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山路通往县城

为了不被人认出，和青山脱下那套满是血污的军装，换了秦兆龙的一身旧衣服。难办的是他那受伤的右手，因为缺少两根手指格外显眼。

和青山便用毛巾将右手裹住，又找来根扁担挑在肩上。庄户人下地干农活随身携带着毛巾擦汗，是很寻常的事情。如此一来，别人便不容易起疑。

而六子根本就不用乔装改扮，用和青山的话说：“你天生就长着一张叫花子的脸！”

六子嘿嘿笑了，他明白自己这副德行从来都不招人待见。但和青山的话让他想起了黄修明，也不知道这个傻大个咋样了？但愿没被小鬼子的子弹打死！

临行时六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付，围着和青山转了两圈，这才发现问题出在和青山的脸上。和青山太过秀气，完全不像庄户人，而且他被鬼子关押过一段时间，很容易被认出来。

于是六子便弄来一些锅灰，胡乱抹在和青山脸上。从远处再看，活脱脱一个黑旋风再世。

大家将两个人送出村口，和秉章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

天蒙蒙亮的时候，六子与和青山从秦家沟出发，沿着山路直奔县城方向的大路。

和青山惦记着生死未卜的大哥嫂子还有侄儿，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只顾闷着头赶路。

转到大路上，六子驻足前后左右看了看，不无感慨地长吁了一口气。

“干嘛呢？六哥！”和青山有点纳闷。

“兄弟还记得这条路不？你看！”六子用手往西方指了指，“这条路是通卸石山的，当年咱哥俩就是从这儿逃到县城的！”

和青山定睛看了看，是有些眼熟。

当时天太黑，和青山负了伤，在形势危急的情况下对道路记得并不确切，但两侧的山岭依旧，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没错！是这条路。

“嗯，当时幸亏六哥你，我才死里逃生。”

“亏你还记得！老子拎着脑袋把你从土匪手里救出来，可你小子也不能恩将仇报哇！”

“你跟赵长官合起来算计老子，给俺下套，当了这么多破兵！这还不是恩将仇报？”

说着话，两个人又开始赶路。

“六哥，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赵长官赏识人才，像你这样武功高强的人就应该为国效力，怎么还埋怨起兄弟来了？”

“哈！就算老子武功高强，就活该给你们卖命？俺算是看出来了，你小子就是没良心。”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六哥甘心一辈子盗墓？一辈子背个骂名？”

“俺说啥来着？你小子就是没良心！要不是当了兵，老子早就过上快活日子了。哈，你要不提，俺都快忘了这门手艺了！”

“盗墓也算手艺？你快拉倒吧⋯⋯”

晨曦中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县城方向走去。

人生便是如此充满戏剧性，转了一大圈又重新回到起点。

望着曲曲折折的山路，六子颇有些感慨。一年前他从脚下的这条路进了县城，从一个人人唾骂的盗墓贼变成一名扛枪的国军战士。

脚下的路向远处延伸，地平线上慢慢升起了红日，红与黑被整齐地分成两片，平静的大地瞬间喧闹起来。几只麻雀从两人头顶掠过，扑楞着翅膀飞向天空。

在历经黑暗与沧桑后，中华大地迎来了自己的曙光。

晨风中六子举目远望，视线沿着道路伸向天边的尽头。这脚下的路不正如自己的人生么？在前方等待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

如果不是战争，谁又会将这片祥和安宁的景象与血腥死亡联系在一起呢？

他日如果能长息于这青山之中，不也是令人向往的么？忽然间六子有了股莫名的冲动，他指着地平线上黑黝黝的山峰，对和青山说道：“兄弟，要是哪天俺死了，你就把俺埋在那大山上！”

“啊？”和青山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顺着六子手指的方向往远处看去。

六子接着说道：“你看这地儿多好！白天看了春天看秋天，夜里抬头就能看到月亮！俺要是死了你就把俺埋那儿，你打这路上过俺也能看到！”

“哦！”和青山顿时反应过来，随口答道：“行啊！”

正说着，一阵清脆的马达声从前方传来。

只见数辆摩托车与卡车正沿着道路疾驶而过，每辆车的车头上都赫然插着一面旭日旗！卡车载满了日兵，钢盔和雪亮的刺刀在朝阳下熠熠发光。

“鬼子！”两个人心里面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忙驻足闪到路旁。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六子眼尖一下就认出了坐在中间卡车驾驶室里的，正是日军驻青州特务机关长熊谷浩二。他连忙拽着和青山的衣角转过身去，以免熊谷浩二认出和青山。

