰审问园丁，果然是园丁从家里回到果园后，偷偷地挖开埋尸的土坑，偷偷把沈员外的拐杖放进去，沈员外并不知情！

章员外这才心服口服，看着狄仁杰判了园丁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