同时熊谷浩二也发现了庄户人模样的两个人，目光迅速在六子脸上扫过。一脸肮脏面貌猥琐的六子丝毫没有引起熊谷浩二的怀疑，但侧身的和青山让他产生了注意。虽然没有看清这个稍显年轻的庄稼汉，但他的站姿让熊谷浩二隐隐感觉到异样。

但这个念头仅仅在熊谷浩二脑海里一闪而过，即随着卡车的疾驶而远去。

“小鬼子干嘛去？”看着渐驶渐远的车队，六子嘟囔了一句。

这条路西通张店、济南，东连青州、潍县，是鲁中地区的交通要道，也是除了胶济铁路外最主要的运输通道。为了保证交通线的安全，日军着手在沿线的几个主要城镇村庄修建炮搂据点。

为了彻底肃清青州境内的抗日武装，青州日军推出“治安强化运动”。除了修建各种军事设施，日军又在各村各庄挑选保长、甲长，推行连座制。相当数量的地方武装或被日军收编或被消剿，青州的抗日形势面临着严峻考验。

而这些情况，和青山与六子一无所知。失去了与部队的联系，两个人就像落单的大雁孤立无助。

迎着徐徐升起的太阳，两个人闷头走向县城。

日上三竿时，青州南城的城头上，谢占魁趴着身子悠闲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

城门外不远的树上吊着两具尸体，在烈日暴晒下发出阵阵恶臭，过往行人无不掩侧脸掩鼻。

这血淋淋的一幕，让啫杀成性的夜猫子也不忍直视。他站在谢占魁身边眯着眼睛，用手指捋了捋微翘的胡子，感慨地说道：“大哥，咱们当土匪那会儿，都说咱们杀人不眨眼。看看这日本人的手段，比咱们可狠多了！”

谢占魁翻了翻眼皮，目光在两具尸体上扫过，鼻孔发出一声轻哼：“怨谁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招惹皇军！”

说话的工夫，他的目光又落到城下一个穿着碎花褂的姑娘身上。那姑娘挎着篮子低着头急匆匆进了城门，丝毫没有发现城头有一双饿狼一样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嘿！老二快来瞅瞅这是谁家的闺女？”

夜猫子歪着脑袋看了半天，说道：“看不清脸呐，肯定不是南城的！这南城的大姑娘小媳妇您最熟啊！”

谢占魁嘿嘿笑了笑：“那是！看这小身板模样肯定错不了！你派个兄弟跟上去打听打听是谁家的？”

夜猫子最了解谢占魁，这是个见到女人拔不动脚的主。回头吩咐身边的一名皇协军：“你，跟着那个小娘们，看看是谁家的！”

“好咧！”那名皇协军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跑下城楼去追。

刚走下城楼，迎面碰上刚刚晋升为营长的韩锋，他率领着二十多个皇协军正准备下乡征粮，看到着急忙慌的谢占魁手下，也没在意。

这时候身边一名兄弟低声对他说道：“大哥，看到没？”

“啥？”韩锋头也没回。

“刚才过去的那小子我认识，是谢占魁的手下，肯定又惦记上谁家的闺女了！”那名兄弟满脸的鄙夷。

韩锋“哦”了一声，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刚刚好像过去了一个姑娘，仔细想想应该是醉仙酒家赵老栓的闺女，难不成谢占魁要打她的主意？

保安一团和保安二团向来不对付，谢占魁的地盘在南城，很少将手伸到北城。这些情况韩锋是了解的，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管。这年头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谁愿意去招惹是非？况且，谢占魁和夜猫子当土匪多年，自有一套江湖手段，绝对是一般人惹不起的。

出了南城门，韩锋扭头看了看城楼，只见谢占魁与夜猫子正站在城头盯着自己看。出于礼貌，韩锋象征性地冲他们摆摆手算是打招呼。

很明显，两个人并没有把韩锋放在眼里，只是傲慢地看着他。

谢占魁眉头皱了皱，随口问了句：“这小子谁啊？”

夜猫子答道：“王延贵的手下！不知道交了啥狗屎运，被熊谷太君直接提拨成营长。”

“叫啥？”谢占魁又问。

夜猫子努力思索着答道：“好像叫韩⋯⋯锋，听说会几套功夫。”

“这小子这是要干嘛去？”

“征粮吧？赶着大车呢！”